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樺暄,妳的中飯只打算用一碗泡面解決嗎?」
「沒錯。」
琴樺暄撕開泡面的碗蓋,將里頭的料理包打開倒入面里,發薪水前她必須縮衣節食。
「別吃泡面啦,當我女朋友,跟我一起吃香喝辣啦。」店長阿忠在一旁笑嘻嘻地說。
琴樺暄當他在放屁,盡避阿忠是他們唱片行的英俊店長,好幾個女店員都喜歡他,連上門的女顧客都是沖他的面子來光顧,為店里的業積沖上不少百分點,成為全國連鎖店里業績最好的一家店,她依然不為所動,因為她討厭阿忠的油嘴滑舌。
「這碗泡面夠香也夠辣,倒是你,有一堆香辣的美眉在等你邀約,你還是快選一個帶出場吃飯吧。」瞧瞧其他女店員,一個個裙子越穿越短,有時她真懷疑,這里到底是賣CD還是賣肉的。
阿忠听了不由得大笑。「樺暄,妳真幽默哩!」
誰跟你幽默,這叫虧你好不好!她忍不住翻了個大白眼,懶得理阿忠,將泡面拿到飲水機接了熱開水後,便走回櫃台,在面條泡開之前,她拿了本最新的音樂雜志來K。
「樺暄~~」
下理。
「一塊吃飯嘛~~」
還是不理。
「我的心意妳應該明了,我對妳……」一只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
「不準踫我。」冰冷的目光掃射過去。
那比北極冰山還冷的警告,令阿忠神情一僵。他極度難堪地放開她的手,別的女人都求之不得被他踫到手,偏偏這女人不但從不給他好臉色看,還當著這麼多人前不給他面子。
「不踫就不踫,有什麼稀罕!」阿忠說完,很沒風度地負氣走開,嘴里還罵著三字經。
所以她討厭這些自以為長得帥就了不起的男人,稍微對他們客氣點,便以為女人是在欲迎還拒;狠狠拒絕,卻又惱羞成怒,搞得她也一肚子火,連食欲都受影響。
同事阿梅走過來,一臉擔憂道︰「樺暄,妳把店長給惹火了呢。」
「是他自找的,活該。」
「好歹妳也不必反應這麼冷嘛,其實阿忠人不錯--」
「不錯?」琴樺暄受不了地數落阿梅一頓。「妳哪只眼看到那個人不錯了,錯得才離譜呢,他也不過就是投胎時,選中一張好看的臉投胎罷了,一天到晚動不動就和其他女店員打情罵俏,要不就開黃腔,稍微不賣他面子就變臉,個性差得要死,妳不也看到,不過拒絕他的踫觸就這麼沒風度,在我眼里,這種男人丑死了。」
打開泡面,香味撲鼻而來,卻不能滿足她,禁不住懷念起昨晚的雞湯,冰箱里的貪材都沒了,在發薪之前,她只得勒緊腰帶。
阿梅不是不曉得樺暄的脾氣,但還是擔心地勸著︰「有機會還是跟店長道個歉,這家店畢竟是他阿姨開的,惹火他,對妳沒好處。」
「我才懶得管他呢,有本事沖著我來。」
「妳呀,泡面吃多了,難怪火氣這麼大。」阿梅搖搖頭,樺暄已經連續三天中午都只吃泡面了。
「沒辦法呀,我一邊要付房租,一邊又要付預售屋的工期款,還得偶爾孝敬那個不爭氣的老媽,不省點怎麼行,等到明年房子蓋好後,我就能擁有一間屬于自己的家了,再苦也要吃,何況泡面挺好吃的。」
「不如我買便當,咱們一塊吃吧。」阿梅看她這樣實在很心疼。
「不行,妳上個月已經請我吃很多餐了,妳自己賺的也不多,老是把便當分給我,不用管我啦,我是打不死的蟑螂,吃幾碗泡面不會死。」
勸不動樺暄,也明白樺暄一旦決定的事就會堅持下去,阿梅只好放棄。
「好吧,那……我去買便當嘍……」
「去吧去吧,別管我。」
打發阿梅定後,店里只剩她一人,總算可以圖個清靜,中午人少,她寧願值午班待在櫃台,利用這個空檔研讀音樂雜志,哪個團體出了什麼新歌,哪位歌手發了什麼專輯,她都倒背如流。
「小姐,我要找帕海貝爾卡農大提琴版。」
「右邊走道直定到盡頭,放在架子第三排。」
「謝謝。」
「不客氣。」
「小姐,請問邦喬飛的精選專輯出來沒?」
「下個月的二號發行,三天內會到貨,你可以考慮先預訂。」
「那麻煩妳,我要登記。」
「好的。」
「小姐,王菲的簽名會何時舉行?」
「她的簽名會在本店的死對頭,對面那家舉行。」
「啊……謝謝。」
「哪里。」
她一邊吃著熱呼呼香騰騰的面條,一邊一心二用地回答客人的問題。
「小姐,中午把泡面當正餐吃,不好喔。」
她動作一頓,心中暗忖--這位客人,買CD就買CD,老娘吃泡面關你什麼事。
「呵呵,人客,謝謝你的關心。」她咧開服務業的招牌笑容,望向前方戴著墨鏡和帽子的客人。
「不如跟我一起出去吃飯好了。」
原來是來搭訕的,偶爾也會遇到像這種醉翁之意不在酒的無聊客人,她立刻沈下了臉,塞滿泡面的嘴巴已準備好要長篇大罵之際,就見對方拿下眼鏡,朝她咧出眾生絕倒的笑容。
「噗--咳咳咳--」吃泡面噎到,這還是第一次,全怪眼前這位戴墨鏡,戴假發、把自己扮成四不像、若沒摘下墨鏡實在讓人認不出的男人。
司英理模模臉上一小段面屑,放到嘴里嘗嘗,斯文有禮地向她道謝。「嗯,謝謝妳的請客。」
「請你的頭啦!」她又氣又好笑地指責他。
「要我的頭可以,不過最好是咱們私下兩人的時候,不然我怕到時候被其他女人五馬分尸,我的頭恐怕也給不了妳。」
她正想開口數落他的油嘴滑舌時,阿梅正好提著便當進門往他們這兒走來。
「樺暄,妳朋友?」
「呃……」她遲疑了下,大明星出現在此,一聲張可不得了,搞不好到時一堆粉絲擠爆他們這家小唱片行也說不定。
「妳好。」不待她回答,司英理已向阿梅打招呼,因為戴回墨鏡,所以阿梅並沒認出眼前的人正是現今正紅的男名模司英理。
「你好,我是樺暄的同事,叫阿梅。」
「我是樺暄的朋友,叫我阿司就行了。」
阿司?虧他好意思說,還叫她名字叫得那麼親熱,好似兩人已經很熟了,要說他們倆有什麼交情,也不過是一鍋什錦雞湯那麼多而已。
她一直以為大明星都很忙,大明星都不能微服出巡的,大明星不可能光顧她們這家小唱片行,所以她和司英理的緣分,就像吃一鍋雞湯那麼短暫。
可當他真的大白天出現在她面前時,內心深處有著不小的撼動,還有著奇異的感覺,理不清是什麼,便教隨後建立起的防備給覆蓋住。
「我都不曉得樺暄有這麼高又這麼帥的朋友?」阿梅朝她擠眉弄眼,話中的調侃意味濃厚,對方雖然戴著墨鏡無法窺見其長相,但仍可瞧出是個帥哥。
「我想請她一塊出去吃飯,可惜她不領情。」司英理語帶感嘆地說,雖然他是笑笑的,但就是有一種無以言喻的失落自他身上散發出來,連帶影響周遭的人也被這一層傷感的氛圍給包住,進而不由自主地同情起他來。較敏感的人,一下子便被他身上淡淡的哀愁給吸引去,恨不得能幫他一把,例如情感豐富的阿梅。
阿梅一听,立刻接口︰「去啊,怎麼能不去,人家難得來找妳吃飯,怎麼可以不去,這樣太無情了。」
難得?無情?琴樺暄不可思議地瞪著阿梅,到底她是哪顆細胞秀逗了,竟然幫著外人數落自己好友,太夸張了吧。
「沒關系,這種事不能勉強,既然她不想,那我--」
「一點也不勉強,是人都要吃飯,而且人家誠心誠意來邀請,下去就太不近人情了,對不對?」阿梅責備的眼神盯著樺暄,彷佛在說「妳若不去,就是無情無義的人」。
被阿梅這麼一瞪,琴樺暄只感到莫名其妙,自己是做了什麼?殺人放火嗎?沒這麼嚴重到要受到眼神撻伐的地步吧,也不過就是拒絕人家的邀請罷了,雖然對方態度友善,笑臉迎人,又老是吃她的閉門羹而從不生氣,但有這麼嚴重嗎?阿梅指責她的目光,彷佛她做了什麼過分的事,害她自己也莫名其妙愧疚起來。
「給人家請吃飯,總比吃泡面好,櫃台我來顧,快去。」不管三七二十一,阿梅硬是把樺暄給推出櫃台,還把泡面沒收,不理會她的瞪眼,要瞪,也等吃了正餐後回來再瞪。
琴樺暄沒辦法,泡面被阿梅猝不及防地搶走,加上她肚子的確好餓,心想算了,既然姓司的那麼愛當冤大頭,就干脆狠狠敲他一頓,反正吃面吃飯,不吃虧就行了。
他們到了附近一家頗高級的餐廳,因為是包廂,所以很隱密,司英理也毋需再遮遮掩掩。
一坐下來,她立刻開門見山地把話說清楚。
「喂,我話可說在前頭,不管你有什麼動機,或是我太自作多情,總之把話講清楚,你別打我主意。」
一開始就給他下馬威,看來她對帥哥的反感還真不是普通的程度,不過,她若以為這樣他就會打退堂鼓,可就大錯特錯。
司英理面色一變,由光明燦爛的淺笑,轉成了黯然失色的落寞。
「我只是想以一個朋友的身分,和一位談得來的朋友吃飯而已。」
「是嗎?」她一臉狐疑。
「因為妳是第一個不因為我的長相而以真性情待我的女孩。」
「咦?」她愣了下。
「從以前到現在,接近我的女人都是因為我長得帥,她們只喜歡我的外表,喜歡我的錢,我的名氣和地位,但妳卻不同。」
她直視他真誠的眼,這一番話令她微微動容。
「其實我很希望能有一個真心相待的朋友,第一次見到妳,妳不但不因為我的名氣而對我態度不同,反而把我當一般人一樣對待。」
她其實是不把他當人對待,這話讓琴樺暄听了有點心虛。
「別的女人只會對我說好听的話,妳卻實話實說,直率而不做作。」
她的實話實說其實都在罵人,當然不能做作。
「那時候我心里想,總算有一個可以知心相交的朋友,不用擔心對方是否心懷不軌,不用多想對方是否只是看上自己的名利。在妳面前能表現出真性情,自由自在,不需要一天到晚防這個防那個,感覺好舒服。」
他越把她說得偉大,她越感到心虛,也開始覺得自己似乎過分了點,而且他的話讓她心有戚戚焉,她討厭空有外貌的男人,但何時自己也因為只憑人家長得俊,就認定人家不好,對他起了戒心,想到這里,她良心受到譴責,不由得好生愧疚,連帶氣勢也一下子弱了下來。
仔細檢討,從頭到尾人家根本沒對她怎麼樣,連她一根寒毛都沒踫,煮雞湯給她喝也是為了要向她道謝,被她擺臉色也依然不計較,反倒是自己太龜毛,真正過分的是她自己。
他難過的表情牽動她內心深處某一根心弦,她其實並非如表面上那般冷硬無情,反而是重情重義的人,當發覺對方並非自己所想的那種人時,她再也無法硬起心腸說狠話,並開始想彌補自己先前的過失。
「其實我不是這個意思--喂,你別一臉家里有死人的表情好不好。」他越這樣,她越覺得自己罪孽深重。
「我明白,妳並不想跟我做朋友,想想也對,跟我這種人做朋友很麻煩的。」
「不……你誤會了,我並沒這麼想……」
「雜志上常報導我的花邊新聞,也難怪妳以為我是心懷不軌接近妳。」
「八卦雜志的報導哪能信啊,有些都嘛記者自己亂編的!」
「反正大家就是認為我長得帥,所以一定是公子,整天泡女人。」
「人家愛說,就由他們說去,自己行得正就好了嘛。」
「都沒人相信我,只會批評我。」
「唉……你別那麼消沈呀。」
「不管我怎麼做都沒用。」
「別自暴自棄呀……」
「反正我這種人注定這輩子沒朋友。」
日月無光,星辰黯淡,好沉重的氣氛,壓得人心透不過氣,把她的良心揪得好疼,終于受不了地月兌口而出--
「誰說的!我就是你的朋友!」
「妳別安慰我了。」
「我說真的!」
「我知道妳不喜歡我。」
「沒這回事。」
「反正我就是顧人怨。」
她再也忍不住了,突然站起來,義憤填膺地從對面走到他旁邊坐下,兩手搭住他的肩,神情肅穆,認真的眼楮幾乎要噴火,一個字一個字地對他宣布--
「你給我听清楚,從今天開始,我們就是好朋友,如果我說謊,就罰我窮困一輩子。」
「真的?」他看著她,黯淡的眼神亮了。
「是真的!」她用力點頭。
「妳不會嫌我太帥?」
「太帥又不是你的錯。」
「不嫌我有名?」
「那是你的工作嘛。」
「不在乎我有錢?」
「有名就有利,你也是不得已呀。」
「可是我很受女人歡迎。」
「女人要喜歡你也不是你自己自願的嘛。」
終于,他轉憂為喜,掛著愁容的嘴角漾出連惡魔也為之動容的天使笑靨,不由得令她一時怔仲。
「太好了,我終于放心了。」他的雙手也學她一般,搭上她的肩,突然給她一個友情的擁抱。
她呆住,本來要推拒的,但又想到這樣一定會讓他誤會,傷了人家的心,豈不違背自己的誓言,為了表示自己誠心的第一步,所以她任由他抱著。
可是當兩具身子貼近時,男性的氣息也困住她的人,這才實際感受到他的人高馬大,成熟男性的體格結實硬朗,天生就是比女人強壯有力,對比出她的嬌小柔軟,心里產生了某種異樣的情愫。
只是個單純的擁抱而已,別多想!她在心里這麼告訴自己,可是……到底他還要抱多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