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現在很渴,你沏了那麼燙的茶水來,要我怎麼喝?」
爆元初俊眸冷睇著她。
「那一壺茶水明明涼了,你偏又嫌涼。」風竺暗暗一嘆。
「你沒听女乃娘說那是幾個時辰以前沏的嗎?擱了那麼久的茶你要我喝?如果在蘭王府,你敢把這樣的涼茶倒給你的大爺喝?」宮元初挑起左眉輕瞟她。
風竺感到挫敗而無奈。
「先喝一點解解渴也不要緊吧?」
她都已經決定要跟他開始新生活了,他怎麼還老是要提到蘭王府和大爺?
「我不喝走了味道的茶。」他冷冷地說。
「那我找一點冷開水兌上好了。」她能做的就是想辦法解決麻煩。
「冷開水兌進熱茶里會變成什麼味道?你這是在打發我嗎?」他不準備讓她那麼輕松過關。
「那只好等茶涼一點再喝了。」她無奈聳肩。
「如果我不想等呢?」他可不想那麼容易就被她打發。「你難道不會吹涼嗎?我就不相信你沒有其他方法!」
風竺微微一愕,瞠目注視著他。這叫「真心善待」她?
克制著自己的脾氣,她拿起一旁的扇子輕輕扇涼了熱茶再端給他。
「繼續。」
喝完了一杯,他把空杯重重放到她面前。
風竺深深吸氣,繼續倒一杯熱茶慢慢扇涼後再給他喝,如此反覆地扇涼五杯熱茶,他才滿足地讓她停手。
老婆婆此時急匆匆地走了進來,一逕打開箱櫃收拾東西,眼楮也沒瞧他們,自顧自地說著。
「小少爺,前些日子我跟你提起過,我兒媳婦再沒幾日就要生了,我要告假一個月,方才我兒子托人傳話來,怕是要生了。」
「女乃娘現在就要走嗎?」宮元初微訝。
「我現在趕過去應該還來得及等孫兒出生呢,幸好現成有個丫頭服侍你,我走得也放心些。」
說話間,老婆婆已收拾好隨身衣物。
爆元初站起身,打開櫥櫃,取出一包銀兩來。
「女乃娘,這是我給您孫兒的見面禮,您收下吧。」
「多謝小少爺。」
老婆婆也不推讓,笑著接下來。
「找賴瑞送您過去吧。」宮元初陪著她走出「喜瀾堂」。
「用不著了,我兒子住得也不遠,你到蘭王府作客不是傷了腿嗎?快回去,不必送我了。」
老婆婆輕輕推了推他,要他止步。
風竺沒料到老婆婆竟突然告假一個月,她一走,「喜瀾堂」內就只有她和宮元初兩個人了,她心中不免有些忐忑不安,站在門前看著老婆婆發怔。
「姑娘,小少爺交給你服侍了,姑娘是個聰明伶俐之人,我很放心。」
老婆婆笑著對風竺說,然後擺了擺手,慢慢走遠。
風竺抬眸悄望了宮元初一眼,他的神情冷傲至極。
「今天的晚膳就由你負責了。」
爆元初淺笑提醒,轉身走向他的床榻。
「少爺都喜歡吃些什麼?」她跟了過去。
「在蘭王府相處過一些時日了,你一點都不知道嗎?」
他一邊月兌下外袍往身後一甩,不偏不倚就甩在風竺的臉上。
風竺把蓋在臉上的衣袍扯下來,她知道宮元初對她余怒未消,懷疑他根本是故意整她來著。
「那時候少爺的膳食並不是我負責的,何況準備什麼給你吃,你也從來沒有挑剔過。」
她努力裝作若無其事,慢慢地把他的衣袍摺疊好。
爆元初往床上一躺,懶洋洋地吩咐道︰「月兌鞋。」
風竺把手中的衣袍往旁邊一擱,蹲過去替他月兌鞋。
「既然我都沒有挑剔過,那你就隨意準備吧,也不必問我了。」
他閉上眸,舒懶地枕臂至腦後。
雖然在蘭王府里有專門為各房主子做飯的廚子,不過懂得料理膳食也是各房婢女得學會的功課,對風竺來說並不算難事。
為了怕宮元初有意刁難她,她從廚房的食材里挑出所需的,做了幾道秦姑姑教過她的拿手好菜,有蘆筍炒肉片、火腿炖肘子、清蒸黃魚、文思豆腐湯,心想只有宮元初和她兩個人,也吃不了太多,便只做了這些。
沒想到興致勃勃地端上桌,宮元初竟把每一道菜挑剔得體無完膚,要她重新再做幾道菜上來。
「明明就不難吃,何必浪費。」侍立在旁的風竺不服氣地狠睇他一眼。
「各人口感不同,你每道菜都做得那麼甜,教人怎麼吃得下去?」
他丟開筷子,漠然環胸瞪著她。
「我根本沒有放多少糖。」她的耐性已經到達極限。
「是嗎?那就是你的手藝太差了,我看要你重做也沒用,做出來的菜一樣讓人難以下咽。」他的笑眼格外倨傲。
風竺氣得握緊拳頭,指甲全刺入掌心里。
在蘭王府時,她的身分雖不是主子,卻也過著錦衣玉食的日子,而且當了大爺屋里的大丫鬟以後,底下有七、八個小丫鬟听她使喚,幾乎任何小事都不必沾手了,王府里的各房主子們見了她也都是客客氣氣的,在王府里的地位幾乎與半個小主無異,行走坐臥難免有了點嬌氣,見宮元初這樣挑剔她費心做的菜,就是有再好的脾氣也忍不住氣惱了。
「要吃不吃隨便你!」她旋身走出去。
「站住!」他低喝。「這是你對主子說話的態度嗎?」
「主子也要像個主子的樣子,就算是蘭王府的主子們也不會這樣跋扈,難道你的身分地位高得過他們嗎?」
風竺憤然轉過身,不甘示弱地回以怒目,沒注意到在氣頭上無心的一句話刺傷了宮元初。
爆元初以極其冷漠的眼神壓下充斥在胸腔內的奔騰火氣,輕慢地勾起唇角。
「主子要像個主子的樣子是嗎?好,奴婢做出這麼難吃的菜,當主子的就應該全部掀掉,讓奴婢重新再做!」
他大手一揮,把桌上的飯菜全部掃落在地,然後站起身走出「喜瀾堂」,留下滿臉錯愕的風竺呆站在原地。
莫名其妙!太過分了!太可惡了!
她氣得狠狠跺腳。
記憶中,她沒有發過這麼大的火,也沒有氣憤到胸口都發痛的地步。
憑她的聰慧伶俐都不能令他滿意,難怪先前服侍他的婢女會被他嫌棄蠢笨,趕得一個也不留。
她怎會如此不幸,遇上了這樣一個惡主子啊!
生氣歸生氣,但身為奴婢,該做的事還是得做。
她氣呼呼地把撒了滿地的飯菜全部打掃干淨,依然還是回到廚房重新再做了幾道菜。
但是,她把飯菜擺到涼了,都還沒等到宮元初回來。
★★★
月上柳梢頭,萬籟俱靜。
爆元初無聲步入「喜瀾堂」,見地面已經擦拭干淨,而風竺趴睡在桌上,桌上則擺著四道菜,和她先前所做的四道菜色全部不一樣。
她真的重新又做了一遍。
爆元初深深凝視著她熟睡的臉蛋,看樣子,她被他整慘了。
他故意用惡劣的態度來掩飾自己听到她提及凌芮玄時的失落和煩躁,這樣刻意矯飾自己的幼稚行為,連他自己都覺得很荒謬。
從小,他的性情就是獨來獨往,傲岸異常,看不起終日只會游手好閑、吃喝玩樂、不思進取的兄弟姊妹,寧願獨居在「喜瀾堂」不與人來往,而他的兄弟姊妹也都當他是個怪胎,不願與他為伴。
在他懂事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在家里根本沒有身分也沒有地位,他並不受寵,母親也只是一個侍妾,根本無法分到多少家產,所以他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應該想辦法為自己開闢財源,靠自己的能力積攢財富。
這幾年,他發現宮家的家業慢慢出現頹勢,已經是外強中乾,但是兄長們依然還在肆無忌憚地揮霍享樂,再這樣繼續下去,總有一天宮家會金銀散盡,他于是開始暗中接近一些皇室親族,替他們做一些轉手的買賣,從中獲取報酬,因此結識了蘭王府的凌芮玄,兩人甚至還成為了知己。
當他在蘭王府中見到風竺時,不知道為何會被她深深吸引住,當他知道她一心一意要成為凌芮玄的侍妾時,他便下定決心要把她從凌芮玄的手中搶奪過來,雖然已經成功將她搶到手,但她口里雖認他是主子,心里所想的仍然只有凌芮玄,她並非完全屬于他。
接著,他就開始做一些自己都無法理解的蠢事,明明她做的菜味道好極了,他卻口是心非,還全部掃翻在地,然後怒氣沖沖地跑出去,在綠竹下餓著肚子悶坐到深夜,真是可笑透頂了。
他輕輕把風竺抱起來,彷佛她是個易碎的水晶琉璃,非常小心地將她放在外間的楠木包瓖床上,拉開錦被仔細蓋妥。
回到圓桌前,他拉開椅子坐下,舀了一碗蟹粉羹喝了一口,雖然已經涼了,但味道十分鮮美濃稠,他一口一口地吃到見底,意猶未盡,又添上一碗。
寧謐。夜闌人靜。
★★★
「昨夜就該換藥的,你卻任性跑了出去。」
風竺一打開宮元初膝上的傷布,看見原本已經快要愈合的傷口竟然因為太長時間沒有換藥而有些紅腫發炎的跡象時,忍不住皺起眉頭。
「任性?」他斜著俊眸哼聲打量她。「這不是應該怪你嗎?是你莫名其妙擺一個臭架子出來,到底誰才是主子?」
「臭架子?」風竺不可置信地與他對望。「我什麼時候擺臭架子了?」根本就是他一直在無理取鬧!
「自己做錯了什麼都不知道,總是要人提醒嗎?」
他挑眉,傾身盯著她。
風竺不知道他是不是又在刻意挑釁,但她此刻擔憂的是他的腳傷,不想在這時候跟他斗嘴惹得他不快,免得他一氣之下又要跑得不見人影了。
「是,少爺說的是,是奴婢的錯,應該怪奴婢,都是奴婢不好。」她細聲溫柔的語氣和她拿著搗藥棒搗藥汁的狠勁截然不同。
「你也不記得要幫我換藥的事吧?要不然也不會睡到不醒人事了。」
爆元初懶懶地側過頭,看見紫檀半月桌上的青釉抹紅瓶中斜斜插著幾枝七里香。
女乃娘從來不會在房里插上鮮花,所以應該是風竺清晨摘來插上的,難怪早上一醒來就聞到了滿室濃郁的花香。
「我睡臥一向警醒,少爺若喚我一聲,我必會立時醒來。」她不信自己會睡到不醒人事的地步。
「是嗎?」宮元初淡淡一笑。「昨夜你是趴在桌上睡著的,怎麼早上會在外間榻上醒來?你都不記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