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何還不動手?」
斑坐在積雪的樹梢上,低首瞧著兩手空空來見她的殘雪,等得甚是不耐的影魔,在她來此見她後,立即朝明明就可馬上手到擒來,卻遲遲不下手的她質問。
「我辦不到。」從未曾在時限內沒把魂魄奉上的殘雪,抬首仰望了她一會,無可奈何地搖首。
隱隱察覺到她似乎異於以往的影魔,多心地瞧著她面容上那副從容冷靜的表情,隨後自樹梢躍下,踱至她面前凝睇著她。
「只差一縷妖魂即可大功告成,難道你要在這時放棄?」以往最急著想讓心上人復生的她,不是盼望著這日能提早到來?眼看都已搜集了九百九十九縷魂魄了,她卻一反前態,是誰左右了她?
經過深思,情願前功盡棄的殘雪,面對就快完成卻再也不能實現的心願,不是沒有可惜的,但那些她一直不願去面對與承擔的愧疚,卻提醒著她不能一錯再錯。
「我沒有資格這麼做。」思前想後,任她再如何想,也只找出這個答案。
影魔反感地眯細了眼,「別在這時才告訴我你想起了良心那類玩意。」哼,奪走那些凡人的魂魄她都不置一詞,偏偏在同類上頭她才來個及時醒悟?別開玩笑了。
殘雪緩緩搖首,「我不該將我的一己之私,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我錯就錯在太過自私。」
就為了一個心願,而去毀滅他人的心願?這些日子來,她不斷告訴自己別去理會心上那些積存著的負疚,只要看著即將實現的心願,可是每每在想到,就因她想成就自己一段情緣,人間無數段不該散的情緣皆遭她拆散,她胸坎裏那一腔為愛而盲的熱血,就會因此而冷卻下來。
在碧落出現之後,她發現,她再也不能如此自欺,亦無法忘懷碧落曾對她說過的那番話,就算日後她心愛的人真因此而復活了,她知道,他定不願她以這種方式讓他重新回到人世的,她不能拿自己的苦種在他人的身上。
並不相信她會同情那些凡人的影魔,將她的所為歸咎在另一個令她有如芒刺在背的人上。
「你想藉此求黃泉放你一馬?」黃泉都已來拿她了,她該不會是因為貪生怕死,所以才會臨陣倒戈?
「我只是想贖罪。」並不期待她會相信的殘雪,兩眼清明地看著她。
她當下拉長了臉,「真想抽腿不干?」
殘雪向她伸出手,「把魂魄還給我,我要將它們還給那些村民。」
「進了嘴裏的肉,我還會將它吐出來?」褪去了臉上的虛偽,眼泛精光的影魔,不給機會地朝她散放出淡淡的殺氣。
有備而來的殘雪,立即令原本細若雨絲的雪勢,在下一刻變得壯大。
「即刻去取來我要的最後一縷魂魄。」壓根就沒將她這點小威脅放在眼底的影魔,冷著聲向她下達最後通牒。
碧持己見的殘雪並未因此軟化,「我不能在日後沒臉去見他。」在她死後,他們可相聚了,她不願,她連見他的資格都沒有。
影魔嘲弄地一笑,兩掌突地朝前緊緊一縛,「不必等到日後。」
轉瞬間心疼如絞的殘雪,受不住疼地跪在雪地裏,一手撐著地面,一手撫著劇痛不止的心口。
「你……」她的額上被逼出豆大的冷汗,「對我做了什麼?」
「不過是成全你罷了。」既然那麼想見那只已死的鏡妖,她就做個順水人情,反正最後一縷妖魂又不是非她去拿不可。
「還給我!」不願就此心碎而死,卻討不回她所虧欠的,殘雪忍痛揚起衣袖,聚雪為冰、化冰為箭,將所有冰箭集中掃向影魔。
「就憑你?」不慌不忙抬起一掌粉碎所有冰箭的影魔,在她痛苦的跪倒在地之時,自空中取來一柄靈弓,搭上了由她所搜集的魂魄制成的靈箭射向她。
黃符所化成的式神在靈箭抵達殘雪的面前時,閃身出現在殘雪的面前,飛快地擋住靈箭,並在下一刻轉身飛撲向影魔。
將這一幕看在眼底的殘雪張大了眼,忙轉首看向—旁。
出手相救的黃泉沒有理會她,只是昂首看著遠處正以一掌摧毀式神的影魔,難以相信的訝異在他的眼中閃爍,不過—會,接手對付影魔的他,一腳朝雪地重重一跺,手持著兩柄巨大的彎月鐮刀躍上前攔下欲走的影魔。
與黃泉一塊來的碧落,在看了與黃泉交手的影魔之後,止住了腳步愕目遠望。
「是她?」是那夜來敲門的……小孩?
「你將他們引來這?」遭鐮刀劃過一肩的影魔,閃躲之際,興師地問向殘雪。
「我沒——」才想解釋的殘雪,一語未竟,口中即嘔出大量鮮血,將白淨的雪地染成一片腥紅。
「殘雪!」大驚失色的碧落一骨碌地沖至她的面前,在她倒向雪地時將她拉進自己懷裏。
「很可惜,你的心願終究無法達成。」負傷的影魔,在黃泉將動手之前,站在遠處朝靠躺在碧落懷中的殘雪冷笑。
為了她的話,暫且按捺下沖動的黃泉,回首瞧了面無血色的殘雪一眼,登時鎖緊眉心轉首瞪向將殘雪玩弄至死的她。
「你對她做了什麼?」不明白發生何事的碧落,抱著身子愈來愈冷的殘雪,急切地朝影魔大喊。
「她搶了小狐狸的差事!」
洪亮的男音回蕩在雪地裏,等待了數日打算以逸待勞的申屠令,現身在他們眼前之時,即刻讓有懼於他的影魔刷白了一張臉。負傷的她眼見形勢不利,朝申屠令與黃泉各發了兩箭後,趁亂逃向林間深處。
「還跑?」相當不耐煩的申屠令皺了皺眉,隨即追了上去。
並未插手魔界家務事的黃泉,站在原地瞧了瞧手中靈力未足的靈箭一會,若有所思地轉身看向遠處的碧落。
「殘雪……」深怕她會傷重不支,將她攬靠在自己身上的碧落,在她整副身子都在打顫之時,慌忙將自己身上的大氅拉來蓋上她。
「你都知道了?」好不容易順過氣的殘雪,在見著碧落慌張的面容之後,大抵也明白了黃泉告訴她何事。
她一怔,不願相信地問︰「你……吃了鏡妖?」
知道自己再撐持也不過多久的殘雪,靜看著碧落那雙既為她擔憂又無法認同的眼眸,半晌,她釋然地抬起一手輕撫著碧落的臉龐安慰。
「對。」
「為什麼?」碧落緊捉住她那似冷得快結冰的掌心。
「當年,我為了能與狐王平起平坐,故而追求至高無上的妖力,可我卻因此而走火入魔,遭困在漠地裏無水可飲。」娓娓道出往昔的殘雪,眼中泛著迷蒙的淚意。「眼看著我即將乾渴而死,卻無法向妖界求援,在當時對我伸出援手的,就是與我相戀了數百年的鏡妖,他一路苦苦追來,並劃破手臂以血為水喂之,可神智不清的我,競將他的血視為水,將他喝得涓滴不剩……」
利欲太過誘人,權力令人難以抽身,但這些再痛,也不及親口將最愛之人蠶食殆盡之痛,清醒後的她,再如何瘋狂、再怎麼想挽回他的生命,也永不能彌補這道她親手劃下的傷口,她萬萬沒想到,為她付出代價的,竟是最愛她的人。
她悔恨地合上眼,「自此之後,我不再進一滴水。」
難掩心痛的碧落,為她對自己的懲罰,忍不住伸手想掩住她的嘴,不讓她繼續說下去。
「碧落,我知道鏡妖能讓人看見心底最想要的東西……」頻喘著氣的殘雪,央求地拉著她的手,「讓我看看鏡好嗎?我想再見他一面。」當年她來不及向他道別,因此,她連向他說聲抱歉的機會也沒有……
用力咽下喉際間的哽澀,碧落取出懷中的銅鏡,施法後將銅鏡交至她的手中,再讓她看一回她最想見的鏡妖。
數千個夜裏曾出現在夢海中的身影,在殘雪的注視下,緩緩浮現在鏡中,她顫抖地捧著鏡,止不住的淚一顆顆落在鏡面上。
「是我害了你……」她哽著聲,不斷對鏡中人道出來不及說出口的歉意,「對不起,對不起……」
在碧落心酸紅了眼眶,不忍顧看地站起身想別開臉之時,站在她身畔的黃泉,一手環上她的肩頭,要她堅強地面對這場必須來到的別離。
將銅鏡交還給她後,一圓心願的殘雪跪在雪地上,朝她深深三拜。
「感謝你的喂水之恩……」
碧落不斷向她搖首,泣不成聲地以掌掩著口鼻,斷了線的淚,在雪中看來似一顆顆珍珠。
「碧落。」站起身的殘雪,在臨別前,以過來人的身分慎重地對她叮嚀,「對妖而言,生命或許是永恆,但把握那令人珍惜的剎那,卻遠比獲得永遠更加值得。」
碧落猛然抬起頭,張開嘴想對殘雪說些什麼,就在這時,已耗盡所有力氣的殘雪,緩緩合上眼,站在雪中化去人形回復成一株梅樹的姿態,無能為力的碧落,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這株綻滿白花的梅樹,在下一波風雪吹抵之時,在雪中壯盛凋盡。
黃泉默然地將碧落按至懷裏,低首看著兩手緊摟著他頸間的她,從不曾這般在他面前展現出她的脆弱。
「她不是故意的……」她倚在他的懷中哭得難以自抑。「我真的覺得這不是她的錯黃泉沉沉低嘆,「我知道。」
飄散在風雪中的泣音,穿梭在林間,像是陣陣不舍的低嘆,黃泉撫著她的發,將她所有的低泣與嗚咽,全都收進耳裏,一如以往,全數珍藏在心底。
在黃泉抱著碧落離開後,算準時機而來的晴空自樹林裏走出,踱至那株已枯死的梅樹下,輕撫了樹身一會,自樹縫中取一小塊破碎的銅鏡鏡片後,他蹲將銅鏡以及一小截已枯的梅枝一塊埋在雪裏,以指敲了敲雪地,耐心地等待,另一株新生的幼苗破雪而出。
面上的涼淚已乾,獨坐在小屋中等待黃泉歸來的碧落,一動也不動地凝視著桌面上的銅鏡,在爐火的映照下,色彩耀動的銅鏡,浮現出一張張經歷過愛恨的臉孔。
一次次傾其心力去愛,卻屢屢被傷透心的葉行遠,站在夕照下的芍藥花叢間落淚。
等待了太久,遭抹煞了愛恨的彎月,帶著心痛,漫無目的地在紅塵間四處閃躲游走。
佇立雪中的殘雪,將泣音埋藏在風雪之中,以雙手盛著一個小小的希望,哪怕是負罪千行,仍盼手中的期待終能好夢一圓。
鏡中這些為愛奮不顧身的眾生,他們後來都如何了呢?
葉行遠攜著無音去了妖界,無音為他放棄這座人間世界;不見容於三界的彎月,最終仍是難以達成她那小小的心願,與雷頤一塊被燒回了原點;殘雪不僅沒能讓所愛之妖復生,淪為魔類工具的她,賠上了性命在雪中凋謝。
愛太重太難,也許,不了解愛恨,不明白懊悔,是很幸福的。
當情愛來臨時,那些溫柔誓言、眼淚與雨絲,都只是生命歷程中的點綴,但到了最終,每個人依然只是生命中的過客,任誰也逃避不了誰走誰先這個命運。
連他也是。
碧落靜靜瞧著推開屋門走進來的黃泉。
「殘雪被佛界的人帶走了,他說他叫晴空。」處理完殘雪之事,黃泉拂去一身的雪花,邊說邊月兌下大氅將它掛放在屋角。
凝滯在他身上不動的美眸,總算動了動。
她輕嘆,「也好。」
「你認識他?」黃泉有些疑惑地轉過頭,不知她怎會識得佛界中人。
「我曾上過他那去看桃花,他將彎月與雷頤種在一塊。」心頭蒙上了另一個不願回想的回憶後,碧落臉上的傷心在爐火下看得更加分明。
聆听著她寂寂的話音,黃泉踱至她的面前,一掌抬起她柔美的臉龐,很不習慣失了笑意的她。
「你怪我?」他很清楚,在獵妖這事上,她始終都是站在殘雪那一邊的。
碧落輕輕搖首,撥開他的手想別過臉。
「可你認為在法之外,我該容下情字。」他握著她的兩肩,不肯讓她逃避。
她仰起臉龐,眼前的這雙眼眸,像兩顆寶石般璀璨,可映在他眼中的自己,此時在她看來,黯然得連她都不忍顧看。
「你沒有錯。」她調開了視線,落在爐內那蓬燃燒得正熾的爐火上。
「碧落……」不想她因殘雪之事又在心中築起一道隔離他的牆,黃泉握緊她的肩,很想快點挽回些什麼,可她失落的目光,卻不肯停佇在他的身上。
糾結的情感,在她的心中織成一段拆解不開的愛恨綢布,無力處理此時過多心痛的她,按著他的手臂站起,推開他的關懷,也拒絕他在這時闖進她的世界。
她邊說邊踱向門邊︰「雪停了,我想到外頭走走。」
遭她推開的黃泉並沒有阻止她,兩眼低視著擱在桌上,她方才看著的衣衫,但不過多久,當一股令他戒心四起的氣息降臨在小屋外時,他連忙轉身沖出屋外。
白淨的雪地裏,有一串輕淺的步印,雖未走遠,卻在抵達林前即失去了蹤跡。
呼嘯的風雪已停,盛著積雪的枝頭,將林間築成一座冰之宮,在這座小小天地裏,萬物宛如沉睡,世界安靜清寂。
但她卻再清醒不過。
想出門散散心,不願與黃泉獨處的碧落,作夢也沒想到,這只才與黃泉交過手的魔,竟這麼快又找上她,並趕在黃泉察覺之前將她給擄來這。
與她在雪中對看許久後,打破沉默的碧落一手扳著頸項。
「我正愁找不到你。」有黃泉在,她不好動手,這下正好給了她藉口。
「找我?」擄她來這的影魔好笑地問︰「自投羅網嗎?」
「你叫什麼名字?」搞了老半天,她還是不知這只玩弄殘雪至死的魔究竟是何方神聖。
「晝月。」
碧落撫著下頷深思,「看不見的月亮?」
「也可以說是眾生的影子。」她愉快地綻出童稚的笑靨,看似一派天真無邪。「我是影魔。」
眼前這張孩子似的童顏,令碧落很難相信,在這假象下竟有顆陰險的心,在這真與假之間早已模糊了界限的臉龐上,她不明白雙眼可看清一切的她,為何先前沒找出一絲破綻?
捉住她在思索的這個當頭,把握時機揚起衣袖,露出袖中勾魂銀鉤的晝月,在將銀鉤劃過她的天靈之時,臉上一愕。
「你……無魂魄?」
回神的碧落輕聳香肩,「我向來不將它擺在身上。」她通常是放在鏡裏。
「你的魂魄呢?」只差一縷魂魄就大功告成的她,並不因這小小挫折而放棄。
「你要它何用?」不想給答案的碧落,一心只想解開她利用殘雪之因。
晝月朝旁一揚手,「我要用來鑄靈箭。」
看著她手中以魂魄制成的靈箭,在人間待了多年,因彎月的緣故知曉些許魔界之事的碧落,秀眉不禁深深斂起。
「你想殺同類?」听彎月說,魔類欲殺魔類,除了以本身的道行與修為來決勝負之外,尚可取巧利用效用與佛印差不多的靈箭這一招。
掩不住眼中野心的晝月,意氣風發地抬高下頷。
「我要用它打下申屠令!」只要除去了申屠令,往後魔界裏,就無魔可與她匹敵了。
「就為了這原因?」碧落的聲調愈問愈冷,眼前來來去去的,全都是殘雪臨死前的淚眼。
晝月莞爾一笑,「你似乎把殘雪的死怪在我頭上。」
「利用他人的自責,你很快樂嗎?」碧落緊握起兩掌,忿忿地看著置身事外的她。
她驗上的笑意更是燦爛,「快樂呀。」
「你無權利用她的愛。」對自私的妖類來說,愛是上天所賜何等珍貴的禮物?殘雪努力想重圓的舊夢,因她而重新燃起希望,也因她而終告毀滅。
「你似乎弄錯了,你該怪的,是欲,是貪。」晝月嘖嘖有聲地搖首,「套句佛界的話,魔之所以能滲入人心,是因有隙可乘,殘雪心中若是無欲,她怎會遭我所用?若非有求於我,她又怎會輕易賣心?」
碧落仍將罪源歸咎至她的身上,「但你不該對她撒謊,利用她的心願去攝取眾生的魂魄,她手上所沾的每一樁罪行,皆是由你而來。」
晝月無辜地攤著掌心,「我的謊言,任何人都可輕易拆穿,她明知如此卻還是信我,這可是她自己選擇的,說起來,我不過是給了她一個希望而已。」五界之中,無論是哪一界,何者不為貪所惑?在永恆的歲月中,眾生所追求的,何者不是因欲而生?她不過是捉住了眾生的弱點,一圓眾生之夢,同時也方便了她自己罷了。
好些年不曾覺得憤怒能如此佔滿心頭的碧落,繃緊了身子,很想將徘徊在空氣中,雖然殘酷卻現實的話語全都逐走,但晝月所言的字字句句,卻在她不能反駁之時不斷地刺痛她的耳膜。
「你有任何心願嗎?」失了殘雪後,改將主意打在她身上的晝月,目光灼燦地朝她勾勾指,「我可替你完成。」
碧落只是指出前者的下場,「代價是把魂魄交給你?」
「我能說什麼?」她笑笑地攤著兩掌,「任何事都有代價。」
想起殘雪那份期待心愛之人死而復生的模樣,愈看她臉上那份滿不在乎的笑意,愈是感到余憤不消的碧落,慢條斯理地取出收藏在懷中的銅鏡。
「我的心願不需他人來代我實現。」她兩手端持著銅鏡,將鏡面對準了晝月,反而誘惑起眾生的弱點,「倒是你,你想知道你心中最想要的是什麼嗎?」
「魔類之所以與妖類不同,在於魔類都是無心者。」不上當的晝月並沒將她看在眼裏,亦不認為,她這只道行未到的鏡妖能耐如何。
「但你的心可不是這麼說的。」自覺找到在某方面皆與她很像的同類,碧落邊說邊以縴指滑過鏡面,「方才你提到影子,你想不想看看你自己的影子?」
在碧落的指尖劃過銅鏡後,赫然察覺自己在轉瞬間不慎踏入妖術之中的晝月,轉首看著的周遭所見之景皆蒙上了一層淡淡的銅澤,她回過頭,只見碧落手中的銅鏡裏出現了她的鏡影,就在她覺得不以為然之時,鏡中的另一個她,在鏡中左顧右盼了—會,忽地轉首直視鏡面,並在鏡外的晝月瞪大眼眸時,朝外跨出一足,默然踏出鏡外。
「你猜,你與她,何者是真?何者是偽?」在出鏡的鏡中人舉步走向晝月之時,持鏡照看著眼前兩者的碧落往後退了幾步。
晝月低聲輕哼,「這只是妖術。」
碧落挑高了黛眉,不語地看著自鏡中走出的另一個晝月,一抵晝月的面前,隨即探出兩掌緊掐住她的頸項。
「不可能……」晝月拒絕相信地愕張著眼,同樣也伸掌去掐住對方的頸子,依然認為她只是鏡象並非實體。
碧落淡淡叮嚀,「她可是另一個你,你若殺了她,即是自殘,即是兩者皆亡。」
「你……」透不過氣的晝月,微側過首,難以置信地看著她,「你的妖力明明……」
「藝貴在精,不在多。」碧落嫣然一笑,臉上的冷意是前所未見的。「他人都說我是只不學無術的妖,但他人又怎會知,我將畢生所修煉的妖法全都集中在看透人心這門妖術上?」在妖界,她毫無樹業,在人間,她不過是只不起眼的鏡妖,然而眾生皆不知,她是將自己藏在鏡裏。
幾乎可以听見頸骨傳來的咯咯聲響,快遭自己活活掐死的晝月,在面色已變得鐵青之時,忙不迭地想使出術法月兌困,卻赫然發現,在這面由碧落所造的鏡中,無一法可為。
晝月顫抖地朝她伸出手,「叫她……住手……」
然而碧落只是微偏著螓首,心不在焉地瞧著她痛苦的模樣,半晌,想起一事的碧落,恍然大悟地拍著掌心。
「托你之福,我終於想起來了。」總算找出記憶的她,伸出一指輕點自己的腦際,「當年申屠令之所以將我封在鏡中,就是因他見過我利用妖鏡以魔除魔,他知道,只要我手中有鏡,總有天我定會讓不少魔類自殘而亡。」
她記得很久以前她曾問過黃泉,他可知為何鏡妖如此稀少?那是因鏡妖都遭心生恐懼的眾生獵殺殆盡,如今各界之中,僅剩她這只鏡妖,繼續手執銅鏡,游走在紅塵中粉碎虛假一切。
眼如鏡、心如水,她的眼,可看穿黑暗,讓不能、也不該存在的東西存在,她的鏡,則是反射出另一個自己的工具,亦是讓人看清真我的凶器。
在她的鏡前,無論眾生再怎麼想偽裝、再如何隱而不發的欲念,都一一在鏡中浮現,她賦予了眾生那些沒發覺、沒看見的黑暗面生命,令它們破鏡而出取代照鏡者,換個角度來想,本身即是鏡的她,只是讓每個在鏡前的眾生,毫無拘束地顯現他們最真實的一面,並還給它們被剝奪的自由。
她怎會忘了鏡中的另一個自己?她怎會忘了,在那麼多的眾生照過她的鏡、出現在她的眼前後,眾生將他們最不願令人瞧見的部分留在她的心底,令她的心,早已變得與眾生一般丑陋。
她根本就不是黃泉心中無邪天真的鏡妖。
「碧落!」
宛如穿透迷霧般的聲音,在她思緒飄飛得老遠之時將她拉了回來,她怔了怔,抬首看向四周的景物驀然變得扭曲,像是一件易裂的陶瓷般,逐漸出現裂痕進一步破碎,當四周由她所築構出來的鏡中世界轟然塌垮之時,她見著了一張寫滿憂心的臉。
是黃泉的臉。
靠著守在她身邊的式神找著她的黃泉,快步走進已碎的妖法陣中,在碧落猶呆愣站在原地之時,他先將她全身上下仔細檢視過一回,發現她並未受傷後,他再回首看了看快遭自己掐死的晝月。
黃泉端肅著臉,斥責地以掌拍著碧落的臉頰。
「你在做什麼?」玩弄他人的性命?這一點也不像她。
碧落茫然地掩著頰,眸心定在黃泉緊皺的兩眉之間。
「想讓我再封你一回嗎?」尾隨黃泉而來的申屠令,在見著碧落又以同樣的手法欲殺魔之後,站在她的身後問。
刻意引來申屠令處理家務事的黃泉,一掌將碧落拉藏至身後,側首瞪向那個撿現成的申屠令。
「把你家的那只魔拎走。」
「我當然會拎走她。」心中毫無謝意的申屠令,在晝月身上的妖法一除後,冷眼看向黃泉保護性的舉動,「至於你們,看在你和那個臭小子有些交情的份上,今日我就放了你們。」冷了好幾日,現下他只想回魔界睡上一覺,才沒心情跟這只死對頭的兒子打交道。
「別忘了叫她把村民的魂魄交出來。」還沒把正事辦完的黃泉不忘提醒。
申屠令像听了個笑話似的,不屑地哼了口氣後,他將兩眉一挑。
「你以為我是什麼,正義之士嗎?」他之所以逮影魔,不過是為堵上三界的嘴,省得他們拿只魔朝魔界興師,誰有空管那些村民的死活?
「倘若我沒記錯的話,近來有個把三界弄得風風雨雨的人物,似乎就叫晴空。」黃泉睞他一眼,刻意抬出他最忌憚的一號人物。「听說當時我父王就是賣了他一個面子,才沒讓妖界也出手對付神之器。」
死對頭的名號方進耳,頓時覺得頭皮發麻的申屠令,速速白了一張臉。
黃泉仍繼續威脅,「你若不介意我邀佛界之人到魔界四處逛逛走走,你可撒手不管這事。」
火冒三丈高的申屠令,當下說變臉就變臉,轉過身子一掌用力拍著晝月的腦袋,「臭丫頭,還不快給我吐出來!」
沒理會他如何處理家務的黃泉,在申屠令拎著晝月離開林子後,抬首看了看漫天又開始落下的雪花,而後朝身後輕喚。
「走吧。」
然而碧落仍是掩著臉,動也不動地站在原地。
「你看見了。」碧落淺淡的語氣,在寂靜的雪地裏听來,像是種指控。
「看見什麼?」他頓住腳步,沒有回首。
「另一個我。」緊追著他不放的碧落,並不把算讓他當作沒這回事的敷衍她。
聆听著她執著的口吻,黃泉嘆了口氣,在她專注的目光下側過身,他搔搔發,認命地踱回她的面前。
「嗯,看見了。」早就听父王說過,鏡妖有鏡裏鏡外兩面,性格亦有兩面,今日……算是印證了他父王的話。
「你不怕?」渾身緊張的碧落,一瞬也不瞬地瞅看著他。
「怕什麼?」他以指輕點她的鼻尖,「不就是碧落嗎?」未來的自家老婆是何等妖,他怎會不知?而鏡妖在鏡後藏有數之不盡的一面,他又怎會不清楚?要他因此就怕就厭,或是打退堂鼓,恐怕她還得想想別的法子才能嚇跑他。
再多的言語,也抵不過他的一句話。
所有記憶中眾生對她的冷嘲與懼怕,像是掠過眼前的一朵朵飛雪,落了地之後,即將在春日來臨時消融不見,從沒想過他竟是如此看待她這事的碧落,在這她最畏冷的雪日,覺得心底有股被釋放開來的暖意,正緩緩地在她心頭蕩漾。
因他這句話,她可以勇敢面對過去、面對自己,不管眾生是否皆與申屠令那般看待鏡妖,也不管看遍眾生的她內在是如何,她只要他的眼中有她就行了,在她的身邊,有他,就很足夠了。
四下寂然無聲,唯有雪韻猶存,在碧落不理會他,兀自神游太虛時,黃泉微偏著頭,認真地撫著下頷輕問。
「你還要發呆嗎?」怎麼近來只要有他在,她就常有這習慣?
「嗯……」仍在感動的碧落,愣愣地點著頭,「還需要再呆一會。」
唇邊帶笑的黃泉,拉開身上的大氅,將她置納在懷中摟緊她了後,低聲在她耳畔叮嚀。
「呆完了,記得提醒我。」
絲絲縷縷鑽進她耳裏的嗓音,令她氣息猛然一窒,她埋首在他懷中,因此他沒看見,她的眼中因他而浮著一層薄薄淚霧,隨後,她主動地伸長兩手摟緊溫暖的他,牢牢交握在他背後的十指,怎麼也……
不肯放。
在申屠令處理好村民後,總算是放心離開的黃泉,先是攜著碧落返回鳳府,一安頓好碧落,他即去了一趟妖界向龍沼覆命。原本他以為,在這些風雨過後,他自妖界交差回來,他應當可在碧落臉上見著一張一如往昔的笑臉,但他沒有,他只找著了一張落寞的容顏。
站在鳳府客院廊上的黃泉,倚著廊柱,遠眺著碧落緊閉的房門。
因鳳書鴻婚期已定,籌辦著婚事的鳳府這些日子來,上下皆熱鬧忙碌得緊,最為關心鳳書鴻的他,此時無心去理會鳳書鴻的人生大事,而愛湊熱鬧的碧落也沒踏出房門,他倆只是隔著一道門,各自將自己置身於另一個世界。
特意來這探探情況的鳳書雁,在他身旁探頭探腦了好一會,以肘撞撞他,對他笑得賊兮兮的。
「小兩口吵嘴了?」按理說,有碧落在的地方就會有男人,有男人就會有驅蟲的黃泉,真難得這兩號湊在一塊,就足以讓鳳府不得安寧的人物,今日都一塊反常。
「沒有。」黃泉冷眼瞧著這個唯恐天下不夠亂的表妹。
她的縴指朝遠處一揚,「那碧落姨怎會這麼安靜?」
「她偶爾也會有不聒噪的時候。」
「你是不是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老早就想替自家兄長搶妖的鳳書雁,好不興奮地搓著兩掌,「你要是改變心意不要她的話,我一點都不介意多個漂亮嫂子的,相信我家哥哥也定會很樂意接收——」
「給我住口……」額間青筋直跳的黃泉,心情惡劣地自袖中取出一張妖符貼在她頭上。
也不管自家表妹被定住的姿勢詭異得緊,信步繞過她的黃泉,煩悶地想走至外頭透透氣,但兩腳才繞過回廊,偏偏又撞見另一個他也不怎麼想見的人。
「黃泉,你有沒有見著書雁?」一听黃泉回來後,就急著找自家女兒去與他培養感情的鳳湖,一臉歡喜地拉住他的衣衫。
他伸手指向身後的小院,「在裏頭。」
「上回我叫你考慮的那件事,你考慮得——」
「你也住口。」法力早就青出於藍的黃泉,在他一慣的說辭又出口前,煩不勝煩地也賞他一張。
腳步比前兩者慢,靠在廊上看戲的鳳書鴻,在見了自家老父的下場後,嘖嘖有聲地搖頭長嘆。
黃泉面色不善地將眼一橫,「準新郎倌,你也想來一張嗎?」
他聳聳肩,「省省吧,你那玩意對我不管用。」他才不像那兩個術法不濟的那麼簡單就被擺平。
「喝過藥了沒?」關心他病況的黃泉,在走至他面前時頓了頓腳步,很想知道特意為他采來的雪靈芝的藥效如何。
「你現下該煩惱的不是我,是她。」身子狀況早就好多了的鳳書鴻輕聲一笑,一手轉過他的臉龐,揚手指向碧落所居的客院。
黃泉不悅地皺著一張臉,「我的事你別管,你只要管好你的婚事就成。」再過幾日就要大婚的人,放著自己的婚事不理不睬,就連舅父與表妹也同他一樣,心思全都在不該繞的地方繞。
「我怎可能會放過你?」鳳書鴻拉起他一手,拖著他直走向客院。「現下就進去同她說清楚,我可不希望在我大喜之日,兩位上賓都給我擺張嚇跑賓客的臭臉。」
「書鴻……」刻意想給碧落時間想清楚的黃泉,在被拖至碧落房前時,不情願地想轉身走人,但鳳書鴻卻不由分說地一把將他塞進門裏,並在合上房門時,順手掏出藏在袖裏的門鎖。
鎖上門後,鳳書鴻拍拍門扉愉快地交代,「是男人的話,就快些擺平你的家務事!」
實在是很不願意破壞鳳府家宅的黃泉,對著緊鎖的門扉嘆了口氣後,認分地回過身迎上房裏那一雙直直瞪向他的水眸。
坐在小桌邊的碧落,一手托著下頷,目不轉楮地看著這個原本她怎麼甩也甩不掉,卻在一夕之間突然遭他人搶走的男人。
听鳳書鴻說,在黃泉回到妖界向狐王交差後,這些年來事事都愛與鳳湖爭先搶快的狐王,一听鳳書鴻將要成親之事,當下立即向黃泉催婚,要他千萬不可落人之後,可在探知自家兒子還沒擺乎未婚妻之時,狐王頓時心意一改,不顧黃泉的反對,擅自將他的未婚妻改成了柳妖扶風。
對於這件事,其實她並不怎麼意外,畢竟她已逃婚多年,而她也知道,妖王不會讓黃泉的婚事再這般拖延下去。
黃泉投降地舉高兩掌,「讓我弄清楚,現下令你皺眉的原因,究竟是為了哪樁?」打從將她帶回鳳府後,她成天就是這副斂眉托腮的沉靜德行。
碧落吐出令他意外的兩字,「扶風。」
他怔了怔,「你也听到消息了?」他正為了這事感到煩心,沒想到消息走漏得這麼快。
「你要娶她?」淡淡的語氣,听來似乎並不像是興師問罪。
黃泉沒好氣,「那只是我父王一廂情願。」那對任性的夫婦,不顧他的意願替他指來個碧落後,現下又為了顏面之爭想替他再換一個對象?他又不是任他們擺弄著玩的人偶。
她凝睇著他困擾的模樣,「你呢?」
他煩躁地搔著發,「你就對我這麼沒信心?」說來說去,她就是不信他。
「婚姻大事又不是你能做主的。」若要說任性,比他還任性的狐王強迫起他人來,任誰也招架不住。
「別以為我爹娘能再左右我一回。」當年是他爹娘欺負他尚未出世無法反抗,硬是把他塞給碧落,現下想改把他塞給別人?想都別想。
得了他的回答後,始終對這件事說不出該有什麼感覺的碧落,兩眼滑過他的臉龐,將目光停在那張唇上。
我不會有二心的。
那時說這話的他,語氣中的堅定,曾讓她深信不疑,事實上,她所知的黃泉,也並非風花雪月的那塊料,會如人間倜儻瀟灑的男人們在她耳邊說些甜言蜜語逗她開心,因此只要他將話說出口,她就會仔細地收藏在心上,可不知為什麼,在這日,她突然覺得這些她放在心房角落的話語,突然有了溫度似的,在她心上烙下了一個深深的印子,既熱,且痛。
「倘若你對扶風——」她偏過芳頰,努力試著出聲。
「別對我撒謊。」黃泉立即打斷她,不想听她說些自欺欺人的話。「你騙別人或許還行,但在我面前絕對不成。」
將話全都收回月復中的碧落,無言地垂下臉龐,黃泉則是快步來到她的面前,兩手扶起她的臉,快刀斬亂麻地問。
「你打算拿這事怎麼辦?」
「黃泉,你到底看上我哪一點?」她想了很久,沒回答他的問題,倒是提出了個一直擱在她心上的疑惑。
黃泉意外地挑高了兩眉,為她難得正經的模樣,也為那雙寫滿心事的眼。
她靠在他的掌心上輕問︰「因為我很美麗?」
面對她那始終不曾拆解開的心結,深知人間每個接近她的男人,均是為了她出眾外貌的黃泉,徐徐輕嘆。
「美麗對妖類來說,或許是種輕而易舉的永恆,但對人而言,再美、再艷,都只是花兒過眼,終會有凋謝的一日。雖說有些人的目光不同,所看之處並非外表而是內在,但包括我在內,我也無法承認我能完全做到不愛皮相這一點。」
小小的希望火光在她的眼中熄滅,碧落失望地垂下眼眸。
「可我要告訴你,之所以愛你,是因你總是快樂得像個小孩。」在她急著沮喪之時,黃泉柔柔地在她眉心印下一個細吻。
「小孩?」她不解地瞧著他帶笑的模樣。
「對。一帶了點寵溺的味道,他的十指滑過她嬌麗的面容,最後指尖留戀地停留在那雙愛笑的芳唇上。
在他眼中的碧落,是不負責任、愛玩愛笑的快樂鏡妖,只要她不藏著心事,在她臉上所見著的,永遠都會是燦爛的笑顏,雖然她的拒絕長大並非是件好事,也為他帶來了最為難解的難題,可由另一個方向來想,她懷有顆比永恆美貌更加青春的赤子之心,而那顆心,最純最真,在這座紅塵中已不多見。
為此,他想將她牢牢捧在掌心之中,想將她不變的青春,永遠留在她的笑臉上。
頭一回知道自己在他眼中是何模樣的碧落,臉上的表情似有些訝異,黃泉揉揉她的發,趁地還在呆愣時,取出收放在懷中的妖鏡交至她的手中。
他站在她的面前,大方地任她探看他的內心深處,「看看我,看看我的心,你一直都知道它在哪裏。」
被迫看鏡的碧落,雙眸落在泛黃的銅鏡中,所見著,還是和從前一樣,他心中最想要的仍是沒變,在鏡裏,她依舊只見著了自己。一陣拘管不住的心酸忽地涌了上來,令她的喉際有些哽澀,為他的痴傻,也為他的矢志不移。
他的語氣中泛著濃濃的求之不得,「你呢,你的心在哪?你能為我把它找出來嗎?」她雖開朗又熱情,溫柔又富同情心,可是她卻在沒有人看見的地方設了道屏障,一道,不讓任人傷害她的膽小屏障。
始終沒有言語的碧落,進退不得地瞧著眼前這個總是因她歡喜、因她憂的男人,她抬起手,不舍地撫著他的臉龐,但一想到殘雪對愛那麼忠誠都落得那個下場了,對愛一點都不誠實的她,在日後又會有什麼後果時,她揚在空中的小手不禁又垂下。
「幫我個忙好嗎?」不死心的黃泉,懇切地將字字句句打進她的耳裏,「把小孩無畏的勇氣拿出來,也把小孩的那份大膽找回來,幸福是需要賭一睹的。」
思緒有片空白的她,感覺在他把這話說出口的那刻,仿佛有什麼東西飛快地穿過她的腦際,她試著集中精神,努力捉住那短暫的余韻,但他朝她俯探而下的唇,卻為她的心頭帶了陣更熱的熱意。
「我等你的答案。」不忍離去的唇瓣在她唇上徘徊了許久,在他起身離去前,他回頭看了她一眼。
緊緊留住這抹眼神的碧落,在他舉掌震開房門離去時,一手撫上微熱的唇,一手,握緊了手中的銅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