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離開震王府回到自家後,鳳樓的首宗要事,就是打算趕快把那個剛上任的蠻人主子給開革掉,然後當作今日所發生的事是噩夢一場,今日過後就將它拋諸腦後,不讓它存留一絲可以死灰復燃的灰燼。
「我不接這件聖差。」
「不行。」派她去報到的冷天放,整個人埋首在公務里,連頭也沒抬的就直接拒絕她。
鳳樓不氣餒地稍稍加大音量,以博得他的注意力。
「我不要服侍他。」以那男人的無恥程度來看,誰跟了他誰準倒霉。
「不要想跟我商量。」
「叫聖上找別人去。」她才不要把人生的大好青春花在那種人的身上,而且她根本無法和他溝通,若是再見他一回,難保他不會又劉她動手動腳,破她的相之外還會乘機吃她豆腐。
冷天放擱下手中的筆,再一次的對她打回票,「咱們家沒別人了。」
「大哥!」滿滿的失望盛載在她的眼睫間,她猶不死心的想勸退這個飛來橫禍。
「先等等。」他挪出一手,指向她身後那抹倚在門邊觀看許久的身影,「他是來找你的吧?」
「誰會來找——」鳳樓意外地回首,而後未完成的問句緊卡在貝齒之間。
瘟神大駕光臨,她都還沒得逞,他竟殺到府里來索討逃兵了。
霍韃神情愉快地吹著口哨踱至她的身畔,居高臨下地睨著她沮喪的小瞼。
「喲,告狀?就知道你們女人的心眼特小。」還好冷天放素來只听他父皇不听其它人的,要不然這下可真要讓她給落跑了。
「我不是叫你別跟著來的嗎?」鳳樓反而先咬他一口,還試著讓自己的行徑看來理直氣壯。
「我不會讓你有機會把我退貨的。」他朝她搖搖食指,對于此刻她肚里的蛔蟲們在想些什,他早就模得一清二楚。
「你、你……」被堵個正著說不出話來,她只能挑高黛眉瞪著他。
霍韃高舉起一掌,截斷她支吾不全的對白,「我知道、我明了,我完全了解你此時此刻道不出口的心聲。」
鳳樓黛眉彎曲的弧度,大惑難解地再往上挑高兩度。
他在搞什鬼?
「今日你能和我發展成這種親密關系,其實你是暗暗偷笑在心底,但是因笑久成內傷,所以才會有口難言對不對?你不但心花怒放、普天同慶,還樂得想去放串鞭炮廣詔天下,好分享你的喜悅是不是?」他先是欠扁地朝她努努雙唇,然後再一手撫著臉頰,擺出一副人家不好意思的模樣,「孔老夫子曾說過,做人要謙虛。所以請你千萬不要為了我而大肆張揚和過度興奮,不然小生我可是會害羞的。」
好……好想把他拖到四下無人的地方海扁一頓!
差點忍不住沖動的鳳樓,當下幾乎就想讓她的沖動化為實質的行動,先是把他高高在上的鼻尖給擰下來,再把他的脖子給扭成麻花狀。
「我隨便說說你還當真听听?」霍韃盯著她忍抑得全身顫抖的模樣,莞爾地發現她非常好逗。「喂,小牢頭,你暗戀我啊?」
孰可忍,孰不可忍。
鳳樓飛快地直冷天放的桌案抄來一支筆,威嚇地把它亮在霍韃的鼻尖前,成功的讓他的臉龐也跟她一樣換了張顏色。
霍韃深吸口氣,「這是不公平的。」他完全忘了她身上有張會害他被送進太極宮的聖折。
她陰險地冷笑,「哼哼。」跟他動刀動槍只會害她被殺頭,跟他聒噪不休她又沒他那沒品,亮出聖上這座靠山,看他還敢不敢耍嘴皮子!
戰鼓隨即在互瞪的兩人間密集地擂起,緊繃之勢瞬間面臨引爆的頂點,隨時都有可能一觸即發。
「王爺。」冷天放在他們兩人對峙得快擦出火花時,冷淡地開口打破他們之間的僵局。
「嗯?」霍韃分心地瞥他一眼。
「舍妹的臉是你傷的?」撇去他們之間的私仇不談,敢劃破他小妹的臉?
「那個……呃,小小誤會而已。」站在人家的地頭上,霍韃馬上放棄敵對戰場,一手樓著鳳樓的肩小聲先與她談和,「喂,咱們都同意那是個可以私下了結的誤會是不是?」
她卻不合作,「我完全不同意。」
「鳳樓。」冷天放朝她勾勾指,「聖上給你告御狀的聖折呢?」
「在這。」
金澤瀲灩的聖折才交至冷天放的手中,冷天放隨即在霍韃情急的去阻攔前,揮毫在上頭書上一筆罪狀。
「啊——」飽受青天霹靂的霍韃,抱著頭又叫又跳,「一筆!你居然代筆!她才剛向我報到,你就代她參了我一筆!」
鳳樓簡直感激不盡他的大恩大德,「大哥,麻煩你快點填滿十筆。」
「牢頭!」他惡形惡狀地將她扯過來,「你干什?不忠不誠的想把胳臂往外彎啊?內人外人你分不清楚啊?不多幫襯著我一點就算了,你還想叫那個外人來代筆退貨?」
被他吼過兩三次的鳳樓,已然對他大嗓門有了免疫力,完全無視于貝耳旁的河東獅吼。
「大哥,我再說一次,我不要那蠻子當我的王子。」鳳樓撇開他,走上前握著冷天放的兩掌,冷靜的、肯定的表達出她此刻最誠摯的心衷。
冷天放沒來得及開口回拒,就見從眼眸間噴出兩道怒火的霍韃,疾速朝他妹子的身後殺來,氣焰挺高地一把分開他們兩人交握的雙手。
「過來!」霍韃粗魯地拉過她的縴臂,彎身動作俐落一氣呵成地將她扛上肩頭。
眼前的乾坤忽然劇烈挪移方位,鳳樓在勉強調好視差後,赫然發現自己正上下顛倒,像包貨物地被扛掛在他肩上。
她氣結得打顫,「你這蠻子……」充血的大腦和被他肩頭緊頂著的胃部,讓她頭暈難受得幾乎想吐。
霍韃得意洋洋地抬起腳跟準備走人,「這個蠻子就要到南蠻坐監了。不過就算我要被下放到那個鬼地方,我也會押著你一塊陪我去,我看住後你大哥鞭長莫及,還能怎代你參!」
「南蠻?」她驟感不對地一手拉住他的發,「等等……」在听取她的職務演示文稿時,她怎沒有听到這個陌生地點?
「牢頭,注意一下你的爪子……」五官被她扯得有些扭曲,但他的腳步還是一步也沒停。
「我叫你等等你听見了沒有!」鳳樓氣火地揪住他的一撮長發,使勁的往後大大一扯。
緊急停下雙足的霍韃,整片頭皮差點被她給謀殺掉。
「大哥,他剛剛說什南蠻?」她千辛萬苦地自他肩上抬起螓首,遠望著坐在原地納涼,根本沒打算出手拯救她的自家兄長。
「日前太子下令將他調派至南蠻鎮守邊境,太子御令由三日前開始生效,他得馬上起程赴南蠻就任。」
鳳樓大驚失色地駭白了一張小臉,忙不迭地開始在霍韃肩上奮力掙扎要下地。
「我要換人接手!我說什都不跟他去南蠻!」跟他去那個遠在十萬八千里外的南蠻?虧本也沒有虧這大的。
「我說過咱們家沒人了。」冷天放依舊對她的處境相應不理,絲毫不施加援手。
「牢頭。」霍韃不耐煩地搖晃著肩上的她,「你跟你老哥道別離、話感傷完畢了沒有?」宮罷月一群人都還在府里等著他們一塊起程呢,再不快點把她帶回去不行。
「快放我下來!」
「在我盡完我的誠意前給我安分點。」他又刻意地使勁晃著她的身子,企圖把她搖蚌漫天金星、小鳥齊飛,好能節省她不必要的抵抗工程。
「這跟你的誠意有什干系?」被他搖得萬物打轉、兩眼暈茫的鳳樓,伸出兩手緊摟著他的腰不讓他再整她。
「你不是要我負責?你不是要我表現出我的誠意?」他邊說大掌邊拍了她的俏臀好幾記,「我的誠意就是把你扣留在身邊,再帶著你到無人可打擾的荒山野嶺去對你好好負責。」
她被嚇得花容失色,「我不要你對我負責!」
「退堂了,你省點力氣慢慢吼吧。」霍韃得逞地亮著白牙,在步出門檻前轉身叫著不把他們當一回事的冷天放,「喂,冷面的。」
冷天放挑高眉峰,看他還有什話還沒交代完。
「你家妹妹我就接收了,短期內不必太想念我們,我保證會從頭到腳照三頓好好打點照顧她。」
冷天放爽快地成交,「不送。」
驚覺自己就這樣被賣了,鳳樓不敢責信地看著唯一、也是最後的一根浮木沒良心地遠去滅頂。
「大哥!」她是他的親妹子呀。
「好好善盡你的職責,別辜負了聖上對你的期待。」
在霍韃扛著她遠去時,這是冷天放唯一送上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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震王府的眾人,愣大了可以裝下好幾個雞蛋的大嘴,豎目無言地看著霍韃扛著一個女人,就這一路自皇城城東的冷府走出來,經過皇城內無數的大街小巷,再來到皇城城西,大搖大擺地將肩上的戰利品一路扛回他的震王府。
遭人挾持的鳳樓已經奄奄一息了。
「到家了。」抵達目的地的霍韃,快樂地將戰利品放下。
全身遭人過度激烈晃動,和腦充血過久的鳳樓,芳足一沾地便又開始暈得天旋地轉,覺得足下的地表好似波濤洶涌的海面,任她怎站也站不穩。
「你……」她含恨地向肇禍元凶開口,接著立刻掩著秀容就地蹲下阻止滿腦的暈眩,「天哪……」她的眼楮前有星星在飛。
「你還在暈呀?」霍韃蹲在她的身旁看了她的慘狀一會,拍拍她的肩主動提供自己讓她休息。
無法保持重心的鳳樓,無力的倒進他敞開雙臂的胸懷。
樂得接收她的霍韃,本是想乘人之危地把她扛上車馬,直接帶她登上船艦,但見她是如此憔悴虛弱,絲絲的罪惡感令他無法繼續作惡作到底。
軟軟地倚在他的懷里,在稍微喘過氣後,鳳樓乏力的抬起一手在自己的袖里翻翻找找。
「你想找什?」他一掌持放在她的身後穩穩地扶住她,騰出另一手想幫她的忙。
「我的聖折……」現在她只想要寫滿那十筆御狀,好趁他還沒把她帶至南蠻前,先解救自已月兌離苦海。
霍韃眼明手快地先一步抽走她袖里的告狀工具,任她伸長了手臂卻始終夠不著。
「還給……」漫天的暈眩感,令鳳樓欲哭無淚地趴在他的胸口申吟,「真的不行了,我要找大夫……」
「王爺,咱們是不是該起程了?」宮罷月笑吟吟地插進他們兩人之間。
不待霍韃回復,鳳樓自他的肩頭揚起螓首,凝聚起體內最後一絲的力氣進行抗爭。
「我不要跟他一塊去。」開什玩笑,南蠻?她在京兆的日子過得好好的,為什要跟他去那里受罪?
「你還是拒絕?」霍韃不滿的濃眉擠在一起。
她得意地挑釁,「你總不能逼我去吧?」
「好吧。」霍韃慢條斯理地扶她坐正!「給你一個申訴的機會,你若能說服我的話,我就成全你;但你若是功敗垂成,那往後就別想再跟我抗議。」
「我有選擇主子的權利!」鳳樓迫不及待地伸張正義。
他徐徐拉長了音調,「你……還記不記得派你來找我的人是誰?」跟他請權利?
「聖……聖上。」她的口氣開始有些不穩。
他再乘勝追擊,「你也是朝中人吧?知道抗旨有什後果嗎?」
「呃……」冷汗紛紛自她的兩際出現。
「這下沒有別的廢話了吧?」搞定收工。
「慢……慢著,再讓我想想。」鳳樓慌忙地要他等一等,拚命叫自己不合作的大腦快點再度恢復運作。
一張金色的聖折忽地擺至她的面前,刺目的光彩眩得她睜不開眼。
「用說的太慢了,我看你干脆寫在聖折里比較快。」霍韃親昵靠在她的頰邊,用沙啞渾厚的嗓音鼓吹她。
她的雙眼在綻出希望的光彩時,也因他過于靠近的面容而染上一抹緋紅。
「我……真的可以寫?」哀兵政策奏效了?
「你不是很想參我幾筆嗎?」灼熱的氣息吹拂在她的貝耳旁,又哄又拐又騙地慫恿著她,「來,乖乖的在聖折里寫你迷戀我、你傾慕我,所以你是自願跟我私奔到南蠻,從頭到尾我都沒有強迫過你。」
「不照本宣科行不行?」嬌女敕欲滴的嫣紅如西北雨散去,替換上一臉寒冰。
他沒得商量,「你只能選擇筆筆填上死心塌地這四字。」他父皇都把她指給了他、送給了他,連冷天放也都默許了,她怎還是沒有身為牢頭的自覺?
鳳樓放棄與他商談,不客氣地推開他的臉頰,轉首看向另一人。
「宮罷月。」她一定要請教一下高明,在這種主子身邊,他是怎有辦法挺過那多年。
「干嘛?想紅杏出牆呀?」霍韃凶巴巴地轉過她小巧的下頷,整張臉巴在她的面前,與她鼻子頂著鼻子。「光天化日之下,你敢當著我的面找別的男人?」
他簡直不分青紅皂白,莫名其妙地含著一口誣血四處亂噴人!
「你、你……」一股火氣硬是生生地梗在她喉際,今日她總算是明白了「誣賴和無賴」這兩門學問,並不是人人都能修習得來的。
無辜的第三者宮罷月怯怯地舉起一手。
「王爺,我這個『別的男人』好象還未跟她有一片牆。」就算是防患未然,他也未免提防得太早了吧?
「不準跟我爭辯!」他咬牙大聲嚷嚷,一句雷公吼盡退所有來者陳情。
近距離在他跟前的鳳樓,在險險地閃過他的噪音之後,意外地發現他看來似乎有些不對勁。
金楮火眼?她揉揉眼看向他在陽光下,色澤顯得妖異的眼瞳,察覺他的瞳人似乎變了個色調,不再是方纔的尋常褐色,反倒變成她初次見到他時的那雙艷紅眼眸。
為免他又再來一次暴雷似的亂吼,她悄悄地投給宮罷月一記求解的目光。
「他……」這樣真的沒事嗎?要不要快點請個大夫來看看?
爆罷月先是暗示地指指天上日,然後再對她揮揮手,要她別去搭理神智不正常的他的任何言行。
鳳樓不解地仰首望日,辛苦的瞇著眼臉端詳了許久後,卻還是看不出天上的日頭,跟霍韃古哩古怪的脾氣及眼珠子有何特殊關聯。
「他又中暑啦!」一票被太陽曬得頭暈眼花的震王府觀眾,經驗老到地齊聲為她提供詳解。
在諸位前輩的提點照應下,受教的鳳樓霎時豁然開朗,並開始在心底整理霍韃的脾氣模式。
褥暑七月天,等于中暑七月天,中暑天等于生理異常、心情欠佳日,心情欠佳等于余火遷怒,而在余火遷怒後……咦,那個該去敲敲他腦袋的人哪去了?怎還沒有人來倒頭敲他一耙讓他冷靜下來?
望著她左顧右盼四處尋人,完全沒把他放在眼底的模樣,霍韃覺得胸口硬邦邦的。
「牢頭。」他以兩指制住她轉動的下頷,不讓她繼續用那雙水眸在他身後的那群人身上打轉。
「別又動手動腳的。」她飛快地拍掉他造次的指頭。
「哪,給我听清楚!」霍韃的火氣因她直直沖上他的天靈蓋,「往後你的手指頭只能放在我的身上,你的這對水汪汪的大眼只能往我的身上瞧,我這個人是嚴禁打野食的,你得嚴格遵守家規知不知道?」
鳳樓相當不屑,「請問一下你是我的誰?」說得還真像有那一回事哩,往自己的面皮貼金也不是這樣貼的。
「你耍我?你想賴帳?」他震驚地撫著胸坎大大倒抽一口氣,並顫顫巍巍地伸指用力指控她,「你這小沒良心的,你還有沒有職業道德呀?咱們都這親密了,你還好意思問我這句話?」她又想把他退貨?
鳳樓所有已經到了嘴邊的辯駁,全都因他那張幽怨的面孔戛然而止,她無言的看著他戲劇化的表情。
天理何在?
歪理正理有理沒理……統統都是他的理!瞧他,他還敢說得比她理直氣壯、悲慘哀怨?
再者,主從關系能扯得上是什親密關系嗎?他的認知怎與常人大不相同?
敝不得大哥會說家里沒別人可侍奉他,她家就算有再多人,也都會被他給消耗光,只要他王爺老兄一中暑,看誰有本領在他面前多待一刻鐘?他根本就還沒開化成功嘛,她拒絕再與這等中暑後的蠻人進行溝通。
「不說話就代表你默認咱們的關系了。」霍韃三兩下收拾好那本聖折塞回她的袖里,再將四肢還軟綿綿的她撈起,「走吧,咱們私奔的路程遠得很呢,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不趕趕場子不行。」
「為什我一定要跟你去?」鳳樓伸出兩掌死命地推抵著他的胸坎,不肯再被他扛上肩頭進行綁架。
「因為你是我的消暑聖品。」無視于她此時病弱的力氣,他的大掌順勢模上她玉白的柔荑,乘機偷吃上好幾口豆腐。
「啊?」她听得呆呆愣愣的。
「少了你,我的日子不會好過的。」趁她還瞪大眼在發怔時,霍韃將她擁入懷中,舒適地埋首在她香氣襲人的發絲里,感覺再怎熾熱炎夏烈日,也只不上一身冰潤的她所散放出來的涼意。
「多了我,你的日子也一樣不會好過的。」搬不開、挪不動他猶如銅牆鐵壁的胸懷,鳳樓淒淒慘慘地任他緊抱著,開始為自已將有的下場靶到自憐。
他微微松開雙臂,用一雙半瞇著的眼眸睨著她,一抹性感得不可思議的笑意,緩緩出現在他的唇邊。
就很難說了,是不是?」對于有了她的未來,他相當有把握。
望著他那足以迷暈天下所有女入,且令她心坎酥酥麻麻有如小鹿亂撞的笑顏,鳳樓覺得,往後日子會難過的人,恐怕是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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滔滔江波,在船艦後方卷起一朵朵形色雪白的浪花,陽光的映襯下,海天在遠處相連成一色,海面上無數粼粼璨然的光影,恍如在海面鋪上了一屆炫目流金,在舒適的海風吹拂下,綿綿不斷地起伏著。
站在澄碧的晴蒼下放眼四望賞景的鳳樓,心情並沒有因眼前的景物而晴空萬里,反倒是陰郁得好想跳下去考驗自己的泳技,看看能不能在船兒走更遠之前,一路游回家。
她自艾出自憐地趴在船欄前悲嘆。
上了賊船,真的上了賊船了。
此刻,霍韃的船艦正駛出江口順著沿海南下,打算南下之後,再由南海海口登岸北上,然後直抵目的地南蠻。
三日前,當霍韃將她扛上停泊在江口,準備與京兆水軍一塊南下的船艦時,鳳樓才終于意識到,他真的犯下綁架一罪了,不過以他過去可書上三天三夜都書不完的光輝罪跡來看,多犯幾次這種綁架小罪,他也不痛不癢;當然,也不會有人吃飽太閑的去攔阻他做出這種事。
這幾日下來,飽嘗暈船罪的她,也無力再反抗些什,只能眼睜睜的任他強行將她帶上未來的旅途。
誰來把她美好的人生還給她?霍韃的出現,根本就不在她人生的藍圖上,他就像一團來得又急又快的風暴,不講原由地闖進她的生命里,她一點也不想在那人人都不想去的地方陪他陪上數年,或者是更長久的歲月,可在聖上指派的前提下,她又理虧氣短得沒有半分理由可拒絕他。
量眩的感覺直上腦際,鳳樓閉起水眸,委頓地坐在地上將螓首擱在船欄旁,以抵抗這一波的不適。
臭蠻子,想把她抱去南蠻那個鳥不生蛋的荒夷地方,暗無天日的陪他一塊蹲監就算了,他怎事前不告訴她,暈船是件多難受的事?
清涼的綾巾驀地覆在她面頰上,陣陣甘甜的藥草香紛紛竄上她的鼻梢。
鳳樓睜開眼看著那只捧至她面前的木碗,再微微挪動面頰看向捧著它的男人。
「別哀悼了,起來喝藥。」為她捧來暈船湯藥的霍韃,把她懶洋洋的身子拉靠在自己身上,將碗遞至她的掌心里。
「你這好心?」她氣虛得無力跟他再戰一回合,只是懷疑地看著他眼瞳里的善意。
「我也是會有罪惡感的。」他擰擰她的消鼻,拿著綾巾動手將她的小臉仔細擦過一回。
但當他的指尖來到她右頰上的傷痕時,他的舉動停頓了下來。
每回看到那個由他造成的傷,他就有種說不清的歉疚,雖然她對它並不是挺在意的,也不在乎它令她美麗的面容添了筆遺憾,可是,他就是很難不去在意那道自她耳垂蜿蜒至下頷的傷痕。
「到了南蠻,我再找人治你臉上的傷。」都怪先前忙著起程趕路,他居然忘了要先好好處理一下她的傷,希望它在結痂後,日後可別在她臉上留下磨滅不掉的疤痕才好。
「不用了,傷口都好了。」鳳樓輕聳香肩,低頭把他帶來的湯藥唱得涓滴不剩。
他不同意地皺著濃眉,「你會變丑。」怎會有她這種對自己容貌不在乎的女人?
「我本來就長得很普通。」她笑了,對于自己平凡無奇的表相非常有自知之明。
霍韃不得不承認她所說的話。
生在皇家,他看過不少艷麗動人的脂粉紅顏,更見識過無數風情美貌都是京兆頂尖的美人,而她,她的面容就像是路上尋常可見的路人甲乙,既不特別也不出眾,若不是她綻放著一身特殊干淨的氣質,恐怕在茫茫人海中,他也不會多看她一眼。
「瞧你傷成這樣,萬一往後你嫁不出去怎辦?」他開始擔心她會不會因為這道傷,導致她的身價往下跌。
雖然很意外在他臉上會出現這種擔心懊惱的表情,不過她也多多少少模清了他在中暑外的性子。
她笑笑地拍拍頭頂,「這點留給我自己來操心就好,你不必多事。」她都不擔心了,他窮擔心些什?
默默在心中考慮了半晌,霍韃忽然執起她的柔荑向她開口。
「這樣吧,我委屈一點好了。」與其讓他的心中繼續擺著一個疙瘩,不如就一次搞定他的心結。
她好奇地高揚秀眉,「你要委屈什?」
「你今年多大歲數?」他開始盤算。
「十六。」
「倘若你到了十八還沒人向你求親的話,我會勇敢的負起責任。」他將她的柔荑按放在胸前,朝她咧出了一抹大大的笑容對她宣告。
鳳樓沒好氣地翻著白眼,「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話,到時請你千萬不要太勇敢。」咒她沒行情?她再怎沒有行情,也不勞他王爺來負這種責任。
「君子一諾千金,我曾守信的。」也不管她答不答應,霍韃坐在她的身畔,整個人偎向她清涼涼的身子。
「別又黏過來。」鳳樓在他熱烘烘的身軀又靠上她之前,氣虛地想把他推遠一點,免得他日後會養成習慣。
「我怕熱嘛二他可憐的眼眸像只被遺棄的小狽。
她挪不動身上的泰山,「這樣會更熱……」為什他總是認為她有降溫的作用?他知不知道每回他偎過來時,他那一身燙熱的體溫,總是讓她感覺自己好象是抱著一顆太陽。
「才不呢,這樣剛好。」霍韃心滿意足地偎靠在她的香肩上,「你不知道,你本身具有調節氣候的作用,只要有你在,我就不必再怕中暑。」
「不要睡在這里。」眼看他閉上眼似乎就要夢周公去了,她趕在他入夢前搖晃著他,免得又要抱著重死人的他在甲板上坐上幾個時辰。
「舒服……」他的聲音漸說漸小,嘴角舒適地揚起一道迷人的弧度。
她推推她,「霍韃?」
轉眼之間,有律的呼吸聲沉沉地響起,一個早上忙著處理船務的霍韃,已經在她的身上與周公擺好棋盤下棋去了。
鳳樓不禁嘆口氣,費力地調整好他的睡姿,拿起他手上的綾巾擦淨他額上的汗珠。
雖然很不願意承認,但在這陣子的相處下來,她發現,他就像宮罷月所說,並不完全是個難搞定,脾氣番蠻得無人可招架的蠻人,像現在,他的脾氣就溫馴得如頭綿羊,睡著的模樣更像個大男孩。
在他野蠻的外表下,他只是個完全不耐熱,一到夏季就時常中暑,多年來飽受中暑之苦的男人而已。在他不中暑的時候,他的脾氣算是不錯的,只是在中暑身子不適時,才會出現那種蠻人脾氣。
看著他滿足幸福的睡瞼,她感慨萬分地下個結論。
「不耐熱的男人……」到了南蠻後,恐怕他天天都會賴在她身上了。
隨著船兒擺擺蕩蕩,她想起在這晴天碧海另一端的未來。
除了霍韃大力在她耳邊鼓吹,將來他們在南蠻的日子不會比在京兆糟,且派來游說她的宮罷月也告訴她,在天朝國境南方的南蠻,並不是她印象中四處彌漫著驅之不散的瘴氣,和到處都是毒蛇猛獸的荒蠻地帶,在那里,不但有著長年戍守的南蠻大軍軍城、朝廷為撫番而特設的蠻郡,還有南內娘娘早年前為避寒而耗資興建的別官。
也許,她可以在南蠻,和他一起展開另一段不同的生命旅程也說不定。
抱著熟睡的霍韃,鳳樓仰首看著湛藍的天際。
這兒的天空很高,天色一如蔚藍如鏡的海水,令人心胸不禁開闊舒朗,而霍韃在陽光下睡著的笑臉,看起來……有些燦爛,也有些迷人。
﹒﹒﹒﹒﹒﹒﹒﹒﹒﹒﹒﹒﹒﹒﹒﹒﹒﹒﹒﹒﹒﹒﹒﹒﹒﹒﹒﹒﹒﹒﹒﹒﹒
罷自南內興慶宮回府的舒河,一進入府內便接來下人所呈上的拜帖,挑高兩眉看著帖里端正書寫的御史大夫四字。
「你似乎很累。」走入待客的客堂後,他邊整理著今日所有的公事折子,邊問向那名早在客堂里等他的新任御史大夫。
樊不問整個人癱在椅內提不起勁來,「都怪太子叫我去處理震王留在朝中的瑣事……」
「霍韃留給你一堆爛攤子?」舒河笑咪咪地看著他眼下的黑影,很明白霍韃是怎能讓人疲累不堪。
他無力地擺手,「我只能說,我終于能夠理解太子要趕他走的原因。」他要是有這種捅不完樓子的弟弟,他也一定要把弟弟放逐到邊疆不讓他回來。
「霍韃走了後,南內大老們有沒有很傷心?」舒河舒適地坐在椅里,向這名朝中知交的好友打听南內最新的情況。
原本大老們認為,霍韃除了在品行上有功小缺點外,實際上是個天資不錯、也可以磨練的人才,只要再過數年,他必定能成大器,到時絕對有能力將臥桑扯下太子寶座。
但他們萬萬沒料到,臥桑太聰明了,不但早就識破他們的野心,更懂得在敵人被培養完成前,就先一步將敵人逐離朝政核心,使得他們天子大夢的計劃,被迫必須得停擺從頭再議。
「他們很恨太子。」樊不問伸手抹了抹臉龐,坐起身子正色地回答他。
舒河輕聳著兩肩,「應該的。」他能體會在臥桑弄走了霍韃後,那些大老此刻的心情。
樊不問才不管那些大老多想將臥桑拆骨生吞下月復,他在意的只是這個前途不可限量的舒河。
「我今日不是專程來找你抱怨的,我是來告訴你一項消息。」好不容易才等到這一天,樊不問的臉龐顯得有些興奮。
「什消息?」舒河在心底琢磨著他此刻的笑臉。
「你上回在滕郡所辦的肅貪案辦得不錯,听說聖上似乎有意為你晉爵封王。」在九個皇子里,大部分的皇子都已經封王了,好不容易才等到他晉爵,不再只是個小皇子,他們這群等待他的朝友可是興奮極了。
他不以為意地頷首,「父皇是想在秋季誥封大典上加封我為滕王。」封王罷了,很值得開心嗎?
「你早就知道了?」舒河冷淡的反應不在他的意料之內。
「我在府外有很多雙代我看朝野的眼楮。」四大宮、八大殿都有他的眼線,也漸漸都在他的掌握之中,有什大事是他不知道的?
「那你知不知道大老們想做什?」身為南內人的樊不問,知道他既然手擁那多情報,忙不迭地想知道南內未來的發展。
舒河把玩著修長的十指,淡淡看了他一眼,「短期內他們是沒有什打算,不過大老們是想將我培養成霍韃的左右手,在霍韃自南蠻回來前,他們要我先為他打下一些江山,以奠定日後他在朝中的根基。」
「你?」樊不問興味十足地睜大了眼瞧他,並刻意拉長了余音,「霍韃的左右手?」
「很好笑嗎?」
「是很好笑。」甚有識人之長的樊不問,有些同情那些老眼昏花的大老,「連你都看不清,他們真的是老了。」居然想叫有本事當上太子的舒河,降調身價做別人的副手。
舒河以一指放在唇邊,暗示他別太過張揚此事。
「他們還不能老得太快,至少在我爬上去站穩之前還不能。」現在他的翅膀還未硬得能夠獨當一面,那些大老的存在,對他而言,是有其功用和必要的。
「難道你不打算掃除他們?」樊不問很訝異他竟沒有嫌他們礙事,而老早就想要想辦法鏟除他們。
他伸出一雙白淨的手,反復地上下攤看。
「我很討厭自己動手,這種會得罪人的事,交給別人去做就可以了。」無論對錯他人去做,有罪,也是他人擔,他還想要讓他的名字和雙手一樣,永遠都是這清清白白。
「還能交給誰?」樊不問頭疼地撫著額,「除了你之外,誰也沒有本事動那些大老分毫。」他們南內也只有舒河一名超級戰將而已,雖然他是听說舒河有意拉攏懷熾,但就不知懷熾是否願意加入他們的陣營。
「霍韃。」舒河緩緩提供一個人選。
「什?」
「藉由霍韃之手,我們可以創造一個新南內。」要對付那些不講理、腐舊南內的老人,就只有用也同樣是不講理的霍韃來大刀闊斧。
「有可能嗎?」霍韃都已經被趕去南蠻了,還想靠他?
「有。」他信心滿滿地,完全不介意多等幾年。「雖然在短時期內是很難達成這個心願,但只要我們有耐心,那一天總會來到。」
「日後的事,留待日後再說。」樊不問對不可知的將來不做評論,他在意的是如今,「現在我只想知道你是否真會照著大老們安排的計劃走。」
「我會。」
樊不問簡直要替他抱不平,「你分明知道霍韃根本就不想當太子,為什你還要听命于他們?」他真這想听命于入、供人使喚?
舒河露出一抹意喻深遠的神秘笑意,「既然他們給我機會成長,我為何要錯過這個機會?」
遲愣了半天的樊不問,總算有些明白他的話意。
「你在……利用他們?」先隱藏自己的能力,在把別人的長處吸光成為自己的後,再把他們推開來?
「你開竅了。」舒河相當滿意他的聰穎,也很慶幸這等能才是站在他的身邊。
在南內里,有著定國公、太宰、太傅、司空等數字大老,朝中的聖上皇親和三老五更,單單在他們南內就佔去了大半,有了這些黨政大老在南內上頭坐鎮,以好處來看,南內因他們而政治資源雄厚,但對南內底下正要嶄露頭角的新銳而言,則成了有志難申。
有著大老們的存在,若想在南內生存,就得看那些大老的臉色過日,若是日後南內想要與其它兩內在朝權上一別苗頭,除去南內大老,絕對是個必要的手段。
霍韃不擅于與他們周旋,也看不慣他們捉權不放的作法,即使他們極力想讓霍韃取代臥桑坐上太子之位,但霍韃卻偏偏不領情,一次又一次地以任性和不羈來使他們失望,他這個次于霍韃的皇弟,則成了他們眼中輔佐霍韃,和繼霍韃之後的後補人選,而他,也樂得讓他們利用。
他之所以甘心任人利用,那是因為他知道,人生是一場變量太大的賭博,這座天朝,也不可能有永遠的太平。
放眼當今朝廷,在英明的臥桑領導下,平靜是平靜,但誰也難以擔保日後不會產生任何風浪,尤其臥桑的城府那深、心思那難懂,誰也不知他心底在想些什,誰也不知,被朝事壓得喘不過氣來的臥桑,會不會有……出人意表的一天?
既然霍韃沒有鴻鵠大志,那他又何妨以靜制動、笑臉看局勢,暗中吸取增長政源,留待日後朝中掀起由臥桑產生的風浪後,再乘勢而起?
反正,日子還長得很,日後的事,誰也料不到,他是否有機會競爭太子,誰也,說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