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月夜下,桑蕾兒身著雪白的護士制服,縹緲縴細的身影獨自行走在暗沈的巷道,路上是一片杳無人煙的岑寂,除了她趕著上大夜班的步履聲,听不見任何聲音——幽靜的街燈照在她靈秀卻蒼白的小臉上,她低垂著長長的睫毛,一臉失魂落魄。她嘆了口氣,卻嘆不去壓抑在心頭的煩憂,那令她郁結的事總是時刻侵擾著她——「桑少爺,這是你在澳門豪賭的借據,如果你再付不出錢,凡哥請你親自過去澳門一趟。」
「不,我不去……姊,救我救我!」
「我們查過了,桑少爺和令姊分別擁有這幢豪宅的地契及房契,並且令姊名下還有一座最有價值的的大醫院,共計市值約二十億,若還不起現金,凡哥允許你可以這兩項資產來抵償。」
「我…我沒問題。」他轉過頭哀求著桑蕾兒。「姊,姊你答應好嗎?把房子和醫院讓給他們……好嗎!姊,你還要考慮多久呢?已經快半年了,我快被利息卡死了,難道你要高利貸斷了我的手腳嗎?你要見死不救嗎?凡哥是個狠角色,我惹不起他,姊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我發誓,我再也不賭了……」
「桑小姐,你父親桑院長去世了,醫院也群龍無首,只要你點個頭,那令弟和我們之間財務上的問題就算徹底解決了,一拖再拖,我們凡哥的耐性有限。」
「姊,你開口說一句話啊,你到底救不救我啊!姊……」
「桑小姐,我們知道你是個護士,其實你不必怕沒工作啊,醫院抵償了,你仍可以待在醫院里工作,我們凡哥超大方的,不會介意。」
「姊,姊……求求你,我發誓永不再賭了!」
「不要再說了!我交出所有產業,希望你真正戒賭,從此我們斷絕姊弟關系!」
蕾兒仿佛在風中听見自己的吶喊……她再度挫折的淚流滿腮,心痛得無法自抑,她完全不願意將父親的醫院拱手讓人,但父親去世了,嗜賭成性的弟弟桑佑齊在澳門欠下高利貸鉅債,醫院抵償雖可解決債務,但父親畢生的心血也付諸流水。
最後所有的家產在她簽名之後,無條件讓與一個叫莫語凡的債主,父親若地下有如絕不會原諒她的,此刻包圍著她的是永無止境的自責!
如今她一無所有,從知名醫院的院長千金變成一貧如洗的孤女,即使在如此的深夜,仍必須趕著到剛應征上的外科診所主大夜班。
診所規模不大,也沒有名氣,醫療設備更是老舊,但離她租的三流公寓很近。
她和唯一的弟弟恩斷義絕後,兩人從此不相往來,更遠離了朋友,遠離了昔日所有的一切,孤單的一個人隱居在城市的角落,靠著微薄的薪水過著清苦的日子。
生活及身體上的痛苦和疲累都無所謂,但心靈的傷痛憂悶,身邊連一個可以傾訴附人也沒有,那才是最令人感到淒涼的。
如果克文在身邊就好了!
唉!分別多久了,她仍想念著他;但她不能自私的牽絆住他,他是個獨子,而她……唉!
離開他是她這輩子最殘酷卻也最正確的抉擇;縱然不能和他有始有終,但他像一陣春風留給她最溫柔的記憶。
也只有在回憶著他的時候,她可以在自責的、孤單無依的生活中獲得短暫的喘息,短暫的心靈安慰。
微風又徐徐吹來,也吹來車子急速奔馳由遠而近的聲音,很快的她看見路上出現一輛黑色的跑車呼嘯而來,駛近她工作的外科診所,在診所門口吱的一聲煞住了車。
蕾兒看到跑車里下來了慌慌張張的兩男一女,她注意到那女人穿著一身火紅的緊身衣裙,惹火的身材凹凸有致,長長的鬈發隨風而動。
接著下車的是一個滿身是血的高大男人,他跌跌撞撞像是受了重傷。
那兩男一女趕緊地扶住他,但他卻把手一揮,怒吼了一聲,抱著胸口逕自進了診所,而那兩男一女也急忙跟了進去。
蕾兒撫去臉上的淚,沒有停止腳步,很快地奔向診所。
「蕾兒,快來幫忙!」蕾兒才踏進診所門口,一名較年長的護士就急聲催促。
「好。」蕾兒很快地收好隨身背包跑了過去,心想肯定是方才那「黑色跑車」的case。
這小診所的人員很簡單,大夜班除了一位醫生,就是三名護士,而她是其中之一。
「先過去登記一下病體資料,幫他先止血什麼的,醫生和小麗正忙著手術!我也正忙著。」年長的護士交給蕾兒資料夾「好。」蕾兒接過資料夾朝靠靠牆倚的病床走過去,她還未走近就听到一聲夾帶怒意的吼聲。
「要命,別踫我!」
「凡哥,你忍著點,醫生立刻就過來了……」方才那兩男一女其中的一個男子低聲下氣地安撫道。
「凡哥,你不會有事的。」另一個男子也開口了,又是那種卑微奉承的語氣。
「凡哥,人家好心疼你哦……這兩幫混蛋!老太爺派您來當和事佬,他們竟還相殘,而且槍法那麼爛!」那紅衣女郎也開口了,曖昧的聲音,滋然欲泣的聲調,听了直教人渾身不對勁兒。
但真正令人感到剌耳的,是那句有些耳熟的……「凡哥」!蕾兒心懸了起來,疑惑地走了遇去。
「護士來了!」包圍在病床旁的兩男一女見到她,便讓了個位置給她。
蕾兒略微檢視了躺在床上體格矯健的高壯男子,他的左腿和右胸各中了子彈,血汨汨地流個不停。
「是槍傷!」地記錄下來,詢問道︰「你們是傷患家屬嗎?」
「嫂子,你來說好了。」
那個被喚為嫂子的紅衣女郎清了清嗓門,看向蕾兒。
「是這樣的,天星幫和天龍幫在麗池談判——」紅衣女郎話沒說完,就被一聲冷凝得嚇人的低吼給鎖住了。
「蠢女人給我住口!」
蕾兒怔愕的看向病床上說話的男人,他唇色泛白,額冒冷汗,劍眉緊蹙,鷹眼眯成一線,雖說血流不止,但罵起人來還中氣十足。
她這一瞥才發現他的相貌相當出眾,鼻粱高貴且挺直,一雙眉目犀利無比,她第一次看見如此懾人的一雙眼楮!
此刻他也看著她……不!那樣的眼神豈止是看,該說是瞪,他不耐煩地瞪著她,威權且十分不友善地低吼︰「他媽的,醫生死哪去了?」
蕾兒娥眉微蹙,她沒有被這樣的語氣嚇到,她冷靜的回視他,用極平靜無波,卻不以為然的口吻回了他一句。「醫生還沒死,他媽也很安然的活著。」
她才說完,他那雙眯成一線的鷹眸突然緩緩地睜大了,蹙緊的肩也松開了些許,森沈且炯然的黑眸死死的盯在她臉上。
他不語,但看著人的眼神卻像個天生的王者,流露著冷傲的威嚴。
「貴姓大名?」蕾兒盈著水波的美眸無懼地迎視他的目光。
「莫語凡。」
蕾兒當場怔住了!莫語凡這三個字直劈進她的心底去!
是他嗎?佑齊的債主,擁有她所有家產的人?!
不不……世上同名同姓的人何其多,何況莫語凡是澳門人,怎可能出現在台灣!蕾兒試著穩定自己的情緒,但一顆心卻仍慌亂失序。
「地址。」蕾兒靜默地打量他,他也未收回目光,維持方才的眼神注視她。
「天母。」莫語凡簡短地道。
「電話。」蕾兒又問。
「午妻午妻是游戲5757467。」
蕾兒抿著唇,小臉堅毅地、驕傲地別開了,不知為何她有種被當眾調戲的雜堪。
莫語凡瞧見這個膽敢擅自回嘴的小護士紅了臉,唇邊泛起一抹嘲弄的笑,自負地閉上雙眼。
「叫醫生來,敢叫記者或報警就走著瞧!」莫語凡放話,低沉的聲音中警告意味甚濃。
蕾兒不置可否,轉身正要走時,突然她垂在身側的手腕被一只碩大的手掌給握住了!她愕然回首。
「慢著!我說的話你記住了嗎?」那手的主人開口了。
「什麼話?」蕾兒的反應是立即甩開他的手,但她卻發現他強勢的勁道竟像手銬似的冷硬牢固!
莫語凡緩緩睜開獵鷹般冷靜的犀利雙眸,再度對上那雙煙霧般的美麗眼眸。
他發現這看來柔美溫順的小護士,其實有些刁。他不相信她沒听見他的話,他說話一向是令出如山,且人唯命是從,但這小護士顯然沒有這個「常識」
「敢叫記者或報警就走著瞧。」此話一出驚訝的是人居然不是蕾兒,她只是反感的睨著他,但在場的二男一女卻愣住了。
那個「嫂子」明顯的妒意寫在眼中。
「凡哥向來一句話不說兩遍的!」「嫂子」嬌嗔道。她緊盯著莫語凡握住那小護士不放的手,眼楮嫉妒得要噴火了。
「就算你要求,也沒人有空。」蕾兒奮力的扯回自己的手,在心底低低地罵了聲「瘋子」旋即離去!
她回到工作站取了點滴,才發現自己的手腕瘀青了一片,她眉心緊鎖,下意識地看了紀錄夾。
莫語凡!
槍傷!
她想著剛才他說話時,那副專橫且不可一世的口氣……她听佑齊說過莫語凡是澳門鉅富莫以俗的長孫,人稱惡魔至尊,莫家以賭場和地下錢莊起家,橫跨黑白兩道,是全亞洲財力最雄厚的金主。莫以俗在八十歲那年,將龐大的家財產業全交給莫語凡掌管。
這個莫語凡敢作敢為,冷酷無情,旗下更擁有一個精銳的征信組織,任何一個債務人一經過這個組織的調查,身家財產都會像被照了X光似的一清二楚,而且就算債務人無法還債躲到了天涯海角,這個組織也有能力將人找出來。
這個組織由他的唯一親信領導著,征信的實力比起特務來毫不遜色。
而傅言中莫語凡對無法清償債務的人,往往不擇手段的加以凌遲直到還債。
除了惡勢力,他更具有超乎常人的理財智慧,他除了以高利放款吸金,還擅于投資,他所投資在亞洲各國的股匯市資金,不但足以操縱亞洲金融市場,還掌控亞洲經濟的興衰。比起他的祖父,莫語凡無疑是個惡魔級的金主。
難不成這個莫語凡,正是那個「莫語凡」?!
而且他住天母——她原來的家正在天母!難道是……莫語凡來了台灣,而且還住了她原本的家?
喔!會是這樣嗎?
她不敢想像,也無法再想像。是又如何?就算真是莫語凡,那又如何!
莫語凡已不再是佑齊的債主,她把所有的家產都抵償給了他,換句話說,桑家和莫語凡已互不相欠。
何況她是一名護士,有傷患上門來求診,她就必須幫助傷患不管他是誰。
她甩甩頭,拿著點滴,推著醫藥車再度走向……莫語凡。
「要命!你們選的是什麼鬼診所,醫生護士全滾哪兒去了?」
「凡哥,忍著點。」
蕾兒又听見了一句低嗄的咒罵,她忍耐地走了過去,面無表情地將滴吊上高高的掛勾,在莫語凡男性化十足的手臂上綁上止血帶,擦上酒精棉,在他陽光般的皮膚插入注射針頭,然後解開止血帶,固定上膠布,開始為他的傷口止血。
「我必須立刻動手術,你不知道嗎?」莫語凡森冷地問,他的臉色開始發白,血流不止使他向來清晰的腦子開始混沌、閑始沉重。
蕾兒听見了,她專注地工作,只淡淡地回了一句。醫生還在替別人手術,下一個才輪到你。」
「什麼鬼醫生,我要的是立刻,立刻!你听清楚嗎?」莫語凡低吼,傷口的痛楚使他更沒耐性。
「血止住了,你暫時還死不了。」桑蕾兒收起月兌脂棉和繃帶,眼眸始終低垂著,不顧去觸踫他泛著冷光的怒眼。
「信不信我把診所炸了!」
「隨你。」
莫語凡無法忍受這小護士不經心的語氣,及滿不在乎的說話方式,全世界沒人敢對他這麼說話。
他動怒的抓著她的手臂,將她拉近自己,警告地逼視她,蕾兒驚悸地瞥著他,和他的臉只有一指之遙。
「去叫醫生來,立刻!」
她憎惡這人的蠻力、她正想控訴卻看見他的眼無力地合了起來……他竟昏了過去!
「凡哥,凡哥……走開,你這個死狐狸精。」那嫂子猛地推開蕾兒,恨恨地瞪了她一眼,佔有似的抱住了失去知覺的莫語凡,發出淒厲的哀號。
***************
麻醉劑消退時所引起的全身顫抖和急劇的疼痛,正襲擊著莫語凡。
手術後的虛弱令他有些費力才睜開眼,霧茫茫的亮光中他恍若看見了一個天使,天使的臉孔像雲般柔女敕,水亮的眼楮像銀色的杏果,閃耀著令人迷惑的光芒,她的衣服白得像雪,長發綰成一個令人看了很清爽的髻。
「你在做什麼?莫語凡問,迷蒙的眼在天使的臉上凝聚。
「量血壓。」天使的聲音有些冷淡,像從雲端飄然而下,一點也不真實。
莫語凡在迷霧中搜尋對這聲音的印象。
「你又在做什麼?」他又問,目光隨著腦子逐漸清醒而清晰。
「打消炎針。」
手臂上微微的刺痛將他拉回現實,他完全清醒過來了,發現床邊的女孩不是天使,她是昨晚那個小護士。
他安靜地盯著她清靈卻冷淡的小臉,發現她深幽幽的眸子,酷似令人眩目的黑鑽,鎖著不為人知的神秘。
她十分縴細,縴細到有些飄然,她的腰肢不盈一握,手臂十分雪白,正工作中的手指十分輕巧,令人感到賞心悅目。
她是個美女,嚴格說來她是個美女中的美女。
她有一種與眾不同的氣質,超乎世間獨特的美感,像一朵吐露著淡雅芳香的潔白幽蘭,令人不自覺的想多看她一眼。
但美麗的女人他看多了,左擁右抱更是家常便飯,他干麼盯著她看個不停?「我現在怎樣了?」莫語凡疲憊地問。
「你動完手術了,而你的腿可能要休養一些時間不能行走,而且最好留下來觀察幾天,避免傷口惡化。」蕾兒職業化地說明。
「你說什麼?」莫語凡無法接受。瞪大雙目。
蕾兒視他為狂人,根本不想多理他,收拾好血壓器、針管就要離去。
「站住。」
蕾兒回眸,平靜無波地對上了莫語凡犀利又深奧的雙眼。
「你憑什麼?」她淡然地問,秀逸的肩輕揚。
「憑本人是自費就診。」莫語凡冷絕的黑瞳中帶有慍色。
「那很了不起嘍?」蕾兒聳肩。
「你說對了。」莫語凡順水推舟回了她一句。
蕾兒抿住了豐盈的唇,不想多費唇舌和他浪費時間,逕自離去。
「慢著!」莫語凡又叫住她。
「還有什麼?」蕾兒發現這個人真是要命的自大狂。
「我要馬上出院。」
「那是你的自由。你自費的,不是嗎?」蕾兒毫不在意地說著……莫語凡眯起雙眼,這小護士說起話來一副無關痛癢的樣子,令他恨得牙癢癢的。
就在這窄小的病房里充滿僵化對峙的氣氛時,房門被推開了,昨晚那個「嫂子」和那兩個男人,提了許多食物補藥及水果入內。
「凡哥」我們給你送吃的來了。「嫂子」飛奔到床沿,很快地打開補藥,一屋子馬上香氣四溢。
「病人現在還不宜進食,七日內也不宜食用含酒精成分的補藥。」蕾兒本著醫護人員的本分言道,她知道那莫語凡正用怒眼瞥她,但她不願去觸踫他的眼光,說完就立即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