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然不理會他們會如何作想的某對夫妻,這一回,顯然是比上回新婚之夜的壯舉節制了許多,只關在房里一日後,便再次開啟了房門,而就在這一日,完成任務的陶七也返回山莊了。
再次重聚在大廳內的四名殺手,听完了雲儂頒布的下一步計劃後,包話嚴彥在內,每個人都意外地看著決心要買凶的雲儂。
「真要這麼做?」嚴彥不舍地握著她的小手,沒想到她竟也把他的私仇放在了心上這麼多年。
「嗯。」
「你打算怎麼付我們酬勞?」韓冰顯然比其他人鎮定多了,因他還有閑情拿喬,「別忘了,我們的身價可是很高貴的。」這回總輪到她有求于他們了吧?
雲儂也不介意他的跩樣,任由他去擺譜,半晌,她神情平淡地拿出三本珍藏的秘笈放在桌上。
「來吧,大家都認一認。」
嚴彥看了一眼,「咦,這幾本我沒練過?」有漏網之魚?
其他三位殺手,往走至桌邊看清了上頭所擺之物為何後,登時廳里便炸開了鍋。
「你哪來的我家傳家劍譜!」龍項死死抓住早在十幾年前就听說毀于祝融的秘笈。
「……這不是幾年前被我爹當掉換酒錢的鞭譜嗎?」陶七的腦袋昏了昏,沒想到當年害他哭掉兩缸淚的寶貝還能回到他身邊。
韓冰語氣森寒地問︰「我祖上失傳多年的刀譜怎麼會在你手上?」
「買的。」雲儂若無其事地說著。
買……買的?
她當上菜市買菜嗎?這些玩意兒哪是隨隨便便就能買到的。
嚴彥早就習以為常了,「她常買。」
「買來做啥?」某三人狠狠瞪著這對詭異的夫妻。
「給我練。」嚴彥素來就是听話照辦,「她說技多不壓身。」
既然她常買,而他又常練,那麼他的武功……
「說,你習過幾套刀法劍法?」早見識過他實力的韓冰,終于有機會打探一下了。
他很老實,「沒數過。」
「那你這些年來怎會只是殺手榜上的探花而已?」龍項還以為他就只是個做生意不愛帶工具的第三名。
嚴彥理所當然地道︰「小儂說人怕出名豬怕肥,要低調。」
長年來高居殺手榜上的三名,此刻臉上分別寫著「我想踹人」和「我想掐他」。
「只要事情辦成了,這三本秘笈就歸你們。」將他們釣足了癮後,雲儂笑意盈然地問︰「如何,三位高貴的大俠?」
龍項死也不放秘笈,「我做!」
「我的寶貝……」陶七還在痛哭流涕。
「……奸商。」韓冰淡淡為她下了結語。
*****
江湖上很久沒這麼熱鬧了。
在這凜例的冬日,令江湖上興起一陣尋寶熱的昆侖玉盤,就像顆被扔進湖里的小石子,正在江湖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據慕城派弟子私底下透露,當今殺手榜四大殺手,之所以會先後巧合地得到四塊玉玦,皆因那些玉玦是由慕城派與朝廷命官寧瑯刺吏合作的結果,他們會讓四大殺手先後得到玉玦的原因,就是想嫁禍于他們,再藉由尋寶者之手,好進一步鏟除這四人。
豈料殺手榜上的四人殺手非但不肯入局,反而將四塊可組成昆侖玉盤的玉玦,分別贈給了當今武林盟主與魔教教主。
在眾多尋寶人還來不及打消疑慮之前,武林盟主宗澤已廣向江湖發言,此玉玦是偽,昆侖玉盤的傳說亦是捏造,身為武林盟主他無法坐視江湖因個謊言而持續動蕩不安,他已發出盟主令,要各大門派約束旗下弟子,勿再增添武林動亂。
緊接著,魔教教主向雲琛也派眾教徒在江湖上放話,那兩塊假玉玦,正被他拿來墊飯桌桌腳呢,日後誰要再因那兩塊破玉而找四大殺手的麻煩,那就別介意教主大人他有時會想請人來魔教總壇喝喝茶。
滿腦子皆是尋寶熱的眾門派,在這兩人先後放話後,門下弟子們的動作總算是消停了些,可在冷靜過後,他們又不約而同听到了另一個最新傳言。
听說那四塊假玉玦,就是慕城派與寧瑯刺史聯手搞出來的鬼,他們主要的目的,分別是趁各大門派與四人殺手兩敗俱傷,好讓慕城派成為中原第一入門派,以開啟慕城派的全新時代。而寧瑯刺史則是早就有心要為朝廷清除武林中人,好為他的仕途功績再記上一筆,因此他不惜以廣大江湖中人的性命作為代價,準備在慕城派挑起江湖紛亂之後,接手起兵趁亂消滅各大門派。
冬日的流言,流傳得遠比天際落下的白雪還要快,不過幾日,已充斥著全江湖的各處角落,無論慕城派掌門慕清池再如何澄清,可屯駐在慕城山山腳下的官兵,卻恰是活生生的鐵證,既搬不走也請不去,直接坐實了這項流言。
或許是因為心虛,又可能是想先發制人,不待各大門派前往慕城山興師,各大門派在短短數日內,先後遭到慕城派旗下弟子偷襲,且事件還愈演愈烈,到頭來,竟是無一門派幸免,成功引發了眾怒的慕城派,在這之後竟還太知收手,無視于武林盟主的盟主令,依舊在江湖上四處興風作浪。
就在慕城派逼得武林盟主宗澤不得不打算出手時,慕城派又做出了驚人之舉。
寧瑯刺史的人頭,在雪停的某日,就高掛在慕城派的山門上。
有人說是慕清池與寧瑯因利益分配不均而起了爭執;有人說是寧瑯不願再支持慕城派,所以慕清池便殺了他;更有人說慕清池不滿寧瑯所給的那筆錢,比他們原先商議好的還要低,所以慕清池一氣之下便殺了他……
鎊式各樣的傳言,自慕城山山腳下快速地住江湖上流竄,在寧瑯死了後,朝廷已召回那支屯駐在慕城山山腳下的軍隊,準備回京接受調查。已然成為武林公敵與朝廷目標的慕城派,在各大門派都把矛頭指向慕城山並準備興師之時,則悄悄地關閉了山門。
然而江湖中人和慕城派所不知的是,遠站往事件外頭的小小掮客雲儂,在這一場騷亂中,到底派那四名殺手做了些什麼。
這陣子來,龍項一直都埋伏在幾個大門派的附近,易了容換上了慕城派的服裝,為免被人認出他的身手,生平頭一回棄劍改握刀的他,笨拙地用刀東挑挑這家門派,西撩撩那家門派,在騷擾完這些門派後,他又趕著換地點住下幾個指定的門派飛奔去,不到雲儂叫他停手,他還不能隨便歇歇喘口氣。
嚴彥的任務就簡單多了,用慕城派的獨門劍法,去殺那幾個自始至終都站在慕城派這邊的武林重要人士,尤其還是那幾個領頭要尋寶藏的,然後再神不知鬼不覺地嫁禍給慕城派。
韓冰選的是去找那位膽敢打殺手界主意的寧瑯,老早就想砍寧瑯人頭的他,一把人頭掛在慕城派的山門上後他就早早回去莊里窩在暖炕上避寒去了。
比較苦命的陶七,則充分發揮了長舌的本能,不但得忙著散布流言,還得忙著挑唆各入門派去向慕城派尋仇,偏偏雲儂的流言總是一波接一波,還時常飛鴿傳信要他連夜更新流言。
在慕城派關起山門謝客的這一夜,嚴彥與不放心他的龍項來到了慕城山的山頂。
再次踏上這座已然陌生的山頭後,許多往事掠過了嚴彥的心頭,但它們並不是很清晰,只像是個陳舊的印子,不抹去上頭的風雪與飛霜,恐還無法認出來。
原本該是門派弟子熙熙攘攘的山頂,在這夜沉默得有如新寡的寡婦。一路走至里頭,路上也沒見著什麼弟子,听龍項說,明日十大門派就要齊登慕城山來攻打慕城派了,因此人心惶惶的整座師門里,早在黃昏前,各院的弟子就已私下逃走大半,入了夜後,月兌了弟子服趁夜模黑下山的弟子更是一波接一波,即使掌門慕清池下了嚴令,但眾弟子仍是選擇了大難來時各自飛。
行至門派大堂前,推開沉重的殿門後,走進里頭的嚴彥站在倍大的廳堂上,舉目所見,繁華散去盡寂寥,空蕩蕩的大殿上,早已不見往昔風光,門派弟子與無數賓客亦不見蹤跡,只有數十盞火炬無語地燃燒著自身,見證著一大門派的春秋起落。
「你是何人,竟敢擅闖我慕城派!」身為掌門師弟的慕清松,萬沒想到竟有外人在這時刻正大光明地闖進來。
困囿于顏面,更不想放棄師門基業的掌門慕清池,也自殿後走出來,與同樣無法拋開師門下山的師弟一起怒視著嚴彥。
「來者何人,還不報上你的名來!」
嚴彥拍去身上的雪花,「不告訴你。」
「什麼?」
「你不知我是誰吧?」嚴彥先是瞧了瞧眼生的慕清池,再看向當年賣了他的那位師叔慕清松,「而你,忘了我是誰嗎?」
他倆張大了眼再三地瞧著嚴彥,卻怎麼也記不起眼前這名陌生客是誰,更不知他為何會夜深來到此地。
「嚴小子,我幫你準備了好多工具,等會兒你看哪個順眼就用哪個……」一上山就不知跑哪去的龍項,興匆匆地自大殿的另一邊跑出來,懷里還抱著一堆隨手撿來的東西,準備再讓嚴彥一展他的抓周大法。
嚴彥扳扳頸項,謝絕了他的好意。
「不必麻煩了,今兒個我想來點正式的。」在殺弟之仇面前,好歹他也得正經點。
「意思是你平常都很隨便?」
「差不多。」
「……行,由你高興。」龍項翻了個白眼,扔了滿懷的東西就在殿上找了張舒適的座椅坐下。
借著殿上的叢叢火光,認出殺手界的名人後,慕清松與慕清池兩人皆是一怔。
「龍項?」
龍項擺擺手,「別誤會,我只是來參觀貴派風水的。」
「原來你這小子也是殺手界的?怎麼,想來找我慕城派算帳嗎?」慕清池轉過頭,咬牙切齒地瞪向外表甚是不招人注目的嚴彥。
嚴彥沒有回答他,因他已將軟劍出鞘,揚劍一起勢,便是慕城派最基本的劍法。
「你怎會本派劍法?」慕清池驚險地避過一劍,也跟著抽劍反擊。
不小心站在劍圈範圍里的慕清松,在嚴彥突然轉身更改了目標時,還沒來得及運劍抵擋,已被速度遠比他快上數倍的嚴彥削去了一只耳朵,他痛極地掩著鮮血淋灕的左耳躍出劍圈外,朝嚴彥大聲怒吼。
「你這無恥之徒,竟偷師本派劍法!」
「老頭,你以為慕城派的劍法很值錢嗎?」龍項坐沒坐相地癱在椅里,語氣輕佻地說著,「他家的秘笈多得都可以開間書肆了,他還需要特地去偷學你家的?」
豈料嚴彥卻忙中偷空回答他。
「也不是沒學過。」不情不願翻過一本就是。
龍項皺著眉,「你學它干嘛?」
「小儂說可以打發時間。」看看慕城派劍法的缺點在哪也好。
居然說是打發時間?
「你們——」遭到羞辱的二人,登時氣炸地紛紛揚劍攻向他。
「接著。」嚴彥卻在這時自懷中模出一本老舊的書冊扔向他們。
不意間被一本迎面而來的書冊打斷了招式後,伸手接下的慕清松,在嚴彥收劍不動時,忍不住好奇地看向書封,而後他驚愕地瞠大了眼。
「這是……」
「師祖所創的無量劍法第十二式……」慕清池也不信遭人竊走的鎮派之寶會在這時出現,「你怎會有本派秘笈?」
「別人贈的。」
「什麼?」
「贈的,因為不值一文錢。」小儂說那本劍譜是紅俏贈給她的,因為無行無市,賣也賣不掉,所以干脆就給她了。
盛怒的慕清池紅著眼,「你竟敢侮辱本派……」
「那又怎樣?」
嚴彥淡淡說完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欺至慕清松的面前,一劍挑起慕清松手中的秘笈,讓它飛向大殿上方,他再運氣往上一躍,在空中飛快地運劍,轉眼間將那本秘笈斬成無數片飄飛的紙花。
「不要啊——」
待那兩人心痛至極的呼喊聲在殿上響起時,嚴彥已回到地面,街上前一劍挑斷慕清松的手筋,一旁的慕清池見狀大駭,忙想自他的劍下救回師弟。
「你……」被護在一旁的慕清松恨恨地問︰「你到底想做什麼?」
「殺人。」
「是誰派你來的?」
「你猜。」嚴彥轉身就放下猶想刺他幾劍的慕清池,踩著其他門派的步法鬼魅似地來到慕清松的面前,一劍劃破他的喉際。
「師弟!」
嚴彥反手運劍,一刻也不停歇地迎上慕清池強襲而來的劍招,相較于又驚又怒的慕清池,嚴彥的劍招一式未亂,用完一種劍法馬上又換另一種,不給慕清池半點適應和分辨的時間,冰冷的劍鋒直從他的左危劃至他的右月復。
「慢著,就算要死,也得讓老夫死個明白!」一手掩著胸月復間傷口的慕清池,騰騰後退之余朝他大喊。
他一笑,「就是要你死得不明不白。」
「你——」
反射著火炬金燦光芒的劍身,在橫劃而來時,成為慕清池眼中最後一抹印象,他兩手掩著不斷噴出鮮血的喉際,也跟隨著師弟的腳步倒下。
這樣就報完仇了?
什麼報仇感的嚴彥,靜靜地站在原處,掏出巾布拭去軟劍上的血跡。
收好軟劍後,嚴彥說不清此刻是什麼感覺。
他曾經以為,他會永遠恨著這兩個人,若是能再見著他們,他定要讓他們也嘗嘗小弟在刑場上所遭受的一刀之苦,讓他們為當年的貪婪付出應有的代價。可很奇怪的是,在昆侖玉盤引發的寶藏事件之前,他已經有好多年沒再想起這兩個人,就連今夜來此,他也只是為了雲儂所交代的任務而已。
雖然雲儂是特意派他來此,好讓他一解心頭之恨的,可是在殺了這兩人後,他卻覺得,他不過是又做完了一筆普通的買賣而已,他並沒有大仇終于得報後的痛快感,因那道曾經在他心上劃得極深極痛的傷痕,早已在歲月里像個浮水印子,淡淡地消逝在他的不知不覺中。
再多的仇痛再多的恨意,不只抵不過歲月,也攔不住愛意的掩蓋。
多年前要求他遺忘的雲儂,給了他很多的關懷和無止境的愛,不僅是代替了他所曾失去的那些,也充滿了他的未來。她的所作所為,就像春雨潤物細無聲般,沉默而細膩,溫柔而又難以察覺,所以待他回過頭來時,他才發現,那些沉痛的過往,已經離得他好遠好遠了。
原來要遺忘,也不過是轉眼間的事。
或許總要他耐心等候的雲儂早就知道這一點,可她從不說,她只是拉著他的手一塊過日子,該開心該難過該哭該笑,一樣樣都照舊來,她沒讓他因仇恨而虛度這些年的寶貴光陰。
龍項在他沉默地站在原地許久後,走上前小心翼翼地瞧著他的側臉。
「那個……嚴小子,你還好吧?」
嚴彥想了想,然後模模肚皮。
「肚子餓。」天氣一冷他想吃小儂煮的熱騰騰飯菜。
「……」既然這麼淡然,那他剛才還要思考這麼久?
「走吧,回家吃飯了。」嚴彥拍拍他的肩,轉身離開這座空曠的大殿。
走在後頭的龍項,回首看了四下一眼,在大門外的寒風吹上他時,他抖了抖身子,決定就跟著嚴彥回家,一塊在熱烘烘的火盆錢喝幾杯雲儂燙過的美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