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兒魅 第二章

書名︰妖兒魅|作者︰齊晏|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右邊那一排廂房,是我和雪音、容音姊姊的房間。經過這道游廊,後面就是花園了。」

月音陪著永瑯漫步在游廊中,一邊指路。

「王府果然十分豪華氣派。」永瑯看著華麗的宅院,冷冷地說。

「大哥,我們郡王府規制較小,親王府還要更大、更氣派些。」月音沒听出永瑯語氣中的譏諷,認真地向他介紹著。

永瑯面無表情地冷睇她,本以為她是在對他炫耀,但看著她清亮的眼眸和純真的淺笑,他知道是自己多疑了。

「我若是沒有遇見……阿瑪,這輩子永遠也不可能踏進這種豪華宅第一步。」他淡淡說道。

月音仰望著他,想起阿瑪說過他小時候就沒有了母親,也吃了不少苦,不由得生起憐惜之心。

「大哥小時候過得很苦嗎?」她柔聲問。

「從小到大,我一直都過得很苦。」他斜睨著她,冷笑。

「從小到大?一直?」月音愕住。她自小在富裕的環境中長大,完全無法體會永瑯所說的「一直過得很苦」的生活到底是怎麼樣的苦法?

「我沒有爹娘,幼年住在寺廟里當了幾年小和尚,後來受不了廟里的規矩太多,就逃了出來,然後當了幾年乞丐。」

「乞丐?」月音怔愕地眨了眨眼。

「是,我小時候就是乞丐。你見過乞丐嗎?」他低眸冷視她。

「見過。」她呆呆地點頭。「好幾回去‘隆埃寺’廟會都會見到一群一群的乞丐,廟會愈熱鬧,乞丐就會聚集得愈多。」每一次去廟會,她都會命百花帶些銀兩救濟那些渾身骯髒、無處容身的乞丐,萬萬沒想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兄長竟然也曾經當過乞丐。

「沒錯,人愈多的地方乞丐就會愈多。」因為人潮愈擁擠,要偷錢才容易。他在心中冷笑。

月音良久不語,她印象中的乞丐都是衣衫破爛、又髒又臭的,想像不出眼前神清氣爽、玉樹臨風的永瑯,在當乞丐時會是什麼模樣?

「大哥,阿瑪說他會好好補償你,你現在既然回來了,就安心地住下來,以前過的苦日子不要再去回想了。」月音極其輕柔地安慰他。

永瑯冷冷垂眸,瞥視她一眼,看見她眼中流露出對他的同情與憐惜,不禁心生厭惡起來。

明明是一個什麼苦都沒有吃過的王府格格,憑什麼表現出那種感同身受的眼神?那雙不識人間疾苦的澄澈明眸,讓他愈看愈覺得反感討厭。

「以前過的苦日子不要再去回想?你以為要忘記過往的一切有那麼容易嗎?」他傾身貼近她,挑眉的神情充滿譏誚。

「我、我只是希望你能開始過新的生活,不要老是去回想以前所受的苦。」月音不自覺地後退一步,不安地望著他凌厲逼人的眼神。

「你懂什麼是‘苦’?」他嘲諷地冷笑。「你可知道,我小的時候為了填飽肚子,什麼壞事都肯做,衣服穿爛了就去搶人家的衣服,餓慌了就去搶人家的錢。夜里睡破廟,嚴冬還常常凍到雙腳流黃水,有時候為了搶食物,還會被圍毆毒打,打得幾天都站不起來。這樣的日子要我忘記,談何容易?」

月音震愕呆了,手心微微發汗。她現在才知道她對「日子過得很苦」的了解有多麼無知膚淺。

「月音妹妹,你看到的應該只是穿得又髒又破、渾身發臭的乞丐,看不到乞丐背後所受的是什麼苦吧?」他盯著她眼眸中無知的駭然,勾唇邪笑。

「我……我真的不知道。」月音呆望著他鄙夷的冷笑。

「比起我來,你真的幸福很多、很多,站到你面前,我才發現人和人之間的命運有多麼的不同。憑什麼你可以出生在如此富貴的人家,而我,卻只能當一個四處為家的乞丐?」他眯起雙眸,高高睥睨她。

「對不起,真的很對不起……」月音羞愧地低頭道歉,好像他所受的苦,她自己也應該負一部分責任。

永瑯古怪地瞪著她,沒預料到她會向他道歉。

「你道什麼歉?」

「你是我的親人,而我卻從來不知道你的存在,在我吃著好東西、穿著好衣服時,自己的親大哥卻在外頭為了一頓飯和一件衣服如此拚命。阿瑪說的沒有錯,我們都虧欠了你很多、很多,我們都應該好好補償你失去的一切。」月音輕輕握住他的手,溫柔地對他說。

永瑯蹙緊眉頭,盯著她無比誠懇的神情,壓下隱隱的悸動。

這輩子,他頭一回被人當成親人對待,頭一回听見如此真摯動人的話語。她白皙的臉蛋宛如一朵潔白娟美的花,她清澈的雙眸又像是純潔無瑕的明珠,在她的面前,更襯出他的霸道、貪婪和虛假,與她的善良美好相比,他根本是個可怕的邪魔歪道。

他厭惡這種感覺,厭惡她干淨無邪的眼神和笑容,莫名的厭惡。

「好,我就等著看你如何補償我。」他驀然甩開她的手,心頭涌起一股不知名的怒潮。

「大哥……」月音茫然地看著他惱怒的眼神,不知道自己說錯了什麼話?

「‘沁風苑’到底在哪里?我累了,想休息。」他語氣中滿是厭煩。

「好,我帶你去,穿過後花園就到了。」月音不安地在前頭領路,暗暗揣測著他為何突然發怒的原因。是不是因為額娘和兄姊們對他的態度不好,所以他也不相信她會待他好?

一定是這樣!她對這個猜測深信不疑。

「大哥,你放心,你相信我,我絕對不會騙你。」她回首,認真嚴肅地對他說。

月音的話重重地扎在永瑯的心頭上,他錯愕地看著她堅定的眼神。

她不會騙他,而他卻與她正好相反。

他的出現,就是一個天大的謊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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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沁風苑」布置得很簡單舒適。

這是永瑯撒了瞞天大謊之後的結果。

有了一個高貴的身分,有了一個豪華富貴的家,還第一次擁有了屬于自己的房間。

他撐著頭,側躺在柔軟的床上,怔怔盯著玉匣內的一對寶珠和長命鎖,陷入無垠的沉思之中。

自從離開「虎跑寺」後,沒過多久,他就花光了從西湖畔救了一命的男人身上偷來的錢,開始過著有一餐、沒一頓的日子。後來走到了揚州,就在揚州留了下來,因為他的母親就是揚州人,雖然他很怨恨母親把他丟到了「虎跑寺」,但內心還是很想念她,渴望能再見到母親一面。

留在揚州的幾年當中,他都和乞丐混在一起偷拐搶騙,吃不飽也餓不死。不過就算他日子過得再怎麼饑餓困苦,卻始終沒有動過變賣長命鎖、梅花簪和玉匣內兩顆珍奇寶物的念頭。

這些寶貝陪伴在他身邊的時間愈久,他依賴的感情就愈深。

直到十五歲那年,他身藏寶珠的秘密終于被老乞丐發現而曝了光,為了怕乞丐群起搶奪,他立刻逃離揚州,開始四處漂泊流浪。

一日,經過鎮江一間酒樓客棧,聞到一陣陣肉香撲鼻,他站在門口看著酒樓內眾酒客們歡快暢飲,吃著豐盛美味的佳肴,他愈看愈餓、愈看愈饞,最後實在餓到無法忍耐了,便不顧一切地闖進酒樓,決定不管要他付出什麼代價都無所謂,只要讓他狠狠吃個痛快!

酒樓掌櫃見他衣衫殘破,硬要他拿出銀子來才肯招呼他,他掏不出銀子,于是心一橫,便在酒樓掌櫃面前亮出了那一對寶珠,還憑著他的三寸不爛之舌,編造了一個荒誕的傳說——這寶珠乃是天上龍神配戴在頸上的寶珠,不小心遺落到了人間,凡人只要雙手模一模寶珠,便可解詛咒災殃、治百病。

由于寶珠本身能自行放光,盡避在白日里仍能清楚看見霞光艷艷,因此凡是見到如此神異寶珠的人,都幾無例外地相信了他編造的謊言,更將這個「傳說」快速地傳出酒樓,傳遍鎮江。

見到他擁有如此稀奇的寶貝,酒樓掌櫃動了貪念,硬是將他留下來,以好酒好菜款待。

在他剛剛飽餐完一頓後,有求而來的人便將酒樓擠得水泄不通了,紛紛前來乞求能模一模那一對寶珠。

他走月兌不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利用寶珠做起生意來,凡想模一模寶珠者,需付銀一兩,趁勢賺上了大把銀子。

當晚,酒樓掌櫃苦求他住下,他在市井混日子那麼多年了,豈會看不出人性的貪婪和邪念?酒樓掌櫃心里打著什麼鬼主意,他一早就看出來了,于是趁著深夜里四下無人,他帶著大把銀兩偷偷溜出酒樓,連夜離開鎮江。

雖然靠著寶珠賺來的銀兩,讓他過了一段不必餓肚子的輕松日子,但是他所編造的寶珠傳說早已飛快地傳遍了大街小巷,不管他走到哪里,都可以听到他胡編的傳說,為了怕引來強盜土匪奪取,他從來不敢在同一地久留。

直到來了蘇州,巧遇上皇帝鑾駕,看著浩浩蕩蕩的聖駕排場,還有幾百名親兵隨扈護衛,所到之處皆懸燈結彩,偶爾皇上下令一聲「賞」,亮晃晃的乾隆制錢便一把一把地撒向老百姓。

這些屬于皇室的氣派,吸引了他一路跟著鑾駕走。在百姓的談論聲中,他無意間听見了愛新覺羅是皇室才有的姓氏,這個姓勾起了他的記憶,他想起童年時在「虎跑寺」見到的那封信,信中因為出現的名字太特殊,所以深深印在他腦中,沒想到那個他認為奇怪的名字竟然是皇族所有,而那件唯一的信物,正好在他的身上。

當下,他便動了邪念,決定假冒早已夭折死亡的永瑯。倘若成功了,他不但可以輕輕松松地遠離江南進京,說不定還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

打定主意後,他想盡辦法接近隨扈,沒想到上天助他一臂之力,竟讓他意外見到了永瑯的生父——允禧。

接著的父子相認戲碼,他演得極為成功。當他終于順利住進了王府,躺在這張華麗的離花木床上時,乾隆皇帝的那番話忽然躍進他腦中——

冒充王室血脈,可是誅九族的欺君大罪。

他這一把是賭得太大了,但是他並沒有後悔,反正他也沒有九族可誅,就算將來東窗事發了,要命就是一條,沒什麼可怕的。然而,如果一切順利,沒有被揭穿身分,那麼他的命運將徹底翻轉了,怎麼說他都相信自己賭得很值得。就算王府里那些假額娘、假弟妹們不接受他,他也絲毫無所謂,反正他要的從來不是感情,他真正在乎的是能不能擁有榮華富貴的生活,讓他從此不用再顛沛流離。

「大阿哥,王爺請您到前廳用晚膳。」

門外響起小丫鬟如燕的輕喚聲。

「你去回稟王爺,說我身體不適,可能是水土不服,沒辦法去了。」他慢慢將長命鎖和寶珠收入玉匣內。

「是。」

「等等。」他突然想起什麼,出聲喚道︰「我不去吃飯,你仔細看看福晉有何反應,回來告訴我。」

「是。」

听如燕的腳步聲走遠,他不禁在心中冷笑。

不和「家人」一道吃飯並不是他害怕看見福晉那張晚娘臉孔,而是有心想試探她對自己的忍耐限度。倘若她不在乎,表示她根本無懼于他的存在,也意味著或許願意試著接納他,那麼他就會安安分分地住在府里,不玩花樣,與這些假親人們和平共處。不過,福晉要是震怒了,並且在王爺面前敷落他的不是,那就表示她非常在乎他,在乎到將來有可能想盡辦法都會把他趕出王府去,那麼,為了保住自己在王府里的地位,他勢必得傾全力對付她,看看鹿死誰手了。

不一會兒的功夫,如燕捧著一籃食盒回來。

「大阿哥,這是四格格親自給主子裝的飯菜,主子要不要起來吃一點?」

「四格格?」永瑯微愕地坐起身。「你是說月音嗎?」

「是呀!四格格听說主子身體不適,很擔心呢,吩咐奴才一定要請主子勉強吃一點東西再休息。」如燕邊說邊把食盒一一擺好在桌上。雖然如燕才十三歲,但已經被訓練得手腳俐落了。

永瑯看了眼桌上的菜肴,冷笑。這小泵娘倒是很認真地在「補償」他呀!

「對了,四格格還吩咐奴才把這個小人偶交給主子爺。」說著,如燕從懷里取出一個掌心大的布人偶,雙手呈上。

永瑯皺眉看著孩童模樣的可愛人偶,肚子鼓得大大的,胸月復上還繡兩個字。童年時,如虛長老教過他識字,但離開「虎跑寺」後,他就沒有踫過書本、寫過字了。不過,人偶上繡的「歡喜」兩個字,他踫巧識得。

想像著月音用溫柔的嗓音對他說著「歡喜」的模樣,他的心底竟泛起了奇異的騷動。

「這小人偶是從哪兒來的?」他的手指忍不住用力捏住小人偶的肚月復。

「是四格格親手縫的。」如燕笑答。「四格格手巧得很,能用絲線繡出一幅山水畫,縫個小人偶對她來說簡單著呢,用不著一個時辰就能縫一個出來。」

永瑯低聲哼笑。原來只是她隨手縫出來的小玩意兒罷了。

他把小人偶往床角一丟,起身坐在桌前吃飯。

「我問你,福晉有什麼反應沒有?」他問道。

「有,主子沒去用膳,福晉可生氣了。不過王爺很著急,一直問主子怎麼了?要不要請大夫瞧瞧?奴才回了主子交代的話,說也許是水土不服,應該不太要緊。」小如燕如實說著。

「嗯,你回得很好。」他點點頭。

如燕開心地笑笑。

「你說福晉生氣了,她罵我什麼了嗎?」他問。

「福晉罵主子……」如燕猶豫著不敢說。

「沒事,你盡避說,我不會責罵你。」

「可是福晉要是知道奴才亂傳話,會把奴才打死的。」如燕年紀雖小,但是在王府嚴格的教導下,知道奴才們不許向主子亂嚼舌根的規矩。

「王爺要你來伺候我,你難道不該向著我一點嗎?福晉罵了我,我要知道她罵了些什麼,以後才知道應該怎麼做啊!」

如燕听著,覺得也有道理。更何況王爺十分心疼眼前的新主子,若把新主子爺照應好了,王爺說不定會大大贊賞她呢!

「主子听了可別惱,福晉罵主子……給臉不要臉……」她只揀了一句說,其實福晉還罵了些更難听的話,可她不敢照實說出來。

永瑯听了不怒反笑。

「好,我知道了,你下去吧。」他慢條斯理地吃著廚子精心烹調的菜肴。

「是。」

如燕一走,永瑯的臉色立刻沉了下來。

傍臉不要臉?看來福晉確實非常憎惡他了。想起她看自己的眼神,就像看著一只臭蟲那般的厭惡,誰會喜歡臭蟲整天跟自己生活在一起?

他相信,總有一天她一定會想辦法把他趕出府去。

這場賭局都已經玩得這麼大了,他怎麼能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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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看見大阿哥?」

月音問著迎面而來的兩個僕役。

「沒有。」僕役搖搖頭。

月音又往後花園尋找永瑯去。

雖然大哥對她說話的態度十分冷淡,渾身又充滿一股邪惡妖魅的氣息,讓她想親近他卻又感到畏怯,但是她才對他說過要好好補償他失去的一切,怎麼能因為害怕靠近他而毀壞自己對他的承諾?

今日正好容音過壽,府里大大小小都聚在前院看戲玩樂,獨獨沒見到大哥永瑯。阿瑪派下人們去找,竟然到處都找不到,問守門的僕役,也沒人看見永瑯外出,他竟不知道躲哪兒去了?

看著全家人和樂融融地聚在一起,一片歡笑熱鬧,她覺得永瑯也應該分享這一份和諧歡樂的氣氛才對。

趁著一出戲唱完,眾人忙著品茗聊天時,月音悄悄起身,從人群里溜出來,四處尋找永瑯。

「大哥——」

月音一路找到了堆滿雜物的後院,四下張望著。

忽然,一個人影從後院一棵榕樹上躍下來,落在她身前。

「啊——是誰?」月音嚇得驚叫出聲。

「是我。」

「大哥?!」月音吃驚地呆看著永瑯。「你……你在樹上干嘛?」

「休息。」他淡然瞥她一眼。

「在樹上休息?」她瞪大眼,無法置信地看著他。

「找我什麼事?」他低下頭揉著眉心。

「今天容音姊姊過生日,前院很熱鬧,你怎麼沒過去?」

「我去,應該會壞了不少人的心情,還是不去也罷。」他雙臂環胸,懶懶地抬眸盯著她。

「可是……你不在,阿瑪他一直惦記著你,老是心不在焉的,你就去熱鬧熱鬧吧?一會兒上的是我點的戲——‘鴻鸞禧’。一起去看吧?」她那雙晶瑩大眼充滿了熱切之情。

「‘鴻鸞禧’?」永瑯挑高了眉。「是那出金玉奴棒打薄情郎嗎?」

「是呀——」月音點點頭,驀然想到了什麼,驚愕地搗住了口。老天爺呀,她怎麼會點了一出乞丐戲?

「月音妹妹是專程為我點的嗎?」他傾身注視她,故作驚喜狀。「若是月音妹妹專程為我點的,那我非去欣賞不可了。」

「不、不!不是的!」月音嚇得連忙澄清,慌張地扯住他的手。「不要看了,其實那個戲班子演得不太好看,咱們不要去看了!」她懊惱地蹙起秀眉,極力阻止,就怕永瑯真的去了,豈不是正好給額娘機會對他指手劃腳,把他給譏嘲死嗎?唉,她怎麼會蠢到點了這出戲呢?

「你緊張什麼?」永瑯哼笑。「我不會傻到去听你額娘冷嘲熱諷,我一個人在這里自在多了。」

月音悄悄松了口氣。

「那……我陪你吧。」雖然戲是她無心點的,但是內心還是對永瑯感到十分抱歉。

「你陪我?」他忽然漾開一抹醉人的淺笑,眼對眼地看著她。「你要怎麼陪我?」

月音被他魅惑的笑容迷得恍神了一瞬。

這是怎麼回事?她的心跳微亂。永瑯是哥哥呀,她在想什麼?

「大哥,咱們去阿瑪的書房好了。」她深吸口氣,毅然抬頭挺胸正視他。「阿瑪的書房里有不少藏書,咱們可以在書房里待一個下午也不煩的。」

永瑯光听見「書」這個字就煩了。他是從來都不讀書的人,能讀會寫的字都是在「虎跑寺」時從經書里學來的。小時候如虛長老要他誦經,根本就像要剝他的皮那麼痛苦,現在要他進書房念書,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見永瑯一臉毫無興趣的表情,月音笑了笑說︰「其實阿瑪的書房挺有趣的,除了書以外,還有阿瑪四處搜集來的寶貝,府里只要有客人來,阿瑪都會請客人前去觀看賞玩呢!」

「寶貝」這兩個字果然引起了永瑯的興趣。

「好啊,那咱們就去阿瑪的書房吧。」說不定王爺的書房里藏有什麼前所未見的稀罕寶物。

月音抿著嘴笑,開心地領他到書房去。

輕輕推開書房的門,兩人走進午後幽雅靜謐的書齋。

永瑯環視屋內,果然看見兩側牆面上擺放著滿滿的書籍,另一側牆上則掛了五幅字畫,有著隔間作用的多寶架上擺滿了古玩珍瓷。

「你說的‘寶貝’在哪里?」他走到多寶前問道,仔細瞧著架上一只天青色的葫蘆瓷瓶。

「這些都不算是,真正的寶貝是牆上的五幅字畫。」月音玉手朝牆上一指。「大哥,你瞧得出來最寶貝的是哪一幅嗎?」

「這些破字畫也算寶貝?」永瑯深吸口氣,忍著不發作。

「破、破字畫?!」月音差點被口水嗆到。

「不是嗎?就那麼幾個長得像毛毛蟲的字,加上幾顆柿子、一個寶瓶,還有鐘馗和蝙蝠,算得上是什麼寶貝?」永瑯輕蔑地哼笑。他所擁有的寶珠才配稱得上是世上獨一無二的寶貝!

「噓——」月音被他嚇得魂飛魄散。「大哥,小聲點兒,別讓人听見了!你批評的可是當今皇上的御筆呀!」

「這是當今皇上寫的字?」永瑯冷睨著正中間那幅畫著柿子、寶瓶、蝙蝠和鐘馗的字畫。「上頭那十幾個字鬼畫符的到底寫了些什麼?」

月音愣住,乾隆皇帝賜給阿瑪的這幅「歲朝圖」上所書寫的「事事如意」、「歲歲平安」和「福在眼前」,字體都相當工整清楚,識得字的人沒道理認不出來,那難道是……永瑯不識字?

「大哥,上頭的字你認不得嗎?」她愈想愈覺得有可能,永瑯不是說他自小當了好幾年的乞丐嗎?那他肯定沒有機會讀書識字。

「是有幾個字不認得。」永瑯沒覺得這有什麼不好啟齒,這種太容易被拆穿的謊言,他就不會浪費力氣去欺瞞。「不過看圖上畫的東西,大概也猜得出來那上頭都寫些什麼字了。不外乎是事事如意、歲歲平安、福到眼前之類的開春吉祥話,對吧?」

月音突然雙眼發亮。

「大哥,你想不想學識字、寫字?」

永瑯定定地、冷冷地審視她。

「你想教我寫字?」這小泵娘太單純,他完全能看透她的心思。

「是啊,這個我還能幫幫你,讀書寫字我還算在行,你不會的我可以教你。」難得有機會可以「補償」他,月音的熱切之情全寫在臉上。

「我沒興趣。」永瑯拒絕,冷漠的語氣打散了她的熱誠。

月音呆了呆。

「可是……會認字有許多好處,可以讀很多有趣的書,閑暇時也可以寫寫字自娛……」

「這不是最主要的理由吧?」永瑯拉了張椅子坐下,抬起右腿打橫架在左膝上。「一個王府阿哥不識字,會讓你們覺得丟人,對嗎?」

「我不是這麼想的!」月音緊張地解釋。「不識字沒什麼丟人的,我從小教容音姊姊讀書寫字,可那‘歲朝圖’三個字,她寫了不下百遍還是會寫錯;要她讀首詩,她也沒辦法都念全。可我從來沒覺得容音姊姊是丟人的,我當然也不會這樣看待大哥,我只是想盡自己的能力幫你的忙。」

看著她那雙晶瑩大眼中充滿了鼓勵的眼神,一副舍己為人、不求回報的表情,永瑯忍不住想起了如虛長老,不由得反感起來。

自幼跟隨父親燒殺搶掠,永瑯從來就不相信神佛,因為神佛不會給他想要的東西,他相信唯有靠自己的雙手才能得到他想要的,而他從不認為自己犯了什麼錯,因此十分厭煩如虛長老總是說他罪業深重,還用那種慈悲的、想要救贖他的口吻勸他離惡向善。

此時看到月音仁慈善良的眸光,他就不禁厭煩。

「你也未免太看得起自己了,憑什麼以為我就一定需要你的幫助?」

月音怔呆地咬著唇,從小到大,沒有人用這種羞辱的方式對待過她,這讓她感到微微的難堪。

「我識的字夠多了,要我坐在這里學寫字,根本就是要我的命,你還是留著力氣去教你的容音姊姊好了。真是,到書房浪費這麼多時間,什麼寶貝也沒看到!」他不屑地起身,不理會她受挫難堪的表情,打了個呵欠,逕自走出書房。

月音傻傻地呆坐在書房內。

她只是想幫忙而已,不知道自己到底應該怎麼做才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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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晚,她又縫了一個小布偶,在布偶肚月復上繡了「書香」兩個字,命百花送過去給永瑯。

她想讓他知道,習字讀書是件好事,盼他可以慢慢接受。

但是,她不知道永瑯一收到小人偶後,直接反應便是丟向床角,連看都沒有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