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兒連續高燒了三日,這期間,除了讓看護的宮娥趁她似醒未醒之際,喂了幾口粥外,其余的時間幾乎全在昏睡中度過。
這三日之中,虎未曾再踏入多兒的房中,但他確定多兒有襄崎的照料,該無大礙才是,但……不知怎地,每當他一想起多兒的病況,心頭便會無法控制地泛起一股淡淡的牽掛,想去看看她的便油然而生。
此刻台下正表演著歌舞,他卻一點欣賞的興致都沒有,听媛兒提到底下這些樂師、舞娘們,可是她費了不少勁張羅來的,每個都身懷長技……要是多兒在的話,怕不高興得也想下去和舞娘們舞上一段……
嘖,怎麼又想到多兒……
虎因自己的思緒又無端牽扯到多兒而煩躁,一張臉又沉又黑,隨侍在旁的媛兒,小心地以眼角余光觀察他臉上的變化,見他似乎不甚滿意她精心安排的舞蹈表演,一顆心有些受傷。
多兒那張傻氣的臉,最近時常無端跳入他的思緒中,惹得他無端心煩,這情形不只他注意到了,就連此刻依偎在他身旁的媛兒也注意到了,但她只敢在心里暗暗猜測、盤算,不敢出聲相問。
忽地——
「該死!」他低咒一聲,煩躁地擲下酒杯。
怎麼老想到多兒?真是煩透了!
台下正在為他跳舞、奏樂助興的舞娘、樂師們,嚇得停止了一切表演,恭敬且駭怕地退到一旁。「小的該死……」
舞娘和樂師們以為是自己的表現不好,為怕惹惱了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的伏虎王,忙跪成了一團,不斷地顫聲求饒。
這名以睥睨之姿位居殿堂之上的人,不僅是柄的王子,傳說更是魔星轉世,雖為人身,但夜里可要生食童男、童女的血……
否則哪有凡人像他那般生得俊美異常、體格魁梧,且氣勢迫人,被他眼光輕輕一掃,無人不嚇軟了雙腿。
「王……」媛兒也被虎這突來的脾氣給嚇了一跳,一雙眸子驚慌地望著臉色陰鷙的他。
虎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最近天氣漸漸熱了,他的心口總是煩躁難當,像是有口氣憋在胸口,卻無處發泄。
他懶懶地睨了嚇得花容失色的媛兒一眼,接著眼尾掃了下跪成一團的眾人,只覺心口悶悶的,像是有件事未完成似的。
然而,多兒那張略帶傻氣的臉時常浮現在眼前,令他不由得更加心煩,他眉頭緊皺,臉色沉邑得更令眾人心驚。
「王……」媛兒壯起膽子,柔聲相慰。「是不是這表演您不滿意?如果是的話,改明兒個媛兒……」
「別煩!」虎煩躁地揮揮手,止去了媛兒未說完的話。
其實,他方才根本無心觀賞,舞娘跳些什麼,樂師們又奏些什麼,他一概沒半點印象。
他忽地起身,凌厲的眸光再次掃向眾人。
眾人被他這麼一瞧,直伏在地上顫個不停。
眼前雖有醒酒美人相伴,但不知怎地,他卻突然有股嫌惡感。
虎踱下台階,長袍忿忿一甩,見眾人那驚慌失色的臉孔,他更值了。
地瞪著跪在最前頭的舞娘,伸手抬起那名嚇得發抖的舞娘的下顎,他橫眉倒豎,硬是要她面對著自己,冷冽的氣息直撲上她的面頰,她嚇得差點當場量過去。
「王、王……請饒命……」舞娘忍不住哭出了聲音。
「你怕什麼?」虎冷冷地問道,心里不悅極了。
這群人是怎麼回事?怕他像是怕鬼一樣?
他自認治理柄西土,雖不至仁術,也不是個無端取人性命的暴君,這些人簡直是莫名其妙!
見舞娘身子抖得有如風中落葉,多兒那張見到他就笑的臉,真是可愛多了!
「呃……呃……」被虎硬是抬起下顎的舞娘,嚇得說不成句子,身子不停地顫抖,生怕下一刻,小命便不保。
瞧她越抖越夸張,虎更惱了,他面色嚴肅地瞪著她,冷著嗓子道︰「說,你怕什麼?難道怕我吃了你不成?」
吃了她!
舞娘一听,嚇得哭得呼天搶地,朝他猛磕頭。「啊……求求王,別吃了我……我不好吃的……嗚嗚……」
听說這伏虎王是魔星轉世,夜里要食人肉、喝人血,嗚……她小命不保了……早知道就不要貪著豐厚的賞金來宮里獻舞……
虎一听,冷冷地瞪著她!
他不過隨口說說,這名舞娘還真當他會吃了她不成?!
忽然間,舞娘身後的一群人全都嚇成了一團,紛紛磕頭請求饒命。
「哇……別吃我呀……我老了,肉不甜……舞娘的身子軟,好吃些……」一名年歲稍長的樂師已老淚縱橫,驚慌失措地道。
「你、你說什麼?」一名舞娘嚇得花容失色。「我們的肉才不甜,你這老不死的閉上你的鳥嘴!」「別吃老身哪……」
「哇……別吃我啊……」
眾人哭哭啼啼地求饒,那模樣仿佛五子哭墓似的。
虎冷眼睨著眾人夸張的動作和表情,心底像是被人用力狠狠地剜出一道口子,疼痛不堪。
這些人還真以為他是吃人的野獸?
「哼!」虎忿忿地一甩下擺,凌厲的眸中閃過一抹寂色。
「王……」媛兒怯怯上前,還未說些什麼便被虎狠狠地一把推開。
「滾開!」
媛兒完全不知虎此時的心態,只當他是不滿意表演罷了。
「王,您若不喜歡他們的表演,改明兒個……」媛兒囁嚅地說著,心里因他的怒火而七上八下,話還未說完,便在他那雙如鷹的眸子瞪視下給咽了回去。
「媛兒……」虎忽然軟了語調,他緩緩地朝她行去,一雙沉靜如豹的眸子緊緊地盯著她。
「呃……王……」他過分溫柔的聲音與那過分專注的眼神令她害怕,活像是魅惑人心的魔王,她的胸口急喘,慌慌地退了一步。
見媛兒也是同一般人驚懼害怕的表情,他的心口再次緊緊一縮,心底滑過一抹受傷的感覺。
其他人怕他也就算了,但媛兒跟了他有些年了,竟也怕他?他待她不好嗎?綾羅綢緞、珠環玉翠從不吝惜給她,為什麼她的表情也和其他人一樣?
「過來!」虎猛地一把擒住媛兒一只白淨的手腕,將她拉向自己。
「王……嗚……」媛兒因他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嚇軟了腳,癱倒在他面前,害怕地掉著眼淚。
「叫你過來,你怕什麼?」
「媛……媛兒……嗚……」
見她掉淚,虎心底更煩了,他不禁怒喝一聲︰「你哭什麼?」
他做了什麼,令她這麼害怕?
「我、我……王您別生氣……都是媛兒不好……別殺了媛兒……嗚……」媛兒驚懼且慌張地哭嚷著。
「我什麼時候說過會殺了你?」虎憤恨道。
這些人是怎麼回事?動不動就跪地求饒,他什麼時候說了要取誰的性命來著?這些人何必嚇得哭爹喊娘,一副像是見了閻王的模樣?
心里頭被這些人煩到了極點,他忿忿地放開了鉗制住媛兒的那只手臂。
媛兒失去了支撐,整個人癱坐在地上,害怕地直喘,一張臉刷白。
「滾下去,全都滾下去!」如獅王般的怒吼回響在大殿里,一群人雖嚇軟了腿,但均如獲大赦,連滾帶爬地急急退出大殿。
「王……媛兒告退……」幾乎被虎那猛然、冷峻的氣勢給嚇量的媛兒,也在貼身侍女的扶持下退出了大殿。
「啊……」見眾人驚慌失措地退出了他象征權力地位的華麗宮殿,虎忍不住仰天狂嘯一聲。
怒吼卻無法撫平他心底那股不斷涌起的雜亂情緒,他長臂忿忿地往杯盤狼借的桌面一掃,以金盤、銀盤、玉杯所盛的菜肴、美酒,一下于全被掃離了桌面,灑了一地。
他長吁一聲,無力地躺坐在他的王位上,無神地望著那設計精巧美麗的雕梁畫棟。
「呵呵……」
忽然間,一道若有似無的笑聲軟軟地飄進他的耳里。
「是誰?」他忽地坐起,怒聲喝道。
大殿里除了回蕩他的怒吼外,並無人回話,他放眼梭巡四周,也不見有人。
「哼……」輕嗤一聲,他那性感的薄唇勾起了一抹諷刺笑意。
這時候除了他傳喚,還有誰敢靠近他?
「呵呵……」
笑聲再次輕輕、淡淡,如一抹縹緲的樂音飄進了他的耳里。
這一次,他弄清楚了,那只不過是多兒平時傻笑的方式罷了,他不是真听見了。
只是不知怎地,他忽然懷念起多兒那傻懇的模樣,白白女敕女敕的小手緊緊抓著地的衣服不放,還一徑連名帶姓地喊他虎……
胸口忽地緊緊一縮,無法形容的雜亂情緒在心底翻涌,虎閉上眼壓抑著胸口那股強烈且陌生的情緒,但,意外地,多兒那張傻氣的笑臉卻在他閉上眼後,更顯清楚。他心底一驚,霍
然張眼,一股無法形容的復雜情緒充斥著他的心房。
突然翻涌的情緒如無法抑止的江水般,傾進了他此刻空虛、受傷的心田,他霍然起身,沒多想,一雙長腿無法控制地往福至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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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錢財交出來……
貨物全留下來,女的把身上的首飾全取下來……
不要抵抗,否則咱們混天寨便把你們全殺了……
女兒啊……快到娘懷里……別怕……別怕……一切很快就過去了……
相公……不要殺我相公……
啊……救命啊……搶劫啊……
「嗚……娘……」多兒在睡夢中不停地囈語著,額際早已汗濕,兩道柳眉緊緊地蹙成一座小丘,不住地痛苦申吟著。
小圓隨侍在床側不停地為她擦汗,「小姐,你醒醒,快醒醒啊,你都睡了三天了,你究竟夢見什麼了?」
「嗚……娘……爹……」多兒又喃喃地囈語了幾聲,雖在睡夢中卻仍不安地扭動著身子。
「小姐……唉……」小圓也無法可施,只有不停地為她擦汗。
當門扉伊呀一聲被人由外打開時,小圓以為是另一名宮娥,遂喊道︰「菊花,幫我把這盆水換掉,另外再替我擰條干淨的巾子來。」
虎沒作聲,頎長偉岸的身軀緩緩來到床側。
「菊花,我剛說的,你是听見了沒有……啊……王!」小圓疑惑地回頭,一看見是伏虎王,
差點嚇掉了半條魂。
虎冷冷地瞪了小圓一眼,一句話都沒說。
小圓嚇得立即跪地求恕。「奴……奴婢不知是王駕到……呃……」
「下去!」虎冷冷地說了一句,小圓便立即驚慌失措地退了出去。
小圓才剛出門檻,忽地,戶外一道悶雷驟響,嚇得小圓胸口猛地一驚,回眸迎上主子冷厲的視線,俊美邪氣的他在雨夜里更顯魔魅,小圓嚇得幾乎是落荒而逃。
「娘……」床上仍然昏睡中的多兒又喃喃囈語了一聲。
虎先是沉眸望著緊閉雙眼的多兒好一會,雙腿像是卡在原地似的,不知該上前去,抑或是該就此轉頭離開。
他為自己如此荒謬的情緒而失笑,他究竟是怎麼了?忽然之間顯得婆婆媽媽的,一點都不像平常的自己!
思緒煩雜地在腦海里翻了幾翻,他深信必定是最近天氣不太穩定的緣故,令人的心情也隨之改變。
「娘……我怕……」多兒不安地翻身,又囈語了一聲。
凝望了她一會,發現她額上已覆上一層薄汗,眼角余光別見方才婢女用來為她擦汗的巾帕,再看看她額上不時冒出的汗珠,虎任思緒又翻了幾翻,最後深吸口氣,長腿緩緩踱向床側,拾起巾帕體貼地為她擦掉額上的汗珠。
虎擦汗的動作溫柔且緩慢,意識到自己正在做什麼,他不禁為自己此刻的行徑莞爾。
堂堂伏虎王竟親自為一名傻女擦汗?
心里掙扎了片刻,他忍不住伸出長指輕輕撫上她熟睡的容顏,她光滑柔女敕的肌膚仍熱熱燙燙地,比平常人的溫度高出許多。
仔細瞧她,他這才發現她有著一對長而卷的睫毛,秀鼻小巧可愛,雖不算是人間絕色,卻也稱得上清麗。
「嗚……別……別殺我娘……啊……」仍處在睡夢中的多兒忽地驚嚷一聲,一雙小手不安地胡亂揮舞。
沒多想,虎本能地握住她胡亂揮舞的小手,她緊握的力道令他胸口忽地一怔,像是有股不知名的情愫漾滿他一向冷寂的心坎間。
「嗚……混天寨……強盜……強盜……」
混天寨?
虎仔細听著她的囈語,不禁濃眉一緊,不用猜,他大致也了解到她的夢里在上演什麼戲碼。
他依稀記得第一次見到她時,她差點命喪在他的馬蹄下,那時葉家曾經向他解釋她的身世,那個混天寨肯定就是殺害她全家的元凶。
虎心口無來由地緊緊一縮,一股不舍的情緒漾滿胸口。
那樣小小的年紀就親眼目睹全家慘遭橫禍……光是想,他就不由得為她感到不舍。
襄崎曾經向他提到,當人經歷無法承受的痛苦記憶時,有時會產生選擇性的失憶,襄崎猜測多兒失憶且瘋癲的情況該屬此類。
一想到此,虎那緊握著她的手不覺地加重了力道,另一手撫上她不安的面頰,如誓言般地道︰「多兒,你放心,這個仇我一定替你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