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遇到虎 第4章(1)

書名︰美人遇到虎|作者︰齊晏|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零厲以為她已熟睡,沒想到她竟突然睜開眼,讓他無法逃避。

「你是真的!」何茉雅揚唇,給他一個微笑。

零厲默默凝覷著她,動也不動。他很想對她說,他並不是天神,而是妖獸,但他無法開口,發不出聲音來。

「你是天神,對嗎?」她的雙眸晶瑩剔透,充滿崇敬之情。

他只是妖獸,扛不起「天神」之名。

「我不是天神,我是妖獸。」他忍無可忍,急促地否認。

「妖獸?」她的秀眉輕輕蹙攏。「妖獸是什麼?」爹娘只對她提起過佛祖、菩薩、天神的故事,從沒有告訴過她什麼是妖獸。

「修煉成妖的猛獸。你……怕嗎?」他艱難地說道。

何茉雅深深凝望他,緩緩搖了搖頭。

「你不可怕,我不怕。」她真摯地微笑。「不管你是天神還是妖獸,我都知道你不會傷害我的,對嗎?」

零厲的心口掠過一陣強烈的痛楚。他從來不曾想要傷害她,然而她卻因為他而受傷慘重。

「天神,你是來救我的,是嗎?」

何茉雅不斷問著令他難以回答的問題。

「我救不了你。」他緩緩蹲,伸指輕撫她的眉心。「這麼多年來,我也一直在想該怎麼救你,但這需要你幫我,因為必須要你和我一起才能救得了你。」他沒有提他們之間的身分,沒有提血咒,也沒有提璇璣娘娘的謎咒,他不想再嚇壞她,所有過往發生在他們之間的一切他都不敢多提。

他的蹲身靠近,讓何茉雅終于看清楚了他的臉孔,看清楚了他那雙眼楮。他的姿態謙卑,眼神溫柔得能將她化開。她的心口驀然有些疼痛。

「你的眼楮真漂亮,像寶石一樣。」她給他一個毫無保留的微笑,甚至伸手想去觸踫他的臉。就像以前一樣。

小手凌空頓住。像以前一樣?

零厲接住她冰涼蒼白的手,習慣性地輕貼在自己的臉頰上。

「為什麼……」何茉雅的神情很困惑。「為什麼我好像見過你?難道在我很小的時候你就來了嗎?」雖然這幾年來她已經見過他太多回了,但是這種兩人對望時的熟悉感很不一樣,像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認識他了。

零厲激動得握緊她的手,眼眶灼熱。

「是更久以前,更久更久以前。」他心中開始燃起希望,奼月一定會慢慢想起他的,只要她想起過往的記憶,他們就能破除璇璣娘娘的謎咒了。

「真的嗎?原來在我那麼小的時候你就開始守護我了。」何茉雅柔細的嗓音中充滿了感動。「妖獸是你的名字嗎?」她其實比較喜歡喊他天神。

「不是,我叫零厲。」他期盼在她臉上看見更多的熟悉感,他已經等待得太久太久了。

「零厲……」她咀嚼著這個名字,眼神是全然的陌生。

她並沒有記起他。零厲難掩心中的失落。

「零厲,因為我自小體弱多病,所以你才守護我嗎?你是不是也同樣守護著所有體弱多病的人?」她的人生空白,知識貧乏,爹娘為求她長命,自她懂事以來總要她念佛經,她所听所聞也是那些,根本不知道妖獸是何樣的存在?

「不,我只守護你。」他用她的語言回答。

「你是我一個人的!」她綻放出孩童般純真的笑容。

「是,我是你一個人的。」曾經,他也對奼月如此深情地說過,但奼月從來不愛听,她甚至掩耳拒听他所有深情的話語。對奼月來說,那些情話都只是污言穢語,她從不會因此而感動。

他多渴望在奼月的臉上看見這樣單純喜悅的笑容。

「零厲,我喜歡你陪我,你能天天陪著我嗎?」何茉雅笑得天真無邪。

「我不能,因為我是妖獸,我的模樣會嚇壞所有人。」他學會了要用耐心讓她慢慢接受他,耐心這種東西是妖獸最缺乏的,然而為了她,他必須得要學會。

何茉雅笑盈盈地搖首。「不會的,我喜歡你的樣子。」

「等到天一亮,我就不是現在這個樣子了。」他害怕再看到像姚堂英乍見他變身時的那種驚恐駭然。

「你會變成怎樣?」何茉雅好奇地眨了眨眼。

「我會變成猛虎。」他眸光深沉,緊盯著她的反應。

「猛虎?」何茉雅一臉傻氣地反問。「虎?」她迷惑地伸手指向房門。「是那種虎嗎?」

零厲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看見房門上貼著一幅圖,畫的正是一頭威猛的虎。

「為何你的房門上畫著虎?」他十分驚訝,幾年來都直接穿牆進出她的閨房,竟從來沒有發現門上貼有虎畫。

「因為爹說虎是瑞獸,是神獸,畫虎于門,鬼不敢入,可以鎮壓邪靈,便不會有邪魅侵害我。你還說自己是妖獸,明明就是瑞獸、是神獸呀!你果真是我的守護神!」何茉雅愈說愈開心。

瑞獸?神獸?零厲冷冷一笑。他活了一千多年,從來沒有人對著他說他是瑞獸、是神獸,人類是最無情也是最會說謊騙人的,在山中看見他時巴不得立刻把他射死,人人都覬覦著虎皮、虎骨、虎筋、虎鞭、虎掌,轉過頭卻又將虎形繪成圖像貼于門上,敬仰地說他是瑞獸、是神獸,真是虛偽至極。

「我只有月圓之夜才會是人形,其余時間都是虎身,這樣不會令你害怕嗎?」他的模樣可不像門上那幅畫里的虎那般嬌弱可愛。

「我怎會害怕,你是瑞獸,是神獸呀!」她既輕柔又堅定地笑說。

零厲深深吸一口氣。如果何茉雅將他視為瑞獸可以更能接受他,那麼為了何茉雅,他願意虛偽地當一回瑞獸,假扮一回「神」。

大地初醒,天將亮時,他在她眼前變回了虎身,巨大的身軀幾乎佔據她閨房的一半空間,轉個身,尾巴就將房中的桌椅掃倒在地。

他等著預料中的驚叫聲,但是沒有,他看見何茉雅雖然瞠大著雙眼看他,但眼中並沒有流露一絲絲害怕恐懼,只有滿滿的驚喜與好奇。

「能讓爹娘看見你嗎?」

「不能,他們若看見我,我便不能再守護你了。」他多想直接擄走她,但是他不能重蹈覆轍,他要確定她肯心甘情願追隨他。

「可是你太大了,我藏不了你,這可怎麼辦?」何茉雅擔心的只有這件事。

自從奼月墜入凡間轉世輪回後,零厲百年多以來的心情從沒有像此刻這般輕松過,他知道自己這回做對了,奼月的轉世不再推拒他,不再逃離他了。

「以後我每晚都來,天亮以後離開,好不好?」他蹲坐在她床前,用前額磨蹭著她小小的掌心。

何茉雅輕笑著,零厲的身形足足有她的三倍大,但當她撫模著他斑斕奪目的毛皮時,就像在著一只大貓。

以後的每一晚,零厲都是夜半來,天明去,他每晚伏在她的床畔陪伴她,但是沒有法力時,他只能眼睜睜看著她為病所苦而無能為力。

不管零厲再怎麼小心謹慎,還是教人看見了蹤影,何府出現虎妖迷惑千金的傳言,悄悄地傳開來了。

這一夜,零厲一到何茉雅的房前,何府剎那間大放光明,喊聲震天,手持刀槍箭矢的數十名彪形壯漢將零厲團團圍住,殺氣騰騰。

「我的閨女病得愈來愈重,原來都是被你這虎妖吸走了精氣!」一個中年男子跨出人群,眼神充滿殺意。

此時的零厲正是虎落平陽,就算能突圍逃離也必定負傷,然而他是山林百獸之王,骨子里只有迎戰,沒有逃命兩個字。

冷酷的刀刃削過空氣砍向他,他撲咬還擊,咬斷了幾名壯漢的喉嚨,利爪撕開了數個大漢的軀體。

鮮血噴濺,慘號聲不斷,院中彌漫著濃稠的血腥味。

零厲沒料到屋頂還有埋伏,幾支利箭劃過黑夜射向他,幾乎穿透他的身體。

「住手——」何茉雅掙扎著奔出房門,驚懼地望著眼前血腥殘酷的一幕。

「快回房去,茉雅!爹一定會除掉這只害了你的虎妖!」那中年男子重聲大喝,壓不住殺機。

「不!他不是虎妖……」何茉雅甩月兌婢女的手,沖進刀林箭雨中,盡避瘦小的身子根本無法幫零厲龐大的身軀擋下多少攻擊,但她還是下意識地沖了過去。

數十名彪形大漢早已殺得眼楮都紅了,混亂中,一支朝零厲射去的冷箭竟當胸射穿了何茉雅。

一陣暈眩,她軟軟地癱倒,雙眸迷惘地望著零厲。

「他是瑞獸……是神獸……」她沒有申吟的機會,蒼白的唇角不斷溢出鮮血,艱辛地說出了這一句便永遠地合上了眼。

零厲怒吼,虎嘯聲震得地動山搖。

為什麼還是沒能逃得過?

為什麼——

斗轉星沉,明月被烏雲掩住。

遠方的狼嗥聲喚回了零厲的思緒。

「奼月……你為什麼要逃?」

「我不是你的,我討厭你,我恨你,我一直恨你的……」

腦海深處的痛苦記憶再度翻滾而出,每當想起奼月的痛苦哭喊,想起奼月哭喊著恨他、恨他,卻又為他擋下璇璣娘娘的神火罩,他的胸口就痛到幾乎發狂,更沒想到在她的第十世何茉雅身上再度重演了這一幕。

他深深吸一口氣,冷風讓他從那些嚙人心肺的回憶中漸漸清醒過來。

他無法讓自己沉浸在失去何茉雅的痛苦中太久,雖然還身負重傷,但他已經急著繼續尋找奼月的第十一世輪回了。

這一回,他很容易就找到了她,找到她時她才剛出生未久,她的名字叫秋扇言。

他看見她才出生不久就受病痛折磨,听到她的啼哭聲,他的心有如針刺般地痛楚。

此時,法力已回來了,正在他體內奔騰游走,現在的他有摧毀山河的能力,但是卻救不了小小的扇言,就算他有辦法找到人間最珍貴的藥材,也救不了她。

一個念頭閃過,攫住了他的思緒。

人間的藥救不了扇言,天界的藥呢?

他想起了靈芝宮!

奼月是在靈芝宮內修行的仙子,靈芝宮內的靈芝草能對她的轉世之身有幫助嗎?

不管有沒有幫助,他都決定試一次,這回他不想再被動地看著奼月受苦了,他有一夜的時間可以來回天界,還算綽綽有余。

無法為奼月承受病痛之苦,能為她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他立刻變出一套衣服蔽體,決定趁法力消失以前走一趟靈芝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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零厲化為一道輕煙黑霧,駕風直奔天界。

遠遠望見宮殿巍峨,樓台層疊,在雲霧間若有若無,忽隱忽現,隨即听見波濤洶涌聲,看見了前方高築著一座琉璃牌坊,刻著「隔凡橋」三個字。

三座狹窄的橋駕在深闊的山澗之上,中橋紅光焰焰,如朱砂造成;左橋金光閃閃,如黃金鑄就;右橋銀光燦爛,如白銀打造。那便是仙凡交界的「隔凡橋」,這條路他上次已走過一回了。

這三道橋只有仙人能行,凡人若走上朱砂橋會有如火燎,走上金橋會有如雷劈,走上銀橋會有如電擊,立時就會魂飛魄散,而妖魔精怪走過依然也是如火炙,如雷劈電擊,瞬間便能打回原形,法力道行深者也必重傷。

上回他已經受過一次酷刑,這回再咬牙撐過去。

愈接近靈芝宮,愈聞到香風馥馥,遠遠看見五色煙霞繚繞著白玉琉璃的靈芝宮,周圍白鹿餃花,玄鶴聲鳴。

他隱身在樹叢後,看見兩個童子在宮門前掃落葉,手中只有掃帚,沒有寶劍,甚至連一點戒備心都沒有,兩個人低聲談笑著。

「不知道碧水把紫芝園打理好了沒?」

「娘娘說花開期就在幾日後,到時咱們兩個守著,不過碧水可要累了,又要守靈芝草園,又要照顧里里外外。」

「奼月師姊不在,少了一個幫手,不知道奼月師姊還能不能回來?」

零厲听到他們談論奼月,心口狠狠抽痛一下。

「朱日,娘娘在時可別提起奼月師姊,怕娘娘又要生氣。」

「我當然知道,娘娘剛走,我才敢提的,憋都憋死了。這幾個月以來娘娘總是去听菩薩講經說法,我想說不定是為了奼月師姊。」

「娘娘對師姊真是嚴苛啊……」

「這幾日娘娘不在,咱們可以輕松了,一會兒叫碧水泡茶去。」

「娘娘這回要去多久?」

「娘娘和梨山老母、金池聖母相約去赴盂蘭盛會,游覽十洲三島,少說也得十日方能回來吧?」

兩個童子將落葉掃淨,提著掃帚並肩走進宮門。

听到璇璣娘娘不在宮里,零厲大松一口氣,要是她在,想盜靈芝草絕非易事,眼下她不在,只有奼月的師弟妹守著,盜靈芝草就跟隨手摘朵花一樣容易了,他們大概沒有想到他會來到天界盜靈芝草吧。

爆門前無人守著,零厲抓住這個機會溜進宮門,靈芝草園就在宮門內側,長滿了青翠鮮綠、晶瑩剔透的靈芝草。

他飛快摘下一株,咬在口中,化成一道疾光沖出去。

上界一日,下界一年。才剛離開隔凡橋,他就立刻變回了虎身,仙界的花草在人間無法存活三日,所以他急著來到竺州城尋找秋扇言,沒想到她的爹娘帶著她遠赴南岳衡山求醫去了。

他咬著靈芝草一路追趕他們的馬車,不料他們看見猛虎狂追,立刻驚慌地奔逃,那馬兒也因為過于畏懼他而失控狂奔,馬車禁不起那般的疾奔,竟在山徑上翻倒,馬匹傷重不斷掙扎,拖著車廂筆直地朝山溝滑落,他旋即放下口中的靈芝草,一口咬斷馬匹的喉嚨,馬匹停止掙扎,也止住了車廂的下滑,他隨即以背翻正了車廂,將秋氏夫妻和小扇言救了出來。

他撿回靈芝草,送到秋氏夫婦前面,讓他們拿去救扇言。

奼月的胸前有個與靈芝草相似的印記,而扇言也有,他相信靈芝草對于奼月的轉世應該會有幫助。

他是如此的堅信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