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雅心急的沖向A棟,進去後卻見到電梯門不僅開著,嵐春還站在里面的控制盤前,低頭沉思著。
她在等他?
A棟距離會客室就只有一間屋子之隔,如果有人在會客室「咆哮」,是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他看著她。「……你听到了。」
「嗯……進來吧!」她低聲說道。
他默默走到她身邊站著,電梯門也在她松開按鈕之下慢慢闔起來。
電梯在他們的無聲中慢慢升上去。
2、3、4、5——
「謝謝你為我說話。」她開口打破沉默。
他定定看著她。「你該不會真要準備離開這里吧?」
她看著前方的某一點。「本來不就是說要暫時離開這里嗎?只是那時是不得已的臨時決定,可現在——卻成了必然的『正確』且『唯一』的決定。」她苦笑道。
現在能這樣自嘲,也是始料未及,方才她的心和人都如被冰凍住一般,可就是因為他的話,瞬間被融解。
原來——知道這個世界上,還有一個人願意支持你,就會覺得擁有力量!
18!
電梯門開啟,她拿出鑰匙欲打開門,可淚水突然佔據了眼楮,讓她看不見鎖孔,怎麼對都對不準。
羲雅穩穩地握住她的手,讓鑰匙順利插進孔中、打開。
進去之後,嵐春沒有馬上走進屋子,反走到陽台邊俯看整個社區,然後她定定看著那幾乎改變了她所有人生的對面十七樓。
風慢慢將她頰上的淚水吹乾。
「不要難過了!不要被這件事給打倒,這世上自私的人固然多,但也有一些好人……」羲雅輕聲說道。
她搖搖頭。「我不是因為他們這樣對我而哭的,因為我也是自私的人,所以可以理解他們為什麼會這樣做……我私心也希望過,如果劉菲芸沒有搬來這邊,我也就不會遇到這樣的事,所以……我無權怪他們——」
「那你……」
「我只是……突然覺得自己很可悲……」仰著頭,看著灰蒙蒙的夜空。「長期以來,我認為自己舍棄人群,孤芳自賞的活著,無需跟帶著市儈、現實、自私面具的人打交道,不因為眾人庸俗的觀點而人雲亦雲,依自己的心意行事,我活得逍遙又自在,可直到今天才了解,我根本就沒有舍棄,相反地,當人群決定舍棄我時,我居然是如此的害怕、恐懼……不安……」
怎會盲目至斯?
看著眼前每家燈火,往常她都從高處修看、窺探他們,認為自己擁有優勢,懂得保護自己,並因此沾沾自喜,但現在——才發覺自己的愚蠢與傲慢……
被人這樣對待,她是活該!
不忍見她自責,羲雅開口慢慢說道︰「你的話讓我想起尼采說的︰『一切的不幸與恐懼均與孤獨有關』。」
她看向他。「這話可是指被舍棄的孤獨會引發不幸與恐懼?」
羲雅搖搖頭。「尼采先生不是這個意思,他認為,人因害怕孤獨和寂寞而走入群體,當在順著眾人的意志與潮流時,反而會失去了自己的意念,迷失方向,此時——真正的恐懼也才會真正的到來。」
他忍不住抬起手,將她被吹至嘴角的發絲輕柔地撥到耳後。「這我可不敢回答。」他指指屋子。「看得出來你自己一人生活得很自在滿足,只是你也清楚,當你選擇了這種方式過活時,也喪失了另一種生活方式會帶來的樂趣。
她愣愣看著他,一方面因為他的親密動作,一方面是他的話語。「那你的生活方式……」
「我的生活方式跟你完全相反,我無法離群索居,因為關於人的事物一向吸引我,這些年看了很多,發現可愛之人必有可惡之處,可惡之人必有可憐之處,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而可恨之人亦有可愛之處呀,人——並沒有那麼的絕對。但是我也承認,這此一年一直在這中間轉著,有時也會麻痹、厭煩、沮喪,甚至——」他望進她的眼。「也會感到孤獨……」
「是那種處在人群中,即使面對的是同類,但仍感覺自己是孤單一人,怕找不到立身之處而恐懼嗎?」他輕聲說道。
她的話直中他的心坎,瞬間豁然開朗,他突然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被她吸引,或許他們的生活方式是不同,可靈魂本質追求和面對的卻是相當一致。
一股強烈的沖動和情感同時涌上,令他全身一震,他俯身看向她,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表情說道︰「我可以吻你嗎?」
啊!怎麼那樣突然?這是什麼問題?嵐春不自覺輕顫了起來,但他那飽含情感的凝視令她腦筋一片空白,她無法開口說yes或no。
像慢動作般,他的頭朝她俯下,他的唇輕輕覆上,頓時她感到頭暈眼花,整個世界旋轉了起來,她得攀住他的肩膀才不致讓自己搖晃癱倒。
唇與唇之間的觸感,比想像中還要刺激,每一次輕觸,麻癢就從嘴唇直達心窩,然後再泛濫至全身,讓腳趾頭都蜷縮了起來。
他輕輕啜吻她的唇瓣,細細品味著她的柔軟,用舌尖輕繪著她的唇形,她的滋味是這樣的好,可他仍不願唐突,光是唇上的接觸,便已經令他目眩神迷,他不敢奢想,手更謹守分際的只柔柔地捧住她的臉,今晚能夠如此,來自一整天醞釀,兩人關系極速進化,已超過原先所預期的,只是他無法自拔,一遍又一遍的吻著、品嘗著。
她從未和任何男人有機會進展到此,她以為自己對愛情是冷感的,心可以做到不動如山,但一踫到他,被挑起的情感和,卻如土石流一般嘩啦啦地奔流而下,完全無法控制。
朦朧中,有個聲音告訴她——女人,還是矜持點比較好,而且太快了。但是他的吻……老天!接吻的滋味對她而言太新鮮、太有意思了,使她一點都不想收斂,只想嘗得更多……
他終於抬起頭,讓彼此都有換氣的機會,看著她,然後將她臉上的眼鏡除去,一接觸到她那半眯蒙朧的眼神,克制不住再低下頭。
當他的舌頭在她唇間輕撫她的牙關及嘴唇內側的柔女敕肌膚,她申吟了一聲,可在感覺到她的小舌也在試探般的回觸踫他的時,他如遭電擊,整個人忙不迭退開,將她推到一臂之外,胸口則不停地喘息起伏。
老天!理智呢?理智快點歸位!緊抓著她的雙肩,有著想將她擁進懷中的沖動,但是,看著她,此刻她人幾乎有一半是靠著陽台壁支撐著,他吞了口口水,勉強擠出聲音說話。「我們……得踩一下煞車……」
「……為什麼?」
「不為什麼……」喔!天殺的!她干麼用這樣酥軟的聲音說話、還用那種迷醉的表情望著他?難道她不明白男人的自制是有限的?!「就是,就是……」
「就是什麼?」今天他已帶領她見到人之善的那一面,如果他要帶領她領略人之愛情的那一面,她……並不排拒。
在她輕聲低喃之下,他突然忘記自己要說什麼,再一次的靠向她,頭不自禁地低下。
啾~~
陡然響起的電鈴聲,打破所有的魔咒。
兩人眸中的神情過了好一會兒才變得清明,嵐春重新打理儀容,而羲雅則閃進屋子中,避免讓人發現到他的尷尬。
從窺視洞中看到是同棟住五樓的李太太,嵐春額頭抵靠著門板。天呀!他們就一定要這樣緊迫盯人,想要她快點離開嗎?
深吸口氣,她將門拉開,表情木然。「什麼事?」
「那個……」李太太欲言又止。
嵐春垂下眼。「再給我一點時間收拾一下,我待會兒就會離開。」
「啊!不是!不是!我不是來趕你走的。」李太太連忙說道。「是這樣的……我是覺得說你可以不必走啦!如果那些人來找你麻煩的話,你可以到我家避難啦!」
啊?嵐春呆住了。
「我跟我們這一棟的幾戶像三樓的王家、七樓黃家、十二樓陳家、十四樓楊家都說好了,我們都很歡迎你到我們家坐坐,白天時雖然只有女人在,但有這麼多戶可以躲,那些壞人總不可能挨家挨戶的找呀!晚上男人回來了,他們也可以幫忙出力,只要你嗆個聲,大家就沖上來了。」
突然喉嚨像是被東西梗住,眼眶也發熱了,嵐春用手掩住嘴巴,免得忍不住哭出來,好半晌才開口道︰「……謝謝你們。」
「哎!謝什麼?大家都是鄰居嘛!對了!看你今晚要不要先到我那邊?別客氣呀!」
嵐春搖搖頭。「真的謝謝你們……但……我決定先到外面住幾天。」當別人願意釋放善意,她也想回報,她不願意他們因她而受到威脅,提心吊膽地過日子。
「放心!我會保護她!」羲雅走出來說道。
李太太立刻露出了然的神情。「啊!原來有男朋友在,那就好!多一個人在旁邊就可以放心。」
被那一句「男朋友」弄紅了臉,但她可沒忘了一件事。「嗯,李太太,可不可以麻煩你一件事?因為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她從口袋中掏出一把鑰匙。「這是我頂樓溫室的鑰匙,我不在期間,能不能麻煩你幫忙照顧,早上幫我澆一下水,上面的植物大多是可食性,如果你們做菜時有需要的話,可以采用。」
「真的嗎?你的溫室願意開放嗎?我們可都是很欣賞你的溫室呢!」李太太驚喜地說道。
啊?欣賞?她怎麼一點都不知道?「願意呀。」
「太好了!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記得澆水。」
「那謝謝你了。」
送走李太太後,嵐春低頭靜思良久。
「今晚還是住在我那邊嗎?」羲雅柔聲說道。
她抬起頭。「我可以任性一下嗎?」
「可以!」
「今夜我想再去一次海邊……」
羲雅微微一笑。「好呀!」
☆☆☆
PM11︰30
王奇終於再度清醒過來。
曉昭進房跟他談了半小時後便走出病房,飛車趕回地檢署,隨即下達拘提令給所有警察局。
——立刻拘捕偉夫集團負責人吳偉夫到案!
☆☆☆
禮拜一AM08︰30
嵐春睡得很沉、很熟,醒來時,幾乎是立刻睜開眼楮,頭腦清晰。
慢慢坐起身,拉開窗簾,綿延的金瓜山盡入眼簾,胸懷為之一舒。
昨夜再度驅車回到伊甸園之館,這次羲雅改用汽車代步,而不是用機車,走高速公路,行程便縮短了許多。
她一直坐在海邊听浪濤聲,而羲雅則在旁邊默默陪伴她,直到疲了、累了,在羲雅的安排下,住進伊甸園之館的員工宿舍,幾乎一沾枕便沉沉睡去。
一夜無夢,無好夢無妨,最重要的是糾纏她這幾日的噩夢沒再來,不用擔心有人會從頂樓爬過來傷害她。
有點諷刺,以為「家」是最安全的,偏偏離開了家才能不再作噩夢。
打開窗戶讓早晨的清風吹進來,她閉著眼楮,深深吸一口氣,頓覺活力滿溢,勇氣加倍,有種新生之感。
快速梳洗過後,一身清爽地走出房門,伊甸園之館的員工宿舍是後來搭建在原先的建築之後的三樓建築,仿照原有的設計,盡量保有原館的風格,而不致突兀破壞。
途中踫到幾個昨晚在餐廳踫到的侍者,他們見到她都露出害羞的神情,但臉上都會自然掛上微笑,令她也忍不住綻開微笑。
「早安!」
「你好,早安!」他們的禮貌和單純讓人心頭為之一暖,也自然敞開了心胸。
走出宿舍,經過熱鬧的廚房,還沒走到員工休息室,就听到芋芋的聲音。「王叔叔你看!X周刊有刊載你的事情耶!」
她不覺停下腳步,眉頭微微蹙起。
「什麼?」王羲雅放下報紙,欲拿過周刊來看,偏偏小丫頭靈精,閃個身沒讓他拿到。
「不要!我來念給大家听!」此刻做群律師事務所五個律師合夥人全聚在一起吃早餐,華琳則喂著女兒吃咸米粥。
芋芋清清喉嚨。「知名王姓律師被控性騷擾疑案內幕大追蹤,根據本報記者鍥而不舍的追蹤,終於與原告林小姐取得聯絡,得到獨家報導。
「據林小姐所稱,王律師擔任她的委任律師時,對她噓寒問暖,溫柔體貼,照顧有加,使她以為王律師對她有意,也因此對王律師動情,誰知官司結束後,因官司敗訴,她心灰意冷,但在王律師鼓勵之下,願意重新振作,並且鼓足勇氣向王律師告白,誰知打官司前對她很好的王律師在打完官司後竟變了嘴臉,毫不留情的拒絕她,這無疑是給傷痕滿身的她致命一擊,她因氣不過,才會誣告他性騷擾。
「而根據本報記者私下調查,王姓律師長得英俊瀟灑,年輕有為,更是該律師事務所紅牌律師,年收入極為可觀,堪稱得上是黃金單身漢,也是眾多淑女名媛欲追求之對象,只是至今尚未听聞其與哪名女子有深入交往……」
「夠了!別再念了!」羲雅一把搶過,當他看到上面居然刊登了不知從哪拍到他的照片,險險昏了過去。
「可惡的家伙!我一定要控告他們!」他怒沖沖地說道。
其他人走到他身邊看著。「你要怎麼控告他們?上面並沒有任何誹謗你的話。」仲凱冷靜地說道。
「他們訪問林女我沒意見,可是他們應該也要問問我,事實是不是正如上面所寫的?什麼噓寒問暖、溫柔體貼、照顧有加?才跟她見過幾次面呀?十根手指頭都算得出來。」
「那你在那屈指可數的見面次數有對她噓寒問暖過嗎?」于伊問道。
羲雅翻個白眼。「這是基本禮貌好不好?第一次她在我們會客室跟我討論案情時,突然打了噴嚏,我當然會問她是不是覺得冷?如果是的話,我就把空調開小一點。」
「噢!」眾人同時發聲道。
「那照顧有加呢?」尚勤問道。「你對照顧有加的定義是什麼?」
羲雅想了一下。「我印象中就只有一次,她來事務所把資料拿給我時說她錢包丟了,基於她的委任律師,我當然協助她打電話給銀行、警局做掛失,然後還給她錢能坐車回去……這應該都很基本吧?」
眾人面面相覷。嗯!這的確很基本,只是有些人做了之後,就是能讓人強烈感覺到他是「溫柔體貼」,對人有情意……
真不知該同情羲雅?還是該覺得他活該,容易引人誤會?
羲雅將那本周刊卷起,如困獸般地來回走著,眾人眼珠子跟著他轉。「我真不該心軟,應該讓曉昭學長起訴她的!」他憤憤地說道,其實那錄影帶是存在的。
利用媒體害他一次不夠,還要第二次嗎?最可恨的是媒體,明知她是誣告,自我幻想成分居多,居然還能刊出她的想法?這難道不會造成社會誣告有理的現象嗎?做錯事都有理可說。
「你可以打電話給林小姐。」仲凱在還沒眼花之前出聲說道。
羲雅望向他,兩個男人交換彼此才懂的視線。「我知道怎麼做了!如果她再利用公眾媒體發話,檢察官將會追究她之前所犯的刑責。」
「沒錯!」
孟軒開口說道︰「你需要我聯絡媒體幫你澄清嗎?或是譴責X周刊?」
「算了!不想再有話題讓他們作文章,反正總會有新的八卦出來。」
「羲雅說得是,大家很快就會淡忘這件事,你們還是趕快吃早餐,待會兒你們還要趕回事務所呢!對了,羲雅,你是不是還要帶紀小姐出去玩?」華琳開口說道。
「嗯,等她醒來吃過早餐後,我們就出發。」
「好,那你記得把那周刊收好,既然你打算認真追求她,還是別讓她看到這些亂七八糟的……」華琳倏地止口,倒抽口冷氣瞪著站在門口的人。
眾人順著望過去,也都暫時停止呼吸,其中以羲雅為最,連心髒都幾乎停止跳動了。
天!她听到了多少?她該不會相信他對那個女人有胡亂來吧?
從那難看至極的表情,一半?或是比一半多一點?
嵐春慢慢走到羲雅的面前,目光冰冷的注視他。
「你是一個……律師?」
「是、是呀!你不知道嗎?」該死!他沮喪的發現她的牆又豎起了。
她目光更加冰冷刺人。「我一直以為你是地檢署的人。」直到此刻,她終於明白昨天听到他有老板和合夥人時,為何會感到怪異和不對勁,沒想到她看錯他了!
「我從沒說過我是!」
「可你也沒說你不是。」
「我有——」
「你只說你不是檢察官而已,但你跟魏檢察官一起到我家來查案子不是嗎?你讓人誤以為你是他的助理。」
天呀!他沒想到她竟是這樣想的,好吧!就算是她誤解了,那又如何?「我當時只是帶曉昭學長去你家而已,然後雞婆的多做了一些事——」包括在她半夜受襲時趕過去探望,並提供住處。「除此之外,我並沒有做錯什麼,也沒佔你便宜,你為什麼要生氣?」
「你沒說你是律師!」她依舊很堅持這一點。
早領教過她的固執,羲雅深吸口氣。「OK!我們倒回去一點,如果我事先就對你表明了我的職業是律師,那會發生什麼事?二」
「我會叫你離我遠一點,永遠不要靠近我!」她兩拳握緊,尖銳地說道,太近了!他已近到超出她所能控制的範圍。
此話一出讓所有人都呆了,有那麼嚴重嗎?
羲雅瞪著她,不明白她為什麼突然變得如此張牙舞爪,他得盡快讓自己冷靜,以使頭腦恢復正常邏輯運作。「你討厭律師?」
「對!」
用力被刺了一下。「為什麼?」他依舊維持原來的聲調問道。
「因為律師是這個腐化、毫無節操可言社會下的不良產物!」
在場的五大律師頓時僵若石柱。
「抗議!」于伊率先發難。
「Objection!」尚勤跟進。
孟軒點頭附議,仲凱沉默,羲雅則死命瞪著這個已經快讓他抓狂的小女人。
「『律師』究竟礙著你什麼了?」他很輕、很輕地問道。
嵐春冷笑。「律師自以為比一般人懂得法律,就可以任意利用巧舌在法庭上擾人耳目,將有罪的變無罪,無罪的變有罪,輕易地就將一個人、不!不只一個人,還有一個家庭給毀了。但之後,律師卻可以當作沒事般地回到自己事務所數錢,再去接下一件案子,你說你們律師是什麼樣的生物呢?」說到最後,幾乎是用嘶吼的,嵐春頭一扭,轉身便沖了出去,留下一室靜然。
呆了數秒後,華琳首先恢復過來。「羲雅,你還不趕快追上去問個明白?」
羲雅仍站在原處動也不動。
仲凱向前推了他一把。「喂!她可是你想要追求的伴侶,還不趕緊追上去?」
「可是……」羲雅仍反應不過來。「為什麼?為什麼她會視律師如此不堪?」
「想知道答案就去問個清楚,而且,你不是說她人仍陷在險境?你讓她一個人這樣跑出去,可以嗎?」
羲雅頓時如夢初醒,立刻拔腿追了出去。
眾人搖搖頭,一致難以置信那是他們事務所的天之驕子。
「果然男人一踫到愛情,天才也會變白痴。」于伊若有所思地說道。
「那個紀小姐是不是以前受過律師的傷害?像是被拋棄啦!或者在法庭上因為打輸官司,所以恨透了律師?」孟軒再度發揮他的想家力推理道。
「或許吧!有果就有因,就看羲雅能不能化解她的心結了。」此時仲凱的手機響起。「喂?……學長!有!他跟紀小姐都有在這里。……什麼?好!我知道了,我會立刻去找他們。」講完電話,仲凱抬頭對眾人說道︰「各位!快去把羲雅和紀小姐找回來!學長遠到凶手了,他需要紀小姐回去指認。」
「YesSir!」
☆☆☆
禮拜一AM08︰45
曉昭掛上電話。真是要命!急於聯絡嵐春,偏偏她人不在家,手機沒開,而說要負責「收容」的羲雅也不知跑到哪去,手機也打不通,這兩個實在是……
昨晚從王奇口中知道劉菲芸命案最大的凶嫌就是偉夫集團的首腦吳偉夫時,差點跌下椅子。
可這一切也說通了。
偉夫集團以建築業起家,後來轉往百貨業,在台灣幾個大城市都設立了大型百貨公司,政商關系良好,現在頗出鋒頭的T黨立委就是由他支持當選的,黑白兩道都吃得極開,所以他有辦法找王奇和紀嵐春的麻煩。
昨夜發布拘提令後,警察趕到吳家時,吳偉夫早已不在了,無人知道他的去向,他急忙聯絡機場及各港口的出境局,調查他是不是出國了。
赫然發現他就在小佰機場,準備搭飛機前往澳門,因補不到機位與機場人員大吵,甚至動用到機場和航空公司的高階管理人員來協助處理,但因前兩天是星期假日,每個航班旅客都塞到爆,即使上面有心想幫他安排,卻又因他不肯委屈待在商務艙或經濟艙而不了了之。
也幸虧如此,才得以在他離開台灣之前逮住他!
從現在開始的二十四小時是關鍵時期,主要是找到了兩名關鍵證人。其中一名張姓男子聲稱他手上握有吳偉夫行凶的直接證據,可王奇在和他踫頭之前便被車撞成重傷,之後他音訊全無,下落不明。在知道凶嫌是吳偉夫後,曉昭對那張姓男子的下場並無樂觀想法,所以現在只能倚賴嵐春了。
他看看手表,再過兩個小時,吳偉夫就會押送到這來,他已經下令押送員警嚴加戒備,他雙拳握緊,希望一切可以順利!
☆☆☆
嵐春不明白淚水為何不停地落下,雖然眼前蒙朧一片,可她仍快步走下伊甸園之館通往下方道路的階梯。
「嵐春!」
一听到他的呼喊,她拔腿就跑。
這個騙子!她不要再見到他了!他怎麼可以……可以是律師?他可以是任何職業——無分貴賤,但就是不該是律師!
但眼淚讓她看不清路,一踏到平地,就往大海方向奔過去,她記得那邊有很多的礁岩,可以讓她躲起來!不讓他找到她。
她跑得不算慢,但是羲雅更勝一籌,他大步的拉近距離,眼見她跑向海邊,不禁心急喊道︰「注意看路!不要被礁岩絆倒了!」
可她恍若未聞,依舊跑過去,他不敢太過逼近她,免得害她摔倒了,好不容易見到一塊較平坦之地,他一個箭步飛跳過去,恰好拉住了她的背包,她嚇得驚呼一聲,整個人的前沖力被他的拉力阻擋,力道往旁邊傾斜了過去,而旁邊正好有一塊大岩礁,眼看她就要跌撞下去,他趕緊側身擋在岩礁前,讓她倒在他的懷中,由他承受與岩礁的撞擊。
火熱的痛感立刻從他赤果的手臂傳過來,令他皺緊眉頭,可他無暇看自己的傷口,他立刻低頭檢視懷中的嵐春。
「怎樣?有沒有撞到?」
嵐春一會兒回過神,立刻奮力掙扎,掙扎間又令他的手肘傷處磨到岩礁,即使痛得齜牙咧嘴,他也不願意放開她。
「你放不放?」方才跑步時已費了不少力,再加上剛才的驚嚇,她根本無力掙月兌。
「不放!」
她氣得舉起手肘就想往後拐去,他忙張臂用力將她環在身前,讓她動彈不得。
「你不要再管我的事!從今以後不準你再管我的事!」她用盡氣力尖吼道。
「我偏要管,從昨天開始,你的事就是我的事!」他毫不讓步說道,非要搞清楚她為什麼會變成這樣不可。
他的話令她想起了昨天的一切一切,他們是那麼緊密的黏在一起,寸步不離,幾乎分享了彼此內心所有的想法和情感,甚至還動情親吻,默許彼此更進一步。
可想到他居然忘了將最重要的事跟她說,她就火冒三丈。
「錯!從現在開始,我走我的獨木橋,你過你的陽關道!」她抓住他的手臂,想要將他扳開,可當她低頭時,卻發現他的手臂傷痕累累,還流血了!那斑斑血跡印上她的手。
她立刻停下掙扎。「你……受傷了!」他的血暫時將她的怒火凍住。
他苦笑。「對!被那些岩礁給刮的。」
她愣了愣,思及方才的情景,傷……是他護住她時弄的。
「我的要求真的不多,我們好好的、冷靜的談一下,好嗎?」他低下頭,臉頰貼著她的頭頂。「即使是被宣判死刑,也得要弄清究竟犯了何罪?如果真要我為『律師』這個工作承擔刑責……」
她沉默了一會兒。「……先松開我。」
他文風不動。
她輕輕嘆息。「我先幫你處理傷口。」
「你要跟我談嗎?」
「……嗯!」
他松開了她,但保持最高警戒狀態,以預防她食言逃跑。
嵐風春解下背包,蹲下打開後,拿出一個小塑膠盒,里面放的是簡易醫療用具,打開小瓶食鹽水先為他清洗傷口,再拿出棉花棒,沾上碘酒為他消毒,有許多傷口都被磨破皮露出肉了,所以當碘酒沾上去時,也整個人差點跳起來。
在她為他包上紗布時,他開口問了。「你到底為什麼這麼厭惡『律師』?」
她沒馬上回答,包扎完之後才開口。「你又為什麼一開始不跟我說你的工作是什麼?」
他嘆氣。「一開始我沒對你講我是個律師,是因為性騷擾案讓我上了新聞,這件事已經弄得我快煩死了,走在路上就怕有人指指點點,後來見你好像不知情,我還慶幸你大概沒春新聞,因為當你和我說話、看著我時是用正常、自然的態度,而不是用異樣的目光,所以我才沒那麼多嘴說自己是律師,免得讓你認出。」
這個理由她勉強可以接受,她其實有瞄到那個新聞,但沒看完,想來如果當時不是听到「律師」涉案感到敏感而立刻轉台的話,那她一開始就可以模清他的底細了。「……那後來呢?你有很多的機會可以跟我說。」
這次他的嘆息更大聲了。「小姐,後來我滿腦子就只有你的事情,除了你以外還是你,壓根都忘了自己的事情,尤其是工作這種小事,早就被我拋到腦後了!」
嗄?听到他說滿腦子都只有她,令她原先只剩一半的怒氣又消了一半,而且還臉紅了。「誰相信你!」嘴巴雖這麼說,可仔細回想,這兩天的事緊湊得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而且她不能自欺欺人,真的有感覺到他的注意力百分百都放在她身上,所以她才會……陷得那麼快。
「你不信也得信,因為這是事實,而且……你也直到現在才說你討厭律師的嘛!」如果她事先就聲明了,他絕對不會自討沒趣,但肯定會想辦法解決她的偏見。
她瞪了他一眼,然後將背包背上,站直身子。
她沒有再跑開,只是動也不動地望向大海,過了許久才開口。「我曾經有一個幸福美滿的家庭,我爸爸是個敦厚純樸的老實人,我媽媽則是一個溫柔善良的家庭主婦,那時家里開了一間小商店,雖然不能跟7-11比,但是因為我爸媽人好,所以鄰居都喜歡到我們家購物,盡避沒賺很多錢,但日子過得小康、平和。
「直到有一天,我爸的朋友向我爸借錢投資做生意,爸爸認為對方是認識多年的老同學,再加上我們家也沒有急需用錢,便慷慨答應,還免利息,連借據都沒有簽,甚至同意做對方銀行貸款的保人——」
一听到此,羲雅已經可以拼湊出個大概,可他仍沉默听著。
「沒過多久,那個朋友做生意失敗了,錢不僅拿不回來,連銀行都來向我爸要錢,但我爸錢都借出去,哪還有錢還?我爸趕緊找他朋友出面解決,可那朋友卻表示沒辦法,他也沒錢……我爸氣不過,終於上法庭告對方,而說沒錢的朋友,居然花錢請了一個大律師來幫忙辯護,對方律師說根本就沒有證據可以證明我爸有借錢給他朋友,甚至反說是我爸欠他朋友的錢,所以才幫他做銀行貸款的保人,幫他還錢……」
嵐春握緊了雙拳。「我永遠都忘不了,那律師如何在法庭上大放厥詞,無中生有,顛倒事實,扭曲真相,我爸當場氣急攻心,在法庭上暈倒過去,我跟我媽是邊哭邊把我爸送到醫院去急救的……」回想起那一幕,她的心依舊發狠地刺痛著。
「我……我坐在……救護車上,看到那個律師跟人有說有笑的走出法庭,對自己方才將一個人逼昏送醫急救的行為,毫無歉疚之心……」說到這,她已忍不住哽咽。
羲雅閉上眼,那個律師是人渣!
她深吸口氣。「後來法庭宣判,要我爸遵照銀行的規定,替他的朋友把錢還給銀行,在離開法庭前,那個律師走到我爸面前,臉上帶著微笑說︰『記得下次不要隨便答應朋友做保人了,也要有識人之明呀!』我爸無話可說,只能把店和住的房子都賣了,為他朋友還債……錢給了銀行之後,我父親身上只有幾萬元……」說到這,她幾乎泣不成聲。
對此事,她以為自己的眼淚流乾了,可一說到還是忍不住——
羲雅一把將她擁進懷中,輕輕撫著她的背,同時也終於明白,為什麼昨日她听到他與芋芋的對話時會有所反應。
餅了好一會兒,她才能再度開口。「後來我們勉強租了間小套房住下,沒了店,爸爸和媽媽改去建築工地做臨時工,那時我也想休學,可他們說再怎麼苦,也一定要讓我念完書。隔沒多久,我父母在騎機車去工地工作時,路上出了車禍,當我從學校趕到醫院時,只來得及見他們最後一面……我送他們進太平間後不久,撞死我父母的小客車司機帶著律師過來找我談判,他說出事的路段沒有紅綠燈只有閃黃燈,且路口有一大片竹林,司機看到我爸媽時有按喇叭,但是我爸媽卻沒停下來,因此才被撞到,所以責任不能全歸那個小客車司機……話都是他們說的,我根本無力反駁。」說到這,她不再哭泣。「他們願意賠償一百萬做喪葬、安家費用……但過沒幾天,那個律師又跑過來找我,就在我父母的靈堂前面,說什麼他查出我父親剛剛破產,認為我父母根本就是蓄意撞車自殺,他們不願意再賠一百萬,要就拿二十萬,不要就拉倒——我當時根本就無法說什麼,也無力說什麼,對我而言,多少錢都不重要了,我寧願我爸媽復活,也不要一毛錢……」
听到此他的心都碎了,為什麼她會遇到這樣的事?但這時他也終於明白她為什麼不容易信任人了,看她父親信任朋友的下場!
「盡避後來法律還了我公道,判這是對方的錯,對方不僅要賠償我,保險公司也要償付保險金額,而我——就用那些錢買了房子,想要再建個家。只是……家里再也沒有我爸媽了……」對她而言,一這等於是她父母用生命換來的金錢,以保障她日後的生活!
她抬起頭看著他。「你可以告訴我律師有什麼值得稱許的嗎?你們要為雇用你們的人爭取權益,OK!那沒關系,只是對我而言,他們是毀了我父母還有我家庭的凶手,我沒辦法原諒!真的沒辦法!」
「並不是每個律師都那麼的不顧公理正義……」他勉強開口說道。或許那些律師是被他的當事人所蒙蔽,只是……連他都不想為那兩個家伙尋找月兌罪的理由,他想為嵐春狠狠揍那兩個家伙。
只是——他怎麼辦?在她一竿子打翻全船的人時,他也是那艘船上的人!
羲雅閉了閉眼。「但是……你要因為我沒做過的事,而遠離我、拒絕我?」他無法不自嘲。「我自認自己不是個太差的律師,雖然沒有每次官司都打得很漂亮,但我也從來不會為了追求勝訴而罔顧追求事實真相……就拿這次性騷動案件中控告我的林小姐來說,她因丈夫不肯給她贍養費,所以堅決要求保有監護權,她丈夫因而訴請法庭裁決,林小姐告訴我她有多可憐,丈夫、婆家對她怎樣不好,听她的遭遇,會讓人忍不住心酸,覺得她真的太倒楣了,怎會嫁給那種人?可當我去收集證據時,從鄰居口中我又得知另一個不同的故事,林小姐並沒有像她口中說的那麼好,她會怒罵、毆打丈夫,頂撞公婆,對小孩子不聞不問,動輒又打又罵,鄰居都說她是個潑婦,這些證詞亦透過她的朋友、親人口中得到證實。就個人而言,我亦不贊同孩子的監護權由林女獲得,但身為她的委托律師,我必須盡可能保住她身為母親的基本權利,雖然我得承認,這場闢司打輸了是很沒面子,但心情卻覺得很輕松。」
他定定看著她。「如果可以的話,我真希望你家出事時,能夠擔任你的律師,這樣我就能盡最大力量保障你們家的基本權利。」
她不發一語看著他,此時她已冷靜下來,但內心復雜矛盾不已,先前听了他解釋的話語,對他的怒氣已消失,理智告訴她不該因此排拒他,可就像有些人看到蟑螂就厭惡,甚至害怕的失聲尖叫一樣,她對律師的厭惡亦成了本能的一種,要她一時片刻放下,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他……
看著他專注望著她的面容和眸子,對他——她要怎麼討厭他?
他比誰都還迅速攻進她的心中,讓她毫無招架之力,所以他的隱瞞更讓她無法忍受,對他……她現在是又愛又恨。
她扭過頭,不再看他。「你給我一點時間吧!」她朝前走了幾步,拉開兩人的距離。「讓我可以慢慢接受你……以及你是個律師這件事。」
听到她這麼說,他頓時如釋重負,仰頭看著天,默默感謝上蒼,至少她沒固執的要他立刻遠離她的生命,只要她肯嘗試接受,就有扭轉劣勢的機會。
「好!我會給你的,今天還有沒有想去哪里?我帶你過去。」
她思索了一下。「不用了,我今天還想在九份逛逛。」
「那我陪你……」看到她的表情,他輕嘆口氣,不願太性急。「就當我是保鏢,而不是個律師。」
她看了他一會兒,然後點點頭,兩人循著原路走上大馬路,打算步行去九份,就在此時,一輛廂型車突然停在他們旁邊,羲雅警覺地將嵐春拉到身後。
車門一開,沖下來四名壯漢,羲雅立刻大喝︰「嵐春!快跑!」
他沖向前擋住他們,但他們人數眾多,兩個負責對付羲雅,另外兩個則繞過羲雅去追嵐春,羲雅有練過空手道,但對方亦不是一般的小混混,有一些武功底子,雖成功踢揍對方好幾下,但他們也沒讓他有機會去援救嵐春,不一會兒,他就听到她的尖叫聲。
他心神俱裂轉頭欲探視,頭上卻傳來一記重擊,令他眼前一黑,而肚子挨上的一腳更讓他不支跪倒在地,接下來只感到拳頭與腳不斷地踢落在他身上。
在他完全失去意識前,他只听到嵐春尖銳的哭叫聲︰「你們不要傷害他!不要再打他了!我求你們!別再傷害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