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Shakira總愛叫我「幸運的小子」,她說這是她在教堂祈禱的時候突然想到的「愛稱」,希望我能如她所願地總有好運常伴。
我一直不知道她的祈禱是否有效,也不很清楚所謂的「好運」究竟指的是什麼;直到那天我從父親的酒吧里灰頭土臉地出來,卻又在半路踫上Leo之後,我才突然意識到自己的運氣可能真的不錯。
Leo是13號街上年輕一輩的小頭目,很多人都認為他會在不久之後接替老Jim和Lee的工作,因為他在很多方面的能力都勝過13號街現有的其他年輕人。
「我缺的只是冷靜。」Leo叼著煙笑著對我說,女圭女圭臉上有一種孩子氣的朝氣,「但是你有,Jack,你比我冷靜。所以我願意跟著你,或者說……我願意跟你合作,從Martin那個老混蛋手里拿回屬于我們的東西。」
其實我覺得Leo對我的評價有點言過其實,因為如果我真如他所說的那樣冷靜,也就不會在酒吧里因為一時沖動而著了Lee那幫老狐狸的道,弄得自己灰頭土臉。但是我對他所說的合作卻有著相當的興趣,因為他在13號街的地位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實在是一筆相當意外的財富。
Leo花了很長一段時間帶我融入他的圈子——酒吧的巡場、賭場的小弟、街上四處夜游的混混以及小旅館皮條客都是我要結交的伙伴。當然,我們也必須結交一些揮金如土的公子哥兒——比如鎮長大人的公子爺Roy。
Roy是鎮上有名的公子,更是賺取小費一族眼中最大的凱子。他嗜酒好賭,對女人更有一種幾乎變態的喜好。
我其實相當討厭這樣的家伙,因為我在心理上有點潔癖;但即使這樣我也必須要跟這家伙交往下去,因為我需要他的關系,需要他把我引見給他的父親。
來13號街之前東就曾經告訴過我鎮長對于這次13號街的歸屬有興趣摻上一腳,而我如果要從Martin手中穩奪13號街,借助于鎮長則是一條成功率相當高的捷徑。搭上Roy則是我走上這條捷徑的必經之路,因為誰都知道我們的鎮長大人三代單傳,而且快到四十歲才有了Roy這個兒子。
第一次見到Joy還是在父親從前的酒吧——他帶了兩個金發妞在場子里豪賭,並且開了三瓶82年的紅酒請在座所有的美女。
我走進酒吧的時候正有一幫賭客不懷好意地朝Roy坐的地方走過去,很顯然是看不順眼這個完全不把其他男人看在眼里的家伙。但是誰都不會知道,這其實不過是Leo和我布的一個局而已。
像所有類似的突發事件一樣,朝著Roy走過去的男人在酒吧里引起了不小的騷動——他們扯開了圍在Joy身邊被鈔票塞滿了內衣的女人,拳頭在瞬間招呼上Joy滿是紅光的臉。
我並沒有在這個時候就出手,因為像Roy這種人,不到生死關頭絕對不會明白「救命恩人」對他的重要性,所以我一直在吧台邊的角落里看著,直到他被那幾個男人拎出酒吧才跟上去,在其中兩個人把他像破布一樣扔在馬路中間的時候出聲叫住他們,跟幾個事先安排好的幫手一起將他們擊退。
那個時候的Roy已經幾乎面目全非了,滿臉的血跡讓我相信即使是他的父親也很難才能認出他來。但是他的意識還算清楚,因為我過去扶他的時候听見他低聲念著一串電話號碼——我用這個號碼聯絡到了我們的鎮長大人,並在20分鐘之後見到了他本人。
一切進行得都很順利,在醫院看見鎮長的轎車時Leo和我不由相視而笑。但是當然地我們並沒有在這里就跟他談起有關13號街歸屬的事情——我們不是傻瓜,更沒有蠢到會以為這麼快表露自己的目的不會引起他的懷疑。
我們也沒有多說太多的廢話,只是寒暄了幾句,順帶讓他想起了13號街原來的主人JohnJang,並且了解我和JohnJang之間真實存在的父子關系。
接下則來是漫長的等待,整整兩個星期我都混在家里,和Leo一幫人一起幾乎毀了我來之前東做的所有清潔工程。但是在收到鎮長的請柬之前,我心里其實還是沒有底——我不確定鎮長一定會想起我,更不確定他與Martin之間在我到來之前是不是已經有了什麼約定。
收到請柬的那天我像是突然被打了一針強心劑,連外套都沒來得及穿就沖到了Leo的住處。
Leo也高興極了,拿著請柬反復念著上面的內容,雖然他跟我一樣也並不確定鎮長目前對Martin的態度如何,但是這封請柬的到來卻絕對說明了我們第一次合作的成功。
「現在就看我們那天的表現了。」Leo好不容易冷靜下來,靠在牆上深深地吸著煙。
「但是在那之前我們必須先弄清楚他對Martin的態度。」我點了點頭,從他手里接過煙來吸了一口,突然發現這東西對于我很有鎮定的效果。
鎮長約我們在那個周末去他的別墅參加宴會——好象是什麼跟投資啤酒作坊有關的宴會,最近的報紙都有關于這方面的報道,據說鎮長打算把老啤酒街的家庭作坊改革成先進的機械化工廠。不過我對于這方面的事情並不是很在行,而且我所關心的,也只是13號街的問題。
宴會的時間是在晚上7點,但是我和Leo根據請柬的特別提示在下午茶時間就到達了鎮長的別墅。我們到的時候那里已經聚集了很多人,都三三兩兩地聚在一起聊著什麼,鎮長則站在一個高個子的歐洲人對面,穿著一身純黑的禮服,很有一派傳統英國人的紳士氣派。
看見我們進來,鎮長暫時告別了歐洲人朝我們走來。我和Leo不由覺得有些緊張,下意識地互望一眼,都伸手扯了扯因為緊張而突然覺得有些勒脖子的衣領。
「啊——Jackie!歡迎歡迎。」鎮長大老遠地就張開了雙臂,並且大聲叫著我的名字,引起了周圍很多客人的注意。
我有些反感他對我的稱呼,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但很快又微笑著朝他走過去,盡量自然地學著他的樣子張開雙臂。
鎮長給了我一個極其熱烈的擁抱,隨之而來的是吻頰禮。他拍著我的肩,一遍又一遍說著「小伙子長大了」、「跟你父親當年一樣」之類的話,好象我是他什麼世交的後人。
周圍的客人因為他的舉動而漸漸聚攏過來,爭相听他對我的介紹,或是順著他的話對我進行一番稱贊。來回折騰了近半個鐘頭鎮長才跟我一起從人群聚集的前廳離開,來到一處較為偏僻的角落。
「我其實並不認識你父親。」剛一站定,鎮長就開門見山地說道,「但是我听過他的名號——很可惜,我來這里上任的時候他已經去世了。不過我欣賞你,年輕人,因為你有過人的膽識和敏捷的應變能力——我沒說錯的話Joy的傷應該是拜你所賜吧——或者說至少應該跟你有點關系。」
我實在很難形容自己當時的心情,那種當場被人揭開傷疤的窘態我這一輩子恐怕也沒再遇過幾次。不覺地,我上衣的領口又緊了起來,勒得我呼吸不順,整張臉都開始充血。
站在不遠處的Leo似乎看出了我的不對,放下了手里的酒杯迅速朝我這里過來,卻被之前站在他身後不遠處的侍者攔了下來,不著痕跡地帶離了前廳。
我頓時意識到事情並不如我們想象的那般順利,但是究竟會發展成怎樣一時也還難以確定。
我動了一下,本能地向後退了一步,心里有一個想法是要伸手去模藏在腰間的手槍,但是下一秒卻又硬生生把手停在里自己的褲縫邊上。
「我很抱歉……」從喉嚨深處硬擠出一點聲音,我硬著頭皮直視鎮長的眼楮,「不過您知道,要直接跟您見面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以…希望您能原諒我們出此下策。」
鎮長並沒有立刻作出反應,而是面無表情地與我對視。從他的臉上和眼中我完全看不出一點能反應他現在心中真實想法的頭緒。
鼻尖上的汗珠就在這樣的氣氛當中滲了出來,我的掌心也很熱,並且開始能感覺到被汗水浸濕的滑膩。緊接著,就在我覺得自己的神經即將繃斷的時候,他卻突然扯開了唇角,劃出一道弧度。
「當然,」他點點頭,臉上所有的線條都隨之柔和起來,「Roy也的確該受點教訓了,否則他永遠就只能是個混吃等死的敗家子。」
愣了足足有五秒鐘的時間,我放松全身的肌肉時明顯地感覺到了襯衣緊貼住皮膚的粘膩。
鎮長的笑容更大了,我猜他一定清楚地听見了我松下一口氣的聲音。不過我也跟著笑了起來,因為很明顯我已經不用再擔心自己與他之間是否會存在對立。
事情的發展似乎就這樣開始一步步地順利起來,我有了鎮長作為後盾,無論做什麼都開始有了底氣。
聚會之後的第二個星期,我就開始頻繁地以投資者的身份出現在所有與老啤酒街的機械化改造有關的場合,但是我與Martin真正的對抗還是在這一系列活動結束之後才開始。
那幾天老天又重新換上哭臉,細密的雨絲不停地從空中飄落,卻竟打濕不了衣褲,而像是只下到半空中就被風吹散了似的在城市的上空形成一層霧氣。
不知道是這樣的天氣容易讓人產生異樣的想法,還是剛剛二十出頭的我們身體里有不安分的因子在作祟,我和Leo竟突然有了要去Martin那里找點事出來的沖動。
Martin不久之前在老啤酒街開了一間意大利式的咖啡吧。那時候鎮長剛跟他討論過有關老啤酒街機械化改造的事宜,卻並沒有得到他的支持——鎮長在向我們抱怨的時候流露出明顯的不滿,當然,我們完全有理由把他的不滿當作一種授意。
于是我和Leo策劃了一次行動,算是替鎮長出口氣,也給Martin一個迎頭痛擊。
大約半個月前,我和Leo就得到消息說Martin有一批軍火要在這個月進城。消息的來源可信度很高,而且在時間地點等方面的內容也比較具體。我和Leo就想借這個消息大做文章,打算在Martin的咖啡吧鬧點亂子,順便黑掉他的貨。
我們沒有分頭行動,因為在咖啡吧鬧事一定要在營業時間內才能起到效果,而那批軍火進城卻是在午夜,我們有足夠的時間把事情一一完成。而且就我和Leo目前的情況,能找來幫手的人並不很多——Leo還不能直接從Lee的手下調人來跟我一起對付Martin,所以為了安全起見,我們必須盡可能地不要把實力分散。
行動的那天天氣稍稍有點好轉,不過也只是雨停了,天色仍然陰郁。
Leo因為一些事情耽誤了一點時間,所以出發的時候只有我帶著五個一起混跡的兄弟。我戴了頂寬邊的鴨舌帽,沒有穿西裝,槍用槍套背在與帽子同一材質的馬甲里,只要不過分抬高手臂就不會引起別人的注意。
我們在下午三點出發,因為那時離下午茶的時間比較近,而對于一間咖啡吧來說下午茶時間則是一天營業的第一個高峰期。
由于勝券在握,所以我一路都跟他們有說有笑,直到在老啤酒街的路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時才微微斂藏了一些心頭的笑意。
我認出那人是東,雖然距離很遠,而且他看起來比記憶中疲憊……
我發現他的左手似乎有些不方便,像是受過很重的傷,連開車門似乎都很困難……
我的心里似乎有一根神經在那一瞬間尖銳地撥動……
直到那個時候我才想起,自己離開Simen家、從東身邊來到13號街原來已經過了那麼長的時間;我已經錯過了很多事情,然而到目前為止我都還沒有什麼作為——下意識地,我低了低頭,心里突然升一種飽含著燥熱的情緒。
拉回我的思緒的是Leo叫我名字的聲音,他從通向教堂的那條巷子里出來,一邊走一邊向我們揮手。抬起頭,我同樣抬手沖他招呼的同時看著東乘坐的汽車朝著家的方向逐漸遠去。
Leo很快走到我們面前,我調整了一下情緒,繼續跟他們一起談笑風生。大約五分鐘的路程之後我們走進了Martin的咖啡吧,當時店堂里的客人已經上了六七成。
我們人多,所以進門的時候引得許多人都朝門口看過來。但是隨著我們四散開來各自找座位坐下,人們便又都收起了他們好奇的眼光。
我在吧台邊找了個位子坐下來,卻偏偏一落座就看見Martin從通往洗手間的木門里走出來——我絕對沒有認錯,因為我永遠都記得他黃白的發色和嘴角邊一抿嘴就會露出的一道皺紋。
Martin似乎也看見了我,但是只是淡淡一瞥就別開了眼光,然而不知為什麼,我卻總覺得那一瞥之間透著一絲冷冽的殺氣。
深吸一口氣,我定了定神,在心里叮囑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一轉眼在吧台的角落里看見一個被擠干了水的檸檬,切法很特別,是在尖頭的地方開了一個十字形的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