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義父、有姊姊,還有其他家人嗎?」白亦城問道。
「還有一個不常見面的義母,我們一共五姊妹,我排行最小。」苗彎月乖乖地回答。
「他們放心你一個人出來?」
「姊姊們知道,而義父嘛……,」她頑皮地一笑。「其實我們是趁他不在的時候,偷溜出門的。」
听起來,她們五姊妹像是悶久了,才會趁大人不在時偷溜出谷。
「你的親生父母呢?」
「我不知道。」她聳聳肩,「我是義父養大的。」
听到她是孤兒的事實,他面色凝重了起來。
「不要緊的,我不覺得難過。」她笑了笑,從他的表情看來,她明白他想說什麼。「我們五姊妹里,有四個是孤兒,可是有大姊會照顧我們,有義父撫養我們長大,他們讓我們有一個完整的家,讓我們從來不覺得沒有父母是什麼悲慘的事。」
「你很樂觀。」他笑了。
「那當然,人生要知足常樂,我已經很幸運了,再不懂得知足是會遭天打雷劈。」
「哦?」
「像你呀,做生意如果賺了錢,就應該覺得快樂,要多做一點善事,多幫助別人,感謝他們讓你生意興隆、財源滾滾,而不是賺了錢,就跑到留歡閣去當散財童子。你要知道,迷戀花魁、當火山孝子,那是敗家子才會有的行為。」她語氣老氣橫秋地批評道。
「既然錢是我辛苦賺的,去那里享受一下,應該不能算是敗家子吧?」他坐在書桌後面,一臉優閑自在的說。
「就是有你這種想法,所以像留歡閣那樣的地方才會這麼多,而且生意興隆,有很多人就在不知不覺中把家產敗光光。」她嚴肅的語氣像是他遲早會敗光家產似的。
白亦城用怪怪的眼神看著她,她不甘示弱地瞪回去。
「听起來,你好像很了解我們這種人似的。」I
「男人都是這樣啊,有了錢,就會想要得到很多女人的奉承和伺候。」這點不用認識很多男人也知道。
「你認識很多很有錢的男人?」
「沒有。」事實上,除了義父,他是她第一個認識的男人。
「那你怎麼知道男人有了錢就會想要女人?」
「听說的。」她答得很順。
「沒人告訴過你,『听說』的事通常十件有九件是假的?」
「是沒錯啊,不過這件事一定是真的。」
「何以見得?」
「因為這是我義父說的。」所以是真理。
「那你義父也是這種男人羅?」
「不是。」她搖搖頭。「義父沒有很多錢,他的錢都用來養我們姊妹了。」
「意思是說,如果他有錢,也會想要很多女人?」
「他不會。」她很肯定。
「他也是男人。」白亦城提醒她。
「但是義父不會。義父不好,而且義父已經有義母了,要是他敢在外面拈花惹草,義母會把他的腿打斷!」
「真的?」他忍住笑。
「真的。」苗彎月嚴肅地點點頭。
「你義父很怕你義母?」
她搖頭,「不會啊,義父說他是敬重義母,而且娶了老婆,當然就要疼啊,不可以讓老婆生氣,還要保護自己的老婆,這才是男子漢應有的作為。」這是義父每次跟義母有爭執,在主動認輸後,都會對她們說的話。
「喔。」白亦城點點頭,很努力才沒笑出來。
敬重?那是好听一點的說法。實際上就他听來的情形是——她義母悍得把她義父壓得死死的,讓他不敢不听話。
「義父是世上最好的男人。」苗彎月一臉崇拜地做下結論。
「是嗎?」白亦城忍住到口的反駁,提醒自己,她崇拜父親是應該的,他就別戳破她的幻想了。
「其實,除了會上留歡閣之外,你也算是個好男人哦。」
「何以見得?」突然被稱贊,他還真是有點受寵若驚。
白亦城從不以為自己是個好人,也不會刻意去做什麼好事,他只是一個商人,一個圓謀更多利益的商人,如此而已。
「因為你很善良。」她燦爛地朝他一笑,還拍了拍他的臉,像在鼓舞一只小動物似的。
這時,早膳送來了,苗彎月歡呼一聲,拉了一張椅子坐在他對面,然後專心地吃起來。
善良?白亦城不可思議地瞪著她。
就算他真的很善良,她也不用像拍小狽似的稱贊他吧?
肚子里的饞蟲喂飽了,連帶著腦袋里的瞌睡蟲也跑了,苗彎月精神奕奕地準備拖白亦城去逛街。
「街上有什麼好逛的?」
「是沒什麼好逛的,可是我沒有逛過呀,你對這里比較熟,當然就要帶我去逛街,就當成是招待我。」她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實在讓人啼笑皆非。
白亦城突然發現,似乎她做什麼事,都是直接說出來,不拐彎抹角。
「為什麼我得招待你?」
「生意上的事你處理完了,對不對?」
「對。」他一點頭,她立刻笑起來。
「那你有空了,當然可以帶我去逛街。」
開口請求人,她一點也不含蓄,而且語氣還很理所當然,仿佛他天生就欠她似的。
「走啦、走啦,帶我去啦!」不給他拒絕的機會,苗彎月拉著他的手一路往外走去。
白亦城不是頭一次被人賴上,但他還是頭一次拒絕不了,不知道為什麼,她就是讓他很難真的不管她。
他們走出金繡莊,苗彎月立刻以好奇又興奮的目光張望著四周。
金繡莊位在洛陽最熱鬧的一條街上,一出繡莊,看到就是熱鬧的景象,整條街上允斥著各類小販和商行。
「我們應該走哪邊?」她回頭問他。左邊和右邊都好熱鬧。
「你有特別想看什麼嗎?」
「不知道耶,我都想看。」她一臉希冀,讓人不忍拂逆。
「有沒有人告訴過你,太好奇對一個女孩子來說,不是什麼好事?」尤其大家閨秀是不輕易拋頭露面的。
「沒有。」苗彎月一臉遺憾地搖搖頭。「義父只說過,我對愈多事好奇,就可以學得愈多、懂得愈多,好奇是知識的根本。」
好奇是知識的根本?這算哪門子的名言?白亦城瞪著她。
「快點選,我們走右邊還是走左邊?」她搖著他的手臂催促著。
「右邊。」
苗彎月立刻笑咪咪地跟上,一路指著各種新奇的東西,不斷對他發出問題,興致勃勃的模樣讓白亦城不想回答都不行。過了一會兒,她看見一名小販走過來,立刻拉著他奔過去。
「蜜糖李子!我要吃。」她挑了根蜜糖李子,然後回頭問他︰「你要不要吃?」
「不要。」他搖搖頭,自動掏出錢來付帳。
「謝謝客倌。」小販高興地收下錢,推著小車走開。
苗彎月咬下一顆糖李,繼續張望著四周。
坦白說,她的吃相並不粗俗也不難看,但是在大庭廣眾下邊走邊吃,實在不像一個女孩家該有的行為。白亦城實在看不下去,拉著她就往最近的客棧走去,坐定後點了一壺茶。
「你累了嗎?」苗彎月關心地問道。他們走了至少一個時辰都沒停,難怪他會想坐下來休息。
「不累。」從她的表情,他已經猜到她在想什麼了。「你在吃東西,我們就坐一下,待會再繼續逛。」
听到他的話,苗彎月甜甜地笑了。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
「我只是個被你賴上的倒楣人而已。」他半挖苦道。
她咬著糖李的動作一頓,「你真的認為……你很倒楣?」
「對。」他還是很後悔前天的一時心軟。
苗彎月放下糖李,低下頭,小小聲地說︰「對不起。」
白亦城挑了挑眉。
「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辦。」她沒有看他,說話的聲音因為愧疚而愈來愈小。「如果沒有你,我不知道怎麼去杭州,跟著你走,我覺得很安心,可以不必擔心任何事發生,可以很快樂,可以笑。」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用怕,因為他一定會先撐住,這種感覺很莫名其妙,可是也很真實。
听著她的話,他唇角微揚,卻不開口。
「白亦城,你真的很討厭我嗎?」她終於抬起頭,望著他的神情里,不自覺地帶著一抹依賴。
「如果是呢?」
「那……」她語音有些模糊,眼眶開始泛紅,「我、我……我走就是了……」
她才站起來,白亦城立刻伸手拉她坐下。
「我是跟你開玩笑的。」望著她皺成一團的小臉,他忍不住笑出來。「我不討厭你,真的。」
「那你會讓我賴著你,對不對?」她臉上立刻燃起希望,尋求他的保證。
「彎月。」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語氣卻亢滿嘆息。「女孩子是不可以隨便對一個男人說想賴上他的,你懂嗎?」
「懂啊。」她點點頭。
「真的嗎?」他很懷疑。
「當然是真的。」她嫣然一笑。「可是你不是別的男人,我也沒有很隨便,我是很認真在對你說。」
她不解釋還好,一解釋,只讓白亦城覺得頭痛。
「算了,你別說了。」他再一次放棄糾正。明明是侗家教很好的女孩,為什麼能把不合禮教的事做得這麼順?
他現在最確定的一件事,是她——苗彎月,根本是個天真過了頭的女孩,她的家人實在不應該放她一個人出來亂走的。
「白亦城。」她又軟軟地喚道。
「什麼事?」他喝了一口茶。
「你還沒答應我,要讓我賴耶。」她提醒著。
「彎月……」白亦城簡直想申吟了,她怎麼還在問這個?真是的,而他居然是比較害羞的那個。
「快嘛,快說你答應。」她一定要听到這句話。
「彎月,如果我不想讓你跟,你絕對跟不上我。」他含蓄地道。
「那你就是讓我賴了。」她高興地笑了,忽然跳起來抱住他。「你說的喔,不可以丟下我。」
白亦城及時穩住身子,這才沒有跌倒。低首望著她單純喜悅的嬌顏,所有說教的話又吞回肚子里,他只能點頭,然後暗自嘆息。
被女人纏住,他應該覺得大難臨頭的,但此刻他卻只覺得安心,而且有一種奇妙的喜悅。
傍晚時分,白亦城帶著苗彎月回到金繡莊的時候,他這才想起來,他居然陪著一個女人逛了一下午的街?!
他一定是昏頭了。
女人是很可愛,逍遣的時候可以逗著玩、享受軟語溫香,但絕對不是一個可以拿來作伴的好對象。
然而,恐怕今天下午,他是被拉去作伴的那個。角色對換,他還真是有點適應不良。
「少爺。」他一回莊,馬總管立刻迎上前。
「有事?」他帶著苗彎月往內堂走,避開大廳那個做生意的地方。
「你吩咐的禮物已經打點妥當,隨時可以出發到王府。」馬總管報告道。
「嗯,一刻鐘後我們就出發。」眼看酉時將屆,白亦城隨即吩咐。
「是。」馬總管立刻去準備。
「你要去王府?」苗彎月拉住他問道。
他點個頭,「對。」
「我也要去。」
「你不行。」他點了下她的額心。
「為什麼?」她一臉不平。
「這種宴會通常是一群人奉承來、阿諛去,你會無聊的。」
「那你為什麼要去?」
「王爺平常對金繡莊很照顧,今晚是他的壽宴,又送來邀請函來,我當然得去。」他捺著性子解釋。
「我不怕無聊,我要去。」
「彎月……」他一臉的無奈。
「我要去啦……」她活似要被丟棄的小可憐。「你說過,不會丟下我的。」
瞧她這副模樣,好像他是多狠心要拋棄她似的,此刻白亦城十分後悔下午的一時心軟。
「帶我去啦,我沒有去過王府,很好奇王府長得什麼樣子,說不定這輩子我只有這次機會可以去王府開開眼界,以後連想看王府大門都看不到,你就帶我去王府嘛。」苗彎月繼續哀求。
白亦城被她纏到沒辦法。
「好了、好了。」他的手臂快被搖散了。「你要去也可以,不過你要先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為了去王府開眼界,十個條件她也會答應。
「到王府之後,沒有我的允許,不可以開口說話,一切都要听我的。如果你不听話,以後我哪里都不會帶你去。」
「好,都听你的。」這條件很簡單,她立刻點頭答應。
白亦城不太有信心地橫了她一眼,深深地覺得,不久後他一定又緩 悔答應讓她跟了。
但話說回來,看她開心得像撿到幾百兩黃金的模樣,他敢打賭,如果剛剛他硬是不讓她跟,搞不好現在她就是在哭了,比較一下兩種情況,他寧願選擇後悔,也不想看她哭。
洛陽王府建在城束大街,整座王府氣派而豪華,隨著太陽的隱沒,王府內外都亮起燈,照得王府更加閃亮。
就算大門上沒寫著「洛陽王府」四個大字,光是從外觀上的華麗來攪,也知道這戶絕對不是尋常人家。
苗彎月掀開車簾一角,好奇地望著熱鬧的王府大門口。
「好多人哦。」而且每個人都穿得很漂亮,帶著滿手的禮物。
「王爺是洛陽城里最具身分地位的人,能被請來參加壽宴的,自然也不會是平凡人。」白亦城解釋道。
「那表示你也是很有身分地位的人羅?」她回頭問他。
「錯,我只是一個小小的布商而已,沒什麼權也沒什麼勢。」
「不對,你是一個大大的布商,不然王爺才不會請你來參加他的壽宴。」苗彎月不以為然的反駁。「你自己剛剛說了,今晚被請來的人,都不是平凡人。」
「我的身分地位跟這些人完全不能比。」從她掀開的車簾一角望出去,看見進王府的人,有洛陽城附近的地方官、洛陽總兵、知府大人、城里知名的富紳等,每一個都是赫赫有名。
「可是你是王爺親自請來的客人,所以在這一點上,你絕對不輸他們。」苗彎月看那些人,忍不住皺了皺鼻子。
她討厭一副高高在上、盛氣驕傲、自以為是的人。
「上位者當久了,難免會有一點官僚氣息,這並不算什麼大缺點,他們也不是什麼壞人。」白亦城一眼就看穿她的想法。
「這我知道,我只是不喜歡有人因為官做得大一點,或是比別人有錢一點,就擺出一副自以為了不起的模樣,不把別人放在眼里,更甚的是愛欺負別人。」
「這也算是世間的常態,弱肉強食。」畢竟在江湖上闖蕩過,見的世面也多,白亦城明白有些事只適合放在心里,不適合說出來,更有的時候,是連臉上也不可以表現出來。
苗彎月想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我不喜歡這樣。」
每個人都是平等的,不應該受到任何歧視或者不公平的對待,但是這個世界上,卻存在著很多不公平的事。
「對於不喜歡的事,試著以平常心看待,不要太氣憤好嗎?」他看得出她並不是不明白,只是單純感到不平而已。
彎月有一顆很純真的心。
「嗯。」她點點頭,「我們要進去了嗎?」
「當然,下車吧。」他掀開車簾,先跳下去,回頭要扶她下馬車時,眼角瞥見一頂桃紅色的轎子停在王府門口。
「好漂亮的轎子。」苗彎月也看到了。
轎子一停下,轎旁的丫鬟立刻上前掀開轎簾,將里頭的人扶下轎,接著朱威從府里走出來,親自將人給接進去。
「是留歡閣里那個對你很好的大美人耶。」苗彎月一臉好奇。「白亦城,大美人是不是變心喜歡小王爺了?」
「我不知道。」白亦城將她扶下馬車。「也沒興趣知道。」
苗彎月想了一下,對著正在拿賀禮的他說︰「我知道,這就叫『落花有意,流水無情』對不對?」
「別亂說話。」他用扇子敲了下她的頭,「還記得你答應過我什麼嗎?」
「什麼?」她嘟起嘴,滿眼委屈地揉著頭頂。
「嗯?」他眉眼一瞪,警告她別再裝傻了,否則以後休想他會再帶她去任何地方。
「進去後,沒有你的允許不可以開口對不對?」看出他眼里的威脅,苗彎月立刻乖巧地回道。
「嗯。」他點點頭,轉向馬總管說︰「你先回莊里。」
「那少爺呢?」
「如果過了亥時,我還沒有回去,你再來接我們。」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