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過去,老頭竟然肯依當初的約定,將名下企業百份之二十的股份移在我名下。
事情曝光之後,讓我如願見到所有人的震驚錯愕,幾乎想把我碎尸萬段的反應。尤其是大媽失卻貴婦人形象,在各房孩子面前不替老頭顧及父親顏面對著老頭發飆,近乎抓狂的可笑畫面最大快我心;讓冷眼旁觀的我自嘴角邊,打心底揚起勝利的微笑弧度。
等了快三十五年,殷殷盼望的我終于等到這一天。
我從來沒見過大媽這麼難看的模樣。
如今,親眼在一旁觀賞,我全然是帶著幸災樂禍的心態。
不能怪我那麼恨她,那是因為沒有人知道,我離開林家真正的原因。
在母親的葬禮上,我從大媽藏起的嘴角看見殘忍、無動于衷的微笑,毫不內疚她的惡毒殘害了我母親的生命。受丈夫冷落已經可憐,大媽卻讓我母親不得不悒郁而終,我發誓絕對要爭回這口氣,不管花多少年,付出任何代價。
現在,我終于達成了為母親出口氣的心願。
本來,我還懷疑老頭會不會真的依約把股份移轉到我這私生女的名下;只是突然間,短暫的欣喜竟消退了。
沒有我最初以為會有那般持久的令人暢快。眼前的家庭鬧劇還在上演,我卻已開始覺得在作亂結束之後,自己是個毫不相干的局外人。
快感持續不到幾分鐘,我的感覺竟有些茫然空洞。
不為什麼,只為了股份到手,代表我和任峽的夫妻關系也到期。
錐心刺骨的痛襲來,我卻只想馬上離開這里。
鬧劇,我沒好心情觀賞了。
「這里好吵,我們走吧,奇奇好象快被嚇哭了。」在這個家里投下了炸彈,我專注的目光只是看著抱著四歲大奇奇的任峽,挽著他轉身離開身後的紛爭。
對老頭來說,我撒手不管的作法太冷血,然而那正是我對他的報復。
報復他不該辜負我最愛的、在世界上唯一會心疼我的母親。
仿佛听見老頭喊我,我仍是頭也不回。
**
*剛回到家,催命符似的電話鈴聲便急促的響起。
苞任峽交換了個眼神,剛進門的我便走向電話旁接起電話。
「嗯……」手腳發冷,我的臉色開始有些蒼白,悶聲听著電話幾分鐘後,只是道︰「你叫他們看著辦,那不關我的事,以後別為了這種事找我。」
懊說的話說完,我一鼓作氣的掛上電話。
深吸一口氣,我直直走向沙發上坐下,整個人陷了下去。
「怎麼,發生什麼事了嗎?」放下奇奇,任峽蹲在我身前探問。
「沒什麼。」茫然以對的我只是搖頭。
「你臉上的血色都沒了,還說沒什麼?你要不要去照照鏡子,看看你現在蒼白的臉有多難看、多嚇人?」不知為何,他有些強勢的指責著我,好象我不該用難看的臉色嚇他。
「呵……」我突然笑了起來,開始像是不關己事般說著︰「璦媛打電話來說,大媽和大哥他們一直指責爸爸把股份轉移到我名下,把爸爸氣得腦壓暴增,一下子撐不住就倒了下去,現在送去醫院急救呢。」
「那我們快趕去醫院啊!」很奇怪,他的樣子比我還著急。
「為什麼要?」我平靜地問。
「他是你爸爸,唯一的爸爸!」他像是氣急敗壞地提醒。
不用他說,我也知道那個因為女兒存心毀滅一家和樂的假象,在女兒得逞撒手離去之後必須處理現場混亂,因而體認「家庭美滿」的基礎有多薄弱,終于倒下去被送醫急救的人是我爸爸,而且是該死的一個!唯一讓我母親心碎,還讓她任自家人欺負抑郁而終的那個!
因此,我恨他,我必須恨他!
「你不會知道,我的母親因為那個老頭,一生過得有多悲慘。」外表格外冷靜,我更以冷血刻薄的口吻道︰「我要的東西已經得到,想看到的也看到了,現在是我最得意的時候,我沒必要承認那老頭是我父親,繼續偽裝——」
我的話還沒說完,任峽就給了我清脆的一巴掌。
「你為什麼打我?」一時氣憤,我不由分說回了他更用力的一巴掌。
手好痛,可是怎麼痛得過我被震驚的心?奇奇被嚇哭了,可是此刻的我們,已沒有多余的理智分心去照顧孩子,只能讓童稚的哭聲充滿屋內。
在奇奇的不間歇抽噎的哭聲里,我們之間醞釀出一觸即發的可怕氣氛。
「你現在的嘴臉有多難看,你知道嗎?」踫都沒踫被我用力打紅的臉,任峽只是以心痛的眸光盯著我的臉。下一秒,他狠狠抓起我的手腕,拉著我沖進房間,逼迫我看著鏡子里的自己,「如果你認為你父親寡情、大媽惡毒、二媽薄情、同父異母的兄弟姐妹都是現實的人,現在的你也比他們好不到哪里去!」
冷漠又刻薄,仿佛受過重創而憤世嫉俗……鏡子里,是張讓人厭惡的臉孔,映出一個連我自己都陌生的女人。
可是,我還是在掙扎的邊緣徘徊,不願意承認自己做錯了什麼;不再吭聲,固執的我僅是咬著微顫的唇齒,突然恨起把我逼到這般絕境的任峽。
他等待著我的覺醒,心口郁悶的我卻覺得很莫名其妙。
人又不是我殺……呃,又不是我弄病弄進醫院的,干嘛淨吼我?馬路上有那麼閑晃來、閑晃去的替死鬼,他怎麼就不去吼他們?有沒有搞清楚啊?我好歹是他的客戶吧!對,我沒錯,干嘛要遭他這般奚落?
「呵呵,任先生,你是不是忘了我們的關系?」甩開他的手,我怪異地笑起來,以冷漠藏起受傷動搖的心,「剛好期限也到了,我們就把委托的關系做個了結吧!還沒付清的錢,我明天就匯到你的帳戶去,至于你要不要繼續替林家工作當你的經理,那是你的事。」
一臉繃緊的看著我,任峽突然不再說話。
「哼,天知道我為什麼要讓你這樣指責,你又有什麼權利批評我?」
「真好笑,你原本做的不過是替人跑跑腿,跟不需要學歷的清潔工沒兩樣的工作;要不是因為我,你現在能在林家的企業工作嗎?瞧你給我看的嘴臉,可真是感恩圖報啊。」被刺傷的心很脆弱,更讓我變得尖銳刻薄,口不擇言說出口是心非的話︰「說穿了是人家有錢你就辦事的狗奴才,別擺出一副你有多高尚的姿態給我看。」
我不是這麼想的,可是受到傷害的心已顧不了其他。
誰會知道他的表情,把我的心揪得有多緊,更後悔自己說出的每個字眼;然而,下定決心斷個干淨還他自由,不該說的話我還是說了。
既然要把他還給別人,又何必維持友好的關系讓自己痛苦對不?
一旦他決定偶爾探望我們母女,我又如何能堅持立場。
「呵,跟他們一樣惡毒薄情又怎樣?」
轉身避開他的視線,閉上眼的我狠心的豁了出去,繼續扮演著自覺可悲、可笑的角色,「再不願意,我身上流的還是林家的血,跟他們一個現實樣也是很正常的事。呵呵,其實我本來就是這樣的人,是你自己不長眼隨便認定我該是怎樣,干嘛要我負責——」
「夠了!」他突然發吼喝止。
「怎麼,听不得實話?」鼓起勇氣回頭,我訕笑地睨向他。
心好象快被捏碎,幾乎快不知道自己嘴里在說什麼,竟然還能如此冷靜地面對他,清清楚楚說出毀滅自己的話,讓我不由得佩服起自己來。
任峽深深的凝望著我,壓抑眼神里的痛心大過于對我的失望。
「你父親明知道會弄成這樣,還是把股份轉移到你名下。」深呼吸之後,他突然變得好冷靜,用無情無緒般的聲音,說出每句讓我都震驚的話︰「只因為他對你母親有愧疚,對你有愧疚,一直很想補償你們母女。他認為,既然股份是你想要的東西,就無怨無悔地給了你,只希望能彌補他遲來的歉意。」
「你知道他為什麼要和你約定五年嗎?」
此刻,我已說不出話來。
「他要確定,是把你交付給一個值得托付終生的人,不讓你重蹈覆轍你母親可憐的際遇,用他的眼楮親自為你鑒識,我能不能保護照顧你一輩子。」
「騙人,老頭才不會……」聲音哽咽在喉嚨,我怎麼也擠不出其他的字眼。
「騙人?你以為我為什麼會被他拉進公司?」任峽冷笑,突然一哼,「在你懷孕的時候,我就跟你父親坦誠我們之間的關系,他卻告訴我,只要我是真心愛你,就算被你欺騙一輩子他也無所謂,只要求我要照顧你,絕不能讓你受到任何的委屈。」
「你……愛我?」受到另一項震驚,我腦中的混亂到達最高點。
「你以為我為什麼從一開始,就一直讓你看見最真實的我?」臉部輪廓依舊冰冷,他死心的眼里,像是充滿無盡的感嘆無奈。「我對你的態度,難道就完全讓你看不出來我對你的用心、對你的感情,只覺得我是為了錢在對待你嗎?」
說起來,他的確沒當我是客戶般,總是那麼倨傲自我……可是,他有個未婚妻不是嗎?猛然想起一年多前,在公園里給我下馬威的年輕女子,我完全無法仔細分析,事情怎麼會演變成我不能理解的情況。
突然有種心力交瘁的感覺。
「你母親的悲情,早該在上一代終結了。」在我無限延長的沉默中,他帶著某種不明情緒,語重心長地嘆道︰「別忘了,他已經老了,你只有他一個父親,你能恨他的時間其實有限。不管你怎麼想,該說的我都說了,要不要去看你父親,由你自行決定。」
丟下話,任峽轉頭走出房間。
他不再強求我任何事。
無法站直、力氣淨失的雙腳,在他離開後我便再也支撐不住跌坐在地板上。冷漠的面具崩潰,我強忍許久的淚水,終于從眼眶中不受控制的滑落。
許久之後,我才發現奇奇的哭聲消失了。
**
*當我走進病房,所有的人都像看怪物般瞪著我。
若是換成以前的我,或許會很想笑吧!
不意外眾人的冷漠,只有璦媛朝我迎了上來,又哭又笑道︰「璦真姐,我就知道你還是關心爸爸、會來看他的。」
案親已無大礙的事,我已從醫生那里听說。
一群人,像是守寶藏般守在父親的病床旁,畫面有點好笑。所有的人,都怕父親在突然有個三長兩短之前,漏听了他最後分配財產的遺囑吧。看見我的出現,每個人都是一臉防備的表情,只怕我是想來多分一杯羹的貪心鬼。
不知為何,我突然能體會父親臨老感受到的悲哀。對他的恨意,也在這一刻完全消失了。
「你來做什麼!?」大媽不屑看我,大哥卻朝我不帶好氣的嘲諷。
「我來看爸爸,有什麼不對嗎?」迎視同父異母、卻從不親近的兄長,我只是用冷靜的口氣回答,聲音里沒有挑釁、沒有以往的敵意。
兄弟姐妹形同陌路,如敵人般針鋒相對,豈不也是種悲哀。
五年來,父親看在眼里肯定覺得很心痛。
「少假惺惺,爸爸不需要你這種拿了錢就撇清關系的不肖女來看,你還不滾出去,想從爸爸這里騙去更多財產嗎?」不等大哥發飆,大姐已經毫不客氣趕我離開。
百份之二十的股份,讓他們撕破了平日應付我的虛假。
扁是任峽,已無法讓大姐她們對我客氣些。
「你們都出去,我有話要和璦真單獨說。」在我開口說話之前,病床上不知何時清醒的父親,突然發出虛弱的聲音直直朝我說道。
「議程——」
「爸——」
怕父親又胡涂,眾人立即想拒絕離開。
「我叫你們先出去,你們——」
「我們不出去!」不等父親把話說完,大媽立即強勢開口,瞪著我怨憤地道︰「那可是我娘家有份的資產,你都老胡涂給她騙去百份之二十的股份,要是讓她再有機會跟你胡扯亂哄,待會兒豈不是整個家都讓你給送出去了?」
大媽是帶著家產嫁給父親的,完全不能接受父親把股份過給我這私生女。不用說,她認定林家的繼承人,只有她生的兒子有資格當。
案親的氣色不好,卻氣得利眸圓睜,在他再度被親人氣得發病之前,我很干脆道︰「其實我不想要那些股份,大哥你們若是想要就給你們好了。」
霎時,我的話讓所有人面面相覷,似乎不怎麼相信的看著我。
他們怕有任何騷動,都會改變我愚蠢的心意般。
案親則是以復雜的眼神望著我。
「你說真的?」連大媽的口氣都和緩下來。
「是真的。」我平靜地面對曾讓我憎恨入骨的大媽,在自嘲的口氣中微笑︰「……若是不把股份變賣,我就必須入主董事會,可是我照顧孩子都累得半死了,又只學過服裝設計沒啥經商頭腦,總不能讓爸爸的公司毀在我手上吧。」
因為任峽的當頭棒喝,我終于能說出與五年前孑然不同的心意。
「那……」大哥似乎還想說什麼,一時張口卻接不下話。
「我不會改變心意的,你們要現在請律師過來馬上辦過戶也行。」掃了眾人一眼,我用眼神警告他們,卻只是淡淡地請求︰「現在,可以讓我和爸爸單獨說話了吧?不想走沒有關系,只不過要是你們不馬上出去,別怪我又改變心意。」
幾秒之後,所有的人迅速離開了。我不意外這個方法有效。
在所有人都離開以後,我走到父親的病床旁。
沉默中,我們父女對望了好一會兒,似乎誰也不知道該如何先開口。
「璦——」
「爸——」
突然同時開口,我們望著彼此安靜下來,一瞬間又同時笑了起來,多年的嫌隙仿佛在一夕之間化解,讓人無法相信。
或許,血濃于水的天性,畢竟還是抹煞不了的。
如任峽所說,曾經有過再多的怨恨,我們依舊是一對父女。
「璦真,你二十幾年沒喊過我爸爸了。」笑容退去之後,深深凝望著我的父親,突然很感慨,似乎又懷念、又悲傷。
「我知道。」微微苦笑,我只能這麼回答。
斑牆垮了,不代表能馬上橫跨過去,還是需要時間緩和一切。
「為什麼說要把股份讓出來?」頓了口氣,父親終于還是問出心中的疑惑。
五年前我之所以答應他所有條件,找個男人假裝老公,甚至生了孩子,只是為了那百份之二十的股份,也難怪他不能相信我這個愛錢的女兒,會這麼輕易放棄那麼大的一筆財富。
案親不會懂,我其實只是想制造出一場混亂報復林家,並不想要他的一分一毫。
「我有能力養活自己,而那能讓母親以我為傲。」我在簡單的話里,表達了我雖然愛錢卻不想倚靠他人的骨氣,對自己向來覺得驕傲。離開林家的時候,我就下定了決心要成為獨立自主、能夠安慰母親在天之靈的女強人。
那是我的驕傲,也是我給母親的驕傲。
拒絕父親的一切援助和供給,是我為母親爭口氣的方式。
不放棄,我恐怕也會將那些股份置之不理。
突然之間,眼神中對我似有諸多歉意的父親,閉上疲憊的眼嘆息,「其實你哥哥姐姐他們不壞,只是被寵慣了,常被利益蒙蔽心眼。」
他理解了我的想法而不再追問。
有很多東西,本來就不是外在的物質所能夠替代。
猶豫了會兒,我上前握住案親的手,低喃︰「爸爸,恢復邦交不是一天兩天的工程,可是總有一天,我和大哥他們會能夠真的和平相處;我答應你,至少我會努力。」雖有些僵硬,可這是我長這麼大以來,第一次主動握住案親已滿布皺紋的手。
一切憎恨,都決定放下了。
在天之靈的母親是那麼溫柔體貼的人,又是那麼真心地愛著父親,我想她一定會很高興我們父女總算握手言和,終于在天上松了口氣吧!
案親的眼眶逐漸濕潤,顫抖的手更讓我清楚明白他所受到的震撼。
千言萬語說不盡,父親在久久後化作了一句嘆息。
「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女。」
對現在的我來說,有父親這句話就夠了。
我想,母親也覺得夠了吧。
**
*帶走奇奇的任峽,一聲不吭的消失了。
一時間,我像無頭蒼蠅四處尋找他們的下落。
在費盡心神之後,心亂如麻的我總算找到可以打听的對象。
或許該說眼前的蕭慎,是圓滿意派出來負責我這案子的被委托人吧。
沒錯,我又委托了工作。
這次的委托內容,正是要他們替我找到任峽的下落。
五年了,除了任峽的年齡和他原本為圓滿意工作,確定他是個男人之外,我仍對任峽的身家背景一無所知,真的不知道失蹤的老公和女兒從何找起。說起來是有點可笑,可是就算讓全世界的人看笑話,我還是以找出他們的下落為第一考量。
面子跟老公女兒比起來,一點都不重要了。
依約前來的蕭慎,先是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讓我懷疑,他是不是想從我身上看出什麼特殊之處。
三十歲以後,新陳代謝減緩而不容易恢復身材,導致生產後胖至五十三公斤,還是固執地停留在二十八寸的腰圍,今天的我也沒化妝,而且還一身簡單衣著。
我想他看不出什麼美女來的。
耐心讓他看了又看,我終究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先生,站在你面前的,是一個快滿三十五歲的歐巴桑,你看再仔細,也不會變成絕世美人。」
不急于一時,可是我迫切想知道任峽的下落,早一秒都好。
「不,我覺得你相當漂亮,很有成熟女人迷人的韻味,卻又看不出超過三十歲了,還有張可以拐騙二十歲少年的女圭女圭臉呢。」揚起眉,他很真心似的對我笑。
「嘴巴再甜,我也沒糖可以給你吃。」搖搖頭,心底還是有點高興。
縱使老到七八十歲也好,沒有女人被贊美會不開心的吧!
平凡如我,自然也不例外。
「我也是一把年紀,不愛吃糖了。」年紀和我差不多上下,他笑起來倒有幾分孩子氣,讓我不由得跟著他笑了起來,松懈這陣子過于繃緊的臉部神經。
始終找不到任峽和奇奇,我很久都沒笑過了。
「雖然和你說話很開心,還是請你言歸正傳吧!」笑歸笑,我還是請求,沒忘了我不是特地花錢找人閑扯淡、純聊天打發時間的。
照任峽的算法,說不定這男人待會兒就要跟我收超時費用。
無論如何,我還是認為錢能省就省,必須花在有價值的事物上。
「老實說,我真服了你,會想到要用這種方法找他。」配合我的希望,他的表情跟著認真起來,「不過你應該知道吧?說是打算成家立業另謀頭路,所以任峽早在四年前就辭掉工作,離開圓滿意,而離開之後就再也沒和公司聯絡了。」
「我不知道……」又是一個我無法消化的訊息。
任峽在四年前就辭了工作?他和我的合約關系,不是一直持續著嗎?
這五年來,我一直都是這麼想的!就是認為彼此只是委托關系,認定他只把我當成他的工作,自己陷入反反覆覆掙扎之中,還為了這緣故不時害怕五年的限期啊。
現在,眼前這男人卻告訴我,任峽早在四年前,就為「成家立業」辭職求去?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呢?
「意思是,你們沒辦法替我找到他嗎?」強迫自己冷靜,我的聲音還是有些顫抖,只怕最後的希望就這麼沒了;不只任峽,連女兒也要不回來。突然間,我覺得任峽好殘忍,他的離開對我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結果他不只離開,還把我僅存的支柱一起帶走。
把孩子從一個母親身邊搶走,本來就太狠心不是嗎?
奇奇是我僅剩下的重要寶貝啊……蕭慎打量著我,有些緩慢地道︰「說沒辦法也不是沒辦法,畢竟我們圓滿意可是標榜專門替人解決疑難雜癥,說無能為力不是自砸公司招牌嗎?更何況,你委托的工作應該算是征信尋人,還算不上疑難雜癥。」
「你的意思,難道是要我去找征信社嗎?」
「當然不是,我怎麼可能把上門的客戶往別人懷里推。」
「饒了我吧,為了找他們父女的下落,這一個月來我吃不好睡不好,腦袋完全陷入無法思考的狀態,能和人周旋的腦細胞也沒剩多少了,你能不能直接告訴我,我該怎麼做?」我禁不住求饒,希望他說話別再兜圈子。
哀著發疼的太陽穴,我的確快要元神耗盡。
「那家伙到鄉下當農夫去了。」蕭慎出乎我意料之外,突然很干脆道。
「農夫?」邏輯一時不連接,我還在發楞。
「任峽是個孤兒,從小就在孤兒院長大的……」瞥了一眼我的反應,蕭慎才繼續說下去︰「听說那個坐落于窮鄉僻壤的孤兒院,這幾年來是因為有院友持續捐款,才不至于因為經濟來源困難而關閉。」
在我專注的聆听中,他有些笑謔般凝望著我道︰「最近,听說那個院友還回去買下孤兒院附近的田地,種起桃花樹和蕃茄來了,你說他怪不怪?」
是任峽,他說的人絕對是任峽!
「這些準確無誤的消息,可是我在他身邊拗了幾年,死皮賴臉當他的朋友,好不容易才探听來的呢!這是絕對不會錯的消息來源,怎麼算都便宜你了。」蕭慎邊感嘆邊睨著我,故作嚴肅的表情卻突然放松一笑,「罷了,雖然晚了五年,就當作是我給你們的結婚賀禮吧。」
楞了一下,我打從心底感激道︰「謝謝你。」
在我的感激中,蕭慎突然有些歉意揮了揮手,一臉不好意思。「不用謝了,如果這幾年間,曾有個莫名其妙的女人去找你麻煩,就請你當扯平了,盡量別放在心上;可別抓任峽來問哪,你問了我肯定會被他一腳踹死,雖然是我一時大嘴巴,不小心泄露公司機密,讓那個死纏著任峽不放的女人知道你住在哪里……」
咦?難道他是說——尾聲熟悉得讓我的心泛起陣陣漣漪呵!
一行行桃花樹底下,栽種著我再熟悉不過的蕃茄。
坐火車離開繁華的大城市,到了鄉下站牌再轉公車巴士,問了路徒步二十幾分鐘,沿路欣賞農村風景,呼吸新鮮空氣,而提著黑色大提袋的我,終于看見眼前綺麗還有些詭異趣味的畫面。
有誰會在桃花樹下種金色蕃茄?肯定不會是專業的農家子弟。
不遠處,有群孩子在一座四合院前玩耍,似乎正自得其樂。
在今天第N次深呼吸之後,忐忑不安的我還是加快了接近的腳步。
無法否認,我希望能在其中找到女兒的身影。
「阿姨,你要找誰?要找院長的話,我可以帶你進去。」一個約莫九歲大的女孩子,擱下正在和同伴玩耍的游戲,在我走近後仰起天真的笑臉,用有些小大人的成熟口吻朝我問道,對我這個外來者毫無防備之心。
這便是鄉下孩子與都市孩子的不同之處。
都市里的孩子,大都被教導不可以和陌生人說話,哪可能主動親近陌生人。
小朋友,本來就該毫無心機、天真無憂的不是嗎?
一時之間,沒找到女兒身影的我,不知該從何打听丈夫和女兒的下落,卻陷入這年代為人父母者常有的感慨里。
「阿姨,我在和你說話耶。」小女孩突然拉住我的手,搖著央求我的注意力,更殷勤地朝我教育︰「院長說別人說話不專心听,是很沒禮貌的喔。」
楞了下,我很受教地露出懺悔的眼神道︰「對不起,阿姨不是故意的。」
「沒關系,院長說人都是要學習,笨也還有救。」
小女孩點點頭,似乎很滿意我的知錯能改,寬容的用詞卻讓我听了有些失笑不已。活到三十幾歲,還被一個小女孩說教,那感覺還真的要個人去體會,才能明白個中滋味了。
「阿姨想找一個任叔叔,你知道他在哪里嗎?」我在小女孩面前蹲下,試著跟她打听。
既然任峽是孤兒院的院友和資助者,小朋友們認識他應該不奇怪吧。
「原來你要找任叔叔?」她恍然大悟的張大圓圓的眼楮。
「是呀,能告訴阿姨任叔叔在哪里嗎?」听見她知道的口氣,我整顆心都高懸起來,不由得再度回到緊張的情緒。
這麼說,蕭慎真的沒有騙我,也沒給我錯誤的地址。
小女孩歪著頭,伸出手指向我後頭的蕃茄園,突然降低音量神秘兮兮地說︰「我偷偷告訴你,你不要告訴別人,任叔叔在種他老婆最愛吃的蕃茄喔。」
「嗄?」
似乎見我詫異,小女孩像是好不容易找到人可以說,興致勃勃地道︰「幾年前,任叔叔突然叫人移植好多桃花樹,那時候院長就說他很奇怪了;結果任叔叔這次回來竟然開始種蕃茄,所以我就忍不住偷偷問他,為什麼要種蕃茄啊?結果任叔叔說是他的老婆愛吃,所以他要種好多好多等她來吃呢。」
「我說任叔叔一定有很多老婆,才會種那麼多蕃茄。」听見我們的談話,另外一個早就知道這秘密的小女孩,忍不住湊過來加入談話。
看來,所謂的秘密,已經是大家都知道的秘密。
雖然我有些哭笑不得,可是小女孩這麼說也沒有錯。
「可是任叔叔種了那麼多蕃茄,卻沒有一個老婆來看過他,我看他蕃茄是白種了。」轉眼間,又湊過來一個似乎很同情任峽的小男孩,發出嘖嘖有聲的感言。
「沒關系,如果任叔叔的老婆跑了,我可以嫁給他。」
不會吧,這麼想不開?
「可是等你長大,任叔叔會很老很老了耶……」
嗯,這小家伙聰明。
「老有什麼關系,院長說任叔叔是新好男人,只要他疼我就好了。」
呃,說得也是很有道理。
「就算你沒關系,任叔叔在寂寞的晚上會需要一個暖床的老婆,才等不到你用烏龜速度慢慢長大哩!要是你小小的他就把你當老婆,人家會說他老牛吃女敕草。」
啊,現在的小孩這麼早熟?
「那我告訴大家,是我想吃任叔叔不就好了?」
唉,小小年紀別那麼想不開,為了一個老男人自毀名譽啊;何況,這回我可沒打算出讓老公,管她是多幼齒可愛的妹妹,想嫁任峽還得先過我這關才行。
不知不覺,我已經被小朋友包圍住了。
「任叔叔!」
小朋友齊聲一喊,倏地全往我身後方向跑過去,嚇了本能回頭、完全沒有心理準備的我一大跳,不安的視線也直接撞進熟悉的黑瞳里。
說真的,人要是長得好看加上身材好,穿什麼都好看。
單手抱著女兒的任峽,一身再簡單不過還沾了許多泥土的上衣,因為汗水緊貼在他結實的胸前,在我眼中卻比型錄上的任何模特兒,穿著入時、打扮高尚要來得帥氣多多。
說我是情人眼底出西施,那倒也無所謂。
其實我只知道,終于能如願看到他,讓我高興得快掉下眼淚來。
「媽咪!媽咪!」
看見我,奇奇在他懷中興奮扭動,總算沒把我這個為她牽腸掛肚、幾乎為他們父女廢寢忘食的母親給忘了。
疼女兒,還是有些用的是不?
「老婆,看樣子奇奇很想你。」終究是他先開了口,卻讓熱流沖上我的眼眶。
听見他對我的稱呼,圍在我們身旁的小朋友開始鼓噪起來。而我的心,全系在他那句如此熟悉順口、卻第一次讓我覺得踏實的匿稱上。
沒有任何疑問,我從他眼中看見了全然的真情。
很簡單,但絕對是真心真意的感情。
「你……還要不要我?」看著他許久之後,揪緊了心的我只問一句話。其他的,本來還有許多許多的話要說,卻早在我見到他的第一眼就全不重要了。
我只想知道,他還要不要他的老婆,還有沒有一點愛我……「要,不過——」他的嘴角緩緩扯出一抹讓我悸動加速的微笑,輕輕放下懷中的寶貝女兒,他朝我張開雙臂,用有些沙啞的聲音道︰「我們得開始談戀愛。」
一切重新開始,是這句話里彼此都明白的暗示。
「好——」淚水落下,我毫不考慮的撲進他的懷里,哭得又大聲、又淒慘。
一把鼻涕一把眼淚,抽抽噎噎哭個不停的我,看上去肯定是又丑、又淒慘,活像被人拋棄十八年又撿回老公的王寶釧。可是他完全不在意我臉上的慘狀,還像是對待珍寶般輕輕捧起我的臉,溫柔吻去我臉上由快樂和悲傷所交織的淚痕,不由得讓我哭得更凶了。
只要鑄下的錯誤還能挽回,能牢牢抓住差點失去的幸福。
結婚多年,才開始跟老公談戀愛,有何不可?
如我所願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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