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個人的一生里,都釀著一壇酒。
有人什麼都不在乎,僅僅只為了個女人而心痛。
有人不顧一切想擁有,卻永遠的被遺忘與留下。
那一壇壇用歲月釀成的酒,在摻雜了愛憎別離後,
飲來,或許濃烈穿腸,抑或苦澀交織。
當酩酊大醉一場,再次蘇醒後,昨夜飲下時的種種,都將如同水面上的漣漪……
縱然美麗,依舊得逝去。
那是一段早已不再存在,也再無法重來的光輝時代。
穹蒼蔚藍,海平面的那一端,湛藍的海水與天連成一色,放眼看去,璀璨的驕陽下,這是一片藍色的世界,屬于海皇的藍。
波光瀲灩的海面,盛載著飛懸在天際的仙山倒影,一座座懸浮在空中載有仙殿的仙山,與迷海海面上居滿神子的數千座小島相互輝映,盛陽下,一道道水波劃過海面,在盛陽下紛紛揚帆的船只,載滿了來自于各島的神子,朝位于高高聳立在迷海中心的海皇皇宮開去,在那座金碧輝煌的宮里,不只居有海皇,听說在這次的海皇生辰里,連遠居于天宮的天孫,和地藏的女媧也都大駕光臨迷海。
迷海已有多年未曾如此熱鬧過了,相較于以往,三道武功、權勢、神恩三者居于鼎盛的黃金時代,眼前的景況雖仍是繁華熱絡,但已是大不如昔。自人子在中土建立帝國之後,三道神子勢力即逐年凋萎,近來人子的抗爭益加熱烈,甚王在人子皇帝的號召下,長年來被視為奴的人子們,開始在各地起義欲推翻奴制……
劃過海面的白色浪花,在藍色的水面上朵朵盛開,規律的浪濤聲就像一則安慰他們的夢,在這夢里,一切都未變,神子仍是神之恩典下的統治大地者,在海濤聲以外,沒有戰火、沒有處心積慮想要月兌離統治的人子,有的就只是千百年來不變的歡愉。
「就是她?」
斑居于海皇皇宮頂端,懶洋洋趴在窗畔的天孫,一手撐著下頷凝視著皇宮遠處的某座小島,淡淡問著身旁那名坐在窗欄上的舊友。
「嗯。」手拿一朵金色花朵的海皇,將香氣四溢的花兒湊近鼻梢前嗅了嗅。
天孫不看好地搖首,「不可能的,她就連瑤池也去不了。」
「沒別的法子?」迎面而來的海風,將海皇的面容覆蓋在那一頭黑發下。
不甘不願地被請來這與宴的天孫,側過頭,晾著一雙白眼將那名強神所難的同僚一把拉近。
「你憑什麼以為你辦不到的事,我就辦得到?」臭小子,幾百年來也沒見他擺過什麼壽宴,搞了半天就是他別有所圖。
「咱們的女神大人呢?」不死心的他,邊問邊將兩目調向坐在殿內遠處的女媧。
天孫一掌轉過他的腦袋阻止他打歪主意。
「甭煩她了,她要煩的事已經夠多了。」听說地藏的神子又去找她求情了,嘖,怎麼地藏的神子每回打不過人子,就只會哭哭啼啼的找上她?
窗外湛藍的晴空忽地傳來數聲類似響雷的聲響,坐在遠處沉思的女媧忍不住側首瞧了瞧窗外,而倚在窗畔的他倆,則是仰首看著飄浮在天際的仙山,山頂的建築又再一次崩裂毀壞,巨大的石塊與樹木紛紛落下,掉落至底下藍色的海面上。
「看來,已經快到極限了……」兩手叉在腰際的天孫嘆了口氣,以眼瞥了瞥身旁的司半,「你打算怎麼辦?也跟著回去?」現下還沒打算好去留,以及要拿那些神子怎麼辦的同僚,就只剩那個愁眉苦臉的女媧,與這個猶豫不決的海皇。
他冷冷一笑,「怎麼回去?咱們不也都被遺棄了?」
「那……」已經大抵知道未來將發生何事的天孫,試探性地拉長了音調,「你願為神子戰死嗎?」
手中的花兒被海風吹拂得不住顫動,海皇沉默地看著遠處那座植滿這種花兒的小島,在他那雙海藍色的眼眸里,緩緩憶起了一個屬于黑夜的身影。
「兩界之戰就快開始了,你最好是早點下定決心。」
百年後。
隨著海浪起伏的小船,在愈靠近岸邊時搖晃的程度也愈激烈,站在船首的波臣,一手緊捉住小船,抬首看著眼前不知已有多少年不曾有人踏上的荒島。
因長年累月遭受海潮與碎浪的拍打,眼前這座荒島的海岸,遍布著形狀古怪尖銳的黑色岩石,在這小島附近,不但處處布滿了稍微撞上就足以令船只沉沒的礁石,潛藏在海底的激流,更像是在拒絕人們登島般,環繞在小島的四處,將想靠近小島的船只們給一一驅離此處,而最令人頭痛的是,在這附近,不管是海面上下,還遍布著威脅船只的大小漩渦。
一道激浪自前頭打向小船,再次濺濕了波臣一身,她伸手撫去滿面的海水,兩腳用力踩住船底,試著想幫後頭的湮澄穩住這艘小船。
派出大量的船隊、花了大把的時間在迷海里打撈,卻始終打撈不到海皇沉睡的玉座,在波臣責備的目光下,對此已是無能為力的湮澄,不得不向波臣承認,就算再花個數年、數十年,他們恐怕依舊找不著那個行蹤不明的海皇。
想讓海皇自海底重見天日,或許可能將永遠是個無法實現的美夢,終于體認這個事實的波臣,命長年在迷海上打撈的船隊返島,像是終于打消了再去尋找海皇的念頭,但就在她接到松濤轉達的一只手信後,眼中再次燃起希望的她,立即親率船艦自琉璃島出海,來到了迷海最為偏遠且無人居住的海域,不畏這一帶總是惡劣無比,就連大型船只也只能暫停在遠處而無法靠近的海象,將船艦停在小島遠處後,只帶了個善于控船的湮澄便想突破重圍強行登岸。
冒著九死一生的危險,總算是將小船停在島岸邊的湮澄,在波臣將船繩系妥在大浪不斷的岩岸邊後,有些遲疑地在她身後問。
「島……島主?」
「你愣在那做什麼?還不快上來!」躍上岩岸的波臣,回首看著還杵在船上不動的池。
湮澄面色蒼白地問︰「您真的要上這座島?」
她揚起柳眉,「不成嗎?」費了那麼大的勁才來到這,不上島?他以為她是興致好才冒險來這一游嗎?
「長老們說過,這島是禁忌之島,海道的神子不許……」就算是沒有長老們的吩咐好了,這座光看外表就令人覺得陰森森的小島,一點也不像是迷海其他生氣勃勃的島嶼,相反的,這座處于迷海邊陲的小島,它根本就像是強烈排拒有外人登島。
壓根就不相信長老們代代傳下來的警告,一心只想快點打探到消息的波臣,連話都沒有听完便徑自轉身踏上黑色的岩岸。
「島主!」擔心她安危的湮澄,趕忙拋下手中的船槳快步跳至岸上。
晴蒼下,這片早已看習慣的迷海,依舊波光粼粼,美麗得像則海皇不經意創造出的藍色夢境,但愈是往島上高處走,波臣就愈覺得納悶,身處在漫草的荒徑中,她怎麼也沒想到,原本在下面看著這島時,只覺得這島的規模甚小,島上叢生的樹林面積也沒那麼大,可在一腳踏進之後,她只覺得自己走進了一座困人的迷宮里,若不是心細的湮澄跟在她的身後,並三五步地在林間的樹上做標記,只怕他們會迷失在這座不見天日的迷林里。
長滿銳刺的灌木,在她順手撥開時冷不防地彈向她的面頰,她受痛地微蹙起秀眉,邊以袖擦去額間的汗水,她抬首看向被林木遮住的天際,透過片片的綠葉,刺眼的日光在一片綠意迷影里閃爍,可她的心底卻隱隱升起了一股不安,總覺得……時光好似在她踏上這座島上時就暫停了,因那顆方才在海面上曬得她汗流浹背的太陽,此刻還是高懸在原點,完全沒有半點挪動的跡象。
這到底是什麼鬼地方?
「島主。」走在她後頭的湮澄,在她站在原地不動時,挨至她的身旁小聲輕喚,並抬手指向一旁湮沒在樹叢里的巨石。
波臣回過神,好奇地走向那塊長滿了青苔,但表面平整,坐落在山頂的石制大門,抬首端詳了好一會後,她的兩目止頓在石門正中央那個年代已久的石雕上,眼中進出異樣的光彩。
「海皇的印記……」雖然她不知道傳給她手信之人,究竟是怎知道這座島上會有這玩意的,但在她已搜遍了整座海道後,這還是頭一次在神宮以外的地方發現海皇的遺跡。
站在一旁的湮澄,在波臣伸出兩掌推了推石門,但石門卻毫無動靜後,不安地看著她抽出腰際的佩刀。
「慢著,島主……」明白她想做什麼後,他試著想上前阻止,但不想放過這機會的波臣,卻已一刀揮下,年代久遠的古老石門,在強大的刀勁之下,頓時在她的腳前裂垮成一堆漫著煙塵的碎石。
迸老的氣味,自石門內黑暗的洞穴里緩緩逸出,收刀回鞘的波臣一手掩著口鼻,跨過擋在前頭的碎石走進里頭,洞穴的寒意立即令她打了個哆嗦,在她兩眼好不容易適應了里頭的明暗後,正準備好好打量一下四處的她,在眼角余光中,瞧見了一張沉睡的臉龐。
最後一塊懸在洞口頂處的石片,在湮澄步至波臣的身後時自高處墜落,巨響之中,洞外的日光照進了洞內,同時亦照亮了黑暗中的那張臉龐。
原以為會找到海皇,或是有關于海皇線索的兩人,有一陣子,就只是站在原地,怔怔地瞧著眼前這個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的女人,不知為何出現在此處的她,安靜地睡在一張石床上,就在湮澄不經意踩著了腳邊的碎石時,她立即睜開了雙眼。
不假思索,波臣隨即一手推開湮澄並抽出長刀,大聲朝她喝問。
「妳是誰?為何妳會在此處?」
自長眠中蘇醒的漣漪,緩緩在石床上側過首,眼神有些朦朧地看向他倆,半晌,在集中了視線與思緒之後,表情有些訝異的她,一手撐著石床坐起,動作輕緩地理了理身上的衣裳後,舉步走向拿刀指向她的波臣。
縴細悅耳的嗓音,回繞在清涼的石洞內。
「海皇在哪?」
比她更想問這句話的波臣,在她愈走愈近時,發覺她臉上的睡意很快即被憤怒所取代,當陽光映亮了她那雙湖水般碧綠的眼眸時,她亦抬起一掌,下一刻,波臣只覺面前一黑,整個人像是一腳踩進了無邊無際的黑暗里。
手中之刀筆直落地,清脆的回音響徹整個洞內,大驚失色的湮澄忙兩手扶過像是站不住的波臣,一陣寒顫忽地自他手中接觸到的身子渡了過來,迅速竄向他的四肢,令渾身僵硬的他再扶不住波臣,只能與她一般跪倒在地。
走至他們面前的漣漪,瞧了瞧他倆,在發覺波臣的體力與功夫都較身旁的湮澄好後,她彎身伸出一手抬起波臣的臉龐。
「他在哪?」
「海皇仍在沉睡,尚未……蘇醒。」頭暈目眩的波臣乏力地揚著眼睫,只覺得自己像是大病了一場,不但渾身上下使不出半點力氣,月復里更像有盆爐火正在悶燒。
她怔了怔,「沉睡?」
頻喘著氣的波臣,以不解的口氣問向她。
「妳不知道?」所有三道的神子與人子都知道海皇睡了百年……這件神子眼中的陳年舊事,她卻連听都沒說過?
「把話說清楚。」听了她的話,漣漪隨即一改先前不疾不徐的姿態,表情顯得有些緊張的伸出兩手,急切地扯住她的衣領向她催促。
被她搖得全身更加不適的波臣,只好把話說得再仔細些,「自百年前的兩界之戰後,海皇就一直沉睡在海底,從未醒過……」
什麼?
兩界之戰後……百年?
表情像是遭受了什麼打擊的漣漪,愕然地松手放開她站起,腦中一片空白地站在原地,許久過後,當她不知所措地看著四下時,不經意瞥見洞外明燦的目光,與天際那抹熟悉的藍,當下滿是心慌的她連忙奔出洞外。
久違的人間重新回到她的面前,景色與百年前相同未變的迷海,在她高高臨下地站上海邊的崖際時,毫不保留地映至她的眼里,面對著這片一望無際的海洋,恍然以為一切如常的她,不禁感到有些心安,可自她耳際呼嘯而過的海風,卻在她的耳畔殷殷替她溫習著,方才她在洞內所听到的消息。
一點一滴地,輕緩的心跳,再次在她的胸腔內加快了速度有若擂鼓,血色霎時自她面上褪去,她的眼眸緩慢地自海面上拉回,滑過眼前這座她曾經見過,但卻已不是她記憶中模樣的島嶼,在時光的沖刷下,它殘破荒敗得令她幾乎認不出來。
如遭青天霹靂的她,難以置信地抬首看向天際,試圖在這面同樣湛藍的天頂,找尋往常那一座座漂浮在上頭的仙山,在找不到時,她心急如焚地趕緊在海面上尋找著,那些總是擠滿了迷海的船只,與遠遠高高矗立在海面上的海皇宮殿,但她什麼都沒找到,她只找到了一片空虛,與一段被偷去的空白歲月。
憑借著身上還保有的神力,那一幕幕被她錯過的往事,在刺眼的海面光影里跳至她的腦海中,她張大了眼看著這片海面上曾經發生的過往,海道眾神大舉遷徙、仙山墜落、兩界之戰的掀起與神子集權的崩壞……寶石般閃爍的藍色迷海,在一片動蕩之後又再一次歸于平靜,白色的浪花在海面上騰起又墜落,一口口,吞噬了記憶中那耀眼的曾經。
帶著咸味的海風,像是石匠手中的鑿刀,在她心中一刀一血淚地雕出百年前的記憶,她听見風掠過海面的呼喊,眾神皆已隱遁,再無神人留在人間。
無法接受這事實的她,一手撫著額,怔顫地靠在一旁的山崖上想藉此穩住自己。
她不相信……
失去海皇的宮殿,在晴日下壯烈地沉入海中的景象,令她深深喘了口氣,她咬牙地看著步入海中的海皇,端坐在玉座之上,抬首看著她所處的這個方向,緩緩隨著逐漸沉入海中的玉座,一塊沉默地沉入了藍色的海底……
我不會讓妳離開迷海。
熟悉的聲音在心底響起,記憶中,站在她面前的他,高大的身影,遮住了她頂上所有的月光,他身後一頭長發披泄下來,像幕黑簾,將她困在簾後,也將她困在他的面前。
她冷冷握緊了拳心。
他是成功了,在他潛入海底沉睡,且眾神早就遠離人間後,如今迷海里就只有她這個被留在人間的噩神未走而已,且只要海皇一日不解囚禁他們的結界,她也無法返回中土里心愛的湖邊小居。
她竟被他留在人間?
一股涼意漫進她的體內,那一瞬間,眼前的海與天,枯島與從前,都像是黃昏時退潮的海水,一下子退得很遠。
遍身冷熱交織,困躺在洞內的波臣,兩手捉緊了自己的臂膀,努力抵抗著這種像是她小時候曾患過的重病的感覺,她費力地舉起手探向一旁的湮澄,在掌心觸踫到湮澄同樣滾燙的額際時,一道窈窕的影子遮住了洞外的光影,眼熟的粉色裙襬,再次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她的面前。
喘著氣的她微微抬首,只見方才那個一聲不響就跑出洞外的女人,兩眼閃爍著憤火,彎身蹲至她的身畔,一手抬起她的臉龐,以一種像是想要看穿人的目光直打量著她。
「妳叫波臣?」收回指尖後,漣漪淡淡地問︰「妳以為,來這島上就找得到關于海皇的線索?」
「妳怎會知——」沒告訴她這事的波臣,不禁心頭一震,但她未竟的問話,立即止于外頭照進來的陽光下。
波臣瞪大了眼瞳,啞然無言地看著近蹲在面前、背對著光線的女人,像是褪了色般,身影愈來愈淡,陽光仿佛可以照穿她單薄的身子似的……
不,是真的可以清楚照穿。
視線穿透她的身子,直接看見她身後的綠意以及藍天一角後,震驚的波臣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寒顫,而察覺波臣面上表情變化的漣漪,只是低首看了看自己,而後一臉習以為常地將身影恢復原狀。
「妳……不是人?」這才開始對眼前被她擾醒的女人感到害怕,波臣努力想壓下語調中的驚惶。
「跟我來。」漣漪並沒理會她的問題,徑自起身輕聲朝她吩咐。
說得真簡單……波臣沒好氣地瞪著她說著說著就走人的背影,還在想到底該怎麼做,才能令這副不听話的身子離開地面,但在漣漪步出洞外後,她的身子忽地變得輕松,方才的病苦與冷熱像是根本就不曾存在過似地消逝無蹤,而與她一塊躺在地上的湮澄,也一骨碌地自地上躍起。
站在崖頂等她的漣漪,在她攜著滿面恐懼神色的湮澄一塊來到身後時,朝海面抬起一手,白皙的指尖指向距此小島不遠的某處海面。
「海皇的玉座就在那。盡妳所能,盡快將他自海里找出來。」
波臣有些遲疑地望向她,不明白她是怎麼知道海皇身處在哪,以及在她那張美麗得幾乎不像凡人的面容上,為何有著極力想隱藏,卻怎麼也藏不住的怒意。
「妳找他做什麼?」對海皇這麼冒火的人,這輩子她還是頭一回見到。
「敘舊。」
潮水喧囂,整片海洋躺在無盡的光影里,徘徊在岸邊的海鳥振翅遠飛,眼前分不出是海或是天的藍,令人不禁有種錯覺,錯覺頂上的藍天,像是墜進了海的那一端。
這個鳩佔鵲巢的小子是打哪來的?
忙了數個月才有空返回玄武島的滄海,拖著疲憊的步伐一路打發了早等著想見他的長老們,以及島上大批正等著他回來主事的官員後,只想好好睡上個幾天的他,好不容易才能月兌身回宮,卻在來到寢殿的廊上時止住了腳步,瞇著眼瞪向殿內那名大約才二十出頭的小表。
偌大的殿內,半個宮衛也無,在靠窗的殿內一角,因海風吹拂而翻飛的紗簾下,一名來路不明的男子,正大剌剌地一手撐著腦袋側躺在長椅上,睡得正熟的他,一頭如瀑般的黑發垂落至身後的椅上,自他身旁灑落的陽光,勻勻地照亮了那張俊美年輕的臉龐,耀眼的陽光順著他的睡姿一路綿延而下,光影滑落至他那因睡姿而衣衫半敞的胸前,仔細地勾勒出他赤果的胸口,與他那一身精碩而完美的身材……
兩眼布滿血絲的滄海,不悅地拉大了嗓門朝身後一吼。
「來人,是誰讓他闖入宮內的?」整座宮里的宮衛都干啥去了?居然沒經他的同意讓個陌生人踏進玄武島不說,還讓這家伙在他的殿內睡成這副德行?
往常只要他一出聲,隨即就會出現在他身後的宮衛,這回並沒有如常地隨傳隨到,靜謐依舊的殿內,就連串腳步聲也沒響起,覺得事有蹊蹺的滄海,百思不解地在無人的殿廊上看了一會,等不到來人的他,按捺下滿月復的火氣,挽起兩袖踏進殿內,就在這時,躺在長椅上安睡的男子在椅上翻了個身,剎那間,整座殿內所有窗扇,以及他身後大敞的每一扇殿門,全都整齊劃一地合上關起。
走進殿內的滄海,連忙防備地一手覆上腰際的佩刀,當他不明所以地定站在殿內不動時,椅上的男子掀了掀緊覆的長睫,緩緩張開了一雙湛藍色的大眼。
「你是誰?」滄海悄悄地挪動腳步移向他,謹慎地盯住他的一舉一動。
自海底起床後,就急著趕來此處尋人的北海,頂著一副沒睡飽的模樣,徑自伸了個懶腰後,旁若無人般地開始活動著四肢的筋骨,並一手按著後頸間,制造出喀喀的聲響。
「嘖,睡得連骨頭都變懶了……」他邊打呵欠邊抬起一掌,屈指算算後,他停下了所有的動作,神情頗為不滿地皺著眉,「才一百年?」
冰涼的刀身在下一刻輕貼至他的頸上,不滿遭他忽略的滄海,音調低沉地再問。
「是誰允許你擅闖玄武島的?」
「海道的待客之道怎變得這麼差?」北海懶懶抬首看他一眼,隨後以令他眼花的速度,一指撥開架在頸上的刀,而後在他的面前消失不見,無聲無息地閃身來到他的身旁。
沒想到他的動作竟這麼快,暗暗心驚的滄海連忙拉開與他的距離,並把刀尖對準了他,但兩眼忙著打量四下的北海,只是抬起一掌沒頭沒腦地問。
「是誰吵醒了她?」
有些接不上話的滄海呆了呆,「什麼?」
在殿中尋找了一陣的北海,忽地停止了搜尋的目光,微瞇著藍眸瞥向一旁,登時殿內所有緊閉的窗扇,遭到外力控制般全都一鼓作氣地再度開啟,無視于滄海訝異的眸光,他徐徐看向殿外遠處另一座也同樣處在迷海中的大島。
「看樣子問題不是出在你身上,我找錯地方了。」他邊說邊扔下滄海,快步走至窗邊後,也不管窗外即是高聳的懸崖,毫不猶豫地就從窗口一躍而下。
「慢著!」驚見他不要命的舉動後,晚了一步才回神的滄海,連忙上前想攔住陌生客。
呼嘯而過的海風,一如往常地在耳際徘徊,幾乎整個人探出窗外的滄海,在刺目的艷陽下察覺,那個不知打哪蹦出來的男人,不但沒一腳摔死在崖底的海岸邊,反而像只鳥兒般地,兩腳在崖邊輕輕點踏幾步,就已安然地抵達波濤四起的海岸邊。
「臭小子,我叫你站住你听見了沒?」輸入不輸陣,被迫挑戰自家懸崖這高度的滄海,只好硬著頭皮跟著自窗口躍下。
拍擊在岩岸邊的海水,在高高迎向藍天後覆再落下,一身衣裳被濺濕些許的北海,高站在海岸,仰望著琉璃島的方向,半晌,他兩眼往上一抬,目光定在琉璃島上方彌漫不散的黑雲上頭,接著他搔搔發,頗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急于尋人的沖動。
「嗯……她醒後火氣還挺大的。」還是先別去招惹她,等她日後自個兒送上門來好了。
一路追著他的腳步聲,在他自言自語完畢時已來到他的身後,他將頭微微往旁一偏,順手伸出一掌握住了朝他後腦揮來的拳頭。
北海頭也不回地問︰「虧你還是個島主,性子怎毛毛躁躁?」
遭他掌心輕輕一握,立即因他的掌勁而痛得想收回手的滄海,忙不迭地想掙月兌,但在他的施力下,卻怎麼也掙月兌不開。當豆大的汗珠出現在滄海的額上時,站在前頭的北海只是回首看他一眼,一雙藍眸里,半點將他看在眼里的意味也沒有,隨後北海松手一送,當下令他踉蹌地倒退了好幾步。
喘著氣的滄海,低首看著只是遭他一握,就被握出五個指印的拳頭,登時因他而起的火氣迅即消退了一半,他抬首望進北海那雙湛藍得與飛簾十分相似的眸子里,而後一個念頭隨即閃過他的腦海。
「你不是海道的人……」這種藍眸,不是神子的藍,而他也生得一點都不像是神子。
北海偏首想了想,頗為認同地點點頭,「我的確不是。」
滄海的兩眼寫滿了防備,「你來海道有何目的?」
「嗯……」北海擠眉皺臉地想了一會,而後漾出了個大大的笑臉,兩掌朝他一拍,「事情是這樣的,我起床時忘了把我的窩一並從海里頭帶來,所以,就讓我在你家住上一陣吧?」
什麼……跟什麼?
兩眉忍不住直朝眉心靠攏的滄海,仔細瞧了一會他那不像是開玩笑的笑臉後,決定再也不同這個說話沒頭沒腦的不速之客多浪費半句唇舌。
「你真想與我動手?」北海莞爾地揚高了劍眉,一臉無所謂地看著他那把再次急吼吼亮出來的寶刀。
「我有責任保護海道。」來歷不明,卻能擅闖海道,甚至大剌剌地踏入他的宮里卻無人察覺?他說什麼都不能隨便放過這家伙。
北海勾起薄唇,興味盎然地亮出一只拳頭,朝他壞壞的一笑。
「好吧,那我就意思意思。」
在他突地彎身將一拳擊向岸邊的岩石時,尚未弄清他想做什麼的滄海,就見在他的拳頭落下之後,一道劃破海面的浪花,以飛快的速度自岸邊襲向遠處兩座由礁石組成的小島,其中一島在浪花抵達時,發出震天巨響,並在漫天的浪花落下後沉沒再不見蹤影。
「我叫北海。」他愉快地走至雙目呆滯的滄海面前自我介紹。
勉強回神的滄海,不給面子地用力哼口氣,「听都沒听過。」
「沒听過?那我換個說法好了。」北海繞高了兩眉,也很能配合情況,「人們都習慣稱我為海皇。」
海皇?
絲毫不掩質疑的滄海,兩眼毫不客氣地掃過眼前大言不慚的陌生客……
就憑他這副德行、這副年輕小毛頭的模樣,他也敢自稱是海皇?根據長老們的記載,他們海道偉大的海皇應是個沉著穩重、神法無敵、渾身上下都散發著王者氣息的高貴神祇,但眼前的這家伙,別說是氣質了,他就連半點符合傳說的條件都沒有!
他沉著一張臉,「海皇是你說了就算數的嗎?」雖然他隨意露的那一拳確實是很嚇人,放眼海道也無人有他那等好功夫,但海皇這位海道神子心目中的神人,也不是任何人可隨意冒充或侮辱的。
「當然。」像是佐證自己所言不假般,北海再揚起一手朝海面輕輕一彈指,遠處僅存的另一座小島,也隨即迅速無聲沉至海面下。
滄海愣愣地張大了眼,怔望著空無一物的海面,過了許久,他咽了咽口水,僵硬地抬起一手,顫顫地指向那個正笑得一臉愜意的北海。
「你……」別說是普通人了,就算是帝國的四域將軍也不可能辦到這種事……
「嘖,你這島主還滿難討好的。」以為他還是不信,有些不耐的北海索性伸出一手環住他的頸項,不顧他的掙扎反對,一鼓作氣地將他給拉至岸邊。
就在他倆站在岸邊就定位後,北海朝海面伸出一掌,並深吸了口氣朝掌心輕吹,緊接著原本還模不清楚他在做什麼的滄海,身子突地一僵,一頭冷汗地看著他們腳底下的岩岸旁的海水,突地急速洶涌卷動,不過一會原本如面藍鏡的海水,一路從他們腳底下至遠方分裂開來,海中的兩面水牆間,形成了一條筆直通往海心的長道,暴露出從未直接受過日照的海底表面,但在下一刻,眼前的異樣,又迅速自緊屏住氣息的滄海面前消失,海面再次恢復了原狀,就像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
儲存在滄海心中已有大半輩子的海皇印象,開始一點一滴的在他心中崩塌毀敗,殘留在他眼瞳里的,僅剩下眼前北海這張年輕又玩世不恭的臉龐。
「你……你……」從未受過這種驚嚇的他,腳下忍不住一滑,坐在岩上頻打哆嗦地看著眼前這個一聲招呼都不打,就突然冒出來嚇人的神人。
北海慢條斯理地在他身旁蹲下,一手撐著下頷,朝他微微一笑。
「我睡飽了。」
咚的一聲,海道三島的玄武島島主,身子朝後一仰,後腦直接撞上身後的礁石,兩眼一翻,毫無反對地前去夢周公。
「我喜歡這種反應。」北海滿意地點點頭,站起身對湛藍無垠的天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