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謐搖了搖頭,凝望著他皺眉的模樣,揣測不出他的心思,怯怯的說︰「你等我片刻,我幫你穿衣,打水讓你梳洗。」
霎時,他兩道英挺的眉頭蹙得更緊。
打從那件事後,他身邊便沒留宮女伺候他的生活起居,習慣一旦養成就很難改變,就算娶了她,也沒想要讓她做這些事。
「你還是休息吧!」說出這句話時,他緊蹙的眉頭已舒展,清俊的臉龐恢復平靜溫朗的模樣。
這是他第二次拒絕她的服侍,慕容謐有些不明白,是因為憐惜她?還是他本來就不喜人伺候?抑或她有哪里做得不好嗎?
心里微微的失落,卻也暗暗決定,明兒個她得比他更早起,免得落人口實,說她不懂得伺候丈夫。
靳韜離開後,慕容謐根本沒有心思再回榻上補眠,索性梳洗更衣。
龍余國似乎沒有新婚後向長輩奉茶請安的習俗,她起得早,繞在她身旁的六個婢女被分發到各殿服侍,身邊安靜得緊。
她來到寢房外的小廳,坐著發呆,心里盤算著這一日的時間怎麼打發,總不能耗著發呆等靳韜回來吧?
她光想便覺得可怕,在新房里繞了一圈,看到收在正房偏廳外的那一大落衣衫,黯淡的雙眼瞬間亮了起來。
如此一來,她便不怕無事可做了。
一早,靳韜在舶務衙點卯時出現,讓舶務衙里的官員驚訝不已,忍不住對他投以好奇的目光。
「三爺……您今兒個怎麼會過來?」雁尹直言不諱,代替眾人問出心里的疑惑。
按理來說,大婚後休個三天半旬與新婚嬌妻相處是再正常不過的事。
萬萬沒料到翌日便瞧見靳韜出現,這未免也太不合常理了吧?
靳韜僅是淡淡的頷首,回應眾人的疑惑,隨即問道︰「雁尹,城磯的防務進度如何了?」
城磯位在內地,是龍余國境內最大的城鎮,城里有一條維持百姓生計的河,卻因為龍余國臨海,每年至雨季、暴風臨,河水暴漲,總會造成傷亡。
「晚點屬下會再親自去巡視。」
這是每一年汛期將臨最重要的事,眾人皆不敢輕怠。
「你先準備一下,等會兒一起過去。」靳韜思忖著,還有什麼事是因為大婚而擱置一旁未處理的?
眼見主子的身影漸行漸遠,雁尹撓腮,嘆了口氣。
一旦主子的思緒完全放在公事上頭,肯定又要沒日沒夜的埋頭苦干,這樣下去,不是擺明了將新娘子晾在一旁,有成親等于沒成親嗎?
枉費他還奢望這來自天朝的姑娘可以解開主子的心結,現在想來,似乎是他太過樂觀了。
天氣晴朗,海上帶著點濕氣的涼風拂來,將慕容謐洗淨,披掛在架上,隨風飄揚的衣衫,吹得啪啪作響。
驕陽燦亮,天氣這樣好,說不定過了午,衣衫便可以干得透徹了。
轉回屋子里,她倒了杯水,喝了口茶,才有心思在靳韜所居的白虎殿里兜兜轉轉,瞧瞧四周的環境。
龍余國的王宮跟中土的宮殿布局一樣,也是采前朝後寢的格局,前朝是王處理政事的地方,後寢則是王與後、王子公主們生活居住的地方。
苞天朝較不一樣的是,龍余國的王子成年後並不會出宮建府,而是在宮內各有所屬的宮殿,分別依照星宿命名為青龍、玄武、白虎和朱雀四殿。
靳韜所居的就是白虎殿,她抬起頭,看著寫著龍余國古文字的白虎殿宮牌,突然覺得那個虎字紋特別眼熟。
她雖然會說龍余國的語言,但不會書寫,更不用說是龍余國的古文字了,到底在哪里見過呢?
疑惑的蹙起眉頭,她怎麼也想不起來,腳下不小心被墨色礁岩絆到,讓她踉蹌了下,問題隨即被拋諸腦後。
白虎殿是當日所住的月涯閣的三倍大,同樣是建在墨色礁岩上頭,因此宮殿外院不時會踢到礁岩,走起路來要格外小心。
除了礁岩以外,白虎殿外的布置其實頗具雅心,宮殿四周種植了許多半人高的矮樹,樹葉帶著青松與薄荷的味道。
不管是風拂過,或者是經過踫著,那香氣更是濃郁的飄散在空氣中,教人聞得舒爽。
這也讓她霍然明白,靳韜斗篷上的好聞氣味究竟是因何而來。
除了矮樹,還種了些耐旱的植物,為這一片墨色礁岩所構成的天地添了幾分盎然綠意,給人生機勃勃、充滿生命力的感覺。
走過一條平鋪的墨石大道,便可看到氣勢恢宏的主殿,主殿正廳是待客廳,兩側又有供給王子吃食的廚房、值衛下人房,天井後有個花圜,穿過花園才是兩人的內寢居所。
她替靳韜洗完那一大落衣衫前,便是尋到廚房,找到廚娘,要皂莢、找水與晾曬衣衫處。
餅了午,翻了幾本由中土帶來的書,她沒什麼胃口的草草用過午膳,歇息片刻,便收了衣衫回房。
途中,實在不習慣腳邊處處有礁岩,她即便小心翼翼,腳踝還是被粗礪的礁岩刮了好幾道新口子,傷口不大,滲出的血卻染髒了裙擺。
慕容謐惦記著回屋子後要看看傷口,卻因為懷里那一大落洗淨的衣衫,被轉移了心思,完全忘了要處理傷口這件事。
衣衫被陽光曬過後,散發出溫暖的氣息,她不自覺的將臉埋在熱烘烘的布料里,鼻息間仿佛又聞到夫君身上那股清爽的氣息。
突然,她的臉兒一熱,心虛的抬起頭,朝四周看了看,所幸六個婢女都被調走了,宮殿內也靜悄悄的,要不然被人看到她的行徑,豈不是會笑話她?
她松了口氣後,仔細的檢查,發現有幾件衣衫需要縫補,挑出來,擱在一旁,才拿出御賜的熨斗,置入燒紅的木炭,將衣衫熨得平平整整。
捧著熨整好的衣衫,放到櫃子里,慕容識順手就將靳韜的衣物重新收拾了一下,依季節和新舊擺放。
手上忙碌著,心里則盤算著,出嫁時皇帝賜給她不少布料,當中有幾匹質材涼爽透氣,應該可以拿來為夫君縫制一些衣衫。
女紅是天朝女子必備的才德技藝,縫補衣衫、裁制袍服都難不倒她,尤其是幫夫君做的針線活兒,她更加用心,渾然不覺時間一點一滴的流逝。
待她回過神來,竟已是日落西山時分,橘紅色的夕照將屋內染上燦爛光輝。
慕容謐起身,訝異時間居然過得如此快,還來不及細思,便听到廚房派人來問是不是要用晚膳了。
她不清楚靳韜用膳的習慣,跟廚房的人打听,傳話的人閃爍其詞,說得不清不楚,問了老半天,也得不到有用的訊息。
她斂起眉頭,思索了一會兒,只好說她想等三王子回來,再一起用晚膳。
雖然她與靳韜還不是十分相熟,但畢竟成了親,成了夫妻,她應該主動了解他的喜好和習慣,才不至于像現在這般茫然無措。
想到靳韜不久後便會回來,她的一顆心怦動,不自覺的走到妝台前,梳了梳頭發,再在唇上抹上一點胭脂,增添神采。
梳妝完畢,她無事可做,只好找了幾本繡樣本子,想選蚌適合繡在靳韜新衣上的花紋。
此時的她渾然不覺,靳韜已經在不知不覺中佔據她的思緒,揪住她的心。
看了好一會兒繡樣,他又遲遲未歸,她覺得有些乏累,便趴在桌上睡著。
靳韜忙了一整天,又跑了一趟內地城磯,回到白虎殿已經過了戌時,漸漸掌起的燈,點亮了四周如墨般的夜色。
他進入內寢,屋子里竟是一片漆黑,不禁心生納悶,這麼晚了,慕容謐上哪兒去了?
疑惑之際,他沒多久便發現她伏在前廳桌上睡著的身影。
他走近,已經適應夜色的視線瞧見那些繡樣本子,而他的新婚娘子正睡得酣熟。
靳韜垂眸,定定的看著她的睡顏,竟然無法移開視線。
他知道他的妻是個美麗的女子,瑩白的臉容五官細致,縴柔的身軀婀娜有致,那一身冰肌玉膚更是銷人心魂的極品。
仿佛感覺到兩道專注的目光落在身上,慕容謐猛地驚醒,一對上那雙在黑暗中灼亮的眼眸,驚詫的倒抽一口氣。
靳韜沒想到會嚇到她,立刻出聲,「是我!」同時迅速掌起燈,室內恢復一片光明。
听到那清朗的嗓音,慕容謐眨了眨雙眼,看清楚眼前那張清俊好看的男性面龐,這才窘迫的開口,「你……夫君是幾時回來的?」
她有睡得這麼熟嗎?竟然沒听到半點動靜。
靳韜看著她雪白的容顏染上粉暈,沒來由的想起昨夜的激/情,心跳頓時加快,意識到胸口不該有的騷動,他暗暗蹙眉抑下,溫文的說︰「剛進門。」
多年來,他清寡自抑,將心思全放在父王交給他的差事上頭;昨夜與她意外美好的魚水之歡,讓身為男人與生俱來的yu/望如潰堤洪水,淹沒了理智。
再見她,他的心竟輕易的興起騷動,想將那涼如潤玉的柔軟嬌軀攬進懷里。
他厭惡如此放浪縱欲的自己,因為他對她……有欲無情。
抗拒的心態讓他想遠離她,遠離這個會誘他變成獸的嬌花。
慕容謐終于等到他回來,渾然沒發覺他藏在溫朗神情下的心緒,她看了看時辰,急忙說道︰「都這麼晚了,我去讓廚房備膳。」
眼見她說著便要往外走,他喊住她。「不用了,我在外頭用過了。」
她停下步履,怔怔的望著他。
她以為……新婚初日,他應該與她一起用膳,就算沒法,也該派人說一聲,別讓她痴等……
靳韜看見她停下腳步,蹙起秀眉,怔怔的望著自己,于是發問,「怎麼了?」
懊把她的想法說出來嗎?
慕容謐想起出嫁前娘親對她說過的話,抑下心里的小小幽怨,朝他揚起微笑,走向他,羞澀的柔聲說道︰「夫君忙了一天也累了,我伺候夫君梳洗吧!」
她轉身,忙著去端水擰帕子,冷不防的,細白若蔥尖的指頭卻被他抓住。
軟涼柔荑被那雙溫燙大手包覆住,她渾身一顫,然後听到他溫和卻不帶感情的聲音徐徐傳來——
「這里是龍余國,不是中土,你不用依照你所認定的方式來伺候我。」
靳韜的話讓她迷惑的眨了眨眼楮,思緒有些紊亂。
他這樣的說法與靳綺和靳綾對她說的似乎有所抵觸?
但無論誰對誰錯,或是兩國間風土民情有多麼不相同,娘子伺候夫君不是天經地義、理所當然的嗎?
靳韜不讓她近身伺候,態度冷淡與抗拒,沒來由的,慕容謐的腦中閃過一個想法。
倘若她是被迫嫁來龍余國,那他是不是也被迫著娶她?
會不會……他其實已有心儀的姑娘?
會不會……他們兩人都是政治的犧牲品?
看見她一臉怔然,靳韜放慢了語調又問︰「听懂我的話嗎?」
知道她會一些龍余國的語言,他有些故意的沒有遷就她說天朝話,下意識的想利用言語上的無法溝通,築起心上的那道牆。
慕容謐根本沒有注意他用的是何種語言,他的一字一句,她听得非常清楚也明白。
極力穩住瞬間興起驚濤駭浪的心緒,她茫茫然的頷了頷首。
他揚起一抹溫和有禮的微笑。「我還有公務得忙,你若倦了,就早點歇息,不用理會我。」然後徑自轉往內寢側室的書房里。
慕容謐怔楞在原地,回想他溫潤的眼眸、溫柔的語氣,原本對靳韜這個成為她夫君的男子的所有期待和熱情在瞬間涼了大半。
她……是不是太天真?是不是把事情想得太美好了?
心情跌落谷底,她望著書房的燈火亮起,視線變得更加清明,心卻益發迷糊了。
靳韜待她很好,但溫文儒雅的表相下,冷漠難親是那麼的明顯,輕易的讓她感受到兩人之間的隔閡又是為何?
相敬如賓的日子不就是她當初所求的?
可是,為什麼她的心竟悶悶的揪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