圓圓低垂著頸子,指尖無意識地在泥地上劃過來、劃過去。
「陶媽,如果有一只被關在鳥籠里整整八年的小鳥,她每天都得听主人的命令,教她學會很多她並不愛學的東西,她不能自主,得任人擺布,八年來天天看著同一片牆、同一塊瓦磚、同一棵樹,等到有一天她終于被放出來了,雖然也許听見主人的一聲口哨聲,她還是得立刻飛回主人手里,但是她終于有機會在外頭飛翔了,她到這時候才嘗到了快樂,而我,就是這只小鳥。」她的聲音很輕,卻一字一句都擊在陶媽的心上。
陶媽每天照料著「朱雀堂」這些女孩兒們,她也是听著命令做事,雖然她已經是和這些女孩兒們最親近的一個師父了,但是從來不曾听見女孩兒們這些心底的話,而圓圓的這段告白,在她的心中淌過一絲柔軟。
「圓圓,你本來就是孤兒,『朱雀堂』把你養大了,就是你回報『朱雀堂』的時候,要不是『朱雀堂』的師父們給你們那麼多教導,就憑你們這些無父無母的孤兒,能有辦法一個個都嫁給皇室貴族嗎?」祈叔沒能體會女孩子的心思,只是一個听命行事的忠僕。
「一個個都嫁給皇室貴族?」那蘭抓住了他的話柄,訝異地抬起眉。「等等,為什麼被安排嫁給皇室貴族是對『朱雀堂』的報答?所有『朱雀堂』的姑娘全部都被安排嫁給了皇室貴族嗎?為什麼?」
圓圓也和那蘭一樣投以疑惑的目光,不解地望著他們。
祈叔臉上露出了一絲害怕的神情,似乎很懊悔自己話說得太快了。
「我也是嫁進南靜王府以後,才發現原來雁雁姊是嫁給了南靜王,而我們都有一個相同的命令,就是生下子嗣。」圓圓若有所思地說。
「要你們每一個都替皇室生下子嗣?這有什麼目的?」那蘭直直盯著陶媽,等著她給答案。
陶媽凝視著圓圓,用一種審視的目光。
圓圓的黑眸依然是清澈純真,但是其中多了一絲絲酸酸甜甜的情懷,還有一絲絲苦苦澀澀的哀傷。
「圓圓,你為何不怕死?」她忽然問道。
那蘭微愕,不懂陶媽這麼問是什麼意思?
「我怕死,我當然怕死。」
圓圓攤開手心,輕輕撫著那道細細的黑線。
「這是什麼?」
那蘭此時才發現,她的手心中竟有一道細如發絲的黑線。
「這是『朱雀堂』里每個女孩兒都會被下的毒。」她勉強微笑著說。「只要我們乖乖听話,每一年就會有解藥,如果不听話的,師父就不給,一旦沒有服下解藥,就會毒發而死。」
那蘭臉色驟變。
「你們『朱雀堂』居然做出如此惡毒的事!你們堂主到底是什麼人?」他捧起圓圓的手,像墜入夢魘一般地張著驚愕的大眼。
「我們從來沒有見過堂主。」
圓圓看見那蘭臉上惶恐的神色,感覺到他的震駭,她知道他很擔心她,擔心到他的雙手都在微微顫栗了。
她很感動,在這世上有一個人是如此地在乎著她的性命。
那蘭忽然松開她的手,揚起匕首欺身到祈叔身前,將刀鋒緊抵住他的喉口。
「有什麼方法可以永遠解開圓圓身上的毒?」他狂吼著。
「沒有,只能每年服解藥,沒有其他方法。」祈叔嚇得臉色發青。
「這到底是什麼毒?」
那蘭咬牙使勁,讓刀鋒微微陷進他的皮膚里。
「那蘭,別這樣!」圓圓連忙阻止他。
「別動手!」陶媽看著血絲緩緩地沿著刀尖流下來,驚恐地大喊出聲。「那種毒藥是長在北方戈壁大漠里一種毒草所提煉的,我們不是煉毒的人,所以無法配制解藥。」
「這些毒藥是從哪里來的?」
他腦中昏亂,像頭怒極的野獸。
「都是堂主給的。」祈叔忍著喉嚨的刺痛答道。
「堂主是誰?」他失去耐性地大吼。
「金國的海陵王!」祈叔急促地回答。
「金國?北方的金國?!」那蘭大愕。
圓圓一听,也呆愕住了。
「那蘭,我……我也是來自北方關外,我是女真部族的後代。」她呆呆地看著他說道。
那蘭轉過頭看她,驚愕不已,眼中充滿了思索、震驚和懷疑。
「是。」陶媽閉了閉眼,嘆氣似地說道。「不但圓圓是女真部族的後代,所有『朱雀堂』里的女孩兒全都是女真各部族的後代。」
那蘭深深吸口氣,全身汗毛豎了起來。
當一個個無法解釋的事情全都串聯起來時,就有了一個合理的解釋了。
他完全懂了。
這是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政治手段!
利用美人計混入敵國的皇室里,不但能輕易竊得皇室機密,還能讓敵國的皇室與金國女子生下子嗣,待等子嗣長大成人,承襲爵位後,這麼一來,等于敵國皇室的血統都被金國滲透了!
「所有的女子都成功嫁入皇室貴族里了嗎?」那蘭屏息凝視著陶媽。
「嫁出去的都很成功,只有圓圓是唯一失敗的一個。」陶媽詭魅地笑道。
都很成功?
那蘭忽然感到頭皮發麻,怔怔呆站著。
圓圓沒有那蘭那麼強烈的感受,她不懂那些政治上的爾虞我詐,所以即使知道了這些一直隱瞞著她的秘密,她也不覺得這是多麼可怕的事。
金國女子和皇室貴族結合生下的孩子,在她心里都是一樣的,並沒有什麼不同。
「陶媽,這些事情即使告訴我們,讓我們知道也沒有關系的,不是嗎?」她的語氣仍恬淡,眼瞳還是那麼清澈。
「圓圓,無知才是最好的控制手段,你們要是知道得太多,不小心泄漏了出去,只會破壞海陵王的計劃。」陶媽笑嘆。
「『朱雀堂』最後的目的是什麼?想不費一兵一卒就攻下我們嗎?」那蘭憂慮地問道,匕首無力地垂了下來。
「我們無法知道海陵王最後有何計劃,我們只是听命行事。」祈叔撫著被刀鋒割傷的頸子,冷冷說道。
「那……圓圓呢?」那蘭憂心忡忡地望著陶媽。「通常對于計劃失敗的棋子,海陵王都如何處置?」
「『朱雀堂』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棋子,是不會輕易毀掉的,所以一樣會帶回『朱雀堂』,也許以後還有用得到之處。」陶媽平靜地說。
「如果不回去,就不會有解藥給圓圓了,對嗎?」那蘭轉眸看著圓圓,眼神充滿著痛苦和掙扎。
「沒錯。」陶媽答道。
「圓圓,你打算怎麼辦?」
現在的他,無法再作出帶走她的決定。
帶她走,她有可能會死。
他憂傷哀切的神情,看在圓圓的眼中,烙進了她的靈魂里。
「我跟你走。」
她微微一笑,把手伸向他。
「但是,你會死。」
那蘭猶豫著,不敢把手伸向前。
「我還有一年的時間可以活。」她牽起他的手,與自己十指交扣。「那蘭,這一年里,我要跟你在一起。回『朱雀堂』雖然可以保住我的命,但是我的心會死,我的心會死,你明白嗎?」
那蘭的臉上泛起激動的神色,眼中燃起了火光。
「好,我們走,天地之大,我就不相信你身上的毒無人可解!」他握緊她的手,終于露出絕俊迷人的微笑。
「我們有一年的時間,還很長,我不擔心。」圓圓仰望著他,眼神純淨得像仰望著天般地仰望著他。
那蘭忽地彎身將她攔腰抱起,飛快地往前疾奔,把祈叔和陶媽兩個人遠遠地拋開。
「你會太累呀——」她在他懷里格格笑起來。
「就算一年的時間還很長,但我一點兒都不想浪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