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殺的秋風,人喊馬馳聲,野獸奔跑聲,加上金鼓齊鳴,震天動地。
秋草間,麋鹿受驚蹦跳,胤飛騎馳來,彎弓搭箭射去,麋鹿中箭倒地。
胤跳下馬,從麋鹿頸上拔下箭,看見麋鹿黝黑無辜的雙眼驚恐地轉動時,安茜那雙大眼楮驀地躍入他腦海里。
他怔忡呆立著,心魂飄向了遠方。
離京已一個半月了,不知道安茜在京里過得好不好?胤禘還有沒有找她的麻煩?她有沒有想他?
以前隨駕到熱河狩獵,他都會興奮不已,但是這回他卻是意興闌珊,提不起一點興趣。他一心只想飛奔回京,好好地將安茜擁入懷里。
「十八弟,你發什麼呆?」十五皇子胤領著數十騎橫沖過來。「新鮮的鹿血怎麼不快飲用?你若不喝,就給我!」
「好哇。」胤聳聳肩,大方奉送。
「十八爺身邊沒有侍妾,喝了鹿血沒人能消火也不成!」胤身邊的侍衛調侃地笑道。
「胤不是听說從江南帶回來一個女人嗎?一個半月沒抱了,難道不想?」胤大開他的玩笑。
「我昨兒才弄來了兩個蒙古姑娘,你要是忍不住了,就跟十五哥說。」
「多謝十五哥。」胤苦笑了笑。
「咱們是親兄弟我才告訴你的,你可別到皇阿瑪面前告我的狀啊!」胤翻身下馬,將侍衛送上的一碗鹿血一口喝干。
「不會。」胤淡淡說道,下意識避開了麋鹿那雙渾圓無辜的大眼。
號角聲吹響了。
「十五哥,我先走一步。」胤縱身上馬。
「喂!你急什麼?你獵的鹿不要啦?」胤對著他大喊。
「送給十五哥吧!」胤回了一句,立刻朝觀獵台策馬飛奔。
回到觀獵台前,胤走到和外藩使臣、蒙古王公坐在一起的康熙身後,靜靜侍立。
「胤,回來啦!獵了多少頭野獸?」康熙轉頭笑問。
「兒臣沒有獵到獵物。」
「怎麼沒有呢?」康熙奇怪地問。「往年只要你有隨駕到熱河來,都會獵得不少野獸,今次怎麼一頭都沒有?」
「兒臣有點不舒服。」胤淡淡地說。
「不舒服?哪兒不舒服?」康熙目光深沉地盯著他。「該不會是‘心’不舒服吧?」
胤低頭淺笑不語。
「一顆心都掛在女人身上,要是平時,朕少不得要狠狠訓斥你一頓,不過,這回就算了。」康熙意味深長地斜瞅著他。「你額娘給朕來了封書信報喜,說安茜已經有孕了,看來回京後第一件事,就是要趕緊讓你成婚分府。」
胤一怔,愕然挑高了眉,驚喜莫名。
「你既然無心在這兒狩獵,朕就放你回去吧。」康熙笑了笑。「等朕回京以後,會立刻操辦你的婚禮,不會讓你的福晉委屈。你收拾收拾,帶上幾名侍衛,讓他們護送你回京。」
「兒臣叩謝皇阿瑪。」胤這是頭一回領下如此心甘情願的聖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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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開熱河,胤一路上快馬加鞭,趕了三天三夜才回到京城。
沒想到飛奔進景陽宮,才發現安茜離宮出走了。
胤心焦如焚之余,也不禁火冒三丈。
「皇宮門禁森嚴,連皇子都要有令牌才能進出皇宮,她怎麼可能走得出去?」胤忍不住拍桌怒罵。
「奴才也不清楚,就是一早醒來,茜主兒就忽然不見了!」跪在地上受審的英娘和芳娘從沒見胤發過如此大的脾氣,嚇得渾身打顫。
「一早醒來?是哪一天的一早?說清楚!」胤急得大吼。
「四天前的一早。」芳娘哭著答。
「一個人怎麼可能憑空消失不見,在茜兒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知道什麼蛛絲馬跡就快說,否則饒不了你們!」
「回十九爺的話,茜主兒她……」英娘戰戰兢兢地開口。
「我是十八爺!」胤怒喝。
英娘傻了眼,她一定是急瘋了,居然把十八爺看成了十九爺,可十八爺從來不發脾氣的,怎麼知道發起脾氣來的樣子簡直跟十九爺一模一樣。
「十九爺在這兒,看清楚了。」胤禘的抬輿緩緩從景陽宮門口抬進來,直接抬到了古鑒齋門前。
「你到底把安茜怎麼了?」胤不等他下來,就直接殺到他面前。
「真難得看到十八哥這種樣子,平時的冷靜優雅怎麼都不見了?」胤禘托著腮幫笑看他。「什麼叫失控?十八哥此時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
胤沉著臉,極力平穩狂亂的呼吸。
「我的妻子失蹤了四天,還懷著身孕,你覺得我能冷靜得下來嗎?」如果可以,他和冷血動物有什麼差別?
「也對,能看到你失控的模樣,其實也挺有趣的,從小到大我還真沒見過呢!」胤禘掩唇笑道。
看胤禘嘻笑怒罵的樣子,似乎對安茜的情況了如指掌,才會這樣悠哉游哉地揶揄戲弄他。
「是你把安茜藏起來了嗎?」胤慢慢恢復冷靜。
以自己對胤禘的了解,就算他再怎麼討厭安茜,也不會在她莫名其妙失蹤,生死未卜時,遺能談笑風生。
他是冷漠寡情的人,但還不至于無情。
「我藏她干麼?」胤禘皺眉大叫。「你以為我想把她藏起來好給你一個驚喜嗎?拜托,我才沒那麼無聊!」
「那到底是怎麼樣?」他心中雖然焦慮不安,但語氣已經平靜了很多,不再怒聲吼叫了。
「是她自己偷偷溜走的。」胤禘懶懶地道。
胤銳利的黑眸眯了一眯。
「不可能,她不會這麼做,除非有人逼她。」
「天地良心,我可沒有逼她走!」胤禘咬牙自辯。
雖然他確實對安茜玩得過火了一點,但後來也良心發現了,怎麼知道安茜每回見到他都像看見鬼一樣,最後居然還連夜逃亡。
「那就是你把她整得受不了了,所以她決定逃出宮去好月兌離你的魔掌。」答案已呼之欲出了。
「什麼我整她?是她把我整死吧!」惡霸的山大王無辜喊冤。
「有何冤情快快奏來。」胤張腿坐下,擺出青天大老爺的問案架勢。
「你的老婆,我的十八嫂,莫名其妙在一個深夜里偷溜出去,偏偏打開門閂的聲音不巧讓我听見了,我于是好奇地跟蹤她,想知道她到底在搞什麼鬼?」胤禘的手指在抬輿的扶手上有一下、沒一下地輕彈,嘴里沒有閑著。
胤挑了挑眉。他跟蹤她?那他就更放心了,至少她安全無虞。
「後來呢?她到底在搞什麼鬼?」他順著胤禘的話問下去。
「她居然躲進南三所西南側的御膳茶房內睡了一夜,害我窩在面粉堆旁邊陪她喂了一夜蚊子。第二天天還沒亮,她就鑽進運送米糧的糧車里,等著讓采糧的太監將她運出宮去。」
「真聰明。」胤頷首贊美自己的老婆。
「聰明個鬼,分明是又蠢又笨!要不是我賞了塊玉佩賄賂太監,太監早發現她,把她揪出來了!害我還得跟在運糧太監的後面,用自己的令牌讓神武門的守門侍衛放行,才能讓她順利出宮。」胤禘沒好氣地說。
「為什麼要讓她順利出宮?」胤轉動著手上的扳指,意態悠閑地盤問。「你既然發現了她,直接把她帶回來不就行了,為什麼還要幫著她出宮?」
「你老婆有身孕耶!要是看到我出現,激動起來,出了什麼事我可擔待不起。」胤禘為難地瞪了他一眼。
「看到你會激動?」胤眯眼思索著。「看來你真的把她整得很慘了,否則她不會怕你怕到在宮里一刻都待不下去。」真相已昭然若揭。
「我已經在彌補了,你沒看到嗎?」胤禘惱羞成怒。「要不是我一路幫她,吃飯、住客棧都替她付帳,還派了四個護衛輪流保護她,她哪里會什麼事情都沒有,連一根寒毛也沒讓人動到?」
「那很好。」胤緩緩站起身,決定親自去把愛妻接回來。「她現在住在哪一間客棧?」
「‘連升客棧’。」胤禘翻了翻白眼。
青天大老爺退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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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連升客棧」,胤環室一掃,用餐的客人龍蛇混雜,難怪胤禘要派四個護衛輪流守在這里保護安茜。
「客倌請坐,吃飯、喝茶還是住店?」店小二很快地迎上來招呼。
「我來找一位姓安的姑娘。」
掌櫃的從櫃台後的大算盤前抬起頭來,定定地看了胤一眼。
「啊,是艾公子,您來了!」掌櫃的笑逐顏開,像看見什麼財神爺上門般。「安姑娘今天沒有下樓,一整天都待在屋里呢!」
「艾公子?」他蹙了蹙眉。大概掌櫃的錯將他認成了胤禘吧?
「您是艾公子沒錯呀!前幾日放了一錠銀子押在我這兒,說是要給安姑娘結飯菜錢和住店錢的,您怎麼好像不記得了?」
「是,我想起來了,是有這麼回事。」胤隨口敷衍,舉步就往樓上走。
一上樓,就看見兩名護衛一前一後守在梯口和通道口。
「十九爺!」兩名護衛見到他,立即躬身請安。
胤懶得糾正他們,他只關心安茜的情況。
「安姑娘住在哪一間房?」
「在最里間。」兩名護衛狐疑地看胤一眼,心想,不是前兩日才問過的嗎?怎麼又問?
「安姑娘情況怎麼樣?」
「昨日有下樓,到街上走了一下就回來了。今天一整天都沒有下樓,也沒有出門,只讓店小二送了熱水進去。」
「好。」胤點點頭,走到通道最里面的房間,正要敲門,房門卻忽然打了開來。
安茜正要下樓找東西吃,沒想到門一打開,就看見熟悉的臉孔站在門外,她驚愕地瞠大眼,一瞬也不瞬地看著他。
「茜兒,我回來了!」胤本來滿心期盼她會張開雙臂投入他懷里,然後在他懷中喜極而泣,但是眼前的情況顯然不像他所想的那樣,安茜看見他的神情驚駭得就像看見鬼一樣!
「茜兒……」他放柔了嗓音,緩緩朝她伸出手。
「你放過我好不好!」安茜的臉色仿佛遭到五雷轟頂,她立刻退回屋內,反身迅速關上門。
胤不及思慮,迅速搶在門被關上前一刻用力推開來,然後更快地將她摟抱入懷。
「茜兒,你怎麼了?我是胤,你認不得了嗎?」抱著縴瘦柔軟的她,他的唇自然地貼在她泛著幽香的頸際,他是這麼的想念她,想念她的一切。
然而,他的興奮和熱情在此時此刻卻是不該作出的錯誤決定。
「不要又扮成胤來騙我了!」安茜在他懷里瘋狂地掙扎,握拳拚命槌打他的胸膛。「我現在很清醒,我知道胤還在熱河沒有回來,你根本不是胤!你走開、走開呀!」她的反應就像被鬼魅糾纏般驚恐。
胤沒想到安茜的情緒會變得如此激烈。
「冷靜一點、冷靜一點,別動了胎氣!」他立即松開她,輕撫著她的肩背,柔聲輕哄。
「你明明就是胤禘,還要來騙我!」安茜將身體退得遠遠的,眼淚忍不住掉了下來。「胤根本還不知道我有身孕的事,我都已經躲到這里來了,為什麼你還不能放過我?為什麼?」
「茜兒,我真的是胤。我知道你有身孕了,是額娘寫信給皇阿瑪報喜,我才知道的。皇阿瑪特地讓我提早回京陪你,我真的是胤。」他小心翼翼地和她保持距離,不讓她太過激動而傷了身子。
「我不信,我再也不會相信你!你走開,你離我愈遠愈好!」安茜看也不看他,把自己縮在牆角。
胤雙眸一暗,看她如此懼怕著自己,他的心頭生起一種絞痛的感覺。為什麼安茜會變成這樣?到底胤禘干了什麼好事?
「我真笨,我怎麼會忘了!」他猛然想起自己和胤禘最明顯不同的地方,立刻恢復鎮定。「茜兒,你看我的腿!我能走、能跑,這樣你還看不出來我就是胤嗎?你難道都沒有注意這些細節?」
安茜怔然轉過頭來,眨了眨眼,怯怯地打量著他。
「我沒有對任何人說過,我是在山溝里救了你的,胤禘也不會知道,我把你從山上背下山,茜兒……」
胤說到這里,安茜就已經哭著撲向他了。
「這次是真的了,你真的回來了!我想死你了!胤……」她終于在他的懷里徹底崩潰,哭得慘兮兮。
「我也很想你。」胤吻著她的頭發,額角、眉毛、鼻尖,最後封住她的唇,沉醉在濃烈的激吻中,回味品嘗著她甜美的滋味。
「胤,我頭好暈……」她昏眩微喘,整個人癱軟在他的肩臂上。
胤溫柔地抱起她,輕輕放在床上。
「你瘦了很多,抱起來輕得很。」
「前些日子我吐得很厲害,晚上又睡不好,所以瘦了。」她往床內側躺進去,拉著他一起躺上床。
「我回來了,有我照顧你,放心,我會讓你胖回來。」他笑著撥撥她的鬢發,眼神寵溺。
「你回來就好了,你一定想象不到我有多想、多想你。」她眨了眨淚濕的長睫,看起來既無辜又委屈。
「既然這麼想我,為什麼一見到我就那麼害怕?」雖然他猜得出原因一定是與胤禘有關,但是他想知道得更詳細、更清楚。究竟胤禘是用什麼方法把安茜嚇成這樣的?
「還不是因為胤禘,他一開始真的很欺負人,不但假扮你來迷惑我,還抱了我以後又罵我是水性楊花的女人……」
「抱了你?」他不悅地挑眉。
「是呀,他故意讓我分不清楚你們誰是誰,還故意學你說話,我都快被他搞瘋了……」她嘀咕抱怨。
「他抱了你幾次?」他實在很難不在乎。
「兩次,第一次他抱了我又把我推倒,第二次抱了我卻是我不小心把他推倒,所以也算扯平了。」她輕笑了笑。
「不,一點都沒有扯平。」
胤笑得很溫柔,但安茜隱約感覺到他的溫柔里多了幾分殺氣。
「總之,你回來了就好,我不用再每天擔心受怕了。以後我們就能搬出宮去,這樣一來,胤禘也不會有機會再欺負我了。」她的心情整個輕松了起來,不再焦慮、煩躁。不安了。
「其實,你這次出宮,從頭到尾都是胤禘在保護你,你知道嗎?」胤禘做的「好事」,他覺得有必要讓安茜知道。
「他在保護我?」安茜不可思議地揚眉。
「對,他用一塊玉佩賄賂了御膳茶房的運糧太監,所以太監沒有揪出你來,你也是靠著他的令牌才能順利走出神武門的。」
安茜驚訝得目瞪口呆。
「難怪……」
「難怪什麼?」
「當我順利離開皇宮時,心里還很擔心戒備這麼松散的御林軍會保護不了皇上,因為連我這種人都可以隨便進出。沒想到,真正的原因其實是胤禘的令牌。」她愣愣地看著他。
胤忍不住低笑。
「那他怎麼會知道我躲在運糧車里?」她疑惑地問。
「因為他從一開始就跟在你身後了,而你居然完全沒有發覺,你也真夠遲鈍的。」他輕笑。
「什麼?天哪!」安茜捂著口羞喊。「難怪……」
「又難怪什麼?」他笑意更深。
「難怪我總覺得背後一直有雙眼楮在盯著我,本來以為是幻覺,沒想到真的是胤禘在跟著我,他為什麼沒有再找我麻煩呢?」她十分困惑。
「誰知道,最好他不是愛上了你。」他們兩個是雙生兄弟,難保不會看上同一種類型的女人。
「不可能的,你喜歡我這個鄉野村姑,不見得誰都會喜歡,而且胤禘還是那麼高傲的人,他才不可能喜歡我。」她埋在他頸窩羞赧地笑著。
「他最好不要對你有妄想,否則以他的脾氣,不把你搶到手他是不會罷休的。」沒有人比他更了解胤禘。
「我都已經有你的孩子了,他怎麼可能會要我?」她愈想愈覺得害羞。
「你可曾想過,孩子生下來若是像我,也就會像他,雙生子就是這個部分讓人感到不舒服,即使孩子不是對方生的,都有可能長得像對方。」胤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和無奈。
安茜微訝地張大嘴,她竟然沒想到,雙生兄弟所生的孩子也有可能會像對方。
「也許因為你有了身孕,胤禘才會改變對你的態度吧。我可以感覺得到,他對你開始付出關心了。」以前的胤禘是那種只愛自己,不懂得愛別人的人。
安茜長嘆一聲。
「我被他欺負得那麼慘,總算不是沒有代價。只要他以後別再擺出痛恨我的表情,我就心滿意足了。」
「知道胤禘為你做了這些以後,你有沒有對他欺負你的事釋懷了一點?」胤慎重地問。
「也許有吧。」她閉眸輕嘆。他雖然都一直跟在她身後,但只是幫她解決麻煩,沒有出現找她麻煩,或是再藉機欺負她,這樣的感覺,比他自己親口對她說願意接納她還要令她感到窩心。
「為什麼會想要跑到這間‘連升客棧’來住?」他感到奇怪。
「因為我現在的身子跑不了熱河,也回不去家鄉,只好守在這間客棧啊!听說皇上的鑾駕從熱河回來都會經過這條大街,所以我就進來住了,只要鑾駕從這兒經過,我就會知道你已經回來了。」她望著他甜甜一笑。
「知道我回來以後,你才打算回宮嗎?」
安茜點點頭。
「真是傻瓜。」胤嘆口氣,深情地擁緊她。「現在,你準備好要跟我回宮了嗎?」
她仰頭輕咬他的下巴,嬌柔地一笑。
「隨時都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