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長,你不用安慰我了……」
「不是安慰,而是事實。」詹宜學微笑,笑容終于不再淒苦,而是撥雲見日後的晴朗。
「你救了我,我不可能讓你繼續深陷地獄。我說的全是事實。那天晚上,我的確曾想瘋狂地侵犯你,只因我好不甘心!你因沖撞牆壁而昏迷後,我把你的衣服全部月兌掉,但,看著你昏迷的臉,我的手卻一直發抖、一直發抖,根本不敢抱住你——他眼眶泛紅地繼續道︰「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想起我們一起度過的大學生涯;想起迎新舞會中,你答應我的邀舞時,那張純淨而羞澀的笑臉︰想起相識這幾年來的點點滴滴︰想起我當兵時,你千里迢迢地到金門去看我;想起不管我遇到什麼挫折,你總是會微笑地為我打氣……」
他的拳頭握緊,難堪地低語。「我……我真的沒有辦法去傷害一個如比美好,對我沒有任何防備的女孩。那一刻,我知道自己做錯了,我不該把你綁上山,但我又不甘心就這麼放你走……」
他淡笑地注視著可涵,輕輕地道︰「你說得沒錯,在愛情的國度里,每個人都是殘缺的,也都會犯錯。我憤怒你居然選擇了樓少駒而不要我,但捫心自問,我就不曾做過背叛你的事嗎?有的!只是這件事,我一直不敢告訴任何人。在金門當兵時,難耐軍旅生涯寂寞的我,曾經結交了當地的一個女孩子。我很喜歡她,也和她發生了親密關系。但,事後我很懦弱地想忘了這一切。我總以為退伍回到台灣後,可以假裝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可以假裝自已對你很忠誠……」
熱淚滑下他的臉龐。「但,事實就是事實!我所做過的事,總會在午夜夢回時出現,並一再地提醒我。我並不後悔認識那個女孩,因為她是個好女孩。我告訴你這些,只是想讓你明白,讓我們兩個分手的不是樓少駒,也不是金門的那個女孩,而是……」
他咬咬牙,拳頭握得更加死緊。他堅定地道︰「而是我們緣份已盡!你不是我命中注定的女人︰我也不是你的MrRight!我對你仍有感情,但日後會慢慢轉變成友情,甚至是親情的。現在我只想祝福你,希望你能找到屬于你的真愛。」
賓滾而下的淚水完全濕濡了可涵的臉。「學長,謝謝、謝謝你……」
她感激詹宜學肯告訴她事實,她更感激他倆願意把她當成一個好友,甚至是親人。
「不要謝我。」詹宜學長嘆了口氣,不勝感慨地說。「這一陣子,我們大家都受夠了,也吃了許多不該吃的苦。恨一個人真的很可怕,不僅需要很大的力量,也會把自己傷害得體無完膚。更何況,我們根本沒有互相仇恨的理由。可涵,我再一次為我的瘋狂行徑說抱歉,鄭重地道歉!我……也真心希望你能回到少駒身邊,得到幸福。」
他心底還是不舍的,他還無法把對她的愛意完全收回來。但,他知道自己會熬過去的,所有的情感也會升華為最堅固的友情。
「謝謝你,學長……」緊握住詹宜學的手,可涵也釋放出隱忍已久的悲痛,放聲痛哭。
回到住處後,路雅岑一臉興奮地看著好友。「太好了!太好了!原來事情是這樣,我在門外听得好感動!唉,如果詹宜學早點把事情的真相說出來就好了,你跟少駒也不會吃了這麼多苦。」
相對于路雅岑的興奮,可涵的反應卻顯得很奇怪。她面無表情地坐下來,眼神茫然。
「可涵,你怎麼了?為什麼看起來一點兒都不開心?」
她呆呆地回應。「我……應該很開心嗎?」
「當然!」路雅岑忍不住輕觸她的額頭。「拜托!你的反應末免太怪異也太冷淡了吧?是不是這幾天哭太久,把腦子給哭壞了?」
雅岑眉飛色舞地建議道︰「既然你跟詹宜學之間什麼也沒有發生,那麼你就可以放過自已了!快!快去找少駒!你們本來就不用分開的。」
可涵聞言卻繼續坐著。是啊,誤會終于解開,她應該高興的。但,為何她感受不到喜悅的情緒?為什麼呢?
她覺得整個人像是失去重力的氣球,原本被戀人緊緊握住的線不見了,她只能孤單地飄到雲端……
雲上一片空曠,她覺得自己彷佛飄到了冰涼的洪荒異境……
一股寒心蝕骨的荒涼感來勢洶洶地吞噬她,她覺得好冷、好冷……因為少駒不在她的身邊。
他對她的影響比她所想象的更大!他整個人已經滲入她的骨血里,她的眼楮、她的耳朵、她的呼吸、她的唇、她的意識、她的身體……她的一切全部都填滿了他!
她所吸到的每一口空氣都是少駒給的,就算這是依賴,對她來說也是最甜蜜的依賴。
一旦失去他,她就什麼都不是了,只剩一具可憐的空殼,只是行尸走肉……
但諷刺的是……是她要他走的!是她殘忍地趕走他的!
她想起少駒對她說過的話——
風箏之所以可以無拘無束地在天空自由飛翔,是因為它知道在線的彼端永遠有一雙溫暖的手緊緊地牽住它,它知道永遠有一個人為它而深情地守候著。
巨大的痛楚幾乎將她的心擊碎!是她親手割斷了那條線,是她讓風箏無依無靠地飄蕩在天地之中,是她讓它找不到回家的路……
是她!
她為何這麼懦弱?為何無法永遠守候著風箏?為何要殘忍地拒絕他的心?
「可涵,你還坐在這里干麼?快去找少駒啊!」一心期待有情人終成眷屬的雅岑催促著。
可涵淒涼地牽動嘴角。「我還有什麼臉去找他?還有什麼資格?像我這麼懦弱又不勇敢的人,根本不配擁有真愛,不配……跟他在一起……」
彷佛有一把刀牢牢地插入她的心,她無法將它拔起,也不想將它拔起。只因,她要讓自己時時刻刻地痛著,生不如死地痛著。她要永遠記得自己是如何殘忍的女人,是如何地傷害過少駒!
他曾深情地問著——難道她真的不要他們一起編織過的未來嗎?她真的要讓他的心繼續飄蕩嗎?那麼放蕩不羈又光芒耀眼的男人,曾經那麼卑微地捧著自已的心要她收留,卑微地想挽回他們的愛情啊!
但,她卻殘酷地拒絕了!她假裝看不見他的痛、他的絕望,她狠狠地拒絕了他!
只因她不夠勇敢……
「我好自私、好自私……」可涵掩起臉,原本枯干的淚水又汩汩流下。「事情發生後,我只看到自己的痛,卻沒有想到少駒比我更痛、比我更加煎熬!我逃避他,我用眼淚來為自己建築一座可笑的城堡,以為永遠躲在城堡里,自己就安全了,就不用面對現實。可是,我卻沒有想到……少駒孤孤單單地在城堡外過著的是什麼樣的日子?」
她的淚水越流越多。「我好殘忍!我怎麼能讓少駒吃這麼多苦,怎麼能?」
他是她最愛的男人,是她以性命來愛的人啊!她寧可讓自己遍體鱗傷,也舍不得見到他身上出現任何一道傷口啊!
但,她還是做了,還是無情地傷了他,把他傷得血肉模糊。
她無法原諒自己!
「可涵!」路雅岑心疼地抱住她。「傻瓜,你又鑽牛角尖了。你都知道要勸詹宜學想開,但你自己為何不試著想開?為何不放了自已呢?」
雅岑語重心長地下了結論。「如果真愛唾手可得,那麼,它就不值得人們這麼珍惜。尋找真愛的過程一定有痛苦、有淚水、有失望,也會懷疑自己。但是,可涵,我只問你一句話——你真的要放棄嗎?放棄樓少駒這個人,放棄你們原本可以擁有的未來?」
可涵淚如雨下地听著,不只是臉,她覺得自已渾身都濕透了。
她為可涵擦去淚水。「關于愛情,我們所必須學習的還有很多很多。我不是當事人,無法替你作決定。但,我只想告訴你
在愛情里,我們會歡笑、會神采飛揚、會跟對方一起飛舞。同樣地,我們也會犯錯!」
雅岑繼續說道︰「愛情的國度里,沒有「對」與「錯」。如果你真的愛一個人,你會無條件地包容他的軟弱、包容他的猶豫、包容他的不完美。愛情的關鍵不在「原諒」或不「原諒」︰也不在「勇敢』或不「勇敢」,而在于你們兩人真正在乎的究竟是什麼?你們到底想過什麼樣的生活?想給對方多少的愛?想讓對方如何愛自已?」
窗外無風無雨,但,她卻覺得自已正孤單地行走在暴風雨中……雨點不斷地打在她身上,彷佛把她的胸膛打出一個大洞來,冰冷的雨珠毫不留情地灌入,讓她幾乎滅頂……
她的世界,已經完全失去光亮了……
早上七點半,尖銳的電話始聲響起。
臉色蒼白的可涵由床上惶然驚醒,淚濕枕畔的她不知道自己究竟睡了沒有?一整個晚上,回蕩在她腦中的畫面就是少駒。
少駒痛苦的臉、絕望的表情,還有那一只無依無靠,茫茫飄蕩在天地中的風箏……她听到路雅岑在客廳接了電話,似乎只簡短地交談幾句就收線了。然後,雅岑進入她的房間。
雅岑的表情很嚴肅,盯著她道︰「是少駒打來的,他說……他要搭九點的飛機回德團,如果你還肯要他,就去機場見他!」
可涵心揪地听著,雙手卻把床單抓得更緊,緊到像是要把自已的五髒六腑也一起扭轉。她還有資格去見他嗎?還有嗎?
雅岑生氣地看著她,突然沖過來一把將可涵抓起來。
「快!你快點給我換件可以出門的衣服!動作快!」
「雅岑?!你要做什麼?」
「你還問我要做什麼?」雅岑硬是把可涵的睡衣粗魯地扯下,胡亂地為她套上外出服。「我真會被你氣死喔!現在什麼話都不準說!苞我走!」
「雅岑——」
「閉嘴!苞我走!」
中正國際機場
樓少駒獨自坐在候機室里。
外型出眾的他吸引了不少女人愛慕的眼光,但,一身黑衣的他氣質卻是無比的冷冽孤絕,渾身似乎散發著冰寒的距離感,因此就算再大膽的女人也不致上前搭訕。
他感受不到周圍的景物,感受不到周圍來來去去的人,他就像是處在一個無重力的空間中。
他覺得整個人輕飄飄的,宛如斷了線的風箏……
原本滿溢在心頭的幸福與感動,都被無情地奪走、掏光了!心房只剩燃燒過後的灰盡,像是一個巨大的黑洞,無論丟進再多的東西,都沒有填滿或平復的一天。
失去風箏彼端的那雙手、失去那雙溫柔的眼、失去可涵,他的人生還剩下什麼?
腦中又想起他最喜歡的那首歌,曾經愛慕的歌詞,如令卻變得無比苦澀……
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容易擔心的小孩子
所以我將線交你手中卻也不敢飛得太遠
不管我隨著風飛翔到雲間我希望你能看得見
就算我偶而會貪玩迷了路也知道你在等著我
我是一個貪玩又自由的風箏每天都會讓你擔憂
如果有一天迷失風中要如何回到你身邊……
貪玩又自由的風箏每天都游戲在天空
如果有一天扯斷了線你是否會來尋找我
如果有一天迷失風中帶我回到你的懷中……
風箏已斷了線,迷了路。沒有人在乎那只風穩將飄落到何方,也沒有人能再撿到他的心。
轟轟烈烈地愛過一場,不料結局竟是如比淒涼。
他走得不甘心,他一點兒也不想離開可涵!但,他需要暫時離開這里。再繼續留在台灣,他會被無邊無際的黑暗所吞噬,甚至會喪失了繼續堅持的勇氣……
他不在乎被真愛灼傷,他只覺得心痛……心痛無法與心愛的女人白頭到老,心痛他們夢想過的未來全化為灰盡。
她都忘了嗎?她真的都不要了嗎?他們一起夢想過的未來,那個藍色的家、有小女圭女圭奔跑的草坪……
他知道可涵需要時間來平撫她內心的痛,但,為何她不肯讓他留在身邊陪伴她?為什麼?
像是獨自被丟在荒野中的小孩,他好無助,不知前方是否還有光亮?
一場愛,已讓他瞬間蒼老了百歲。
在他白發蒼蒼之際,沒有人會陪著他一起坐在搖椅上,細細回味生命的過往、互相取笑對方新增的皺紋、互相取笑年少的輕狂……沒有……
從計程車里把可涵抓出來後,路雅岑瞪著她。「你自已進去找他!知道要說些什麼吧?」
「我……知道。」紅暈慢慢浮上可涵的臉,暗沉的眼底也燃起光亮,她終于從混沌中掙月兌而出了。
來機場的路上,她的心越跳越快、越跳越快,澎湃的聲音伴著歡樂的節奏。只因她知道自己馬上可以見到少駒,她可以抱住他,可以感受到他的體溫了。
她可以心疼地撫平他緊鎖的濃眉;可以把兩顆曾殘破的心緊密地黏合在一起;可以實現他們的夢;可以一起打造那座藍色小屋;可以親手搬來一磚一瓦……
終于回來了!心頭漲滿快樂的暖流,她的心、她的靈魂和生命力終于回來了!
「雅岑,謝謝你!」她眼眶微紅地道謝。她感激上蒼在她身邊安排這麼多天使,少駒是給她幸福的天使,雅岑則是鼓動她爭取真愛的天使。
「別說了,快進去!我還得趕去上班呢!」雅岑故意恐嚇她。「如果你沒把你老公抓回來,就不要再來見我!我沒有你這麼沒出息的壞朋友!」
率性地揮揮手後,雅岑又轉身鑽入計程車內。而可涵則迅速沖入機場內。
少駒!她要馬上找到他!
雖然時間還早,但機場內已擠滿了許多人,可涵的心好急、好慌!如果找不到少駒怎麼辨?
她不能讓他孤單地上了飛機,她不能再讓他感受到一總一毫的痛楚或寂寞!她要緊緊地握住風箏的線端。
像是無頭蒼蠅般,可涵在偌大的機場內跑來跑去,然後,彷佛被擊中心靈深處最縴細的那一根弦,她倏地回過頭。
戀人間總有一種旁人無法體會的心電感應。樓少駒方由角落起身,準備入關時,就看到站在遠方的可涵。
他很怕這是自己的幻覺,所以只能怔怔地站在原地不動,緊緊地繃住氣息。
可涵一步一步,微笑地走向他。
她所開口的第一句話令他更加驚訝。
「你吃過早餐了嗎?」
「可……可涵?」
「一定沒吃,對不對?」她笑得好甜蜜,整張臉蛋都亮了起來。她以手指輕輕戳著他的胸膛。「你很不乖喔!雖然你說過自己是個任性的大孩子,但還是不可以不吃飯!要記得吃早餐,不可以一早起床就空月復喝黑……黑咖啡……更不可以在天上亂飛……你是我一個人的……風箏……」
她很想繼續維持臉上的笑容,但說到最後,語音已開始硬咽。
「可涵!」兩人的眼再度涌起淚霧,只不過,這一次浮現的卻是幸福的淚水,是飽受試練後的甘甜淚水。
「對不起!」無視四周人來人往的旅客,可涵把臉埋人少駒的胸膛,發抖的手緊緊地抓住他。「我好差勁對不對?一發生狀況就懦弱得只會躲起來……我太過分、太自私了!我只看到自己的傷口,卻沒有想到……這麼做是多麼地殘忍,會對你造成多大的傷害!」
「不要!不要再說對不起……」少駒聲音沙啞地緊抱住她,像是懷抱著失而復得的稀世珍寶。「如果我不曾等待過你、不曾包容過你,那麼,我就不配說我愛你!我好高興……你終于願意撿回我的心,終于又握住了風箏的線端!」
終于等到她了!等到他生命中的小女人!少駒興奮得想狂笑、想大叫!
他清楚地听到心房內傳出「嗶嗶啵啵」的,類似柴火燃燒的聲音……啊!原來他的心還會跳動,不是空空蕩蕩的!他的心還會沸騰、還會燃燒、還會激烈地跳躍著。
他再也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了!
「你願意帶我走嗎?」抹去淚水,可涵笑看著少駒。「雖然我偶爾還是會懦弱、還是會犯錯,雖然我笨手笨腳的,但,我會很努力地跟上你的腳步,我會很努力地跟你一起打造那座藍色小屋……我們要一起為它粉刷上最湛藍的油漆,就像是……像是地中海的藍!不要忘了,你還要替我生三個寶寶!至少三個喔!」少駒捧起她的臉,直接把答案送入她的口中。
兩唇熱切地相貼、糾纏,無視于越來越多的羨慕眼光,他們吻得驚天動地。
愛情是氧氣、是陽光、是希望!只有得到真愛,他們才會在彼此的懷抱中繼續成長,繼續茁壯。
就像是兩只並肩飛翔的風箏,可以一起飛得更高,看得更遠!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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