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感到不可思議,歐陽婍琪的病情竟然開始好轉。
其實,在某人出現之後,她的病情能好轉根本沒啥好意外的,令影子組織里的人感到訝異的是,綠真的有本事把那位雲游四海、居無定所的神醫找出來。說他居無定所倒也不一定,只是听說那人性情古怪,隱姓埋名而且不喜歡被他人打擾。
辛伯?奧榷斯。
一個醫術了得,被闕龍人喻為神醫的男人。
听說曾經身為闕龍人,還從死亡關口毫不客氣地跟閻羅王搶命,救活過無數闕龍人的辛伯,不知在多少年以前,厭倦了不斷救人的無聊行徑,所以義無反顧地求去,在付出嚴厲的代價之後離開闕龍門,從此成了闕龍門的傳奇人物。
闕龍門是華人組織,辛伯卻是有著一頭褐發、湛藍眼珠的英國人。
或許,他會成為闕龍人本來就是一個意外,所以在一個大雨紛飛的夜里,不小心從垃圾堆中撿回他的唐傲雨,在某些條件之下讓他離開了。這些年來,辛伯就像是斷了線的風箏,不曾回到闕龍門,亦不曾跟闕龍人接觸過。
連唐傲雨都說過,辛伯救人常要看心情,現在要請動他可不容易。
可想而知,辛伯在瀟灑離開之後,便拒絕跟闕龍門扯上關系的態度有多堅決。
然而,綠不但找到他的棲身之處,還能將他請回影子組織,豈不讓人大感驚奇?影子組織里的人總算明白,綠舍得丟下病危的歐陽婍琪,原來是專程飛到英國,把辛伯從他近幾年來的藏身之處--倫敦請來。
雖然辛伯替歐陽婍琪治病時的模樣,似乎心情壞到了極點。
我醫,醫死了我不負責。
這是辛伯在見到歐陽婍琪,診斷過她的病情之後,冷冷地丟給綠的話。
在綠同意後,他便開始拿她的病體當白老鼠,整整試了一個星期不知名的藥物,試藥期間,歐陽婍琪幾度跟死神擦身而過,又被他硬生生地救回了。
所有的人在日後才明白,原來最痛恨被威脅,通常受到威脅也不願替人治病的辛伯,這回是被半騙、半威脅才會來到影子組織;而且,听說綠還從辛伯的愛人萊恩下手,萊恩被他的真情感動之後便對枕邊人疲勞轟炸,難怪辛伯看病時的心情會不太好。
綠先是以主子的名義威脅他,繼而挑起他對新病毒的興趣,最後還利用了萊恩。
為了爭取歐陽婍琪的一線生機,他簡直無所不用其極。
雖然心有不甘,辛伯還是出現了,開始悶著頭研究歐陽婍琪身上的病毒。綠以唐傲雨的名義威脅他並不算什麼,但他的確對令一群名醫束手無策的新病毒產生莫大的興趣,在權衡一番之後他還是回到了不想再回來的地方。
或許……不想讓萊恩失望,也是他不得不來的原因吧。
總之,一個星期之後,歐陽婍琪從鬼門關逃了回來,醒了。
說真的,她還沒見過這麼嚴肅的醫生呢!
吞下看起來烏漆抹黑,味道又極為特殊的黑色藥粉之後,歐陽婍琪依舊緊張兮兮地看著正在替自己做檢查,幾天來都不曾見他笑過的英國醫生。
清醒過來的這三天里,辛伯每天都會來看她兩回,觀察她的病情。
但他通常來了大半天,卻連一句話也不曾對她說過,要不是見他跟阿德說過幾句話,她幾乎要認定他是個啞巴醫生了。
不知何時,她好像又被換了醫院,不過她並不是很在意這件事。
還沒有力氣自己下床,甚至還是極為容易感到疲倦,但她能感覺到原本很糟糕的身體,正奇跡似地一天比一天健康,這才是最重要的事吧!
等她吞下藥粉,辛伯才默不作聲地遞給她一杯橘色藥水。
有些遲疑,看了一眼對她點點頭的阿德,她才乖乖地接過藥水,捏著鼻子暍下。在這三天里,她吞過各種有著奇怪味道的藥物,暍過五顏六色的藥水,實在很懷疑她的病會愈來愈好,真的是因為這些奇怪的東西嗎?
這些怪藥怪水,一點都不像是能治病的啊!
若不是阿德鼓勵的眼神,她實在很難有勇氣去吞下那些東西。
在她暍下藥水之後,始終面無表情的辛伯便轉身向綠說道︰「她死不了的,接下來就由你們自己照顧她吧,我要回英國了。」
這不是商量,而是他的決定。
苞萊恩分開整整十天,這已經是他的極限。
他已經從歐陽婍琪身上取得想要的病毒檢體,而她只要好好休養,繼續服用他所調配的藥物,由闕龍門的醫療小組接手照顧,她定能在十天、半個月內痊愈,所以他沒必要繼續留下來。
離開闕龍門快十年了,他發現自己一點也不懷念這里。
有好長一段時間,他根本想忘記自己曾跟闕龍門扯上關系。
比起當年不管當天心情如何,組織送來一個人他便得救一個,那種二十四小時都得待命的忙碌生活,他的確比較喜歡現在這種可以隨著心情喜好,隨手抓個病人當白老鼠做實驗,不是非得救誰的清閑日子。
希望綠找上他只是單一事件,下不為例。
「謝謝你。」綠真心地向他道謝。
只要能救活歐陽婍琪,他願意以自己的生命去跟死神交換,一句感謝又算得了什麼?事實上,他的確是付出了很大的代價,才從主子那里得知辛伯的落腳處。
身為影子,他卻被太多的私人情感所牽絆,或許是極為失職的。
辛伯的唇邊浮現一抹冷笑,在轉身離去前丟下一番完全不給綠面子的話︰「別自作多情了,我拿藥喂她不是因為你,而是為了我自己,沒死算她運氣好。」
從頭到尾,他都把歐陽婍琪當成白老鼠,實驗得不亦樂乎。
或許他不願意再跟闕龍人接觸,然而只要一開始進行實驗,他就會情不自禁地全心投入,在實驗的過程中得到很大的滿足感。
歐陽婍琪得到的是一種新病毒,所以值得他跑這一趟。
「阿德,醫生的話是什麼意思?」直到辛伯離開病房,歐陽婍琪才怯怯地間道。
听醫生的口氣,好像把她當成了試新藥的白老鼠,沒把她救活也無所謂……這是一個有醫德的醫生會說的話嗎?她不相信父母會讓醫生這麼做,除非她真的宣告不治,爸媽只能讓醫生死馬當活馬醫。
想來想去,也只有這個可能了。
她的感覺本來就像是從鬼門關前繞了一圈回來。
「沒什麼,醫生只是在開玩笑。」
綠不改神色,說得理所當然,彷佛是她听不懂醫生的笑話。
不管辛伯怎麼說他都知道,她能活過來,百分之三十是運氣好,百分之七十還是得歸功于辛伯邊治療邊替她研發抑制病毒、消滅病毒的新藥。
這些天來,辛伯為了研究病毒和制藥,幾乎每天都睡不到三個小時。
很清楚辛伯為了救她有多辛苦,所以不管辛伯說了什麼難听的話,他都不會放在心上,
重要的是,辛伯把她救回來了,他欠辛伯一個很大的人情。
「醫生在開玩笑嗎?」不像啊……
歐陽婍琪愣愣地盯著手中沒了藥水的空杯子,
好奇怪啊!是不是生病久了,連幽默感都會被病毒侵蝕光光?否則,她怎麼一點都听不出來,醫生剛剛是在開玩笑?
「隨便懷疑我是很不好的行為。」綠拿走她手中的空杯子,遞了一盤削好不久的隻果給她,隨口說道。
當辛伯替她檢查身體的時候,他正在跟一顆隻果「搏斗」,那模樣跟出任務時一樣認真。一把銳利的小刀,他可以削出一條長長的藏果皮,手巧不在話下。
不只是隻果,任何得削皮的水果他都能照樣辦到。
照顧她的這段期間,他削水果的技術又更上層樓了。
「我沒有懷疑你啊,只是……」
不用等他開口,她已經乖乖地吃起削好的隻果,一想起阿德削水果時那副全神貫注的模樣,不管有沒有食欲,她都不忍辜負他的心意。
老實說,在他削水果的時候,她總會禁不住地偷偷看他幾眼。
他全心全意削著水果的神情,總是讓她看得心窩暖暖的,不能自己的感動起來。她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對她這麼好,但她明白他不是那種會隨便對女人好的男人。
阿德讓她覺得自己很特別,是被他寵愛著的。
「沒有只是。」綠一口打斷她未竟的話,打算看著她把這盤隻果吃完。
「這麼霸道!」忍不住輕聲咕噥,她卻不是真的在意。
「妳可以認命。」他不客氣地替她做出結論。
「阿德老大,為什麼我非得認命不可?」放下吃了半口的隻果,她忽然仰起好奇的臉龐,帶著調皮的笑容發問。
有些不習慣阿德對她的態度,跟她生病前極端不同,但她比較喜歡阿德現在對她的態度。
有些獨裁、嚴厲,卻充滿了不言而喻的專寵。
見她一笑,綠不由得怔忡失神,好一會兒後才在某種奇怪的黯然眼神中,意有所指地回答︰「不認命,就代表妳不需要我了。」
一旦她不再需要自己,他便會回到屬于他的世界。
或許她的一場病,改變了他跟她的相處模式,但他自始至終都認為他們屬于不同的世界,等她的病好了之後,他便得送她回去過原來的生活。
當然,他會確保任何人都無法傷害她。
想以五百萬買她的命,真是個笑話!
「我只是問問而已,我一直都很認命的呀。」
听得懂他要從她生命里消失的暗示,眼中的笑意頓時化為驚恐。歐陽婍琪整個人都慌了,不顧自尊地急切表達,差點打翻了那盤還沒吃完的隻果。
不知道為什麼,一想到他會離開自己,就讓她覺得滿心惶恐。
因為她明白,阿德本來就是個隨時會離開自己的人。
連他為何出現都不清楚,更找不到理由阻止他走。然而,隱隱約約的,她覺得他之所以會到歐陽家當園丁,應該跟她有關。
她禁不住地臆測著,他可能就是……
「我知道。」眼捷手快地穩住她手中的盤子之後,綠拍拍她的頭,有些無奈地安撫著她,不希望身體還沒好的她太激動。看著還吃剩一大半的藉果,他兀自轉移話題︰「快吃吧,隻果都快黃了。」
他不該讓她听出他的認真。
「不!你不知道,我……」
她依舊急切地想表達出,不希望他離開自己的強烈念頭。
「噓!吃吧,妳需要很多營養。」
綠一手輕輕貼住她的唇,待她安靜之後,開始叉起隻果喂進她的嘴里。在她乖乖張開嘴巴,吃下他喂的隻果之後,他不知道自己的舉動是否過于親昵,只知道她那一雙瞅著他不放的大眼楮里,滿滿都是可憐兮兮的請求看得他心慌。
沒有免疫能力,他承受不住這樣的眼神。
一口一口吃著他切成小塊的隻果,歐陽婍琪知道自己不該再說了。
胸口有著化不開的無奈,只因為她差點忘了她是個有未婚夫的人,根本沒有把任何男人留在身邊的權利。
啟風連阿德照顧生病的她都那麼反對,怎麼可能在她病愈後體諒她想留下阿德的心情?就算他肯跟她去梁家工作,啟風也不會肯吧。
不管多大方,飛沙都不被允許飛進情人的眼楮里。
那……為什麼她都不曾為啟風吃醋呢?
一瞬間,歐陽婍琪想到一個奇怪的問題。
縱使她也曾經懷疑,啟風的表妹跟他的互動不像是親戚,但她在面對啟風和他表妹的時候,最強烈的感覺是不知如何自處,而非嫉妒。
不能見面的時候,她也從來不曾擔心啟風會出軌。
這陣子,她的注意力不是放在清哥哥的事情上,就是被阿德吸引過去,一點也不在意啟風沒空陪自己,反而去陪什麼表妹。
甚至連她病了,洸哥說啟風拿她當瘟疫看,不願進病房的事她都不在乎。
她很高興有阿德陪在身邊,其它人的想法似乎都無所謂了。
洸哥說得沒錯……她到底愛不愛啟風呢?
還沒喂完蘊果,就見歐陽婍琪失神地皺起眉頭,綠立即將盤子放到一旁,略顯緊張地扶住她的身體問道︰「怎麼了,妳哪里不舒服嗎?」
若有必要,他會想盡辦法讓打算離開的辛伯留下。
他不會拿她的命去跟任何人賭,包括死神。
他賭不起,也不想賭!
被他扶住身子,歐陽婍琪才驀地回神,愣愣地望著這個為她藏不住焦慮眼神的男人,感覺十分地不真實。
阿德……應該是個很冷漠的人才對吧?
既然是個冷漠的人,為什麼他會對她如此關心,在她生病以後對她這麼好?從他和別人相處的方武看來,她很確定他並非不善交際,而是他沒有意願。
那麼,他對她的態度轉變,代表了什麼意思呢?
「我沒事,阿德,啟風、洸哥和我的爸媽呢?」百思不解的她只能搖搖頭,問出這幾天來的疑惑︰「他們為什麼都沒有來看我了?」
啟風不來也就罷了,爹地、媽咪和洸哥,怎麼可能連著三天都沒來看她。
就算她也覺得他們最好跟她保持距離,免得被她傳染不知名的疾病︰然而他們每次都會進病房里探望她,不曾因為她的病而躲開。
生了怪病,她才發現他們真的拿她當血脈相連的家人看待。
離開孤兒院以來,她第一次對「家人」有了真實感。
她不相信他們會因為她昏迷就丟下她不管。
「他們……忙吧。」
知道她不是不舒服,綠松了口氣放開她,回答時卻言辭閃爍。一時間,他不知道該如何解釋目前的狀況,因為……歐陽家的人根本不知道她身在何處。
她的身體才剛好轉,似乎還不適合听實話。
他怕說出實話會讓她激動,令她的病情惡化。
「忙?家里出了什麼問題,還是……」一個念頭閃過心頭,她從懷疑父親的事業是否出現危機,轉為擔憂家人的身體狀況,開始極度不安,「還是他們之中有人被我的病傳染了,甚至比我的狀況更為嚴重,所以不能來看我?」
除了這個理由,她不相信有任何事能讓他們整整三天都沒出現。
她愈想就愈擔心了。
「他們很好,沒有人生病。」不喜歡看她胡思亂想,綠輕壓她的肩膀,要她冷靜下來,以十分慎重的口吻保證。
「既然沒生病,那他們為什麼……」
一瞬間,她的心定了下來,卻出現被遺棄的難過神情。
因為她昏迷了一陣子,他們是否懷疑她會無限期地昏迷下去,所以留下阿德照顧她後,就不再每天到醫院看她了。
「妳想見他們嗎?」在若有所思的神情之下,綠緩緩問道。
「當然想啊!有什麼不對嗎?」歐陽婍琪仰起可憐兮兮的小臉,不解地望著神情凝重的阿德。
不管怎麼說,歐陽家的人都是她的家人,他們對她百分之百地呵護,她當然會想見他們。
「家人對妳來說,是不可失去的,對吧?」
綠沒來由地低喃,與其說是在問她問題,其實是在說給自己听。
他在心底不斷地提醒自己--不可以毀了她的幸福。
她的幸福,是擁有平凡的生活,在家人的圍繞下,過著簡單快樂的生活。只要跟闕龍門扯上關系,平凡和普通便會跟她絕緣。
「阿德……我不懂你的意思。」她露出更加疑惑的表情。
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綠黯然地搖了搖頭。
「妳可以不用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