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橋拓嵐雖然外表玩世不恭,但一戴上听診器,他的表情立即變得專業且謹慎,眸光精銳。
他為可浵做完檢查,也照了X光,盯著片子道︰「放心吧,沒什麼問題,是有一點點吸入性嗆傷,但不嚴重,待會兒打個點滴吃過藥就好了,等回去後如果還有任何不舒服,就盡速回來復診。中村護士請準備點滴。」
護士利落地準備點滴和注射器,敖少霆跟著高橋拓嵐步出診療室,猶不放心地追問︰「真的沒問題嗎,不需要再做更詳細的檢查?」
斑橋拓嵐揶揄笑著說︰「放心吧,知道這位是你放在心坎上的大美人,小的豈敢怠慢?」
看看四下無人,他又興味盎然地追問︰「就是她吧,你要帶給令尊令堂看的人?認識你這麼久,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對一個女人這麼緊張,這位可人兒果然魅力非凡。」
他知道敖少霆和結城香樹的過去,他們打從求學時代就認識,因話題投機,很自然而然就變成情侶,兩人會交往,旁邊的朋友都不驚訝。
只不過最後兩人會分手的詳細原因,敖少霆沒說什麼,高橋自然也不會不識趣地追問,這是朋友之間的體貼,現在看好友身邊又有了新對象,他滿心祝福。
敖少霆懶懶地推開他的手。「無聊,你少八卦。」
「嘿,你這小子還真是有異性沒人性啊!我替你醫好美人,你就翻臉不認人了?不管,是兄弟的話,明天就出來喝幾杯,不醉不歸!」
敖少霆很豪爽地一口允諾。「喝就喝,我怕你啊?到時不知會是誰被我灌倒!」
兩個大男人抬杠得更起勁了,前頭卻傳來救護車的聲音,高橋拓嵐一改玩笑神態,正色地說︰「有急診病患來了,我得去支持,喝酒的事我再找你啊。」
「你真嗦,快去忙吧!」
目送高橋拓嵐急奔而去,敖少霆才又步入診間,寸步不離地陪著可浵。
可浵就這樣住進敖少霆租下的公寓,接下來數日,只要她不需要留在學校趕報告,他都會親自來接她下課,與她共進晚餐培養默契。
敖少霆的計劃是——告訴母親,他們是在去年他回台北度假時認識並相戀的,但因為他長期留在日本工作,所以兩人一直在談辛苦的遠距離戀愛,直到最近可浵順利申請到東京的進修學院,兩人總算暫時可免相思之苦。
這樣的說法不但符合可浵真實的學生身分,而且萬一日後相處時流露什麼默契不足的小馬腳,也可圓得過去,不會讓母親起疑。
當年他父母一開始也是歷經遠距離戀愛才結婚,若听到自己過去的戀愛模式,現在居然也發生在兒子身上,肯定會更感親切,相信兩人是認真的,暫時不會再逼婚。
敖少霆的母親敖薏君是台灣女孩,在國外念大學時認識來自日本的藍澤修平。兩人當了三年的學長學妹後日久生情,變成戀人。
畢業之後,藍澤修平先返回日本接掌家族事業。不過深深相愛的兩人還是克服一切困難,維持遠距離戀愛,等到敖薏君也拿到學位後,藍澤修平馬上到台灣提親,風風光光地將敖薏君迎娶回日本。
因為敖家一脈單傳,只有薏君這個獨生女,因此結婚之前兩家的家長就協議好——薏君婚後當然就是藍澤家的人,要隨夫婿定居日本。但薏君生的第二個兒子要從母姓,算是敖家的人,要在台灣成長並受教育。
這一點,藍澤家族同意了。
所以,敖少霆從小便與外公、外婆定居在台灣的花蓮,備受親戚們的疼愛,寒暑假或是其他連續假期則返回日本度假,一家人齊聚共享天倫之樂。
即使他姓敖,但藍澤家族長輩們並未因此減少對他的關愛,三兄妹之間更是無話不談,感情非常好。
藍澤家三兄妹長大成人之後,大哥留在箱根繼承父親的事業;妹妹藍澤里莎則出國留學;敖少霆因為在日本創業機會較多,取得敖家長輩同意後,便留在東京打拼事業,有空時才回台探親。
至于藍澤夫婦,當然是過著閑雲野鶴的退休生活,想去哪兒玩就去哪兒。藍澤修平非常喜歡台灣的好山好水及溫和氣候,這幾年因為常陪老婆回花蓮探親,他也跟著愛上那里,便買了房子longstay,順便讓薏君跟老家的親人多多相聚。
這一天,可浵下午四點就放學了,敖少霆開著跑車帶她來到東京近郊的一個山中小鎮,造訪位于青翠山谷間的餐廳,一方面吃晚餐,一方面也算是在培養兩人之間的默契。
吃完豐盛的晚餐後,兩人沿著湖泊緩緩地漫步,愜意地呼吸新鮮空氣。
這幾日的氣溫像是溜滑梯似地一直往下降,北海道和日本的東北部如青森、秋田、山形、宮城等地都陸續飄起細雪,氣象廳預測這一周東京地區也會降雪,要正式進入雪季了。
可浵身上穿的是新買的羽絨外套,很輕暖實用。敖少霆前幾日就催促她去添購冬衣,原本可浵一直拒絕,說自己可以請家人從台灣再寄衣服過來,不想多花他的錢。
但這個專制的男人見她不肯行動,竟索性請藤木秘書去為她采購冬衣,像是高檔的羽絨衣、克什米爾毛衣、雪靴、可防水的防寒襪、圍巾和帽子、手套等等,一應俱全。
當藤木秘書送來這一大堆衣物時,她真的看得目瞪口呆,拼命向藤木道歉說不該增添她的麻煩。從此以後可浵也得到了一個教訓︰以後凡是那男人決定的事,她還是乖乖去做吧,省得還要麻煩別人。
不過,隨著這幾日一直創新最低溫紀錄,可浵也感受到日本的冬天果然不容小覷。都還沒下雪,早上起床時已經冷到全身發抖,現在來到山區更是寒意逼人,要是沒有這件新購的羽絨外套,她可能要凍僵了。
嘴里抱怨某人很霸道,其實她心窩好甜,他真的好細心,總是在她還沒想到之前就幫她把事情都處理好。
因為山中濕氣重,彎月形的湖泊像是披上一層朦朧的輕紗,煙波微蕩,老橋上歷史悠久的煤氣燈一盞盞地亮起,暈黃的光芒倒映在水波蕩漾的湖水間,美得如詩如畫。
不想錯過這仙境般的美景,可浵拿出包包中的單眼相機,對著湖面以不同的角度拍了好幾張。
敖少霆愜意地坐在石椅上等她。
「你好像很喜歡攝影?」這幾天跟她見面,總見她不時拿出相機拍下四周美麗的景色,像是下過雨後的晴空、行道樹剛冒出來的綠芽,或是躲在牆角的小貓咪……
可浵嫣然一笑,也跟著坐下來。「拍照是我多年來的興趣,也是減輕課業壓力的良方。眼前的美景怎可不拍?太可惜了。」
「你前幾天不是說要交一份很重要的報告,教授還要口試,一切順利嗎?」
「很順利!」可浵笑得燦爛,為了準備這次大考,她可是戰戰兢兢呢,除了晚上跟他見面吃飯,其余的時間她統統專心K書,猛找數據,總算以高分通過。
所以,她現在心情好輕松,如釋重負,在學校的第一次大考就這麼順利,真是太好了。
但還有一件最重要的事讓她很緊張。「嗯……伯父伯母是明天就到東京吧?那……我要去接機嗎?」
「不用,你先忙你的事就好。」敖少霆好笑地看著她。「別緊張,我爸媽不會吃人,更何況你看起來瘦巴巴的,他們對你沒興趣。我父母抵達日本後會直接先回箱根老家,所以洗塵宴是訂在明晚,一家人——包括我大哥、大嫂,還有專程從國外趕回來的妹妹都會在家中團聚。明天早上我還要進公司處理合約,所以我們搭中午的新干線回箱根就好,在那邊住兩個晚上。」
他已經計劃好了,明天是周六,可浵不必上課,周一她則是下午一點才有課,時間上來得及。
箱根……可浵听說過那邊是日本知名的溫泉區,也是東京人短期旅行的首選之一,保有許多古色古香的建築,美食也很出名。
當初要來日本念書之前她還想過,如果有能力的話,她想在完成學業之後挑幾個漂亮的景點好好玩一玩,當作紀念,箱根也在她的「夢幻名單」之中。
沒想到她居然這麼快就有機會前往箱根,不過,卻是因為一個「特殊任務」。
唉……她的心頭又是一陣迷惘。
敖少霆提醒她。「記得多帶一些保暖的衣服,箱根的濕氣很重,比東京還冷。我大哥來電說這幾天凌晨都有下冰霰,應該是快下雪了。」
「喔,我知道。」可浵點頭,想起一個問題。「對了,你不是說令尊令堂結婚後就一直定居在日本,怎麼這幾年會搬到台灣去?」
「那是為了我母親的健康著想。」敖少霆望著在月色下閃著波光的湖泊,緩緩地道︰「我爸媽感情很好,結婚這麼多年幾乎沒有大吵過,我爸更是不管去哪里出差,都想盡辦法要帶著我媽去,兩個人像是有講不完的話。不過我媽的身體原本就不是很好,近幾年上了年紀後一些毛病都陸續跑出來,日本的雪季以及忽冷忽熱的初春時期,對虛弱的她來說都是考驗。
「為了讓我媽好好調養身子,我爸幾年前就把家族事業完全移交給我大哥,毅然帶著母親到她的家鄉——台灣的花蓮長住,那邊氣候比較穩定。最重要的是他知道我媽很思念家鄉,他跟我們說,我媽為了愛情遠嫁異鄉,在日本當了四十幾年藍澤家的好媳婦,剩下的歲月,他要陪伴她留在她日夜思念的家鄉,兩人攜手走到最後。」
他們的愛情……好令人感動!
可浵深深動容,比起現代社會年輕人追求的快餐愛情,這種真正把對方的感受放在第一考慮,而且可以攜手走過漫長歲月與人生考驗,在平凡中細水長流的感情益發珍貴。
但是,一想到自己馬上就要見他所有的家人,她就萬分緊張。她真的應付得來嗎,應該可以吧?少霆說過,她只要一直保持微笑、微笑,大部分的問題都由他回答就可以了。
她告訴自己不要太緊張,無論如何,敖少霆都會幫她的,她相信他,只要在他身邊,她都會覺得很安心。
敖少霆偏過頭看著她在月色下更顯清靈的臉龐。「換你聊聊你的家庭吧。」
這幾天兩人談了不少,對彼此的喜好都有相當程度的了解,當然最重要的戀愛過程都「套好招」了。不過,可浵很少談起自己的家庭,除了說自己的家人住在台南之外,她沒多說什麼。
看著可浵臉上一閃而過的猶豫,他體貼地補了一句。「不想談也沒關系。」
可浵淡淡一笑。「沒什麼不想談的,只是……在我的成長過程中,幾乎沒有什麼開心的事。我很少看到我爸,倘若有,也是不斷目睹他喝醉酒或賭輸錢後回家大吼大叫發酒瘋,就算是凌晨兩、三點,也要把我媽吵醒,然後再強迫我和兩個姐姐睡眼惺忪地起床听他訓話!運氣不好的話還會被他打,第二天我們帶著滿身的傷痕去上學也是常有的事。」
敖少霆靜靜地听著,自從認識她之後,他感覺得出這個倔強女孩的成長背景應該很辛苦,但听她親口說出來,他整顆心還是被緊擰著,很痛!
「到現在他還會打你嗎?」他雙拳緊握,怒氣勃發,他最看不起打女人的男人,更何況他可是可浵的親生父親啊,不保護家人也就算了,居然還經常毆打妻小?
可浵拾起石椅上的落葉無意識地把玩,臉色黯然。「我上大學之前他們總算離婚了,我媽帶著我和姐姐離開,終于逃出這個地獄……」只不過,飽受欺凌的母親對丈夫的怨恨,是永遠不能化解了,這一切只能怪父親自作自受。
唯一令她欣慰的是打從她上大學後,便有能力賺到更多打工的錢,可以好好奉養母親,讓她不再老是為金錢所苦,得以在晚年時展露笑容。
其實她很少跟別人提起自己的家庭,就連姐妹淘也是在相處多年後她才輕描淡寫地略說一二。但不知為何,在這個認識不久的男人面前,她居然很坦然地述說著自己的過去,他總能給她一種巨大的安全感,只要在他身邊,她可以很自然地放松下來。
為了轉變沉悶的氣氛,可浵故作輕松道︰「很像社會版上常看到的新聞吧?其實我的家庭狀況三言兩語就講完了,乏善可陳。」
敖少霆定定地望著她,眼底滿是心疼。「所以,你很不相信男人?」
可浵身子微微一震,訝異他的觀察力之敏銳。
他更靠近她,將一雙大手輕輕放在她的肩膀上,語氣堅定且有力。「相信我,不是每個男人都那麼糟糕,只會傷害女人。」
被他陽剛的氣息滿滿包圍著,可浵水瞳迷惘,有些無助地輕咬朱唇。她知道這個男人很危險,充滿侵略性,她最好和他保持距離,可為什麼?為什麼她竟一點都不討厭他放在她肩上的大掌?
他滿是熾熱感情的黑眸迷惑了她,他指尖所傳遞而來源源不絕的熱力更是讓她無法拒絕,彷佛在冰雪中快凍僵的旅人般渴求熱源。
敖少霆瞬也不瞬地望著她,鎖住她水靈如菟絲花的容顏。「別咬傷自己,我會心疼。」
修長的手指輕輕地踫觸那宛如花瓣的雙唇,拇指溫柔地摩挲那完美的唇線,不再讓她咬著自己。
他一連串的動作讓可浵臉蛋飛來霞紅,這這這……這太OVER了!如果其他男人敢這樣,她一定狠狠地賞他兩大巴掌,而且還會告他性騷擾告到底!可為什麼,為何她竟被他眼底的奇異魔力震懾了,動都不能動……
他的黑眸如海般深幽,那是不同層次的黑,帶著不可思議的蠱惑力,凝視其中,她幾乎要被那神秘又誘人的黑色漩渦吸進去……
他輕輕捧起她的臉,像在捧著世上最珍貴的花兒,嗓音因壓抑而沙啞。「你知道自己有多美嗎,浵……」
她是如此美好,翦水雙瞳盈滿對他的全然信任,令他想加倍地呵護她,而她在嬌羞中自然流露的嫵媚,更是讓他傾心不已。
他知道——自己的內心早就起了變化,他被她深深吸引了。他喜歡她的慧黠可愛,她的純真,她偶然流露的脆弱更令他憐惜,他再也不想當她的假男友,而是要當貨真價實的男朋友!所以,他要對她坦承這一切,要求真正的交往!
不過,在還沒有百分之百確定她的心意之前,他不敢貿然提出,免得把她嚇跑。
此刻,他只想以更多的真情打動佳人,讓自己一步一步地攻佔她的心……
他灼熱的眼神讓可浵羞怯,她不安地垂下長長的睫毛,卻看到他陽剛的俊臉一直逼近,一直逼近,他高挺的鼻子已經觸及她的芙頰,只要再一往前,就會……
老天,現在該怎麼辦?她知道自己最好快點站起來,或是把臉移開,畢竟他們只是假扮情侶,又不是真的……但,為何她一點也不想拒絕他?甚至期待著他那散發熱力的唇瓣快點將她吞噬……
喔,她真的瘋了!
他的唇終于壓住她的,嘗到她的滋味後逸出滿足的嘆息,她比他想象中還要甜,彷佛在唇間、齒間都藏了最珍貴的花蜜;更像是奇妙的棉花糖,嘗一口,便停不下來,怕是要一輩子上癮了!
她嬌弱地閉著眼依偎在他懷中,她好喜歡他吻她的方式,是那麼慎重,那麼珍惜,彷佛把她當成得來不易的珍寶……
兩人用晚餐時喝了點清酒,她在吻中品嘗到清酒的氣味,還有只屬于他的神秘男人味。兩種氣味揉合在一起成為最煽情的氣息,甘美又辛辣,彷佛來自魔鬼的誘惑,讓她心弦蕩漾。
山中小鎮安詳靜謐,朗朗月色倒映在湖中,迷霧更濃了,像是月光織造的錦紗,守護著一對對有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