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光茬苒,轉眼三年已過。
琦芳已經是個明星級的老師,只要是她帶的班,風氣好、升學率高,而且每個學生都能找到最適合自己的路。
群昱在醫學院的學業即將結束,但隨著畢業時間接近,他也益發焦躁不安。
他很清楚,一旦畢業了,就得要回正理村,繼承父親的事業,但這同樣也意味,他和琦芳得分開……
當然並不是非得分開,因為他有信心可以說服父親去接受他們在一起的事實,但問題不只是在此,現在最重要的是如何說服琦芳和他一道回正理村去面對這一切。
在這三年朝夕相處的時光中,他很快就發現琦芳恨透了正理村,在她離開的時候,便發過誓絕不輕易回去;這些年來,她弟弟玥勛,會在寒暑假時,坐車到台北來和她一起住,是唯一知道他們在一起的人,但他不多嘴,而且在一年前,他也考進了師大,成為快樂的大學生。
不過,謝天謝地,他並沒有搬過來和他們一起住。
為了琦芳的「厭惡正理癥」,他簡直傷透腦筋,連提都不敢提,當他回去探望父母,也只是留下紙條告知,讓她不會擔心。
如何說服父親接受他倆的事實,將傷害減到最小,已經是難事,再加上說服琦芳接受正理村,並跟他一道回去,更是一大難題。
如今即將畢業,課業不僅沒有減輕的情形,還要準備考醫生執照,這麼多的狀況,已經快把他逼瘋了。
他瞪著眼前堆積如山的課本,這一輩子,他從來沒那麼感到無力過。
難道他和琦芳,真的只有走上分手的運途?他心痛地想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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琦芳將最後一批作業改好後,站起來伸個懶腰,望向牆上的鐘,指針走向六點,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半個小時,可是她卻無意離開辦公室回家去。
家?這輩子,唯一讓她產生歸屬感的地方,曾幾何時,卻變成一個讓她怯步不歸的地方。
她很清楚自己在怕什麼,她怕打開門的那一剎那,看到群昱表情憂郁的望著窗外發呆,向來少抽煙的他,最近抽得可凶了,旁邊的煙灰缸上,堆滿了十幾條煙,顯示他正在為某件事深深煩惱——而那件事和她有絕對的關系,並且是個禁忌——一個隱藏快三年的禁忌!
然後在察覺到她回來時,他臉上的表情開始產生變化,有那麼一剎那,她覺得他在恨她,但隨即恢復平靜,露出笑容迎向她,以太過開朗的聲音,問她的班上如何、學生有沒有調皮、學校發生哪些越事?
她得強抑下所有的恐慌和不安,開始述說學校的一天,並問他考試準備得如何,實習上踫到了哪些問題?
夜晚,仿佛對方會突然消失般,狂野的,像兩頭陷入困境的野獸,拼命的需索,直到被榨干為止。
每天……他們都在拼命維持表面上的和諧,不敢面對那縮頭躲了三年的「現實」,誰也不願意做那個攤牌的人。
好累!真的好累!
她知道自己無法不讓他回正理村,正理村對他而言,是他的根,繼續他父親的職業,更是他唯一的目標,所以她永遠不會做出這樣的要求。
但她同樣的,也絕對不再踏入那有如夢魘般的村子,只要一想到,她就覺得自己快窒息一般,恐懼、憤恨、羞辱霎時席卷過來,讓她怕死了。
好似正理村隱藏了一頭惡獸。
望向窗外,此刻正是黃昏,黃昏的天空一直是她最喜歡的,在她考上大學,準備永遠離開正理村時,也正是黃昏時。
那一天,她永遠也忘不了,夕陽紅得像血般……
和玥勛話別完之後,整個下午已過去一大半,她蹲在衣櫃前,開始做最後的收拾。
倘若說正理村還有讓她留戀的人,也只有兩個,一個是玥勛、一個是美麗老師,而她已經向他們道別。
玥勛完全明白她離開的原因,他並沒有哭鬧阻止她,反而要她小心點,等她穩定下來後再去接他,才國中而已,就已經懂事得教人心疼。
其實玥勛不像她,曾經深刻感受到周遭人排斥的滋味,剛到正理村時,他還小,不太明白發生了什麼事;另外,大伯蔣琦榮也有刻意在保護他,若旁人有閑言閑語,絕不教對方好過,所以玥勛受到的傷害比她曾受過的,小很多了。
可惜,她偏偏是被王心湘收留。算了!事已至此,再追悔亦沒用。
「你已經要搬出去了嗎?」王心湘的聲音冷冷從門口傳過來。
琦芳停止收拾衣物的動作,僵硬著身子緩緩轉過來面對她。「是的。」老實說,進林家這八年來,撇開最初剛進來時的「訓話」,和一大串惡毒咒罵的話語,她同王心湘之間的對話不會超過二十句,彼此相敬如冰到了極點。
這也是她頭一次來到這個房間,主動和她說話。
王心湘冰冷嚴肅的表情並未有任何改變,那雙毫無感情的眼楮緩緩掃過她。「不會再回來了吧?」
琦芳咽下口中的苦澀,強抑著想對這個老太婆大吼大叫的沖動,仰起下巴。「你希望我回來嗎?」
「不!」
「好!那我就不回來。」她靜靜地說道。
她的平靜反應,似乎頗讓王心湘驚訝,嚴肅的臉孔有了一絲動搖,以更深沉的眼光盯著琦芳半晌,才緩緩轉身離開。
看到那佝僂僵直的身影,淚水無聲滑下臉頰,琦芳伸手抹去,干麼還會感到心痛呢?不是早就發誓過,絕不會讓這個老太婆再能傷她分毫的,為什麼還會難過呢?
她沉重地收拾這八年在正理村使用的一切,老實說,除了教科書及衣物外,並無太多增加的,保留了想念的書,其他全都賣給舊書攤,這樣整理下來,也不過兩個行李箱,東西真是簡單得可以。
收拾完後,便開始將行李往下搬,老陳特意過來幫忙。
「陳叔,謝了!」
老陳默默點頭,一聲不吭的幫她將行李抬下。
搬完最後一箱後,她站在房間門口,在這里,她待了八年,雖然生活有如煉獄放,但它就像個小堡壘一般,守護著她,讓她不受風吹雨淋。當她受傷時,它則靜靜包裹住她,任她傾泄所有在心中的哀傷和委屈,如今將要離去,說沒有不舍是騙人的。
她深吸口氣,將房門緩緩關上,走到樓梯口,一旦走下去,就再也不會回頭了,樓上是王心湘的房間,她從沒上去過——在主人嚴厲的禁止下,而她也一直覺得上面是個大黑洞,一旦上去就會被妖怪給吃掉。
但今天已是最後一天,而且她已長大,不在乎了,她想知道那個老太婆住的地方長什麼樣子,于是拉開那扇門,慢慢走上去,一上去,立刻被濃厚的檀香包圍住,所有的窗戶都被厚厚的窗簾給遮蓋住,陽光完全照不進來。
好悶,真的好悶!才上來不到兩分鐘,她已經開始喘不過氣。
怎麼可能有人住在這個地方?在這多待一秒,絕對會馬上生病,何況是經年累月!
「你上來這里干什麼?」後面響起尖銳的聲音。
她轉過身子,在陰暗的光線照射下,王心湘那張嚴厲的臉,看起來更加可怖嚇人,幾乎嚇跑促使她走上來的勇氣——幾乎!
她深吸口氣穩定心緒,卻只吸進一口充滿霉味的空氣,強忍下想打噴嚏的沖動。「我只是想上來給您告別。」
「不必!」
她不理睬那如冰的拒絕。「總而言之,這些年謝謝您的照顧,外婆!」這是她首度這樣喚她。
沒想到王心湘臉色大變,勃然大怒的吼道︰「誰準你叫我外婆的?我不承認!」
一直看著她的琦芳,想起這些年受到的委屈及那如刀割的冷言冷語,便再也忍不住。「你不承認也沒辦法改變這個事實,我是你的外孫女,過去是、現在也是、未來更是!」她亦大聲回吼道。
沒想到王心湘聞言更加狂暴,她隨手拿起一件東西向琦芳砸過去。「你再亂說,看我撕爛你的嘴。」
她微偏身子,躲過那飛靶。「話可以隨便說,但血緣就是血緣,是上天注定好的,誰也沒有辦法改變。」
她面露無懼的神情緩緩走向王心湘。「我不懂,事情都已經過了那麼久,你為什麼還不肯原諒媽媽,她可是你唯一的女兒呀!就算她不該和爸爸私奔,可是他們都已經……往生了,難道不能讓一切過去嗎?」
「過去?」王心湘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聲。「我為什麼要?」突然之間,她整個人再度平靜下來,那如冰刀般的恨意強烈的散發出來。
「沒錯!你媽是我的女兒,是我懷胎十月、吃盡苦頭生下來的,你可知道我用了多少心血將她撫養成人?讓她吃好的、穿好的、念一流的學校,甚至我幫她選的丈夫都是最好的!結果她用什麼回報我?」王心湘咬牙切齒地說。「沒心沒肝,不懂得感恩盡孝,背叛了我對她的信任,背棄與鄭家的婚約,陷我于不義,更可惡的是,她表面上裝得乖巧端莊,結果卻背地里和你父親勾搭……下流!婬賤!狠狠糟蹋了我所有的心血!」
琦芳胸口一窒,差點氣暈過去,這個死老太婆,居然敢這樣侮辱她最親愛的父母!她听夠了,更受夠了這個混濁陰悶的房間。
她大步的走到每扇窗前,將窗簾用力的拉開,把陽光釋放進來,橘紅的陽光,將這個房間照得更加詭譎,打開窗戶,讓清新的空氣流了進來。
「你在干麼?不準你亂來!」王心湘有些慌亂地用手遮住眼楮,一時間無法適應那突如其來的紅光。
「我要讓你照照陽光,看看能不能把你那已經發霉、發臭的心救回來!」最後懶得拉,將那些窗簾扯下來——短期內絕對無法馬上裝回去,微喘地,琦芳轉過身子面對王心湘。「今天是我最後一次站在你面前,你高興也好、生氣也罷,對我都已經無所謂了,告訴你,我不在乎!但我一定要清楚告訴你,我對你的看法!」
「你給我閉嘴!不準你講話!別以為你要搬出去,就可以這麼無禮!」王心湘又驚又怒,這丫頭未免太囂張了!
「你才給我閉嘴!」橫豎已經豁出去了,今天就是一定要把話說清楚。
「這就是你回報這些年我沒讓你凍死、餓死的方法?」王心湘氣得全身發抖。
「你以為我想這樣嗎?」琦芳心痛地對她大吼。「你知道嗎?我多想天天叫你外婆、天天跟你一起吃飯、一起聊天談心?只要你肯給我機會!只要你能對我付出一點點的關心和親情,我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向你,為你做牛做馬都無所謂!可是呢?這些年,你豎起一道又高又厚的冰牆,讓我無法進去,只要一走近,你就會射出刀、箭來傷害我,逼得我必須去討厭你、恨你!」
「我不用你喜歡!」王心湘倨傲地說道。
這話在五分鐘前或許還傷得了她,但現在,她氣得只想一泄為快。「是呀!你當然不需要!」她冷笑。「因為真正沒心沒肝的人是你,不是我媽。」
「你……」
「在我听來,你只是把媽媽當個寵物在養,吃好的、穿好的又怎樣?當她做出了不順你意的事情時,你就毫不留情一腳特地踢出家門,讓她在外面自生自滅!」
「那是她自找的!」王心湘低吼道。「而且我趕她出去剛好順了她的意,不是嗎?和你父親在外面雙宿雙飛,還生了你們這兩個小雜種!」她恨恨地說道。
雜種?這個老太婆真的是變態!琦芳揚揚眉。「還真巧呀!偏偏你又是這兩個雜種的外婆喔!」
王心湘憤怒的高舉起拐杖,朝她快步走過來,一副欲將她打死的模樣,琦芳昂然站著,沒有閃避,當棍子落下時,她精確地用手接了下來並一把奪過,將之扔在一旁,當王心湘整個人如惡虎般朝她撲打過來,她毫不費力地握住了那雙手,十八歲的她,力氣可是遠遠超過眼前這個七十歲的老太婆。
這是琦芳頭一次踫到王心湘的身軀,瘦骨磷峋,皮膚上皺紋遍布,更夾雜著黑褐色的老人斑,她突然警覺到眼前這個女人,只不過是個老人罷了,而她居然這樣不顧一切的刺激對方,即使能在言辭上狠狠挫敗這個女人又如何?這樣的「贏」又有何價值?
她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疲倦地將老人推到一旁,把距離拉開。
整個房間霎時陷入一片岑寂。
良久,琦芳才開口,語氣已不若先前的憤怒和怨恨。「其實,當你將媽媽趕出去的時候,我相信媽媽的痛苦不比你少。小時候,我們從沒見過其他親戚來我們家里玩過,每當問爸爸、媽媽,我們為什麼沒有爺爺、女乃女乃、外公、外婆時,爸爸就會變得很沉默,媽媽會突然流下眼淚,嚇得我再也不敢問這個問題,也因此一直不知道你們的存在……」
王心湘沒有看向她,面無表情的看著窗外,橘紅的光線漸漸黯淡下來,再過不久,整個世界就會回歸黑暗。
「但誰也沒想到,我們竟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外婆把我當仇人,心不甘情不願把我帶到正理村,大伯強硬將玥勛帶走,活生生地將我們姊弟分開……這樣的親戚……」她不忍再言,默默走到樓梯口,背對著王心湘。「外婆,我走了,雖然知道你一定不會接受,但我仍要說謝謝——謝謝你這八年來的‘照顧’,雖然沒餓死、凍死,可是你把爸媽的怨恨全都發泄在我身上,讓我生不如死。」
「你是在說我虐待你嗎?」王心湘臉上的表情扭曲得更厲害。
「是的!」精神虐待有時候遠比上的傷害來得深刻。
「不愧是你媽生的,同樣不知好歹!」
「不要再侮辱我媽了!」她對王心湘大吼道。
「給我滾!賓得遠遠的,一輩子都不要再回來!」
「誰要再回來這個鬼地方,你求我我都不會回來。」
思斷義絕,毋須再多言,琦芳頭也不回,跑下這一生第一次也可能是最後一次的樓梯。
她抹去臉上的淚水,她恨那個死老太婆!恨她!恨她!
沖出林家大門,老陳對她點點頭,便閃身至門後。
那扇紅門緩緩在她面前合上,她已麻木不覺得悲傷,只是覺得……解月兌了。
她不會再回來這充滿不堪記憶的地方!她在心底發下狠誓,然後便頭也不回離開。
臉頰上的濡濕驚醒了她,抬頭一看,窗外的天空已經一片藍黑,真是的,事情都已經過去,為什麼她還會哭?她不敢置信地瞪著指上的水滴,然後她搖搖頭,將思緒從過去拉回,如今她該想的是現在、是將來!
將來,想到他即將到來的畢業……她就全身無力,不願再去想,像只將頭埋進沙里的鴕鳥,可惜的是,這沙子即將要被到來的狂風吹得一顆不剩,讓她再也無處可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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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是聖嬰年,水量特別多,連日來,豪雨不斷,台灣中南部各地紛紛傳出災情。
這天剛好是星期天,當琦芳走出浴室,發現群昱表情陰郁的掛上電話。
「怎麼啦?一臉悶悶不樂的。」她走進廚房,開始做早餐,熟練的將兩人的偏好弄出來。
他喜歡吃半熟的荷包蛋、煎熟的培根、夾著起司的烤吐司;她則喜歡水煮蛋蘸鹽,吃著夾巧克力醬的烤吐司,從這些小地方,就可以看出他們兩人之間的差異,但又奇異的相契。
她熟練的在平底鍋上翻弄著荷包蛋,正打算弄出一個完整漂亮的蛋形。
「我爸媽要上來台北住幾天,準備參加畢業典禮。」
她的手一震動,蛋倒了下去,鮮黃的蛋汁從尚未凝固的蛋白流出,迅速地在平底鍋上凝結,變成咖啡色。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將已經熟透的蛋鏟起來,放到旁邊的盤子上,然後進行下個煎培根的動作。
「你沒有話說嗎?」挫折和壓抑許久的痛苦,漸漸揚起。
「我能說什麼?」她瞪著平底鍋上,培根在受熱下,融出油脂,開始 哩啪啦作響。「又不能阻止他們下來,倘若要住台北的話,看是要幫他們租旅舍還是怎樣,若是讓他們來這,只怕他們會起疑……」這間房子不像一個單身男學生的房間,她已經很用心的將它布置成個家,處處都有她的味道。
「他們住在這里是要準備幫我收東西搬回家的。」他冷冷地說道。他快恨死她了,她怎麼可以一副無動于衷的樣子,難道對于他們即將分開的事實,她一點都不在意、不擔憂?
她沉默了一下。「這樣的話,那就讓他們來呀!」他在氣什麼?她也不好受呀!
「你說的倒挺干脆的,讓他們就這樣發現,讓他們就這樣進來?」他聲音拉高的質問道。
她將火關掉,轉過身面對他。「不然能怎樣?反正縮頭是一刀、伸頭也是一刀,要嘛!就是讓你父親知道我們的關系,不要嘛!你就主動一點,把東西先搬回家,省得他發現。」在慌亂和驚恐下,理智正漸漸抽離她的身軀,完全憑著意氣說話。
他抓住她的肩。「我搬回去?你為什麼可以輕易的說出口?」他暴烈的質問道,他不敢相信耳中所听到的。
「不然你要我怎麼說?」她悲憤地瞪著他。「我早就告訴過你了,我們將會遇到這些事情的,可是你偏偏不听。」
他像踫到火般的放開了她,他瞪著她。「是呀!你是說過了,就像個先知一樣,把所有可能發生的問題都想到了。可是你為什麼不去想辦法解決呢?我天天想破頭,可是你卻像個沒事人般等到問題如預言實現,你怎麼能?我們這三年算什麼?我們的愛算什麼?」
她蒼白著臉。「你這樣說不公平,我怎麼可能沒想?好!既然你認為我沒有在想,告訴我,你想出來了嗎?解決方法是什麼呢?」
他深吸口氣,讓頭腦冷靜下來。「方法很簡單,你跟我一起回正理村,一起面對我的父親。」
「我不會回去正理村。」她立刻拒絕。
在那一瞬間,他真想掐死她,然後再自殺算了。
「若是你愛我的話,就要跟我回去正理村。」他態度堅決地說道。
「你若是愛我的話,就不會逼我回去那個鬼地方!」
她對他大吼道。可惡!居然拿他們的愛來威脅她!
愛不再是怡人的東西,現在已經變成了傷人的利器!
兩人暈眩地互瞪著,胸膛激烈起伏。
「為什麼你就不肯放下那愚蠢的自尊……」他深吸數口氣,讓口氣和緩,再次試著勸服。「你已經接受了我,一定可以接受正理村。」他的手伸向她。「跟我一起回去吧!只要有你和我在一起,我們一定可以面對一切,我需要你和我一起並肩作戰,去說服我的父親,好不好?」他幾近低聲下氣地求她。
他怎麼可以這樣逼她?她往後退一步。「不一定要用這種方式,既然我們都不想分手,那你回正理村沒有關系,反正你可以隨時回台北來看我,我也可以到正理村附近的城鎮和你相會。」只要不去正理村,什麼都行。
他的手垂下來。「這就是你想出的法子?再次假裝問題不存在,像外遇般的在外面偷偷相會,難道我們之間就只有關系嗎?」他不信的大吼道。
兩人間現在似乎只剩一根細微的線在牽連著,一旦斷了,兩人都會掉入萬丈深淵。
「當然不只,既然我們相愛,距離不是問題,不是嗎?」她絕望的想拉近和他之間的差距,為什麼,明明近在咫尺,但兩顆心卻離得如此遠。
「是!它不是問題,但要我背著父親,偷偷模模在外面和你相會,我做不到!」他搖晃著她的肩膀說道。
她痛不過。「這三年你不就做到了!」她朝他吼道。
他如燙火般松開她,臉色蒼白地瞪著她!他的表情讓她後悔剛剛的月兌口而出,現在想收回已經來不及。
「不!我沒有那個意思……」她絕望的想補救。
啪!那條線斷了。
他眼神充滿痛苦、悲憤。「不!你一直都是這樣想的,對嗎?我們只是一對偷歡的狗男女,是不是?「
「不是這樣的,你明知不是!」她忍不住哭出來。
不!事實上就是,他在心中干澀的笑道,不敢讓父母知道這段戀情,不是偷偷模模,又是什麼?
她的哭聲像針般,刺得已滿是傷的心不斷淌血,他受不了了,轉過身,用力的拉開門沖出去。
看見他就這樣離去,她哭得更傷心,整個人哭倒進沙發,直到昏睡過去,清醒了又再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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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會不會回來?她移開眼上的冰袋,望向牆上的鐘,現在已經晚上十點了。
她眼楮因哭得幾乎張不開來,而不得不用冰敷消腫,一整天,她幾乎沒有進食,淚水不停的流,喉頭哽咽地吞不進任何食物,勉強喝了點水,但沒過一會兒,就會從她眼中流光……
突然,傳來門鎖轉動聲,她屏住氣息,一看到是他,整個心上的大石,立即松下來,太好了!他沒事。
不!有事,他表情充滿冷漠,望著她的眼神,則深奧難懂。
一絲淡淡的氣味傳入她鼻中。「你喝酒了?」她啞著聲音問道。天!滴酒不沾的人竟然喝了酒。
他沒有回答,只是不發一語凝視她,然後緩緩褪上的衣服。
看到他的動作,站在沙發背後的她抓緊了椅背,他的眼神清楚的傳達出他的企圖,她想跑開,可是腳像被綁了鉛一般,只能無助的站在那里。
懊阻止嗎?雖然她是如此渴望再度投入他的懷抱中,可是她不要在這種情況下……
他的衣服已經月兌光,全身一絲不掛地向她走了過來,雖然對彼此的身體並不陌生,但他那強健充滿性感的身體,仍會讓她臉紅心跳、無法抗拒。
此刻的他充滿了脅迫、力量,讓她顯得柔弱、無力。
走到她面前。「我們現在就來‘性’交吧!」他輕聲說道。
他的話讓她腦袋變得一片空白,「」……不是。「不!」此時想退,已經太遲。
他緊緊抱住她,近乎野蠻地吮吻她,她的唇和身體得到痛苦的快感。
他沒有抱她進入臥室,直接將她拉到地上,當她意會到時,她整個身軀已被牢牢釘在他身下,動彈不得。
「別這個樣子!我不要!」她淚水滑出眼角,她不希望是在這樣的情形下,她不要啊!
他沒有理會她的哀求,雙手毫不留倩地撫遍她全身,往日的溫柔細膩全然不見,內心深處的絕望透過他的手傳遍她全身,讓她止住了掙扎。
看入他的眼,雖然他拼命讓自己面無表情,可是卻無法掩藏眼中的痛還有……愛,原先驚恐、傷心的情緒迅速地消失,這一次,或許是最後一次了吧,她驀地意識到。
有如世界末日般的情緒攫住了她,令她轉被動為主動,也想將心中的絕望,毫無保留傾泄而出,意念一轉,立刻被卷入快速旋轉的性感風暴中,像發情的野獸般,不在意任何一切,只想發泄。
他們絕望的熱情繾綣,把自己全部奉獻給對方,也把對方融進自己生命里,即使世界在此刻毀滅,也無法奪去這一剎那專屬他們的歡愉。
這一夜,他們誰也沒開口,他們不知道什麼時候該停止,一個眼神、一個觸模、一個呼吸,都可以再度燃起他們心中的渴望,原以為已經無力、酸疼不堪的身軀會蘇醒過來,貪得無厭在的高峰徘徊,直到灰飛煙滅,再也沒有彼此的存在。
「為什麼愛你要這麼委屈……」
他的低語將她從睡鄉中拉回來,所有的睡意消失不見,撐起疲累酸疼不堪的身子,他已睡著了,緊閉的睫毛下隱隱閃著水光。
為什麼愛你要這麼委屈……
要這麼委屈……
她將拳頭放進口中緊緊咬著,深怕逸出喉頭的低泣會吵醒了他,踩著虛軟不穩的步伐,踉蹌走出兩人的房間,鎖進浴室里,在傾泄而下的熱水里盡情的哭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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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當她忍著全身的酸疼和紅腫的雙眼去上班時,他仍昏昏睡著,當她下班回到住處時,雖然客廳並沒有多大的變化,但是憑直覺,她知道他走了。
走進兩人的房間,打開衣櫥,他的衣服已經全部不見了……走進書房,屬于他的那一邊的書架,已經空無一物,干干淨淨的,好像沒有人待過。
她已經麻木沒有感覺,眼淚全都在昨天哭干了,干澀得擠不出任何一滴來,她覺得好累、好累,只想好好睡一覺。
靜靜關上門,回到房間,用兩人曾一起蓋過的毯子緊緊裹住全身,一動也不動坐在客廳的沙發上,她將會有好一段時間,都無法待在那張大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