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世杰听見屋外有些許動靜,打開門口的監視器一看,果真有個小佣人過來收拾楊以諾留下的一地狼藉。
他隨即關上監視器,走向二樓,進了書房。
他從酒櫃取出陳年威士忌,倒進酒杯,一仰而盡,讓濃烈的酒灼過他的喉嚨,在空蕩的胃里發燙。
他從來沒有在上午喝過酒,但此刻他覺得自己需要一杯烈酒。
這四年來他鐵了心的杜絕楊以諾的消息,不再想起她這個人,不再追查她去了哪里,不再關心她的一切。
他徹底的把她從生命中剔除,忘了她當年帶給他的痛苦,他以為自己做得很成功,但當他得知她真的嫁給了別的男人時,他的心竟狠狠地失落了。
依時間算來,那孩子一定就是在她悔婚不久後有的,原來她會一聲不響的消失是因為做了不可原諒的事,她和別人結婚,還為那男人生了一個可愛的兒子,而且現在他們一家人就住在他的隔壁,這對他是何等的精神折磨……
他猛然被自己內心的想法驚動,他怎麼會用精神折磨這種字眼?
「可惡的女人!」他低咒,再斟酒,一口仰盡後,重重的放下酒杯。
他倒想見識一下那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他掐緊酒杯,指節泛白,心頭的傷痛和憤怒無法言喻。
「鈴鈴……」
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一看是何志鋒律師的來電,猜想何律師一定是要跟他談有關離婚的事。
近三年來,他和林晶玉一直處在分居狀態,目前正協議離婚中,但那女人一直反復無常,條件一改再改,讓人看不懂她到底在玩什麼把戲。
其實她說什麼他都會同意,他只求跟她有個了斷,省得他煩心。
原本他們和父母同住在天母,婚後三個月,林晶玉卻一直說她無法適應得侍奉公婆的生活,還說有公婆在她無法專心練鋼琴,吵著要他搬離老家。
于是他買下這淡海別墅。
但她後來又嫌離市區太遠,她替學生上課不方便,最後甚至擅自搬回娘家。
這讓他那雙當初積極促成這段婚姻的父母都看傻了眼。
結了婚不侍奉公婆也就算了,竟然如此驕縱,想住娘家就不回婆家,這是什麼樣的教養?
起先他還會在百忙中去接她,往返娘家和金家之間,但願求和,不讓父母憂心。但這樣的婚姻勉強維持一年後,她主動提離婚,她說沒有感情的婚姻就像牢籠,何苦困住她?
他成全了她,任由她想怎樣就怎樣。
而在她走了之後,他就獨自搬到這別墅來,偶爾才回天母探視雙親,他們都很後悔當初相中林晶玉。
「何律師。」他接听來電。
「總裁,林小姐想在今晚見你一面。」何志鋒律師傳來最新消息。
「說我沒空,她想開條件透過你傳話就可以了。」他在公司忙了一個星期,好好的周休假期怎能讓她破壞?
「可是她堅持要見你,她說她什麼都不要,只求見你一面。」何志鋒口吻有點為難。
「她到底想怎樣?說要離婚的人是她,何不干脆一點?」金世杰感到厭煩,對林晶玉的無理取鬧早就失去耐性了。
「依我看,她大概不是真心要跟你離婚,而是想要你挽留她吧!女人的心理需要多花時間去了解,我和她談過很多次,感覺上她是覺得你不夠……了解她……」何志鋒的措詞顯得格外小心翼翼,似乎還知道更多隱情。
「那就煩勞你多了解一下再向我報告,律師費我會加倍,我不想見她。」金世杰冷冷地說。
「好吧,總裁,我會試著跟她說明。」何志鋒雖躊躇卻也同意了。
金世杰掛斷電話,面色沉重地走出書房露台,他需要新鮮空氣好趕走所有的烏煙瘴氣。
今天到底是什麼好日子?
前未婚妻和未來前妻都到齊了。
教人心煩。
#
寧靜的月夜,溫馨的孩童房里。
「……在布滿星星的夜里,瑪麗亞就在馬廄里生下了一個可愛的小男嬰,那時候天使們都從天上飛下來祝福他,這就是聖誕節的由來了。」
楊以諾和桐桐一起窩在小床上,溫柔的為他講床邊故事。
平日桐桐都由小梅幫忙照顧,但無論工作有多忙碌,每晚她都會抽空在夜里安撫著她的寶貝入眠。
這是他們母子的甜蜜時光。
「媽咪,我記得這一天只要在門口掛著襪子,聖誕老公公就會送禮物給很乖的小朋友對不對?」桐桐蜷縮在楊以諾懷里,睡意朦朧地問。
他最喜歡媽咪陪著他睡了,聞著她身上香香的味道,他覺得很安心、很快樂。
「桐桐好聰明哦!都會舉一反三耶!」楊以諾親了親桐桐稚女敕的臉頰,大力稱贊他。
「你說過的我都記得哦!」桐桐甜滋滋地笑著說。
「桐桐好聰明,乖乖睡覺覺嘍!明天媽咪還有一天假,我們約好早上要去動物園看貓熊寶寶圓仔呢!」楊以諾輕輕拍撫桐桐的背,哄他入睡。
「我好想看圓仔哦!它好可愛。」桐桐心底充滿著期待,他曾在電視上看過,那毛茸茸的可愛模樣讓他想親眼看看真的貓熊。
「你也好可愛。」楊以諾輕撫桐桐可愛的小臉說。
「媽咪晚安。」桐桐乖巧的閉上雙眼。
「晚安。」楊以諾輕輕的起身下床,傾身為桐桐蓋好小被被。
「媽咪,對了,我想問喔,什麼是爸爸啊?」桐桐睜開雙眼。
「啊?」楊以諾愣了一下。
桐桐生下來就是由她和母親照顧,母親生病後,她則聘請了小梅,她們都避免對他提起「爸爸」這個人,他在日常生活中也不曾用過爸爸這個稱呼,所以在他懵懂的心里並不知道那在實質上是代表著什麼樣的一個人。
「原來媽咪也不知道嗎?」桐桐看媽咪的表情猜測。
「怎麼會突然這麼問呢?」楊以諾坐到桐桐床邊,柔聲問他。
「早上隔壁的叔叔問我,爸爸沒抱過我嗎?我問他爸爸是什麼,他說爸爸就是爸爸。」桐桐回想著,一句一句的說。
楊以諾又怔了怔,沒想到桐桐竟然是從金世杰那里听來的。當桐桐問爸爸是什麼的時候,金世杰的反應如何?他有發現桐桐並沒有爸爸嗎?
她屏息回想著上午兩人相見的情況,他問她是否嫁人時,似乎並沒有起疑。
看來應該沒事吧!否則他一定會問。
她得避免桐桐再和他接觸,她自己也是。雖然家里沒有男主人這點遲早會被發現,但就算他大膽問起,她也不會告訴他真話,他完全沒有資格過問她的私事。
倒是她,得在桐桐大一點、理解力更強後,跟他解釋他其實是單親家庭的孩子。
也許這很殘酷,但總有一天他必須了解,尤其這件事在上學後絕對無法避免,不過現在她只能這麼回答了。
「桐桐,爸爸就是媽媽心愛的人呵!你就是來自我和他。」
楊以諾看著桐桐的反應,心想或許該加上曾經兩個字比較恰當,曾經心愛的人。
但她又怕孩子不懂過去式的意義,只會愈說愈復雜。
「哦!原來是那樣,那我懂了,海底總動員的小魚尼莫有一個爸爸很愛它,很多卡通和童話故事里的小動物也都有爸爸,可是為什麼我沒見過我的爸爸呢?」桐桐一直以來只是約略知道爸爸似乎代表了一份愛,但他並不了解爸爸到底是什麼,其實他也很受到那種愛的吸引,只是他不知道要怎麼表達出自己的想法,如今他干脆問清楚一點。
「其實你也有爸爸,只是他很久以前就跟我分開了。」楊以諾一時不知如何說明,但她試著解釋給他听。
「哦!難怪了。」桐桐想了想,像個小大人般的說︰「所以現在你心愛的人就是我了耶!」
「當然是你嘍!從以前、現在到未來都是你。」楊以諾溫柔地笑著對他保證。
「是我的話我就放心了,沒有爸爸也沒關系吧!」桐桐揚起唇角,聰慧的說,他確定自己擁有媽咪的愛就心滿意足了。
楊以諾俯視桐桐,眼底藏著無限的心疼,她模模他柔順的頭發,心想他真是個很聰明、很貼心的小孩,在她的心里沒有人比他更珍貴。
她相信自己有能力給他很多很多的愛,多到足以彌補爸爸的那一份。
「睡嘍!」她俯身親吻他紅潤的臉。
「嗯!」桐桐打了個哈欠,抱著他的小熊,逐漸睡去。
楊以諾待到桐桐熟睡後才離開他的房間,她走回隔壁自己的房里,躺在柔軟的大床上,沉思將來要怎麼跟桐桐說明他沒有爸爸的事。
其實桐桐的爸爸就是隔壁的金世杰呵!
她愈想愈是難以成眠,再想起金世杰就在一牆之隔,她已是完全睡不著了。
現在是晚間九點半,他在做什麼?和林晶玉恩愛嗎?她記得他習慣果睡,她記得他熱情的懷抱和過人的體力……
此刻腦海里浮現的畫面卻是他抱著別的女人,不是她。
她心思雜沓,倏然坐起身,雙手滑過額前的發,苦楚到無法再待在這屋里。
她想離開這地方,她竟然忘不了他,還在意著他,她並不想這樣,對一個無情的人還有牽掛實在太可恥了。
「鈴鈴……」
她的手機在這時響起,她踉蹌下床,走到梳妝台查看是誰來電。
「發哥。」她毫不遲疑的立刻接起。
在她眼里發哥是內斂穩重、相貌帥氣,給人十足安全感的優質好男人,財經系畢業的他,在投資界中也發展得很好,可說是學、經歷都很豐富的朋友。
「以諾,還沒睡啊?我是想問問你新房子住得怎樣?」發哥問道,他的聲音渾厚低沉,听起來充滿關懷。
雖然楊以諾的二嬸朱秀娟是他的姑姑,但兩人可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即使她只將他當作大哥看待,他的內心里並沒有把她當成妹妹,而是一個喜歡的對象,只是後來听說她跟帝國集團的繼承人訂婚了,他也就沒有進一步追求。
幾年後她遭金家退婚,家中又陷入困境,一听到消息他便義不容辭出資買下寶萊紡織,他是真心想幫她度過難關,希望她不要因此一蹶不振。
後來她到上海發展,而他聘請了專業經理人管理寶萊紡織公司,他身居董事長之位管理業務,如今公司又有了一番新的榮景。
這些年他到上海也時常去探視她,看她在服裝設計領域闖出名堂,就向她提議合作,攜手擴展寶萊紡織,他知道她不會拒絕,這樣一來他不但有機會和她經常接觸,也才終于能好好的追求她。
「還好。」楊以諾靜下心來回答他。
「怎麼不說很好?是有哪里不滿意嗎?」發哥笑著挑出她的語病。
「沒有。」楊以諾沒有透露實情,也許發哥知道金世杰,也從親戚口中听過她和金世杰的過去,但那是她個人的隱私,她並不想說。
「那就好。要是還沒睡的話你要不要出來?我和幾個寶萊的股東好友在一家開到深夜的燒肉店,我想到一個不錯的通路,有利于我們即將合作推出的服飾和家飾品。」他說。
「好啊!我去。」楊以諾想也不想便答應了,她正想找個出口宣泄她心頭的煩悶,能和工作有關更好。
「那就等你嘍!」
「嗯!」
結束通話,楊以諾換上牛仔褲和簡單的白色上衣,背了包包走出房門,先到小梅房里交代她照顧桐桐和家里,隨即就開車外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