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蘇合香舞得精彩,姿態盈盈,說不出的曼妙,觀者陶醉入迷,喝采聲不絕。
沒來?她美眸在台下賞舞的客人中搜尋著。可惡,那人真的沒來!
一曲舞畢,她提著薄紗裙疾步回房。這種被人輕視的感覺讓她愈想愈著惱,愈惱就愈氣悶。從小到大,她就是蘭姨、茶坊里的樂工、侍女們捧在手心里呵護長大的寶貝,更是賞舞的客人們眼中不可多得的一代舞伶,她對自己一向是那麼的有自信,不論容貌或是對歌舞的天賦,她都相信自己即便不是鳳凰也會是驕傲的孔雀,可那男人的一句話仿佛突然間拔光了她最引以為傲的羽毛,讓她又痛又狼狽。
「細細姊,累了吧?喝口水歇一歇。」巧珍一見她回房,便立刻端來清香的玉露茶。
「巧珍,妳說說,那個人為什麼看不起我?」她雙手抱胸,在房內來回疾走,忍不住抒發胸口的悶氣。
巧珍呆愣住。「哪個人?」
「就昨天在牆後頭看見的那個男人呀!」唉,真是遲鈍。
「他看不起妳?」巧珍像听見什麼極好笑的笑話似的,哈哈笑了兩聲。「那怎麼可能嘛!誰敢看不起妳呀!妳可是『長樂坊』的搖錢樹耶!有多少男人想抱住妳的腿求妳嫁給他——」
「不,妳沒听見他對我說話時的那種語氣。」一想到那男人目中無人的冷淡態度,她就覺得不甘心。「他說我比一般的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他那是什麼意思牙?好像我是什麼踫不得的髒東西,我可是長安城第一舞伶吶!巧珍妳說,他為什麼看不起我?」
巧珍被她問傻了,她哪會知道那個男人為啥看不起細細姊?
「哎呦,細細姊,何必為了那人的一句話心煩呢?他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大人物,別理他就是了。」巧珍笨拙地安慰。
「我也想不理他。」蘇合香捧著腦袋坐下。「可是他那句話戳得我心口好難受,害我昨晚一整夜都睡不好。」糟糕,有點頭昏眼花,也不知是沒睡好還是被那男人給氣的。
「細細姊,妳先躺躺,小心別氣壞了身子。」巧珍見她臉色發白,忙扶著她到美人榻上躺下。
蘇合香乏力地合上眼,深深吸口氣,試著乎復心情,感覺到巧珍輕手輕腳地替她蓋上了薄被,然後退了出去。
他為什麼看不起她?她不禁又想起這個在腦中翻滾了幾百次的問題。
佛像雕刻師很了不起嗎?……是吧。他雕的是滿天神佛,自然是了不起的。菩薩在他手中現出尊相讓世人膜拜,那雙雕刻菩薩的手自然是很了不起的。還有他那雙淡瞥她的眼眸,清澈中透出一種高潔與淡泊的光,與她平日所見的男人下一樣,明明看著她卻又好似沒看見她。
她翻過身來,睜開眼,望著窗外高掛的一彎新月,幽幽嘆口氣。
自小她就體弱多病,可是對激烈的舞蹈卻充滿了狂熱,她很愛很愛跳舞,尤其愛那種回旋狂舞時的昏眩快感,當帛帶輕紗飄飄飛揚時,她會覺得自己隨時都能飛上天去。
幼年時,她總是以舞為樂,為了滿足她對跳舞的渴望,蘭姨特地請舞伶教習她各種舞蹈。她天生伶俐,對歌舞音樂極有天賦,再難的舞她一學便會,蘭姨為了給愛跳舞的她一個發揮的地方,毅然把「長樂坊」的樓下大廳改設成一個圓形舞台,讓她的精湛舞藝得以展現。
「長樂坊」原本只是一間單純的茶坊,在她十四歲那年首舞一曲「蘇合香」之後,從此便聲名大噪,吸引了許多男人為爭睹她的舞技姿容而來。蘭姨將她改名蘇合香,並且只讀她以舞酬客,不讓踫,不間近,不讓言,這特地訂下的「三不讓」規矩,使得蘇合香在長安城的名氣愈加響亮。
雖然身為舞伶只是個娛人的角色,但是所有仰慕她美色與舞技的男人將她捧成了無上至寶,她從來不曾因為舞伶的身分而看輕、看賤自己,也對平時練練舞、偶爾上上台享受眾人崇羨的目光、閑暇時乘車出游的生活方式感到很滿意。
然而,她所感到心滿意足的一切,卻教一句話給割裂了一道縫——舞伶,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
到底,那是什麼意思?一般良家婦女是怎樣?舞伶又是怎樣?為什麼她仿佛听出了輕賤之意?若不問個清楚,她今夜甭想睡了。
她驀地起身,推開門往後院圍牆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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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玄羲正用斧頭在樟木上削出他要的輪廓。
前面的「亂茶坊」還真不是普通的吵人,白天有茶客的喧嘩聲,晚上則是喧嘩聲加上笙歌不斷,吵得他頭痛欲裂,更別提好好靜下心來動手雕刻了。
好不容易夜深了,笙歌停了,喧嘩聲也少了,他才去淨完身,準備開始工作。
「喂,你今天為什麼沒來看我跳舞?」
牆上傳來清脆帶著抱怨的嗓音,讓孫玄羲懊惱地蹙起眉頭。
「姑娘,我已淨了身,請妳莫來打擾。」他撫額低語。
「我有話一定要問清楚,否則今晚睡不著。」蘇合香趴在牆頭,執意問道。
「姑娘。」孫玄羲抬首望她,黑眸寫滿不悅。「妳一向不把別人的話當成一回事嗎?」
「錯!」蘇合香在牆頭上高高俯視他。「就是太把你的話當成一回事了,所以才會被你那句話搞得整夜都睡不著。」
「請問是哪一句?」他很忍耐地問。
「你說我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那一句。」就是這句話陰魂不散地纏了她整整一夜。
孫玄羲承認那句話確實說得太快,沒料到她竟如此介意。
「好。」道歉吧。「倘有冒犯之處,望祈見諒。」
「你不要想敷衍我,你說那句話究竟是什麼意思?」她沒那麼好打發。「我是長安城第一舞伶,為什麼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你?我希望你說清楚。」
「我已經對妳說過了,我在齋戒淨身中,所以忌。」他不懂她到底要什麼解釋。
「不是這樣,你會那麼說分明是因為看不起我。我為什麼讓你看不起?長安城第一舞伶為什麼你看不起?」她是驕傲自負的孔雀,莫名其妙地受了傷,堅持要他給一個傷害她的理由,不然就太冤枉了。
「我沒有看不起妳。」孫玄羲站起身,視線直直地望著她,語調輕輕淡淡。「當時我的話是說得快了點,倘若我目前並沒有因要雕刻佛像而必須齋戒淨身,便不會對妳說出那樣的話。」
「你要齋戒淨身便齋戒淨身,與我有什麼相干?」這樣的解釋更讓蘇合香听得困惑混沌。
孫玄羲異常頭痛。他已經兩年多沒有回洛陽了,爹娘一定非常想念他,如今卻為了得到一塊古檜木,被「合春號」老板的千手觀音像給耽誤在這里。他希望最快能在三個月之內完成,好盡快回洛陽去,可是今天第一天開始工作,就被「亂茶坊」的喧擾吵得白白耗掉一整天,現在好不容易可以安安靜靜地工作了,偏她又來打擾,他實在不想再跟她這麼沒完沒了地糾纏下去。
「姑娘,我已經向妳道過歉了,也說明了我並沒有看不起妳的意思,這樣還不能讓妳平息怒氣嗎?」他神情冷淡,語氣也很冷淡。
「我並沒有發怒,我只是想知道你為何看不起舞伶?只是這樣而已。」他到底明不明白她受了什麼傷呀?
「因為舞伶是取悅男人的女人,所以我說妳比一般良家婦女更不能親近。不知道我這樣的解釋夠清楚了嗎?」他用一臉平靜的表情誠實說道。
顯然孫玄羲不夠明白蘇合香受了什麼傷,他選擇用誠實的刀再傷她一次。
蘇合香這會兒終于弄明白了,原來他認為自己是個取悅男人的女人,所以才會看不起她。
不!她的舞是為了自己而跳的,她不取悅任何人,更不只是取悅男人而已!他對她一點兒也不了解,怎麼可以這樣說?
「我的舞不是取悅男人用的,我為的是取悅我自己!」她惱怒地喊道,雙手用力撐起身子爬上牆,縴足穩穩踩在牆頂,慢慢伸開雙臂保持著平衡。
孫玄羲被她突然的舉動驚住,下意識地奔到牆角下張開雙手,萬一她不小心栽下來時可以及時接住她。
「妳做什麼?太危險了!快下來!」他怒瞪著她大喊。
「我跳舞給你看!我要讓你知道,我取悅的是我自己而不是男人!」她站在高高的牆上,緩緩抬起腳尖,一手輕扶著腳背,另一手揚起,指尖細腕優雅靈巧地如水皮般舞動起來,宛如孔雀舒展的羽翼。
「妳當心——」她居然在高牆上旋身舞動,嚇得孫玄羲冒出一身冷汗。
蘇合香有絕佳的平衡感,當看似要跌下牆時,她柔軟得恍若無骨的腰肢又總可以適時地穩住她縴巧輕盈的身軀。她肩披著帛帶,展臂舞動欲飛,在她玲瓏起舞之時,輕薄的舞衣如漣漪般一圈圈地綻開來,白紗帛帶在夜空中飛揚飄動,仿佛她隨時會乘著風凌空飛去。
當她靈巧的雙臂頓挫有致地顫動時,像極了展翅飛翔的鳳蝶;當她拋出雪白雙袖在月光中翩然翻轉時,那身子好似被月光吸去,像要飛天的神女。
她在月下舞得忘我,美得奪魂攝魄,孤傲的眼神從容優雅地攫住他的目光。
孫玄羲受到了極大的撼動,被她吸引著、迷惑著,他的呼息漸漸抽緊,心跳漸漸加劇,終于感受到長安第一舞伶奪人心魂的魅力了。
蘇合香忽然一陣昏眩,足尖踩了空,整個身子往前一傾,自高牆上墜了下來。
「啊——救我——」
孫玄羲倏地回神,在她墜地之前張臂接住她。她的身子雖輕,但下墜的力直太猛,所以她整個人幾乎是「撞」入他懷里,他腳下一個不穩,往後仰倒,連帶著抱在懷中的她也一起跌倒在地。
「好痛!」孫玄羲撫著撞痛的後腦,方才被她絕美舞姿震懾傾倒的心情,在這一跌中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對不起,你有沒有怎麼樣?摔傷哪里了?」蘇合香慌亂地從他身上爬起來,緊張不安地模模他的頭又模模他的身子。
孫玄羲視線一抬,就剛好看見凌亂舞衣內雪白日陽瑩的一片胸脯,他的心口猛然悸動了一下,忙撐起身往後退開一大步。
「妳未免太胡來了!萬一我沒有接住妳該怎麼辦?」他刻意用嚴厲的語氣掩蓋心底蠢蠢欲動的思潮。
「是你先說出那種傷人的話。」她咬著唇低語,雙手抱膝蹲著,側首仰望他,長長的帛帶、蟬翼般的舞衣垂落在地上,像只收斂了高傲的孔雀。
「不管我對妳說了什麼,妳也用不著拿自己的命開玩笑吧?」他別開臉,冷著聲說。
「我是在向你證明我不只是那種取悅男人的舞伶,我不許你小看了我!」她站直了身子瞪視他。在牆頭上俯視他時,並不知道他的身量如此高大,此刻站到了他面前,才愕然驚覺自己的單薄嬌小。他偉岸結實的男性體魄,屬于男人的陽剛氣息,令她不明所以地緊張起來,體內隱隱有著什麼東西在躁動。
「妳這樣就能證明什麼了嗎?」他低眸看她。雖然他確實是小看了她,但並不表示他同意她用那種在高牆上飛舞的危險方式來表達。
「不管你感覺到了沒有,總之我至少做到了證明我的舞技,我也希望你了解,我不為誰而舞,我只為自己而舞。」她仰望著他,神情認真,不容質疑。
孫玄羲始終沒能弄明白她為何對自己的那一句話如此耿耿于懷,甚至用那種激烈的方式想向他證明什麼,但也因為這樣,他發現了她性格中頗為剛烈的一面。
「妳我非親非故,我只是暫住在這里,最多三個月便會離開的人,我能不能了解妳為誰而舞有那麼重要嗎?」他偏過身,漫不經心地退開一步,房間與她劃出一道距離。
「當然重要。」他退開,她便上前。「你是第一個看不起我的男人,我不喜歡被人看不起。」不知道為什麼,他那句話就是讓她在意得不得了。
「只要妳自己看得起自己,旁人的眼光妳何必在意?況且我已經說過了,我並沒有看不起妳。」他在說那句話時只是當時下意識的反應,並非針對她所說的。
「你說那句話時明明有。不過現在呢?看過我跳舞之後,還有沒有看不起我的感覺?」她下巴抬得更高,帶點得意,又想看清楚他黑眸底隱藏的情緒。
「我承認妳的確受得起長安第一舞伶的美譽,但是不管在看過妳跳舞之前還是之後,我並未有看不起妳的意思過。」真麻煩,要說幾次她才肯信?
「我不信。」
丙然。孫玄羲無可奈何地嘆口氣。
「真是的,才淨過身,現在又要再淨身一次了。」他轉身拍掉衣袍上的灰泥,決定結束這場「你看不起我」、「我並沒有」的無聊爭執。
「何必那麼麻煩,你雕刻時不是會掉木屑嗎?等你工作完了再洗不就成了?」她彎腰看了看已有初步輪廓的樟木。嗯,味道好清香,難怪剛才掉進他懷里時,在他身上聞到了一股清新的木香味。
「我所謂的淨身並非妳以為的那種淨身。」孫玄羲沒好氣地說。
「什麼?」她下解地回眸看他,忽然有所頓悟,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瞅著他。「你說的淨身該不是像和尚那樣吧?」
「正是。」她總算是明白了。
「你說還要再淨身一次,是因為剛才你無意間抱了我一下嗎?」她不悅地凝眉瞪視他。
孫玄羲不語,等于默認了。
「在你眼里,我就那麼不潔嗎?」她的心口發酸。從小到大,她沒什麼傷心的機會,可這男人說的話就是有令她傷心的本事。
「與妳無關,是因為我——」他頓住,無法對她明說,是因為他方才看見她雪白的肌膚而心生欲念,雖然只是一剎那,但對雕刻佛像已是極大的不敬。
「因為你要忌嘛,是不是?」她輕蹙柔美的秀眉,嘲弄地一笑。「男人管不住自己,總把罪過栽到女人頭上,就算你抱了我一下又有啥關系?在菩薩面前,我也敢說自己是干干淨淨、清清白白的身子,我潔白如玉,一點兒也不髒。」
孫玄羲伸指輕揉一側的太陽穴,她那一番「身子干淨清白」的告白,竟又騷動了他體內莫名的欲潮。他已經是自制力很強的男人了,換成了一般男人,看見薄紗內若隱若現的冰肌玉骨,恐怕早已經欲火焚身地飛撲上去了。
「姑娘,已經夜深了,妳還是快回去吧,倘若被人發現妳我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就算妳是清白的也會不清白了。」他雖然壓抑得住欲念,但不表示他願意被當成柳下惠來接受她的考驗。
「不急,我好久沒過來這兒了,讓我看看再走。至于我是否清白由我自己說了算,我不會管旁人怎麼說。」蘇合香說著,徑自走進屋內。
孫玄羲不敢相信她居然還大剌剌地往屋內走進去!遲疑了一會兒,他咬牙跟了過去。
「姑娘,妳可以不管旁人怎麼說,但至少要做到避嫌才足,請妳想想我的身分立場——」
「這里怎麼變成這樣了?好髒喔……」她完全沒把孫玄羲的話听進去,一進屋,看見四處積滿了灰,屋梁牆角也結滿了蛛網,忍不住低呼。「你既然住進來了,怎麼沒好好打掃整理干淨呢?」
「這里不是我久居之地。」他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
蘇合香在廂房門前停下,從未掩的房門看進去,望著那張沒有床帳的木板床怔然出神,眼眸漸漸浮起淚霧。
「你睡在這里?」她聲音微有哽咽。「怎麼沒有被褥?現在是早春,天還冷著呢,你沒被子怎麼睡?」
「有衣袍蓋就行了,頂多幾個月就走,不必添購那些東西,以免走的時候成為累贅。」
「啊,那個!」她看到牆角邊有個白瓷深盤,快步走過去小心翼翼地捧起來。「這以前是翠荷姊養荷花和金魚的。」她無限懷念地以指輕刮盤緣,在心底輕輕嘆息著。荷花和金魚都不在了,翠荷姊也不在了。
孫玄羲下意識想問她翠荷姊是誰?但立刻打消這個念頭。從她溫柔帶淚的目光和哀傷的語氣中可以感覺得出來,這個地方的一景一物以及那個翠荷姊,與她之間必然有著一段故事。這個地方只是他暫時落腳之地,知道太多故事只會加深他對這個地方的情感,對終究要離開此地的他而言並無好處。
「翠荷姊以前住在這里,她很愛畫畫,每回我過來這兒玩,她總拉著我的手要教我畫畫。」她似乎故意和他唱反調,捧著白瓷盤低聲說起故事來。「可我不愛畫畫,我只愛跳舞。我總在天井這兒跳舞給她看,她就坐在屋里看我跳,等我跳累了,她就為我端來一杯熱呼呼的玉露茶。那已經是五年前的事了,日子過得好快,翠荷姊已經走了五年了……」她看著地上積滿落葉塵埃,淒涼得令她心酸。
「她是怎麼死的?」話一問出口,孫玄羲就暗罵自己不該問那麼多。
「她被一個男人逼死的!」她的聲音透出一股恨意。「那個男人的官做得挺大,可是他元配夫人的身分又比他的官還要大,他不敢把翠荷姊帶回家,便金屋藏嬌在這里。後來翠荷姊有了身孕,有天,那男人的元配夫人來找翠荷姊,不知道跟翠荷姊說了什麼,沒兩天我就發現翠荷姊死了。」蘇合香幽幽嘆口氣。「翠荷姊實在很笨,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用死呀!人命何其寶貴,她這樣說死就死,太輕賤生命了。」她像自言自語,又像在對孫玄羲說。
當孫玄羲見她忽然淌下淚來,錯愕地愣住,呆望著她如珍珠般晶瑩的淚珠,有股想要為她拭淚的沖動。
「雖然翠荷姊死在這屋里,不過你不用害怕,她人極溫柔也極好,不會故意出來嚇你的。」她自己拉袖子擦干眼淚,不忘安撫孫玄羲。
孫玄羲淡淡地笑了。「姑娘……」
「我叫蘇合香,小名叫細細,你也可以喊我細細。」他是第一個听她說翠荷姊的故事的男人,她忽然覺得跟他之間親近了不少。
「蘇姑娘。」他堅持保持距離。
「我不姓蘇。」她伸出食指更正。「我跟蘭姨的姓,我姓花。」
「妳不是叫蘇合香?」他覺得奇怪。
「蘇合香是舞名,有種樹名也叫蘇合香,還可以制成藥丸,不過我是因為跳了『蘇合香』此舞而出了名的,所以人人管我叫蘇合香,你也可以叫我蘇合香,但我不姓蘇就是了。」她詳加解釋自己名字的來由。
孫玄羲忽然有種虛弱之感,眼前美若花魂的女子,不論身世或姓名都很復雜,實在不應相交太深。
「你叫什麼名字?」她很自然地問。
「蘇合香姑娘,妳真的該回去了。」他並不想說。
「不說我就不回去。」她來狠招。
孫玄羲皺起眉,覺得頭又開始隱隱作痛了。
「快說嘛!你叫什麼名字?」她雙手插腰,眼瞳清亮,沖著他直笑問︰「快說、快說、快說!叫什麼名字?快呀,說嘛、說嘛!說一下又不會怎麼樣。快嘛,說啊!好啦好啦,說一下嘛……」
這是哪一招啊?孫玄羲被她頑皮加上撒嬌的盤問方式給弄傻了。
「孫玄羲。」在她「快呀快呀、說嘛說嘛」的柔刑盤問下,他很快就招了。
「孫玄羲?」她眼楮一亮。「玄奇的玄?希冀的希?」
「伏羲氏的羲。好了,現在妳可以回去了吧?」他突然感到煩躁起來。
「好,我知道,孫、玄、羲。」她故意把他的名字拉長了尾音喊,然後似乎連自己都覺得好笑似地笑了起來。
孫玄羲心下一動,旋即轉身往後院走,對于把名字告訴她這件事感到萬分後悔了。
兩人來到牆邊,蘇合香仰望高牆一眼,表情很無辜。「麻煩了,梯子在那邊,你這邊有梯子嗎?」
孫玄羲很忍耐地深深吸口氣。「我不知道,妳等著,我去找一找。」
在他進屋找尋梯子時,蘇合香蹲在已削出雛形的樟木前,好奇地把玩著他的雕刻工具。
「請妳別踫我的刀!」
听見孫玄羲冷厲的斥喝,蘇合香怔了怔,把雕刀慢慢放下來。
「沒有梯子,所以請妳自己想辦法爬回去。」他臉上有明顯的怒意。
蘇合香抿著唇,知道自己方才把玩雕刀的舉動觸怒了他。看見他刀鋒般嚴厲的眼神,她立刻像做錯事的孩子般,噤聲低首來到牆邊,手腳並用地使勁想爬上牆,但是又平又直的牆面根本沒有可踮腳借力的地方,拚命爬了半天,她的足尖還是會從牆面滑下來。
「幫我一下,我爬不上去。」她悄悄轉頭斜瞄他一眼。
孫玄羲明明心煩氣躁,卻硬是捺下性子沒發怒。他大步向前,蹲抱住她的大腿,將她的身子撐起來往自己肩頭一放,讓她直接坐在他的肩上,他一站起身,就听見蘇合香惶然的驚呼聲。
「啊!好高——」她雙手扶著牆面穩住上身。
一感覺到環抱在臂膀中的那雙腿如此縴細修長、線條如此完美迷人時,孫玄羲立刻就為自己此刻所做的事感到極度懊悔不已。他從未這樣抱過一個女人的雙腿,當她曲線玲瓏的身軀坐在他肩上時,芳香的胴體對他造成了極大的沖擊,讓他很難不對溫暖柔軟的嬌軀產生綺想。
「快上去呀!」他懊惱地催促著。
「不行啦,還是有點勉強……」她努力伸長雙手,差一點就能攀到牆頂了。
孫玄羲心下一急,雙臂用力將她撐高,就在她終于攀上牆頭時,他順勢把手移到她臀上,使力把她推上牆。
「啊!你怎麼可以模我的……」蘇合香嗔喊,尷尬得羞紅了臉。
不用她提醒,掌心傳來的柔軟觸感,已經讓孫玄羲後悔得想死了。
「以後請妳別再來了。」他丟下這句話,立即轉身進屋。推她臀部時那種不可思議的柔軟觸感,還一直殘留在手心上熨燙著他。
蘇合香坐在牆沿,抿著紅唇、微紅著臉,凝視著他逃離的背影。
「孫玄羲……」糟了,心跳得好厲害,她從沒有這樣過。
這……不會就是心動的滋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