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雨下了一夜,在天明前終于停了。
蘭王府外停著一輛馬車,宮元初一手搭著風竺的肩膀慢慢走出王府。
雖然膝骨的傷已大致痊愈,但為了避免後遺癥,他仍不敢過于走動或使力。
「元初,何必急著回去,你的腿傷還沒完全好,多住幾日也無妨啊!」凌芮玄親送他們出府。
「不用了,你與香淳公主的婚期不是已經訂了嗎?接下來你們蘭王府可有得忙了,我這個外人也不便再打擾,反正我現在已經可以行走了。」
踩過微濕的石板地,宮元初慢慢坐進馬車內。
「風竺,要是你的新主子欺負你,只管告訴我。」凌芮玄看著風竺笑說。
風竺淡淡一笑。
「既給了人家,就是人家的了,新主子好與不好,哪有找舊主子訴苦的道理。」
凌芮玄一時語塞。
風竺沒再看他,見宮元初坐定了,便關上門,命車夫起行。
「等一等!」宮元初掀開車簾,愕然問她。「你不上來?」
「我是奴婢,怎能與主子同車而坐,自然是隨車而行。」風竺笑了笑。
「你上來。」
爆元初推開車門,看著她。
風竺猶豫著,不由自主地看了凌芮玄一眼,忽地被宮元初伸手抓住手臂,一把扯上了車,跌坐在他的身側。
「少爺,使不得!」
風竺吃了一驚,連忙起身。
「走吧!」宮元初用腳踢了踢門板。
馬車一催動,風竺重心不穩,又跌坐了回去,半個身子就正好坐到了宮元初的腿上,她困窘地急忙移到另一側端身坐好,尷尬得臉頰泛紅。
「原來你也是會臉紅的啊……」
爆元初凝視著她羞急的神色,笑意漸濃。
「少爺這麼快就開始欺負人了!」她又窘又羞地嗔視他。
「現在還沒走遠,你要找芮玄告狀嗎?」
他雙臂環胸,輕笑道。
「原來宮少爺是個輕浮的主子,大爺從不會這樣戲弄丫鬟。」
她掀起簾子,見凌芮玄還站在原處目送著馬車走遠。
離開生活了八年的蘭王府,離開了那麼多熟識的姊妹,她的心里有說不出的心酸和難受,原來還對凌芮玄有些戀眷,但一想到他如此隨意地決定了她的命運,對他的那份戀眷便轉化成了怨懟。
對她而言,能成為凌芮玄的侍妾才是她最好的人生結局,但命運捉弄人,身為蘭王府四大丫鬟之首,沒想到卻是命運最糟的一個,教她心中怎能不怨?
「我和芮玄不同,從現在起你要學著習慣我。」
他深瞅著她,淡淡調侃。
車簾軟軟地從她指間垂下來,她轉頭望向宮元初,雖然服侍過他好幾日了,但他俊美的面容和帶著點謎魅的氣質總是一次又一次地降服著她,一次又一次地令她怔然失魂。
然而服侍主子時是不應該這樣恍惚分心的,秦姑姑在教導她時也曾再三叮囑過。
服侍玄大爺時她並不曾出過差錯,但是服侍宮元初卻大不相同,尤其服侍他梳洗更衣時,總會感到一陣莫名的心慌,更有一種沒來由的不安感,思緒時常恍惚不定,總是不能保持冷靜。
「今後少爺就是我的主子,我一定會好好服侍少爺。」
風竺閉眸深呼吸,近乎虔誠地說出這句話。
她明白,自己將來的人生故事,是好是壞,全都系在這位宮少爺的身上了。
「如果你夠忠誠,心中只有我,我會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
爆元初支著下顎,黑白分明的眼眸深深凝覷著她,充滿笑意。
風竺怔了怔。忠誠?心中只有他?
身為奴婢本當如此,要她做到這兩點絲毫不難,但光只是這樣他就願意給她所有她想要的東西?
是他太隨便還是太大方?
還是……她根本沒听明白他的意思?
「我會竭盡所能,盡心盡力服侍少爺。」
她還未模清新主子的脾氣,只得謹慎小心應對。
爆元初仔細看著她,見她梳著少女雙髻,髻上各飾兩朵小巧的珠花,兩鬢抿得整整齊齊,粉雕玉琢,柔美姣俏,活月兌月兌就像尊精致的瓷女圭女圭,他忍不住伸手拂亂她的鬢發。
風竺不料他有此舉動,驚叫了一聲。
「少爺,你怎麼作弄起我來了!」
她微嗔,急忙推開他的手。
「我家沒有蘭王府那麼大的規矩,你也不是人偶,自在一點。」
他喜歡看她慌張失措的模樣,更加靈動可愛。
「原來少爺不只輕浮,還頑皮得很呢!」風竺忙用手指將鬢發梳理整齊。
怎麼一離開蘭王府,這位宮少爺就不那麼溫和守禮了?
「你跟了芮玄多久時間?」他問。
「去年中秋到現在,就快要一年了。」
「一年這麼長的時間,你貼身侍候芮玄,他竟沒有動心收你為侍妾?」到底是她有問題還是凌芮玄有問題?
「大爺不喜歡我。」風竺澀然一笑。「他說對我的感覺就像姊姊妹妹,所以沒辦法納我為妾。」
「你長得像他的姊妹嗎?」
他曾見過芮艷和芮敏,並不覺得風竺有什麼地方與她們相像。
「大爺這麼說也是不忍心害我太傷心吧。」
風竺從來不知道,自己的容貌其實酷似童年時因病身亡的王府大千金芮晴。
「蘭安郡王爵位將來是芮玄承襲,沒能被他收為侍妾,確實是一大損失,難怪你要傷心了。」他冷冷地淺笑。
風竺深深吸氣,垂眸盯著雙手,不否認。
「我身邊不會有一個香淳公主這樣尊貴的元配夫人壓住你,離開芮玄你應該松一口氣,該覺得慶幸才對。」
風竺愕然看向他,怔怔地發傻,總覺得宮元初這話彷佛別有涵義,他怎會突然提起香淳公主來?細細思索,猶自迷茫不解。
爆府離蘭王府並不很遠,只隔了三條大街的距離,所以不到半個時辰,馬車就已在宮府大門前停了下來。
風竺開門下車,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宮府大門,就已被懸在大門前的一排寫著雙喜字的紅色燈籠吸引住目光。
正在辦喜事啊!她眨了眨眼。正要轉身扶宮元初時,立即就有兩名僕從飛快奔過來伸手攙扶他。
「七爺,您回來了,小的們一早就在門前恭候七爺了。」
兩名僕從小心翼翼地扶他下馬車,看到嬌俏甜美的風竺時,禁不住好奇地多看了兩眼。
「她是風竺,以後就是我的貼身婢女了,往後有什麼事你們得多多照應她。」
爆元初淡然說道,一手搭在她的肩上慢慢走進宮府大門。
貼身婢女?
兩名僕從目光驚愕地盯著風竺,把她從頭到腳、從上到下仔仔細細看上一遍。
「風竺姑娘,我叫賴瑞,他是曹裕,我們都是七爺跟前的人,你要有什麼事不懂或是需要幫忙,只管找我們哥兒倆沒問題!」一個瘦高的僕從指著另一個身形較粗壯的僕從對她說道。
「好的,多謝兩位。」
風竺含笑點頭。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這兩個僕從盯著她看的眼神很奇怪。
「好的,多謝兩位。」風竺含笑點頭。
「賴瑞,我離開這幾日,家里有什麼事嗎?」
爆元初走進大門,對那一排喜字紅燈籠彷佛視而不見。
「少爺,沒什麼大事,就是新娶的大女乃女乃脾氣大,對誰都愛理不理,惹得各房女眷對她頗有微詞。」賴瑞湊在宮元初身旁說道。
爆元初淡淡應了聲,又低聲詢問了其他瑣事,風竺只隱約听見他們談到了「人蔘」和「綢緞」兩件事,她並沒有特別仔細去听,注意力比較放在宮府的建築上。
京城中,最氣派、最富麗的,自然要數蘭王府,不過她發現宮府在氣勢上雖然不及蘭王府,但四進的院落、雕梁畫棟的亭台樓閣以及花廊水榭,處處都透著一股奢靡的味道,放眼看過去,三步一紗燈,五步一花盆,把一座宮府打扮得花枝招展,就像一個本來就極美艷的女子偏又要化上濃妝,過度的妝飾只會讓人感覺到俗不可耐。
突然,搭在她肩上的手掌微微施力,她的腳步一滯,看見迎面走來的兩個男子,華麗的服飾包裹著肥碩的身軀,舉止神態看起來頗不正經。
「七弟,你回來啦,氣色看起來不錯嘛!」留著短須的男子挑眉哼笑。
「不是听說你摔斷了腿嗎?看你走得還挺好,咱們還真是白操心了!」另一個胖得幾乎看不見脖子的男子笑得極為輕蔑。
風竺听他們喊宮元初「七弟」,又听見賴瑞和曹裕問「慶二爺、明四爺」安好,便知道他們都是宮元初的哥哥們,但是這兩個宮府里的主子爺看起來實在倨傲粗俗得很,尤其對宮元初講話的神情態度都讓她感到極不舒服。
爆元初輕輕一笑,道︰「不好意思,讓兄長們操心了,不過每回我遇到危險總能化險為夷,看來老天爺還舍不得收我這條小命。」
「真稀罕,你居然帶了個女人回來?」宮元慶上上下下打量著風竺。
「從哪里找來的?模樣倒是挺標致的嘛!」宮元明看風竺的眼神更猥瑣。
「難怪你會把咱們府里的丫頭嫌棄得沒半點好,跟這個俊俏嬌娜的姑娘一比,的確是穢如糞土,不堪入眼了。」宮元慶笑得很婬邪。
風竺初次被這樣露骨又下流的眼神打量,厭惡的感覺讓她下意識別開臉,不想多看他們一眼。
「瞧你那是什麼態度,你知道跟你說話的人是誰嗎?」
爆元明怒罵,揮手就要賞她耳光。
爆元初一把將風竺拉到身後,擋下宮元明的手臂,臉色陰郁了下來。
「四哥,她是蘭王府玄大爺賞給我的侍妾,你最好別動她。」
「侍妾?!」宮元明錯愕地收手。
風竺一听,更是傻傻地呆住了。
「不錯,她是我的侍妾,請兄長們自重。」他眯起犀利的雙眸。
「自重?不就是一個侍寢的女人嗎?少假作清高了!」宮元慶嘿嘿冷笑。
「你將來明媒正娶的那位夫人,四哥我一定會懂得自重,但是這個侍妾,若四哥我說喜歡,不知七弟肯不肯割愛呀?」宮元明滿臉戲謔之色。
風竺驚慌地看向宮元初。
不要——不要再把她送人了!
爆元初側轉過身,看見她的杏眼中盈滿了焦慮和恐慌,他伸手托高她不安的小臉,她不解地凝視著他,驀然一股迷人的男性氣息拂至她鼻端,緊接著有只堅硬的臂膀攬住她的腰,將她用力卷入他的懷中。
風竺從未有過被男子摟抱在懷的經驗,嚇得渾身僵直,無法有任何反應,就在她慌亂不知所措時,他緩緩俯首,薄唇深深吻住了她。
風竺嚇得差點窒息,思緒被炸得一片破碎。
這是怎麼回事?他在他的兄長面前吻她?在他的僕從面前吻她?
如果只是蜻蜓點水的一吻也罷,沒想到他竟然肆無忌憚地加深他的吻,舌尖侵入她的雙唇,徹底探索她唇中的柔潤,彷佛侵略般地攻佔吞滅她的氣息,讓她找不到喘息的余地。
這實在……太過分了!
「放開我!」
風竺憤然握拳推打他的肩頭,惱怒地大喊。
爆元初松開緊箍住她的臂膀,她卻因雙膝顫抖虛軟而往後滑跌下去,他及時伸手拉住她的手臂,雖然不至于讓她整個人癱倒在地,但也已經夠令她羞愧得無地自容了。
爆元慶和宮元明在一旁輕蔑地大笑出聲。
「七弟,看來你還沒有把她教好啊,她是不是『你的』侍妾還很難說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