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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沭策計劃,負責出場攪局打亂婚事的莫倚東,這日,事前也沒知會蘇府一聲,一早便率了大批人馬來到蘇府登門提親。
蘇老爺與蘇夫人在見著那些親衛將為數眾多的聘禮,給一一抬進大廳廳門里時,還滿腦子的不解這是演哪出,後來在莫倚東的說明下,他們才明白,原來今日威武將軍是代義弟前來向他們提親。
只是……他們家的蘇三姑娘,早已經許親給九王爺府的管家義子了啊,這一女……怎麼能二嫁?
遭到拒絕,因而勃然大怒的威武將軍,當場一拳擊碎梨木花桌,嚇得滿廳婦孺齊聲尖叫。
他狠目微眯,「區區一名九王爺府里的馬夫能當您的賢婿,而本將軍的義弟,卻無緣一結秦晉之好?」
蘇夫人猶想張口解釋,「將軍,您有所不……」
「豈有此理,此事本將軍斷不會如此善了……」他羞怒交加地震聲一吼,轉身後的親衛們大喝,「咱們走!」
也不知招誰惹誰的眾人面面相覷,只能束手無策地任由威武將軍忿忿拂袖而去。
出了蘇府不多遠,一走至轉角處後,莫倚東即拉住扮成他屬下的沐策,難掩興奮地揪著他的衣袖問。
「師父師父,徒兒演得好不好?」
「還行。」沐策嘉許地拍拍他的腦袋,「按下來繼續去忙你的吧。」
「徒兒能對九王爺下手到什麼程度?」早就迫不及待的莫倚東直搓著兩手,躍躍欲試地問。
他隨口應道︰「給他留口氣就成了。」
「是!」莫倚東歡快地大大點著頭,隨即轉身攀上屬下牽來的馬兒背上,率領一大群人準備去一清舊仇。
在他們走後,一輛豪華的富家馬車緊接著就停在沐策的面前,隨後,一只素手輕輕揭開車簾一隅。
「沭策?」簾內之人輕聲低問。
「在下正是。」他應了應,轉首看看四下沒人發現役,即動作俐落地登上馬車車廂。
車廂里,一襲大紅華麗衣袍的蘇二娘,默不作聲地打量起一直聞名卻始終未曾見過面的沐策,而沭策也一語不發地迎上她似探究又似挑剔的目光……
兩相無言的景況下,他們看似較勁的目光在彼此之間一來一往了好陣子,最後,始終都不驚不慌的沐策首先朝她一笑,這才打破了他們之間的僵持。
蘇二娘一開口就直說重點,「我就這麼個妹子,雖說腦袋平凡了點,樣貌又不是天仙,腳還跛了些。不過她既是我妹子,那麼她在我眼中,即是天底下最美最可愛的寶貝。」
「我完全同意。」
蘇二娘愣了愣,往常她說這些話時,底下听著的人大多數不是已翻起了白眼,就是不以為然地轉過頭去了,哪像他,竟再認真不過地把話听進耳里,還點頭同意。
「這麼多年來,我把她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恨不能藏在袖里或鎖在盒里任誰也不能見著模著。」她再繼續說出她的珍視程度,「我家相公說過,我的一片護妹之心,似乎是有些過于偏執。」
……她確定只是似乎而已?
沭策不語地垂下了眼睫,決定在這事上頭……就不多生事添上他的意見了。
「你有意見?」她尋釁地問,她這人最是討厭有人敢質疑她了。
他相當識大體,「當然沒有,慕夫人你說得極是。」
「你不好奇我為何要將她養在桃花山上嗎?」她揚起縴縴長指,五指上或金或銀或玉的美戒,在在昭示出她的財力有多雄厚。
「曾好奇過,但在明白後,在下十分感謝夫人的睿智。」他拱起兩手,低首深深地朝她一揖。
蘇二娘贊許地揚起菱似的紅唇,「看不出你挺上道的。」
「慕夫人過獎了。」
這麼多年來,頭一回能與人談及自家小妹,且一談就通,根本就不需多作解釋之人,或許也就只有他了,蘇二娘萬分感傷地嘆了口長長的氣。
「他人不懂啊,他們不會明白的……」
他沉穩地應著,「我明白。」
蘇二娘一手掩著心口,難抑傷懷地傾訴而出,「我就養著她,不成嗎?我就疼她,不成嗎?他們都不要她、不在乎她,我要,我在乎,不成嗎?我心甘情願把她養在一處鳥語花香的地方,不讓任何人傷害她、嘲笑她,我就是想讓她快快樂樂的,不成嗎?你不知……當年我見下人自舊柴房里救出她來時,我是如何的一個百爪撓心哪……」
往事歷歷在目,蘇二娘在提及舊事時,仿佛又再次看見了蘇府里那似枝上孤鳥的小女孩,無人憐愛,無人伸出援手,明明就與她血脈相親,可那孩子卻非得委屈地待在下人群中,日日勤干活好換頓飽飯吃……
她鼻酸地問︰「我心疼啊,我就心疼她不成嗎?」
在听了她的話後,沐策不是很清楚他空曠的腦海里還存著什麼,他只知,尖銳的心疼由里透出來,它是如此的絲絲入扣,仿佛記憶中的淚跡還有溫度般,進而挖掘出一段令他難以割舍的牽掛,逼著他必須去做些什麼、或是承諾什麼,才可以遏止這份胸口里過于灼熱的熱情。
「日後,就由我來代你心疼她。」沐策抬起頭來,堅定的目光迎上她的。
「你……」
「她救了我一命,她給了我一個新的生活,她讓我由衷地感到快樂,她讓我知道情是如此美好,她點了盞燈讓我知道回家的路該怎麼走,她給了我一個家。」他緩慢且詳實地說著,一字一句都要她仔細听清楚,「我想給她的,有很多很多,就像你以往所做的。」
望著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瞳,她仍要他一個親口保證。
「你發誓?」
他舉起一掌,「若違此誓,願遭天誅。」
蘇二娘在得到他的保證後也不多羅唆,轉過身取來了一大疊的帳冊交給他。
「這是你要的帳冊記錄。你確定這事不會影響到我夫家日後的生意?」這事被捅出來後,被罰款的心理準備她是有了,她煩惱的是將來。
「影響自是有的,但在去掉了官府課徵的高稅與年年上貢的賄金後,我相信是足以打平貴商號的損失。」
她大大松了口氣,「有你這句話就成了。」
收拾好心情後,今日還排滿了行程的沐策,即彎身向她示意。
「那麼沐某就先告辭了。」
「日後,我會去桃花山上看她的。」蘇二娘在他欲下馬車之前,把話追在他的身後。
他側過首,款款輕應,「屆時在下必定倒履相迎。」
「要待她好。」她不舍的語氣,就像是在割舍什麼寶貝。
「會的。」
「要疼她。」她還是有點不放心。
「一定。」
「要寵她讓她。」
沭策面上的笑容無比璀璨,「那是當然的。」
車輪聲轅轅地響起,留在原地的沐策目送了遠去的馬車許久,當他轉過身子,打算離開蘇府到項南那兒瞧瞧他準備得如何了,可這時他卻听見花嬸心急的叫聲。
「沐沐!」
「什麼事跑得這麼急?」他連忙迎上從後院小門跑出來的她。
花嬸死命地拉著他的衣袖,「你快來,三姑娘被大夫人的伴婦給關進了柴房里!」
他一怔,柴房?
那不是她小時候的心結所在嗎?
正當沐策如此懷疑之時,此時在府里的蘇默,卻不是這麼認為的。
其實,對現在的蘇默來說,柴房真的已不再是她的心結所在了。
站在窗口的蘇默,揉了揉方才被打的臉,那些就如同她爹一般只會使用老招數的下人。
將她關在這兒要她習點教訓……他們會不會太小看她了?他們以為她還是當年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沒法離開這問小小的柴房嗎?
「一屋子的凶器啊……」她扳扳頸項,開始在滿是干柴的柴房里,尋找起哪個比較合手的破窗用具。
當沐策以一個外人的身分沖進府內後院時,蘇默早已撬壞了窗欄,正坐在高高的氣窗上試圖從上頭跳下來。
被她嚇得不輕的沐策連忙趕上前,足下一點地,即踩著牆面一路攀了上去,伸出一臂攬住她的腰,將她給穩妥地抱在懷中,再帶著她安然落地。
「姑娘?」他才將她放下,卻發現她的目光根本就不在他的身上。
「等我一會兒。」
推開沐策後,蘇默逕自走至滿是圍觀下僕的院中,她抬眼瞪著一院對她目光不善的人,在心中默念眼前都是一田待拔的蘿卜許久,接著她深吸了口氣,緩緩將一雙水目定在芳姑的身上。
「方才,你打了我兩記巴掌,還將我關進柴房里。」她一手撫著面頰,覺得上頭還是有些燙熱。
「我這是代夫人教訓你!」芳姑用力哼了哼,自恃身分地對她揚高了下頷。
她點點頭,「呴。」
「若不是你這沒人要的跛子暗自勾結了府外的人,今日威武將軍怎會上府——」
「花叔,押著她。」蘇默沒讓她說完,揚手朝身後彈彈指,毫不猶豫地指示,「花嬸,立刻差人去找個牙婆,將這犯了我朝律例膽敢欺主的下人給賣了!」
從沒想過她會說出這種話的花嬸,怔愣了一會兒後,開心地對她大聲應著。
「我這就去!」她總算不會再只是呆呆地任人欺負了。
「你敢?我可是夫人的伴婦!」遭花叔用力拘著的芳姑,又驚又怒地扭頭朝她大喝。
蘇默淡淡地問︰「與我何關?」
啊?
「你若還有話要說,就同他們上宮府說去。」反正又不是她所在乎的人,管他干嘛?
不顧芳姑的拚力掙扎,蘇默在其他人欲上前對芳姑施以援手時,抬出主子的架勢,一一將他們都給冷冷瞪了回去。
當花叔已帶走人後,她旋即轉過身朝沐策大步走來,拉著他的手出了院子,在來到一處僻靜的角落時,她即動作飛快地撲進他的懷里,兩手緊緊攬住他的腰不放。
沭策知解地低下頭,輕聲在她耳邊喃喃。
「沒事了,我在這呢,你做得很好。」還好,這回她連發抖都沒有。
她的明眸里盛滿了不安,「長工啊長工,我這樣算不算是壞人?」
「還不夠壞,日後咱們再多練練。」沐策抬起她的臉蛋,心疼地撫過她面上的掌印。
「怎麼練?」她呆了呆。
他含笑地建議,「不如這樣吧,我先教你如何虐徒當入門。」
遠在城的另一端,正騎馬領著一群親衛往九王爺府方向前去的莫倚東,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噴嚏。
「哈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