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星級餐廳,金碧輝煌,價值連城的西洋古董擺設其間,悠揚的音樂飄散在每處角落,安撫著急躁的人心,讓用餐者能用最平靜的心品嘗最高級的料理。
但餐廳里的高級包廂中,卻完全沒有平靜的氛圍,室內氣氛詭譎緊張,像是隨時會有翻桌子、摔椅子的畫面出現。
夏以凌繃著臉,雙手在桌下緊緊握拳,圓杏般的大眼瞪著眼前三個人。
她回到父親身邊才一個月,以為父親會待她如前,沒想到她才剛認親,就立刻被這樣無情的對待。
她是說過要替母親彌補過錯,但沒想到父親竟然抓住這點,毫不留情地決定把她嫁給一個陌生人——徐子龍。
徐子龍雖然又矮又胖,但長相不丑,還很有禮貌,只是入席後一句話也沒有,難道他都沒意見嗎?難道他真的甘心娶一個陌生女人?
她瞪著徐子龍,而他父親徐建財也盯著她。
徐建財不是很滿意地看著未來的兒媳婦,覺得她沒有半點千金小姐應該有的貴氣,身材干瘦、衣著不得體就算了,還老繃著一張臉,活像惡煞,將來肯定帶不出去,但為了給木訥到幾近自閉的獨生兒子娶老婆,只好勉強接受。
「建財兄,你看這婚禮什麼時候辦?」夏耀義怕徐建財反悔,趕緊問道。
「我來之前請人看過黃歷,下下個月初八是好日子。」
「那就是還有兩個月的時間……」夏耀義頓了頓,一臉為難。
他的公司急迫需要資金,等不了那麼久呀……
「放心,答應你的事,我不會反悔。」徐建財瞥了他一眼,心里覺得花了五千萬買一個這樣的兒媳婦真有點不值,可是有人肯把女兒嫁給他的兒子,他就該偷笑了。
雖然他們徐家家大業大,但有哪個有頭有臉的人家忍心把女兒嫁給一個又胖又自閉的男人?
「當然!當然!建財兄德高望重,當然不會這麼做。」夏耀義輕咳了聲,尷尬的啜了一口茶。
兩個長輩交談,完全不把兩個年輕人放在眼里,徑自決定了這樁婚事。
這場相親宴上,以凌覺得自己像只待價而沽的動物,沒有反抗的余地,只能任人宰割。
餐宴結束,離開前,徐子龍難得地開了口——
「夏小姐,謝謝妳。」他的眼神似乎閃過愧疚和無奈。
夏以凌看著他,感覺他似乎也不是很贊成這樁婚事,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妳剛才的表現實在太差勁了。」所有人離開後,夏耀義立刻咬牙罵道。
「我不會嫁的!」夏以凌毫不隱瞞地表示抗議。
「別忘了,這是妳媽欠我的!」
「既然是媽欠你,去找她要啊!」夏以凌氣得口不擇言。
「目無尊長!」夏耀義也很不客氣地摑她一巴掌。「真是什麼女人養什麼女兒!」
夏以凌摀住臉瞪他。「不準你批評我媽!」
「如果她行得正、坐得端,我會批評她嗎?」
枉費他愛傅巧華愛得那麼深,她卻在他為事業打拚時紅杏出牆,被背叛的不堪讓夏耀義恨她入骨,連帶恨起幾乎跟她長得一個模樣的女兒。
杏眼、紅唇、白里透紅的雪肌,全是水性楊花的模樣!
夏耀義上上下下打量了女兒,眼底全是鄙視。
「妳這模樣嫁過去,簡直丟盡我夏耀義的臉。」
夏以凌冷哼一聲。「正好,那就別嫁!」
「想得美!我會安排形象顧問替妳徹頭徹尾改造一番,省得嫁過去丟臉。」
「我不要!」
「由不得妳有意見!」
最後父女倆仍是不歡而散。
餐廳外陽光刺眼,夏以凌感覺眼楮酸澀。
未回到夏家前,她本來是個無憂無慮的女孩子,每天快樂地上班,下班後快樂地窩在母親身邊聊天、說悄悄話,放假時她也喜歡和三五好友逛街、看電影、上KTV飆歌,或是到醫院去當義工、上公園喂食流浪貓狗,每天過得很隨興、很自在、很快樂。
她和一群朋友總是每天笑、每天鬧,可是自從她回到夏家後,她哪兒都去不了,朋友沒了,快樂似乎也與她絕緣。
唉~~她有多久沒笑過了?她低頭數著日子。
她兩手扠在牛仔褲口袋,心情沉重,腳下踢著小石子。
倚在公車站牌下,她望著馬路直發呆。
自從知道父親不顧情面,硬逼她嫁人後,她就再也不坐父親的車,寧願搭公車轉捷運、再轉公車……能愈晚回家愈好。
這車站人少,車又來得慢,很適合她發呆,哀悼自己被剝奪的快樂。
此時,因為車子送修而難得搭公車的姜易揚站在以凌身旁,饒富興味地盯著她瞧。從夏以凌一走過來,他就注意到她了,不是因為她長得特別花容月貌,而是因為她連連的嘆息。
他不明白一個才二十多歲的女孩子,為什麼垮著雙肩,還不停地嘆氣。
她一張鵝蛋臉小巧精致,睫毛長而濃密,尖挺的鼻下是一張菱形小嘴。
她長得算漂亮了,只可惜眼大無神,唇形漂亮卻沒有唇色,站姿彎腰駝背,長發簡單扎成馬尾,衣著也太隨便,如果能打扮一下,不輸時下偶像。
才想著,他的職業毛病又犯了,身為形象顧問的他,腦中立刻閃出無數種形象設計——慧黠機靈的、可愛有趣的、時尚性感的……
「給錢。」夏以凌突然向他伸出手。
「什麼?」姜易揚愣住。
「打量我那麼久,想白看嗎?」夏以凌瞪了他一眼。
這個男人身材高大,臉部線條剛毅,濃濃的劍眉下是一雙深邃的眼,他的鼻梁高挺,雙唇雖薄卻稜線分明,身上昂貴的西裝熨貼著有力的胸膛,沒有一絲贅肉。
他手提真皮公事包,讓人感覺像個一絲不茍的上班族,所以應該不是狂。
只是她心情不好,他又剛好惹到她,她才會忍不住挑釁。
姜易揚又是一愣,隨後笑了,平常習慣緊繃的臉部線條頓時柔軟下來,心情似乎也輕松多了。
「那妳覺得我該付妳多少?」他笑著看她。這個女孩真有趣,他決定和她抬杠。
「你剛才腦子閃過多少想法就付多少錢。」
姜易揚又笑了,他剛剛腦子里確實閃過很多想法,但無從細數。
不過,他仍從口袋掏出兩枚十元硬幣給她。
她掂掂手中的硬幣,睨著他。「就這麼多?」
「再多就叫勒贖了。」
「付得少就算是非禮。」
「那等價不就是交易?」他好笑地看著她。好一個機智、有趣的女孩,當她的男朋友肯定不會無聊。
「人生不就是一場交易嗎?」夏以凌的眼神突然又黯了下來,忍不住又嘆了一口氣。
「那……再加十元買妳十次嘆息聲。」他又掏出十元,似乎玩上癮了。
看著他手心的硬幣,他的玩笑話里藏著關心,令她感到一陣窩心,鼻頭一陣酸澀。
「你還真幽默。」她苦澀道。
她不明白,為什麼連個陌生人都能不吝于表現自己的關心,親生父親卻對她的感覺視若無睹?
「幽默?」姜易揚嘴角一揚,感到好笑,如果這兩個字讓他的助理白家傳听到,肯定嚇掉下巴。
在同事眼中,他向來一板一眼、一絲不茍,嚴肅是他唯一的面部表情,長年的工作壓力下,他很少笑、不說廢話,更別提幽默。
但今天在這樣的好天氣下,遇見了一個有趣的女孩,他的心情有著莫名的愉悅,想要和她談得更多。
「車子來了。」夏以凌看著進站的公車,她拿走他手上的硬幣。「好,我的嘆息聲賣你了,謝謝你的硬幣。」
她露出微笑,向他揮揮手。雖然他只是一個陌生人,可是卻讓她暫時忘記今日的陰霾。
看到夏以凌漂亮的臉蛋終于露出笑容,姜易揚稍稍放下心來。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子,應該充滿活力,而不是滿面愁容、死氣沉沉的。能用三十元換到她的笑容,是他做過最劃算的一筆交易。
「老大,你手機怎麼沒開機?你再不回來,夏耀義就要殺過來了啦!」白家傳一見到姜易揚進辦公室,如獲大赦似的松了一口氣。
「喔?」姜易揚挑眉,不明白很少連絡的夏耀義為何會突然急Call他。
夏耀義曾對姜家有恩,但自從姜父過世後,夏耀義幾乎跟姜家斷了來往,雖是如此,他母親仍時常耳提面命,要他一有機會就要報答夏耀義。
此時電話又響了。
「你看你看,夏耀義又打來了!這不知道是第幾百通電話了!」白家傳慘叫。
姜易揚接起電話。「姜易揚。」
「姜先生,你終于回辦公室了。」夏耀義非常不耐。
「夏先生,好久不見。」
「請你幫個忙吧。」夏耀義沒啥耐性和他噓寒問暖。
「請說。」夏耀義的口氣令他提高警覺,直覺來者不善。
「我女兒兩個月後要嫁給徐建財的兒子徐子龍,我要你空下兩個月的時間,親自出馬改造她。」
「我的檔期很滿,而且改造一個人最多只需三天時間。」他翻著行程預約表,就算夏耀義現在預約,也要等到下下個月。
「我等不了,你今天晚上立刻過來。」夏耀義霸道地下命令。
「很抱歉。」他也很有原則,他的行程表只能由他主導。
「姜易揚,別忘了我當年幫過你父親。」
「我從來沒忘。」母親時時耳提面命,他想忘都難。但,就算要報恩也要能力所及吧。
「既然沒忘,晚上請你立刻過來!」
「很抱歉,我的客戶不只你一位。」他的語氣有禮亦不失原則。
「你——」夏耀義氣結,沒想到遇到一個難纏的家伙。「你一定會答應的。」說完,他掛上電話。
「沒事吧?」一旁的白家傳同情地看著姜易揚掛上電話。「听說夏耀義這個人很自以為是,他該不會要關說插隊吧?」
「差不多。」姜易揚簡單帶過,不想讓旁人知道太多私事。
「就算他想插隊也插不了吧。」白家傳指著行程預約表。「這些要你提供服務的客戶,每個都大有來頭,隨便一個都比夏耀義強。」
「客戶一律平等,就算總統來也一樣。」
「我就是喜歡你這性子,雖然有原則到幾乎不知變通、不近人情,但確實可以省下很多被關說的人情包袱。」
此時電話又響了。
「老大你忙,我去廁所。」白家傳不敢接,立刻尿遁。
姜易揚接起。「姜易揚。」
「易揚,你忙嗎?」電話那頭傳來溫柔的聲音,是姜易揚的母親方雅雲。
「媽,怎麼突然打電話過來?發生什麼事了嗎?」姜易揚臉色一急。母親從不在他上班時間找他。
「我沒事……」方雅雲頓了一下,才說道︰「易揚,剛剛你夏叔叔打電話給我……」
「媽,妳知道我的原則。」他知道母親要說什麼了。
夏耀義這個小人,竟然直接找上他母親。
「我知道……只是我們姜家欠你夏叔叔恩情,一直沒有機會還,這次……」方雅雲很為難,她不想逼兒子做不願意的事,但夏耀義的恩情又不能不還。
「以後會有機會的。」
「易揚,助人貴在即時,當年你父親被陷害私吞公款,我們又沒錢請好律師,要不是你夏叔叔即時伸出援手,你父親一定免不了牢獄之災。」
「這我知道……」母親的話不無道理,他皺眉,心中的原則在搖晃。
「易揚,不能破例一次嗎?」方雅雲細細的聲音里,全是請求。
「好吧,僅此一次。」他投降了,溫婉賢淑的母親是他這輩子唯一拒絕不了的人。
「易揚,對不起,讓你為難。」
「媽,別這麼說。」他知道母親心里也一定非常為難。
「嗯,那你忙,再見。」
「媽,再見。」姜易揚等母親掛上電話後,才輕輕擱回電話。
「老大,是夏耀義嗎?」上完廁所回來,白家傳問道。
「把這兩個月行程全取消。」姜易揚冷著臉說道,兩道劍眉收緊,非常不悅。
「你答應夏耀義了」見他點頭,白家傳立刻瞪大眼叫道︰「預約的客戶不是企業家就是高級主管,每個都指定要你親自服務,我怎麼去跟他們說?你要我被他們追殺嗎?」
「你一定有辦法。」說完,姜易揚收拾公事包離開。
「我又不是神!」白家傳一臉悲慘,怎麼這種燙手山芋老往他身上丟啊!
晚上,姜易揚冷著臉,心不甘情不願地來到夏家位于陽明山的別墅。
避家鄭叔將他引到大廳。廳內,夏耀義早已等在那里,一旁一張不陌生的清麗臉孔令他感到意外。
她不就是那天在公車站遇到的女孩嗎?她怎麼會在這里?
夏以凌看到姜易揚,不僅感到意外,心里還有些矛盾的痛。沒想到他竟是父親口中的形象顧問,這個曾經給她片刻愉快時光的男人,也將是把她包裝好,然後送入火坑的推手,這個男人,在她還來不及感謝時,卻成了她痛恨的人。
她抿緊嘴,心底好難過,開始討厭這個男人!
「我就知道你會來。」夏耀義萬分得意。他料準孝順的姜易揚絕對敵不過方雅雲的要求,所以他把目標轉向心腸軟的方雅雲,果然奏效。
「你女兒呢?」姜易揚直接切入主題,不想和這種小人多廢話。
夏耀義用下巴努努一旁的夏以凌。
姜易揚的視線與她交會,他訝異地看著她,她則冷淡地撇開臉。
「我上樓了。」夏以凌不想和他面對面,這只會讓她更生氣、更難過。
「站住!妳不讓姜先生看看,他怎麼幫妳?」夏耀義斥道。
「姜先生既然是專業的形象顧問,一定一眼就可以把我看透吧?」她睨著姜易揚諷道。
「多謝贊美。」姜易揚不知道她在氣什麼,仍禮貌地回應她的怒容。
「你——哼!」夏以凌生氣地轉頭上樓。
「你看看這個沒教養的丫頭,一點禮貌也沒有,真不知她媽是怎麼教她的,真要這樣嫁去徐家,不被趕回來才怪!」夏耀義氣得大罵。
對于夏以凌有沒有教養,姜易揚沒興趣知道,現在他反倒對她的怒氣和頻頻的嘆息聲有興趣。
不為別的,情緒也是一種形象的管理,他必須了解,才能幫她。
有人以為形象設計只是一種外在包裝,其實不然,它是將內心最真的一面表現出來。
被壓抑了自信,所以有了自卑;快樂被壓抑了,所以痛苦……他的工作就是替客戶將正面的能量釋放,再佐以適合的造型,替他們找到最快樂、自信的自己。
「你看她還有救嗎?」夏耀義問道。
「她並不糟。」雖無法認同夏耀義對女兒的評價,但這是人家的家務事,他沒資格評論。「相反的,她很漂亮,很有個性也很聰明。」
夏耀義鄙夷地撇撇嘴。「你到底有沒有把握徹底改造她?」
「請相信我的專業。」他淡淡說道。
澳變外在形象本來就是很容易做的事情,但他發現漂亮的夏以凌需要的似乎不是這些。
她年紀很輕,卻沒有年輕女孩的活潑氣息,她的眼神充滿怨懟、憤世嫉俗,白天遇到她時,她的眼神空洞無神,嘆息連連,或許她有很沉重的心事,要改造也要從她內心做起,就不知道她願不願意了。
「你的專業,我不需要懂。」夏耀義不耐煩地揮揮手。「如果只想找專業人士,根本不用找你,也用不著花兩個月時間。」
「喔?」姜易揚瞇起眼,等著下文。他就知道事情絕不可能這麼簡單。
「其實,這次找你來,是想讓你幫我看著女兒。」
夏耀義才不是看中姜易揚的專業和業界的好評,像女兒這麼漂亮,隨便找個三流形象顧問就行了,他是另有目的才找上姜易揚的。
姜家曾經受他恩惠,且姜易揚在業界從不曾和客戶傳出緋聞,是個很有原則的人,所以不用擔心他會誘拐女兒。因此他才想讓姜易揚在他出國的這段日子,替他看著夏以凌,以防她悔婚逃走。
「我是形象顧問,不是保母。」他冷言表明立場,語調無波,卻非常堅定。
「別忘了我曾經對你父親有恩,你只要看好我女兒就當是還我恩情了。」夏耀義一再提醒,施恩莫望報這句話,在他身上一點也看不到。
「夏先生,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他冷下臉色。
「我當然知道,所以我請你母親當說客。而你也答應你母親了,不是嗎?」
「你——」算他狠!
姜易揚氣結,但答應母親要報恩的事無法反悔,母親身體不好,他實在很怕母親傷心難過。
「明天整理一些簡單的行李帶來,我會讓下人把客房整理出來。」
姜易揚冷著臉無法拒絕,點點頭,他老大不爽地提著公事包,悻悻然地離開了夏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