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拓森走向自己的黑色奔馳車,開了車門,坐了上去,將車駛離唐家院落。
他冷冷地看了一眼後視鏡,唐家敞開的大門和四下無人的淒冷景象,在後視鏡里愈來愈渺小。
他收回視線,專注地看向路面,快速將車開向大馬路,循徑回銀行上班。
一手擱在車窗旁,單手駕車,冷不防地,唐芸依楚楚動人的模樣竟悄悄從他空白的心底溜了出來。
他想冷處理,想揮開她的影像不理會,可她卻執拗地佔據著他的心頭。
他不禁惱怒地面對自己,自問,他何必輕饒她?
他一向精打細算,但要她當女佣抵債的做法顯然就是智障的行為。
用一億換一個什麼都不會的女人來幫佣,根本是不劃算的事。
坦白說,他家大業大,家里的佣人數量都可以組成一支球隊了,他並不缺女佣。
可是她一無所有,如果不是這樣,他還有什麼辦法可以討債?
「真是的,你何時那麼有同情心?」他低啐自己,他會下這樣的決定,其實是狠不下心的理由佔了大半。
她看起來就像只迷失方向的小貓,孤伶伶的,獨自待在那空蕩蕩的家中,可憐到了極點。
但,今天若是其它女子,處在同樣的情境之下,是否也一樣會得到他的關注?
他思忖著,手指輕敲著方向盤。
腦海里又不禁浮現唐芸依那雙含淚的大眼楮,當她淚眼蒙地看著他時,他的整顆心處在凝結的狀態。
坦白說,她讓他感到不忍心。
「畢竟我得還你債,而且我也無處可去,既然你說二十四小時幫佣,那代表一定有地方可以住,有東西可以吃吧!」
他竟清晰無比地記得他開出條件要她當女佣後,她所說的話,還有她說話時故作堅強的樣子。
其實他看得出,她眼中流露出無助。
他更記得,在他不懷好意地給她訂下規矩,限制她去交男友或嫁人時,她竟也認分地答應。
「雷先生,你說怎樣就怎樣吧!佣人本來就是任人差遣的,我不會說不,而且我也不想交男朋友,更不想嫁人。其實,我最大的心願就是開一間烘焙坊,我想做出世上最溫暖的面包,讓人人都能吃得很幸福、很滿足,那我就會感到很開心了,就那麼一點小小的夢想而已,可是——」
可是什麼?
他還想听她繼續說。
他回想她哭著也笑著的模樣,心也跟著扯疼了。
他在拉她起身時,她腿軟地跌在他懷里,他清楚地記得抱著她嬌弱單薄的身子時,他心底第一個反應,就是想保護她。
瘋了!
是的,他絕對是瘋了,此刻的他正放任她牽動著自己的心。
太諷刺了,他是她的債主。
耙情他根本不是同情她,而是對她一見鐘情?
他很清楚剛剛那問題的答案,今天若換作是別人,他絕不會輕易地饒恕,更不會讓人來他家里當女佣,有機會接近他。
那是引狼入室的行為。
他有幾分喜歡她吧!
她像一朵脆弱的小花,綻放著淡雅甜美的香氣。他的心被她的香氛纏繞住了。
其實他知道,根據他的下屬回報,她才剛大學畢業,並不是唐氏地產實務上的操作者。
而他也看得出她根本沒經過社會上的磨練,只是唐氏地產的代罪羔羊,一個犧牲品。
但無論如何,他都已經決定讓她當女佣抵債了。
他是債主,事情本來就是隨他高興決定。
在父母退休後,他二十六歲便已接任皇家銀行最高領導人的職位,從那時開始,他就是律法,就是作主的人,凡事他說了算。
今後他就是要她為他效勞,使喚她就只是他一個人的權利。
既然是他的人,他也會做到守護她的責任,絕不會因為她是來還債的,而讓其他人有議論她的機會。
除了他,在家里,不會有其它人知道她的來歷。
而他,也期待再見到她。
他對自己想再見面的念頭感到荒唐,但他的心跳告訴他,他確實有那樣的想法。
嘟嘟??手機鈴聲響了,打斷了他的思緒。
一看是機要秘書臣子儀來電,他立即以擴音模式接听。「什麼事?」
「執行長,金控公司的業務季報會議即將在下午一點開始,您會回來主持會議嗎?」臣子儀恭謹地提醒他。
「我已經在路上了。」雷拓森這才發覺他在唐家耽擱了太久,已經快十一點了。
「是。」臣子儀恭敬地說︰「還有,提醒您晶凱公司的晚宴在今晚七點,另外梁芳華小姐請您回電給她。」
「嗯!知道了,還有別的事嗎?」雷拓森公事化地問,而梁芳華三個字教他眉宇糾結了起來。
「沒有了。」臣子儀稟告。
「那就這樣了。」雷拓森說,雙方結束了通話。
他一點也不打算給梁芳華回電。
那位梁小姐二十六歲,是一名出身高貴的女律師,天生就口條清晰,說起話來更有咄咄逼人的氣勢。
她是他母親張風和所參加的姊妹會朋友的女兒。
之前母親見他沒對象,好意為他安排相親,希望他別忙于工作而不交女朋友。
他基于對父母的尊重,勉強自己去跟她認識一下。
不過他對她並不來電,她不是他喜歡的女人類型。
但她似乎是喜歡上他了。
她時常主動到家里來拜訪他的父母,他的父母對訪客一向很熱情地招待,但他們並沒有勉強他得跟她來往,而他也不曾在家里特意與她會面過。
也許是因為他的回避,她便時常打手機找他,但他都直接轉到語音信箱。
就算她打到辦公室,他也從來沒有回電給她過。
對一個不來電的女人,他不會采取主動攻勢,更不會有多余的響應,避免不必要的困擾。
總之,他不會跟梁芳華有任何下文。
他專注地開車,趕回公司開會去了。
三天後,上午九點。
正值周休假期,唐芸依穿著一身素雅的白色蕾絲洋裝,收拾了隨身的衣物和用品,帶了一張她和爸媽的合照當紀念,依依不舍地離開了生活二十二年的家。
她的身旁沒有人同行,回頭看一眼家里寂靜無聲的景象,她的心底一片淒涼,無限地唏噓。
以前她和爸媽在家里一同吃飯,一同觀賞影片,一家人歡樂的情景,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三天來,她未曾合眼,在送完爸媽最後一程後,她的身心都好累,身體也熱熱的,好像感冒發燒了。
但她無心理會。
她疲憊地收回視線,輕輕地將家門關上,從此她將不會再回到這里。
她走向家里僅剩的一部日系小車,她得準時到達雷拓森的家,去履行她和他的約定。
她發動車子,拿了雷拓森寫給她的地址,輸入導航系統,順著導航的指引,將車開了出去。
約莫一小時後,她到了陽明山,繞行在山路上,順著一道很高又很長的圍牆開了好久,才看到大門。
她將車停在鏤花大門前,確認了地址後,不禁感到懷疑。
地址是沒錯的,可她從肅穆的黑色鋼條式大門外看進去,竟沒看見有屋子的蹤跡。
只見車道兩旁大樹林立,四周的草坪修剪得很整齊,像一座漂亮的公園,卻不太像平常住家的樣子,比她家大上好幾倍。
「小姐,請問你找誰?」一名身著黑色西裝、耳朵戴著無線通話耳機的保全人員見到門外有車停駐,立刻打開鏤花大門旁的小門,走出來問她。
「我找雷拓森先生,請問他住在這里嗎?」唐芸依按下車窗回答他。
「你要見雷先生?有預約嗎?」保全問著,謹慎地打量了一下她車內載著的大包小包行李。
「預約?」唐芸依想了一下,他們約定的時間就是今天上午十點,那應該算是有預約了吧!而保全這麼問,顯然她沒走錯路,這里確實是雷拓森的家。
「有的。」她輕快地說。
「請問你的姓名是?我查一下。」保全問。
「我叫唐芸依。」
「請稍候。」他當場以無線電聯絡。「我要查一下有沒有唐芸依小姐的預約,她要見雷先生。」
唐芸依耐心地等著。
「不好意思,唐小姐,查不到你預約的數據。」一會兒之後保全查好了,回復她。
「怎麼會這樣呢?」唐芸依難以置信,雷拓森明明說是三天後的上午十點,正是現在的時間。
保全人員沒有答腔,專業地面無表情,像是在等她自行離去。
「難道沒有預約就不能進去嗎?」她不知所措地問。
「是的,這是規定。」保全人員嚴謹地說。
「那,好吧!」唐芸依沒轍地把車開到山路的另一端,將車停在路邊,難掩疲倦地深倚在椅背上,心想是不是該打通電話給雷拓森,說她到了卻不得其門而入,免得他以為她落跑了?
就當她還在尋思的時候,手機響了起來。
她拿來看了一下,打給她的人正是雷拓森。
她想趕緊滑開手機接口上的鎖定,可是心情的緊張,讓她的手指也跟著冒著水氣,遲遲滑不開界面上的鎖定。
好不容易終于滑開了,她朝手機囁聲說了一句︰「喂!」
電話那頭飆來雷拓森極不耐煩的聲音。「唐芸依,以後電話不要響超過三聲才接,我不喜歡等的感覺,時間就是金錢,你以前可能不知道,但從現在起你要銘記在心。」
「是,我是因為……」她想解釋,但雷拓森並沒有听她說,直接問道︰「你遲到了,你知不知道?」
她心底一悸,他這麼說,表示他記得她今天要來報到的事。「我、我就在門外,可是那位保全說我沒有預約不能進去。」
「你,真是的。」他不耐煩地嘖了一聲說︰「需要預約的是賓客,你直接跟他說你是佣人,他會叫你從後門進來。」
「哦!我又不知道。」原來通關密語是要說來當佣人的,而佣人是要從後門走的,她心底有點受傷的感覺,但她已不是從前的身分,只好回道︰「我現在馬上去跟他說。」
「不用了,你開車來的嗎?」雷拓森問。
「嗯!」
「那你直接繞著圍牆旁的路往前開,就能到後門了,我叫洛管家出去接應你,免得你迷路。」
嘟一聲,他沒道再見,電話就掛斷了。
唐芸依有點錯愕地看著被掛斷的手機。
她從沒遇過像他這麼盛氣凌人又沒禮貌的人。
哎!但對一個女佣何須禮貌?
她以為自己是誰呢?千金小姐嗎?
不了,她不再是了。從此刻起,她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小女佣。
她認分地收起手機,就算身子再累,也不敢有須臾的停留。
她打起精神,立刻就依照雷拓森所指示的路徑開車繞著圍牆找後門。
「到底是在哪里呢?」這圍牆夸張的長,像是沒有盡頭似的,她竟繞了五分鐘之久才找到後門。
後門挺寬敞的,仍然有保全人員駐守,門的形式是電動側開式閘門。
就在她到達之時,門緩緩地開啟了,她見到有位身形精瘦,身著黑西裝、白襯衫和黑長褲的中年女子佇立在門後。
她臉型尖削,唇薄如紙,臉上架著金邊眼鏡,頭發梳成一絲不苟的髻型,目光如魚一般,看不出感情、情緒,也不見她有任何表情變化。
「請問是洛管家嗎?」唐芸依微笑,從車窗探出頭來問她。
「我是,你就是唐芸依?」洛管家推了推眼鏡,看了她一眼問。
唐芸依收起笑,看著洛管家透過鏡片射出來的冷漠目光,心底毛毛的。
她心想,這位洛管家看來可真嚴肅呵!
但她制止自己胡思亂想,和以貌取人的心思。
「進來吧!苞我來。」洛管家說著,騎上一輛停在一旁的摩托車,示意要替她領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