衛非在自宅的內室里﹐以地為天斗﹐在地上畫以上星為陣﹐在星子的位置上擺上了九華明燈﹐每一座燈格守著一個滅世的預兆﹐七燈七兆﹐一盞燈守著一兆﹐滅了任何一盞燭燈都不行。
衛非坐在一旁護燈﹐心緒卻飄飛得老遠﹐已然不在燈上。
對于左容容的執著﹐他再也不敢掉以輕心﹐他相信無論阻擋在她面前的是神是人還是鬼﹐為達目的﹐她會不惜一切地除去。
即使那個人會是他。
壁壘分明已是不可能改變的局面了﹐這使他不得不謹慎﹐以全新的態度來看待左容容。當他如此想時﹐他心中柔軟的一隅里﹐因她而蘇醒的情債﹐逐漸在僵硬的胸膛里淡淡逝去﹐即使他想挽留﹐卻也由不得他。
短短數月的繾縷情愛﹐已成了拖住他腳步的包袱。曾經﹐他以為自己有足夠的定力﹐能抗拒上蒼所注定的孽戀﹐但一顆不受束縛的心卻仍融化在她的揚睫、燦笑和知解的心里﹐堅定不移的信念因她而改變了﹐他漸漸以為﹐世上並沒有絕對的注定與不能改變﹐不論將遭受如何的挫折﹐只要他能堅持到底﹐絕不會失去溫煦的情愛。
但事實卻說明了﹐他正在失去中。
翻越雲山﹐千里迢迢地來到人間等候了十年﹐到最後﹐換來的只是他悲喜夾纏的一笑﹐令他愛她也不是﹐不愛她也不能。她可以把心隔得好遠﹐但他的心找不到任何一個出口﹐發泄這似乎永不能痊愈的痛楚。這一點﹐她無法明白﹐她截斷了對他的眷戀﹐只留下虛空。
打坐的衛非想起這點時﹐氣息不禁翻涌﹐他忙深吸口氣﹐揮去腦海里的思潮﹐重新對地上的明燈設下護印。
難以察覺的細微腳步聲竄進他的耳里﹐他睜開眼﹐心底估量著那些腳步的輕重和夾者的人數。一步一聲接近他的﹐並不是他所熟悉的商橋等人。
他躍下坐榻﹐將內室的門窗緊緊地關閉﹐防止任何流動的空氣進入室內而滅了燈火。曲指算了算﹐他場首向外看去﹐臉上表情分不出是悲是喜。
當他打開房門走出宅外﹐地底六座石造大院前已聚集了大批手持兵刃的皇家禁軍以及江湖中人﹐皆殺意熊熊地盯著他。
皇家禁軍會和江湖中人扯在一塊兒﹖只怕這是左容容搞的花招吧。衛非微微地苦笑﹐再抬首望向遠處﹐兩名領人前來的禁軍守領和江湖人士面色青白僵硬地挺站著﹐他在他們呆滯無生氣的眼眸里讀出了不對勁﹐心底也瞬間明白了這些本該是互不相干的人們﹐會不約而同找上他的原因。
他隨手攀折下一根草技﹐首先將草技射向禁軍的守頰﹐禁軍的守領被灌輸了強勁力道的草技射穿了肩頭﹐止不住腳步地直退至岩壁上量厥。其余的皇家禁軍在守領失去知覺後﹐一個個宛如傀儡般倒下。他正要再以同樣的手法對付那些江湖人士時﹐靜立原地的其它人在領頭的人一聲令下﹐已拔刀一舉向他沖來。他嘆了口氣﹐撩起衫抱走下台階﹐加入向他涌來的人群。
衛非沒打算開殺戒﹐穿過層層飲阻攔他腳步的人群﹐直直向站在最遠處施發號令的男子走去﹐沿途展氣格擋住向他劈來的刀劍﹐在人群的攻擊愈來愈緊密時﹐他才意興闌珊地出掌。受了他一拿本該倒地氣絕或是暈厥的人﹐在倒地之後﹐嘴里唯著血絲又蹣跚地站起﹐不怕疼也不要命地繼續舉刀向他而來﹔即使被震斷心脈的人﹐也挨著不穩的腳步﹐搖搖晃晃地朝他接近。
衛非盯著他們臉上無痛也無苦的表情﹐終于忍不下心﹐不願他們即使身子被毀敗﹐受控的心神也要他們撐起身子向他進攻。他出手快速地奪下其中一人手中的劍﹐將凝聚的劍氣直劈向遠處操控的男子﹐再轉掌將劍橫掃向其它仍站著的人﹐結束他們頑強不死的意志﹐轉瞬間﹐一具具人體在他面前倒下。
數百條人命﹐血流也可以成渠的。
陣陣刺鼻的血腥味滲進衛非的鼻尖﹐習武是為防身而不是殺人的他﹐忍不住粗重地喘息﹐胸口如翻江倒海般陣陣撕續﹐豆大的汗珠沁出額問﹐逼得他不得不席地而坐﹐護起受創的元神。
從他選擇救世的那一刻起﹐他便無法殺人﹐殺人有違他的天運﹐因此每次面臨這種場面時﹐他是能避就避﹐避不過則讓找上他的人受點傷。但這次﹐左容容居然派這種被她符法操往的傀儡死土讓他開殺戒﹐她的這一步棋也未免太狠了。
他勉強站起﹐身上的素施被血漬染得鮮紅亮眼﹐又惹來他心房的一陣悸痛。他捂著胸口﹐步伐沉重地走向左容容的宅子﹐在走至她的宅子前時﹐他又發現左容容已在宅前布下八卦陣阻止他人內。
他稍作喘息﹐揮去額上的汗水﹐懶得慢慢去解她的陣法﹐一劍劈裂她宅前的土地﹐隨手扔去剛殺了人的劍﹐步入因陣法被破而滿目瘡痍的院內。
當衛非一掌拍開左容容宅院的大門﹐等在里頭的左容容在見他安然無恙時秀眉蹙了蹙﹐但在瞧見他一身血濕後﹐菱似的唇瓣又泛起一抹笑。
她撫著小巧的下巴惋惜道﹕「我派出的人似乎是失敗了。」集結了皇家禁軍和頂尖的江湖高手﹐也無法傷他一根寒毛。不過只要能逼得他親自動手殺人﹐她也很滿意了。
衛非月兌去了帶血的外衫﹐走至她的面前執起她的下巴﹐眼底不掩怒意。
「你怎能對他們下符﹖」這是他們兩人之間的戰事﹐她卻把一些無辜的人扯進來﹐她怎能心腸如鐵﹖「我說過﹐我不會手下留情﹐既是不留情﹐當然也不會擇手段。」左容容受痛地撥開他的手指﹐撫著下巴振振有詞地辯解﹐「那些人的人品﹐都沒好到哪去。皇家禁軍者﹐我找來的多半是為皇家辦事而殺人不眨眼的劊子手﹐至于那些江湖中人﹐多年來殺人放火、好婬撈掠的事也做了不少。說起來﹐我這算是要你為世人除害。」
「由我來除害只會損傷我的元神﹐這剛好稱你的心是不﹖」衛非順著她的話捶敲。殺人只會把他弄得元神大亂﹐他若要繼續施法對七星燈護印﹐只怕會添上一層困難。
左容容不置可否地聳聳後﹐「我無武功﹐自然要消滅你一點能耐。我可不願站在下風。」若是她不動點腦筋消滅他高出她一截的本事﹐那她除了要與他斗智之外﹐她還得斗力──她可沒那個本錢與他對打。
「除了消減我的能耐之外﹐你難道不是要我死﹖」衛非盛燃的氣焰徐徐消散﹐幽幽的黑瞳里換上了一層冷意。
左容容望著他的雙眼﹐被他的黑眸勾起了一絲痛楚。
她難忍地偏過螓首﹐一雙柔滑的小手按握成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我……不否認﹐畢竟他們就是我找來代我下手的人。」她仰首吸取大量的空氣進人窒息得疼痛的心肺﹐本來意氣飛揚的聲音﹐此刻顯得悠遠黯然。
「做給我看。」衛非扳過她的身子﹐取下她發鬢上的玉簪﹐將它放至她的掌心。
「你……」左容容握著冰冷的玉簪﹐料想不到他也有逼人的一天。
「我要你不假手他人﹐親自對我下手。你若做得到﹐我無怨。」衛非的大掌覆住她的小手﹐逼她將玉簪抵向他的胸膛﹐明亮的眼脾直鎖住她的雙眼。
「你以為我狠不下心﹖」左容容咬著唇﹐雙手被他兩掌暖烘烘地圍繞著。他的熱度﹐自她的手臂直燙至她的心﹐在她心底翻攪個不停。
衛非笑得很蒼涼﹐「你還有心嗎﹖」
左容容不顧回答﹐偏過消臉﹐衛非手心熾燙的溫度直上她的眼底﹐淚珠顆顆溢出她的眼眶。她以為只要她不抬手去拭﹐他便不會看見她憂心難舍的淚。
衛非望著她姣美的側臉﹐忽然在手上施加力道﹐逼她把卷于刺進他的胸膛。
「衛非……」左容容慌急地轉首向他﹐抵抗著他的力道﹐拼命想拉回就要刺進他胸膛的簪子。
衛非對她的呼叫充耳不聞﹐兀自拉著她的手將簪子刺向自己。
「放開我﹗衛非……」不敵他力道的左容容﹐淚水滴落至他的手掌上﹐在他已把簪子刺進胸口﹐鮮血將胸前的衣裳染上一層紅暈時﹐她聲嘶力竭地大喊﹕「不要﹗」
衛非的動作因她哀傷的喊聲停了下來﹐左容容拋開手中的簪子撲向他﹐忍不住顫抖地環住他的頸子﹐將臉龐埋他的懷里低聲喚位﹐披散的濃密發絲﹐密密地環繞著他們。
「我們兩人……何苦刀刃相向﹖」衛非撫著她的發神傷地問。他不想殺她﹐她也無法對他動手﹐就算最後有了勝負﹐也只會落得兩敗俱傷──勝的人也許能完成使命﹐卻也敗了一顆心。
左容容泣不成言﹐也知道這是一場凌遲﹐因為千絲萬縷的溫柔纏綿總會在她脆弱時跳月兌出來﹐讓她不想放開手﹔但一日比一日強烈﹐直推她往前走的滅世使命﹐又令她不許去挽回。她能擁有的已經不多了﹐他不能在她全部失去前。逼她將這最後剩余的一點結束﹐徹底奪走。
「忘了你我的使命。」他抬起她的臉龐拭去晶瑩的珠淚﹐輕聲地向她請求﹐「我們只當相愛的左容容與衛非好嗎﹖」
「不行……」她撫面搖首﹐掩不住溢出指間的淚﹐蓄積多日的哀傷全然傾泄﹐不能收拾。
「容容。」衛非嘆息地將她的淚水全都收納在胸前﹐感覺她的淚一點一滴地漫透他的心。
「你也知道﹐命運的齒輪一旦開始轉動﹐就再也不能回頭了。」她自他的懷里仰首﹐攤開一雙潔白無暇頻頻顫抖的手﹐「你看﹐我已經愈來愈控制不住自己﹐即使我想冷靜下來﹐可我的雙手卻停不下來﹐腦海里似有人催促著非要我去完成它。我已經變了。」強烈的使命感宛如冬眠後醒來的春樹﹐一寸寸地峰峰勃發﹐讓她斷不了也揮不去纏繞在腦際的滅世。
衛非猛然低首掠住她的唇瓣﹐在她的唇上嘗著她淚水滑過的味道﹐兩手探人她濃密的發里﹐將她的發絲纏在指尖上往下輕拉﹐讓她不禁仰起頭承接他的吻﹐便咽的話語和愁緒都消失在他的唇里。他的手緩緩落至她胸前﹐在她心口處結著護印。
察覺不對勁的左容容推開他的唇﹐才想問他時﹐他又點了她的穴﹐不讓她隨意移動。
「衛非﹖」左容容抬不起不听使喚的四肢﹐迷惑地張大眼眸。
衛非愛憐地吻吻她的唇﹐退開她的身邊﹐字字清晰地告訴她﹐「我命由我不由天﹐我既不從命﹐我也不要你從命。」
她無法控制﹐但他能。她滅世的可能是無窮無盡地大﹐而他救世的卻是如此渺小﹐甚至他的心境己演變至與初時想救世的理由大有不同。
「等六月二十四我的生辰一到﹐你有再多護印也擋不住我。」左容容看著自己胸口的護印﹐哺聲輕嘆。
「離你的生辰尚有七日﹐擋得了你這一點時間﹐已足夠換我先來下功夫。」衛非漫不經心地說著﹐退離她遠遠的﹐沉下心神恢復方才被她弄亂的元神。
「我的行動已完成大半﹐你再怎麼補救也改不了局勢。」再過七天她就能將七兆全都召喚至人間﹐他救一兆便要花上許多心力﹐如果七兆同時降臨﹐他就算再如何有能耐﹐也無法一口氣連救七兆。
衛非反而笑開了﹐「我的行動才正要開始。」
「衛非﹖」左容容心神不寧地盯著他自信的笑容﹐覺得他的笑容太過有把握﹐有把握得像是視死如歸。
衛非閉上雙眼徐徐地吐納﹐將兩掌放至胸口﹐口中哺哺地念著咒詞﹐每念一回﹐他額上冒出的汗珠就愈多。
左容容駭然地張大眼大叫﹐「你在做什麼﹖」
衛非愈念愈急﹐手掌也愈深按進胸膛﹐一道鮮血自他唇角潛潛流下﹐他緊閉著眼繼續﹐直到雙膝重重跪落﹐再也無法撐住身子﹐他仍不罷手地要把法術完成。
「住手﹗快住手﹗」左容容淚汗交加地喊著﹐拼命想阻止他﹐但受制的身子卻無法動彈。
衛非終于撒開放在胸前的雙掌﹐兩手撐在地上調息換氣﹐不時嘔出血水。
「你這是何苦﹖」左容容看著他的模樣﹐恍然明白他做了什麼﹐更是止不住淚。
「我……」衛非勉力撐起身子﹐喘息地靠著花桌﹐抹去嘴角的血絲﹐「我以性命來護大唐﹐我若死﹐大唐將有違天運永不滅﹐我若生﹐大唐則循天運漸盡。我的生死﹐將使你皆滅不了世。」
衛非將命賭上了﹐無論他是生是死﹐她都無法達成心願﹐他們也不需再互相殘殺﹐也不必再將彼此視為對手。
左容容痛苦地閉上眼﹐萬萬想不到他竟以生命來阻礙她﹐而她心底的反抗意識因他的行動而更上層樓﹐有了更進一步滅世的渴望。
「如此一來﹐你還有勝算嗎﹖」他走近她的身邊解開她的穴道﹐為她整理著散亂的發絲。
「你把命借給人世﹐這個人世真這麼值得你犧牲﹖」
究竟這個民不聊生的時代有什麼是他非要犧牲自己夾救的﹖「它不值得。」衛非搖首輕笑﹐眼眸流連在她清麗的臉蛋上﹐「我只是想救一個女人。」
左容容難以理解地看著他唇邊的笑意﹐不懂生來救世的他竟覺得這人世不值得救﹐心中也為那個可以讓他舍命相救的女人泛起濃濃的醋意﹐更為愛了他許久的自己覺得不甘。
她難以忍受地紅了眼﹐心頭泛起陣陣冷意﹐冷得將她還為他溫暖的心也凍傷了。
他除了愛她之外﹐還愛上了哪個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比她和這個人世都重要﹖衛非的手輕滑過她酸楚的眼畔﹐接住她清然落下的淚。
「只要能讓她多活一刻﹐要我拿性命來換﹐我也甘心。」
被衛非在身上下了護印的左容容﹐這七日來一直待在宅子里等待。
望著窗外一朵朵浮出水面的蓮荷﹐左容容的心情更是急迫焦躁不已﹐恨不能快點解開身上的護印﹐快點完成她想做的事。
衛非的那一席話不時在她耳畔轟轟地響起﹐讓她對他最後的眷戀也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翻涌而起的濃烈護意﹐幾乎讓她失去理智。
這些日子來﹐她恍如走在日夜邊緣﹐時而軟弱時而堅強地在明與暗之間徘徊。她的腳步若往前一步﹐人世間便是明光萬丈﹔往後一步﹐人世間便將墜入黑漆混飩中。在明與暗的邊緣行走時﹐她有太多的機會可以殺衛非﹐可是總因心疼難舍而無法對他下手。她以為﹐他遲遲不殺她﹐是因為他心底有著與她相同的理由﹐可是現今他變了﹐而她也變了。
從他們再相見﹐她便毫無保留地把赤果果的愛意雙手奉上給他、十一個月過後﹐換來的卻只是兩人間的對立﹐而他要救世的理由﹐還只是為了一個女人﹐一個她連名字也不知的女人﹗那個女人居然比他要救的人世還重要﹐這教她情何以堪﹖她努力積壓了七日的妒意和不甘﹐在南風拂過地面﹐第一朵蓮荷綻放時﹐衛非在她身上所下的護印隨著蓮荷彌漫的香氣而破解﹐掩抑不住的怨妒自她的體內濤濤地傾泄而出。
冷了心的左容容﹐對自己的使命不再有遲疑和猶豫﹐破封印後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將自己深鎖在房內作法呼喚滅世的七兆。
衛非在宅子里守了七星燈七日﹐而在最後一盞九華明燈的護印就快大功告成時﹐密閉的內室里揚起了陣陣涼風﹐地上的七盞九華明燈隨著驟起的風勢一明一滅﹐火苗被吹得眼看將熄。
定坐在旁的衛非訝然地睜大雙眼﹐被這陣無名風吹得。動房劇烈地跳動。
止不住這陣不知打哪吹來的風勢﹐衛非忙去掩著就快被吹熄的火苗.但他護得了這盞燈﹐便護不了另外一盞﹔就在他分身乏術時﹐置在六盞燈中央的首燈評離了他的希望﹐火苗黯然熄滅。
為首的九華燈火苗一滅﹐剩下的六盞燈火立刻一盞一盞地熄滅﹐頓時內室陷入一片黑暗。黑暗中的衛非咬牙算出首燈一滅後﹐七兆中的第一兆水禍已經出現﹐遠在千里之遙的長江立即潰堤﹐他迅速地將其它六盞燈重新點燃﹐傾盡所有的力氣一掌擊散了徘徊在上頭的風勢﹐並把紊亂的元神─一分給剩余的六盞燈助燃火苗﹐心力盡瘁地一口氣繞住其它六兆。
一鎮住六兆﹐失盡了力氣的衛非仰首直直地朝後倒下﹐大量地嘔出鮮血﹐喘息不止地蜷著似被四分五裂的身子﹐倦累的眼瞳在見到六盞九華明燈皆持續瑩瑩燃燒後﹐才稍稍放下心。但見著熄滅的首燈﹐他又忍不住憤怒。
他在氣息和體力稍微恢復後﹐馬上去找那個造成長江潰堤的罪魁禍首。
左容容正因怎麼也無法召喚出其它六兆暗自生氣﹐帶著一身怒意的衛非﹐身上源源散出的真氣在未抵達左容容的宅子之前﹐已纓狂掃破壞過他行經的每一處﹐恍如地震般造成六扇門地底漫天撼地的搖晃。左容容在間歇的震搖中並沒有特別的恐懼和驚慌﹐識趣地退至宅子的一角﹐等待衛非到來。
宅子的大門瞬間被狂猛的氣勢震碎﹐衛非站在門邊瞇眼凝視已經解開他護印的左容容。
首次見衛非大動肝火的左容容﹐杏眸難以移轉地注視著他那不曾出現在她眼前的戾氣。
「能讓你如此震怒﹐是因長江潰堤﹖」她眨了眨眼回神﹐猜測著。
衛非難掩怒意地握緊她的手腕﹐「你招來的水鍋﹖」
她讓長江兩岸成了一片水鄉澤國﹖她怎能那麼狠心了「對。還有六兆等著我呢。」左容容輕聳香肩﹐笑意淡淡地提醒。
衛非听了馬上使勁地拉近她﹐怒意難忍地揚起右掌。
左容容一運地仰首不語﹐靜靜等待他的手掌落下。
看著左容容安詳自在的面容﹐衛非差點沖動地想落掌拍向她的天靈蓋。他在空中硬生生地止住手﹐免得鑄下會讓他懊悔一生的大錯。但在見到她竟在他收回掌時露出絲紛的笑意﹐他的大掌迅捷地落至她縴細的腰肢上提起她﹐一手抬起她的臉龐﹐惡狠狠的將唇印上她帶著嘲弄笑意的唇瓣。
左容容不掙扎地任他發泄怒火﹐朦朦朧朧地感覺他的吻勢緩了下來﹐理不清的怒意和愛意散布在他的吻中﹐使得他的吻又苦又澀。為什麼他的吻走調了﹖因為她不是他最想吻的那個女人﹖她反感地皺眉﹐想推開他時卻在他的吻中嘗到了血的味道。
血的味道﹖左容容輕推闢地﹐察覺他的臉色出平常來得蒼白﹐印堂也略微發黑。她轉手握住他腕間把脈﹐才發現他已散盡元神﹐只剩一身習武得來的內力和意志力支撐著他。
她訝愕萬分地放開他的手腕﹐「你阻止的不只一兆﹖」他是不要命了嗎﹖居然把元神耗得不剩半分﹖沒了元神﹐那他跟凡人有什麼不同﹖「沒錯。你個必再對其他六兆下功夫﹐六兆已被我鎮死。」衛非得意地在她耳邊低語﹐一點也不對自己的所為感到碗惜。
「當年諸葛亮為國積勞成疾﹐最後連命都沒了﹐今生你還要重蹈覆轍﹖」她緊捉著他的衣領﹐眼底寫滿了擔憂和不舍。
「你在關心我﹖」衛非輕刮著她柔女敕的臉龐﹐看她眉心緊緊地為他蹙著﹐他的憤怒漸漸地沉澱下來、嘴角輕揚起一抹笑。
左容容撤回雙手﹐轉過身避開他會令人沉溺的笑意﹐也對自己不爭氣的心感到生氣。他把元神耗光了不是更好﹖這樣一來他就不是她的對手了﹐他現在充其量也不過是個武林高手而已。她為何還要關心他的身心會有多痛﹖她又何必有那種心疼感﹖她握緊了拳回首迎視他﹐「我沒有﹐我是怕你現在死了會壞了我的大事。」她要毀大唐就絕不能讓他死在這個地方﹐她得讓他照著她的計劃一步一步來。
「你既知道我的生死會壞了你的大事﹐為什麼你還要招來七兆﹖只要有我在﹐那七兆對大唐的天運起不了作用﹐你只會讓百姓們的生活更水深火熱。」滅世的七兆就算全都涌現﹐但他既已把命給了大唐﹐大唐的國運便不滅﹐她的行動只是徒增百姓們的苦難。
「百姓之苦是你的錯﹐你錯在不該拿性命與我賭。我若是讓七兆同時來臨﹐百姓們會死得較快速且不痛苦。」
左容容反把責任推給他。她早說過非滅世不可﹐可他偏偏要用比她更激烈的手法來阻止﹐害苦了百姓他要怪誰﹖衛非冷聲向她警告﹐「不許再拿百姓的性命兒戲﹐大唐的命已系在我身上你要斗法就跟我斗。但我先向你言明﹐你所做的一切將會是徒勞。」她要玩什麼小把戲都無所請﹐但就是別玩人命。現在的他可能及不上她﹐但他修習了二十來年的武功照樣可以阻止她。
「你以為你把命借給大唐﹐我就斗不過你﹖」左容容沒把他的警告听進耳里﹐反而很有把握地笑著﹐「我有千百種方法可以壞你的事。」這幾天來﹐她早想出了該如何讓他把命收回來﹐不再借給大唐。
「喔﹖」衛非不以為然地揚眉。
「例如﹐用這種方法。」左容容巧笑情兮地自袖中拿出個冰瓷小瓶﹐在衛非來不及阻止下﹐迅速地將瓶中的藥丸仰首眼下。
「你服了什麼﹖」衛非搶下她手中的小瓶﹐神色大變。
她指著他的心﹐「與你體內相同的毒藥。」她倒要看看他的心底到底還有有沒有她﹐只要他對她仍有一絲愛戀﹐那麼她便穩操勝券了。
「不成功你便要自盡﹖」衛非眼眸冰冷﹐一顆心被她尋死的舉動輾成碎片﹐焚燒成灰。
「不是自盡﹐我是為了成功才服毒。」她搖搖頭﹐再拿出另一個小瓶倒出一顆藥丸﹐將藥放在掌心伸向他﹐「你我身上中了同一種毒﹐而解藥只有一顆﹐你若要活下去﹐現在就可以來拿。」
衛非盯著那顆藥丸﹐「你呢﹖」他服了﹐那她呢﹖只有他一人得救有什麼意義﹖「我會在初一毒發身亡﹐你再也不必擔心我會滅世﹐這場棋你就永遠地勝了。」左容容淡淡地告訴他﹐也學他把自己的命賭下去。
「胡鬧﹗」衛非氣壞地搶過她手中的藥丸﹐一把攬緊她的腰﹐強行要把解藥塞進她的口中。
左容容緊抿著唇不肯服藥﹐並掙出他的懷里﹐但她才跑了幾步便被衛非攔腰抱起﹐將她的身子緊按在床上﹐並只手握住她的兩手按只在床頭﹐以身量的優勢逼她乖乖就範﹐想把解藥喂進她的口里。
「放手……」左容容閃躲著他﹐賭氣地咬著唇﹐直把唇瓣都咬破了﹐才使衛非無可奈何地罷手。
面對性子比他還烈的左容容﹐衛非嘆了口氣﹐放開箝制她的手﹐捧著她的臉頰柔聲勸慰﹐溫柔地把藥湊到她的唇邊。
「听話﹐把解藥服了﹐別拿你的性命兒戲。」他什麼都能陪她玩、與她賭﹐唯有她的性命不行。
「唯一的解藥若被我服了﹐你必死無疑。」左容容以指畫過他俊美的臉龐﹐沒想到他對她拿自己性命來賭的反應這麼激烈﹐心底不禁流過一絲暖意﹐也更加不想取藥。
「我還有藺析﹐藺析八成已煉出了我的解藥。」藺析說能做得出解藥就一定做得出﹐何況他有足夠的內力可以在毒發時抵擋上一陣﹐而她只是個柔弱的女子﹐倘若毒性一發作﹐她根本就撐不住。
左容容還是不答應﹐「藺析被我困在陣內﹐就算他已煉出解藥﹐不能出陣的地也趕不上你體內發作的毒性﹐他救不了你。」
「我無所謂﹐你比我還重要﹐快把解藥服下去。」他活不活得成要看天意﹐但她活不活得成﹐卻全在他的一念之間。他無法坐視她在毒性發作時﹐緩緩地痛苦死去。
听著他似是有情的話語﹐左容容難受地緊咬著唇﹐瞅著他溫存的眼眸﹐原本建立好的心防又被他的溫柔擊毀。
衛非俯﹐輕吮著她滲出血的唇瓣﹐讓她清晰的神智變得模糊起來。
「你何必在乎我的生死﹖」她按著他的唇問﹐不肯讓自己敗在他的柔情安意里。
「因為我的心底有你。」衛非將她的小手貼在自己的臉頰上﹐兩眼瞬也不瞬地俯看她明麗的臉蛋。
「但我已無你。」她便著聲﹐硬是逼自己吐出虛偽的謊言。
「無我……也罷。」衛非愣了一愣﹐忍著心底深深的絞痛﹐深吸口氣再把藥湊至她眼前﹐「既是無我﹐你更該服藥。」
無他也罷﹖他一點也不在乎她是否愛他﹖左容容噫著淚揮開他的手﹐背對著他蜷縮著身子﹐將臉理在床上的錦被里﹐讓溜出眼眶的淚被錦被吸取﹐不肯再讓他看到她任何一顆淚。
「容容……」衛非挨在她的身邊輕搖著她﹐接觸她的手掌﹐感覺她正壓抑地顫抖。
「要我服解藥可以﹐你必須跟我去一個地方。」左容容將臉埋在被子里﹐以悶悶的聲音告訴他。
「去哪﹖」衛非自她身後擁住她顫抖的身子﹐靠在她的頸間汲取她發間似蓮又似荷的香氣。
「喪神山。」
衛非心神一震﹐雙手將她環抱得更緊﹐呼吸與心跳混亂激烈﹐與她的交融在一起﹐氣息久久無法平復。
「倘若我去了﹐你就一定會服解藥﹖」他啞聲在她耳邊問﹐感覺她的身子瑟瑟地抖了一下。
「我會。」
衛非毫不考慮地應允她的要求﹐「好﹐我去。」
他的應允令左容容錯愕、她忙不迭地轉過身來﹐盯著他平靜的眼眸。
「你可知我要你上喪神山的企圖﹖」他不可能不知道上那座山會有什麼後果﹐他怎能答應得那麼爽快﹖「我知道。」衛非在她愕然的唇上印下暖暖的一吻﹐坦然自若地笑著。
「喪神山乃喪神之處﹐也是我要滅你之處﹐這樣你還願意去﹖」左容容干脆把要他上山的目的全說出來。
「你要我去我便去。但你得答應我在上山之後立即服解藥。」只要她肯取解藥﹐上那座山又何妨﹖「成與敗﹐在喪神山上便可一著定江山﹐你不再考慮考慮﹖」左容容被他平靜的表情和心思弄胡涂了。他的行徑太反復無常了﹐一下子為了阻止六兆而怒火滔天﹐一下子又為了要她取解藥而願上山棄世人不顧﹐他心里到底在想什麼﹖「沒有必要。」衛非將她抱至身上﹐捧著令他深深著迷的嬌顏。「你考慮了十年﹐決定以滅世來普渡眾生﹐而我考慮了十月﹐決定以救世來渡一個女人。我下了決定﹐既不後悔也不會更改。」
「你要去向你的朋友們道別嗎﹖」她趴在他的胸口輕聲地問。側耳聆听他的心跳聲時﹐她仿佛听見了海洋的聲音﹐既廣闊而又空虛﹐不像從前能安定她情緒那般沉穩﹐令她忍不住環緊他﹐覺得他似乎已經離她愈來愈遠了。
「不需要﹐日後他們會明白。」衛非沒有打算去向藺析等人道別﹐怕那四個人會有強烈的反彈。
「我得去向我哥道別﹐感謝他這十八年來的養育之思。」左容容猶放不下左斷﹐她必須親口向左斷說明﹐讓視她為心上肉的左斷了解她離開的苦衷。
「我今晚在山上等你。」衛非平靜地撫著她的發﹐閉著眼﹐疲累的模樣像是快睡著了……
「衛非。」左容容點著他的胸口﹐把快睡著的他又叫醒﹐「剛才為何不殺我﹖」
「我要你活著。」他簡單地回答﹐氣息漸變得均勻。
「你的心好難捉模……」她真的不懂﹐他要她活著﹐那他就是打算上山送死﹖到了喪神山之後﹐她自有法子把他將命借給大唐的法給破了﹐而一旦他死了﹐他又要怎麼阻止她滅世﹖衛非揉著她的發﹐「到最後﹐你會了解我的用意。」
「告訴我﹐能讓你付出一切在所不惜的女人是誰﹖」
左容容心中仍糾著一個擰心的結。
「今晚你便會知道她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