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普照,賀蘭府邸深處,一問淡雅宜人,繚繞著屬于姑娘家香氣的小樓卻門窗緊閉,不同于室外的燦爛耀眼,室內是一片反常的死氣沉沉。
這是陰謀!
這是詭計!
這個小人!
賀蘭媛在心中怒吼著,手里的繡花針一針一針狠狠地扎在繡布上,她把那塊上等的繡布想象成某人英俊卻狂傲的面容,下唇咬得死緊。
那家伙居然說要娶她?想到那天他捧著自己的臉,專注又認真地吐出這幾個字時的神情,賀蘭媛不禁瞇起眼楮,手里的針在原地不停地戳刺。
還以為他的目的很單純,只是認為這樣他以後要捉弄她就方便多了,沒想到他的動機遠比她想的更惡劣百倍。
當晚,渾渾噩噩地回到房間後,她第一件事情就是把蝮兒找來,將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訴她。
「高明。」听完之後,蝮兒臉色陰沉地下了結論。
「我也覺得很高明。」賀蘭媛點頭附和,仿佛她也是老早就洞穿他的想法似的。「這樣一來,他要捉弄我就不用特意跑到我家來,也不用動腦筋把我叫出去,這種省時又方便的詭計也就只有他這種詭計多端的人想得出來。」她揮了揮拳,氣憤難平。
蝮兒听了差點站不穩。
「我說的不是這種高明啦!」她氣急敗壞地嚷著,同時為自己一瞬問居然以為小姐總算開竅了的念頭感到可笑。
「不是這種高明?」
「不是。」
「那我知道了。」這次,賀蘭媛那張如花朵般嬌艷的臉上換上恍然大悟的神情。
蝮兒斜瞟了她一眼。
「說來听听。」她的語氣沒什麼信心。
「他只是想嚇我。」賀蘭媛驟下結論,認為這個推測萬無一失。「明天他就會來跟我娘說他因為一夜沒睡,所以說了一些自己也不曉得在說什麼的玩笑話……妳不要緊吧?」垂下羽睫,她憂慮地看著摔跌在地上的蝮兒,很擔心她跌傷了。
蝮兒花了一些時間才爬起來重新站好。
「妳真是……難怪妳會被皇甫熾吃得死死的。」她伸手整理衣服,順便模模發髻有沒有歪掉。「妳根本不知道他葫蘆里在賣些什麼膏藥嘛!」
「那麼請問,他葫蘆里在賣些什麼藥啊?」她看著蝮兒,虛心求教地問,小腦袋略略下垂一些。
蝮兒深深吸了一口氣,好半晌後才開口︰「皇甫熾不是說他自己有中意的姑娘嗎?」
咚的一聲,賀蘭媛的心好像摔到一個深不見底的洞里。
她點頭,不知為何,嘴唇竟干澀得開不了口?
「那他干嘛還說要娶妳?」蝮兒直接切入核心,一眼看進賀蘭暖眸底。
賀蘭媛用力搖頭,一言不發地盯著地面,耳邊不斷傳來這樣的聲音……
他有中意的對象了、他有中意的對象了、他有中意的對象了……
「我知道了!不要再說了!」猛然伸手搗住耳朵,賀蘭媛喘息地嚷著,心里像被銳利的刀劃過好幾遍,疼得她呼吸困難。
「我……我還沒說啊!」被她吼得倒退了一步的蝮兒杏眼圓睜,不明白小姐突然發狂的原因。
「妳說,那家伙干嘛說要娶我?」賀蘭媛凶惡地質問,心情差得想砍人。
蝮兒看了看她,判斷她的怒火不至于對自己構成威脅之後,才徐徐地開口︰「很簡單,他在捉弄妳。」
「捉弄我?」賀蘭媛瞇起眼,「說詳細點。」
「小姐,妳想想看,櫻桃宴快到了不是嗎?」
「櫻桃宴?這跟櫻桃宴有什麼關系?」賀蘭媛瞇緊的眼楮微微睜開。
每年的這個時候,櫻桃成熟,新酪制成,與櫻桃一起享用,口感芳美,風味絕佳,是唐人非常喜愛的一道美食。
權貴人家經常趁著這個時節,以櫻桃宴為名,大宴公卿。
賀蘭氏本來不是那麼權貴,不過因為賀蘭媛的伯父——賀蘭越石剛好娶了當今皇後娘娘的姊姊,皇後娘娘的位置一坐穩,馬上就大封娘家的人,這位姊姊因此被封為韓國夫人。
韓國夫人的夫婿早亡,先前一直是靠賀蘭媛家的接濟照顧在過活,與他們來往密切,如今雖然地位不同,仍然時常出入賀蘭府,間接使得賀蘭府變得比較接近權力中心,也因此成為朝中權貴爭相巴結的對象。
賀蘭府舉辦的櫻桃宴,本來是屬于家族聯誼性質,後來因為韓國夫人的關系,貴客雲集,政治味濃厚,許多高官都爭相來此露臉,除了看看有沒有升官的機會,也有互相較勁的意味。
「想想看,皇甫熾不過隨口說說要娶妳,妳就緊張成這個樣子,如果他在櫻桃宴那天當著所有賓客的面宣布他要娶的對象是那個他中意的姑娘,那妳的表情一定更有看頭。」蝮兒停下來,觀察著賀蘭媛的表情,考慮著要不要叫她松松嘴,免得把嘴唇咬破了?
「有道理。」賀蘭媛緩慢地點頭,仿佛已經看見皇甫熾唇角輕勾,噙著得逞笑意的面容。「但是他捉弄我也就算了,何必連我娘都一起捉弄呢?」
「哎呀,夫人才不會覺得她被皇甫熾騙了呢!」
「為什麼?」賀蘭媛眨眨眼,困惑地問。
「很簡單,他到時候可以說,因為妳根本就不想嫁他,他也不忍心耽誤妳的幸福,所以只好忍痛改娶別人;到時夫人只要問妳,妳是不是根本不想嫁給皇甫熾,妳總不可能跟夫人說『哪有,我很想嫁給他』吧?這樣一來,夫人還會認為皇甫熾捉弄她嗎?」蝮兒一口氣說完,為自己能夠看穿敵人的詭計而感到自豪。
賀蘭媛因為睡眠不足而氣色不佳的臉此時變得更加慘澹,身子也搖搖欲墜。
「沒錯、沒錯……」她喃喃低語,幾乎已經可以想象自己到時候面對娘親失望又苛責的眼光,那種百口莫辯的處境了。「到時娘會把一切過錯都歸咎到我頭上,而且還會反過來同情那家伙,我成了悔婚者,而那家伙卻成了受害者。」
沒錯,到時那家伙就能名正言順地去娶他中意的對象,然後名正言順的摟著她,再名正言順地親吻她,就好像他親吻自己……
「不行、不行!」賀蘭媛搖著頭大叫,把那張薄唇印在另一張唇上的畫面逐出腦海。「他不能那樣做!」她喘著氣,感到無法呼吸。
這個早上,蝮兒第二次被小姐莫名其妙的吼叫聲震得連連倒退。
「妳別那麼激動好不好?」她拍著胸脯,心髒差點從胸口跳出來。「我只有一個心髒,還打算用很久。」再多來個幾次,說不定她會提早去見爹娘也不一定。
賀蘭媛瞪著不遠處的蝮兒,眸中閃著忿忿不平的光芒。
蝮兒也在看著她,就在她以為賀蘭媛大概已經冷靜下來時,沒想到……
「我不甘心!我不甘心!」賀蘭兒雙手握拳,不斷地尖叫。
她不甘心老是被皇甫熾耍弄、她不甘心又一次成為背黑鍋的人、她不甘心皇甫熾去親吻別人啦!
冒著被震聾的危險,蝮兒火速上前,伸手捂住賀蘭媛的嘴,好不容易才讓尖叫聲轉為嗚嗚聲。
「小聲一點,妳想把夫人引來嗎?」
賀蘭媛驚恐地睜大眼,用力搖頭。她已經累得連眼楮都睜不開了,不需要娘的疲勞轟炸來雪上加霜。
皇甫熾前腳一走,娘就抓著她滔滔不絕地提出一大堆想法,還把一長串的賓客名單念給她听,搞得她又煩又累。
要不是後來她打瞌睡打得太夸張,一時沒有撐好,頭去撞到桌面發出砰的一聲,娘才不會放她走呢!
賀蘭媛拉下蝮兒的手,隨即咬緊下唇,以防自己又控制不住地尖叫。
「很好。」蝮兒點頭,對賀蘭媛的自制感到滿意。「妳听我說,我絕不會讓皇甫熾的陰謀得逞,事實上,我已經想到反將他一軍的辦法了。」她咧開嘴,笑得十分有把握。
賀蘭媛彎如新月的眉毛高高的挑起,眼眸充滿訝異,崇拜地瞅著她,嘴唇仍然咬得緊緊的。
「所以,妳安心地去睡一覺吧,我去找蛇婆婆。」
賀蘭媛崇拜的目光倏地被冷水澆熄,緊急拉住一腳正要跨出房門的蝮兒手臂。
「一定要蛇婆婆嗎?」想起蛇婆婆那些稀奇古怪的蛇蟲,賀蘭媛就忍不住發抖。
蝮兒沒有回答,反問她︰「我問妳,妳想不想讓皇甫熾在櫻桃宴當天出丑?」
「想。」賀蘭媛答得毫不猶豫。
「那就廢話少說,我出去了。」
于是,賀蘭媛只能用既復雜又不安的心情眼睜睜地看著蝮兒消失在門口。
嘆了一口氣之後,賀蘭媛認命地走回床鋪,掀開被子,準備好好睡上一覺,然而才一閉上眼,皇甫熾的臉孔立刻充斥腦海。
他似笑非笑的薄唇、深邃邪佞的黑眸、高大強健的身軀、溫暖舒適的擁抱、有力強壯的臂彎、灼熱熾人的呼吸,放肆卻不失溫柔的吻那個他中意的對象……
「啊,該死!走開、走開……」她突然從床上坐起來,雙手在空中亂揮,因為畫面突然跳到他正在吻著某個姑娘,因而煩躁不已。
可惡!這家伙就不能放過她嗎?干嘛連她睡個覺他都要跟別人接吻?跟別人接吻也就算了,干嘛用親過她的那張嘴巴去……
不行、不行,那個吻根本不算什麼,那只是一個再無聊不過的惡作劇。
對,沒錯!賀蘭媛說服自己,試著又躺回去。
一會兒之後——
「可惡!」賀蘭媛咆哮著,像只被打擾的母獅,發出不滿的低吼,懊惱地將一縉垂落的發絲攏到腦後,被那個揮之不去的畫面搞得氣喘吁吁。
不久之後,被叫進來的兩名侍女,透過橢圓銅鏡,看見一張眼圈發黑、頭發散亂、神情疲倦,一雙眼卻異常地綻放著怒光的小臉。
侍女交換了一下眼色,聰明的沒有多問,動作俐落地開始幫小姐梳妝打扮。
半個時辰之後,穿著粉女敕春衫,梳著漂亮發髻,唇上點上淡淡困脂的賀蘭媛出現在銅鏡里,盡避無精打采,還頻頻打呵欠將銅鏡染得霧蒙蒙的,但鏡中反映出的臉蛋仍是嬌艷得宛如初綻的芙蓉,柔媚得像是斬生花朵。
又過了半個時辰,怒氣難消的賀蘭嬡終于找到一個發泄的管道,她拿出尚未完成的刺繡,坐在桌邊狠狠地穿刺起來,口中還念念有詞。
「混蛋、小人、惡棍、去死啦……啊!」她低咒一聲,吮著被針刺到的手指,眼里立刻冒出兩顆淚珠。
門外傳來一陣敲門聲。
「干嘛?」賀蘭媛放下手指,心情惡劣地開口,眼楮斜斜地瞪向未開的門。
「皇甫將軍命人送來一套金飾,夫人讓我馬上給小姐送過來。」
「金飾?」賀蘭媛秀眉輕挑,看著侍女將一個用金銀嵌上繁復圖案的八角漆盒謹慎地擺放在她桌上,然後行禮退下。
哼,那個家伙會送她金飾才有鬼咧,她敢拿她項上人頭打賭,里頭什麼東西都有可能,就是不可能是金飾。
跑去梳妝台拿了一根細長的發簪,又跑回原位,把盒子推遠一點,確定這個距離夠安全之後,才深深的吸一口氣,神情戒備地動手。
這種事情她太有經驗了,照這個尺寸看來,盒子里裝的不是超大的蜘蛛就是超長的娛蚣,更有可能是一條超可怕的蛇;話說回來,這家伙真的很幼稚,難道他還以為沿用以前的手法就可以把她嚇得半死嗎?真是太小看她了!
發簪勾著精致的環扣,盒子慢慢地開了一條細縫,她半瞇起眼,透過那條細縫往里面看。
嗯……金金的、亮亮的,一對一對的,看起來就好像是……是金飾!
賀蘭媛的眼楮差點掉出來。
打開一半的盒子,已經足夠讓里頭的東西完整的呈現出來了。
躺在質地細致的襯布上頭的,是六對造型不同、長短不一的精致耳環,和六根雕工精美的發簪,一看就知道是出自京城名家之手。
無論她正看、側看、左看、右看,這都是一組貨真價實的金飾,但是這怎麼可能呢?
賀蘭媛不死心,她有充分的理由懷疑玄機就藏在這塊質地細致的襯布之下。
于是她再度發揮冒險的精神,拿起長長的發簪,小心翼翼地挑起襯布一角。
不久,襯布被挑到一邊,就連漆盒本身也被仔仔細細地檢查過一遍之後,她不得不坐下來,百思不解地瞪著那堆被撇到一邊,看起來毫無問題的金飾。
只見她一會兒滿心狐疑地瞪著被堆在一邊的金飾,一會兒又聚精會神地研究起眼前圖樣緊復的八角漆盒,沒過多久她就雙眼發酸、頭腦發昏了。
賀蘭媛揉揉雙眼,盡避東西看起來毫無問題,她還是覺得被要了。
哼,明明知道她很累,還拿這些沒問題的東西來讓她緊張得半死,皇甫熾那家伙的心機果然是有夠深沉啊!
正在想著要不要把她檢查過的東西原封不動的退還時,門外再度傳來敲門聲。
「什麼事?」提不起勁的聲音。
「小姐,皇甫將軍又命人送了一組金飾來,夫人要我拿來給您。」
「什麼?金飾?金飾剛剛不就……」猛地,賀蘭媛眼楮一亮,瞳眸注入些許光彩,不等侍女開門,她自己便搶先把門打開。
炳!她就知道,這家伙的把戲不只一樣,前面先來個真的,松懈她的心防,後面就來套假的,嚇她于無防備之時。不過,他也真不高明,有人送金飾送兩遍的嗎?一下子就被她看穿伎倆了嘛,真是白痴!
侍女將兩個同款不同大小的方型嵌金漆盒擺上桌,低垂的目光在瞥見那堆被棄置的金飾時閃過一絲好奇,不過不敢多問,行了個禮後便轉身離去。
室內,賀蘭媛抆起腰,微微傾身,兩只眼楮在一大一小的漆盒上來回巡視,一時難以判斷。
會是哪一個呢?還是,兩個都是?她咬著手指,猶豫不決。
考慮了一下子之後,她決定從小的先開始。
這次,她依然做好事前的準備功夫,吸足氣,凝聚勇氣,縴細的手指握住發簪的末端,謹慎地挑開巧奪天工的鎏金鎖,屏息等待——
一對嵌了藍、白琉璃的金手鐲!
答案揭曉之後,她毫不猶豫,火速用發簪打開大漆盒,這次動作快了許多。
賀蘭媛瞪大眼楮,不可思議地看著漆盒里的東西,隨即大受打擊地捧著小腦袋,懊惱地自言自語起來。
「這不可能……一定是藏在某個地方,我要把它找出來……」
在她的眼前,一個瓖崁著寶石的金匯絲鳳凰發飾閃著亮澄澄的金色光芒,她隨手拿起來丟在一邊,沒有多看一眼,仿佛那不是什麼貴重的東西。
當那塊紅色襯布也被拿起來丟在一邊,當那個漆盒甚至被倒過來往桌上敲了好幾下,依然沒有任何可疑的東西出現時,賀蘭媛無奈地垂下肩膀,確認自己的多疑和警戒全是白忙一場。
盡避十分不甘願,但是她不得不承認,皇甫熾的確高竿,看準了她對他的不信任,用這些「貨真價實」的東西來搞得她神經兮兮,消耗她的精神和體力。
賀蘭媛趴在桌上,因為兩次的神經緊繃而累得奄奄一息。
門外第三度傳來敲門聲。
這次沒等她回應,侍女便以清脆的聲音報告。
「小姐,皇甫將軍命人送來一對白玉瓖金鐲,夫人讓我送來給小姐。」
門一打開,看見趴在桌上一動也不動的賀蘭媛和滿桌亂丟的金飾,侍女嚇得差點捧不住那個螺鈿圓盒。
「小姐,妳哪里不舒服嗎?我馬上去請大夫……」
「不用。妳!馬上把盒子打開。」賀蘭媛有氣無力地開口,小臉既沒有期待也沒有緊張,現在就算真的來了一條蛇或一只蠍子,她大概也沒力氣害怕了。
在賀蘭媛的注視下,螺鈿圓盒緩緩開啟,里頭擺放著一對非常精致的白玉瓖金鐲。
「好漂亮的鐲子!」侍女低呼著,眼楮閃閃發亮。
賀蘭媛托著腮幫子,對那副價值連城的白玉鐲視若無睹。
「拿來。」她伸手,從侍女手中接過盒子。
下一刻,在侍女震驚異常的注視下,賀蘭媛看也不看的就把那對手鐲拿起來丟到一邊,粗魯的動作像是她拿的不是價值連城的白玉鐲,而是破銅爛鐵一般。
苞對待白玉鐲的態度完全相反,賀蘭媛對螺鈿圓盒的興趣顯然遠遠超過那對會令昕有姑娘心動的手鐲,只見她聚精會神地這邊敲敲,那邊打打,未了還把整個圓盒倒過來,一只手在上頭不停地拍打著。
「沒有,又耍我,太可惡了……」她喃喃地咒罵,用力拍打圓盒,仿佛那個盒子跟她有仇似的。
另一位侍女翩然步入,沒有發覺室內的狀況異常,她精神奕奕地稟報︰「小姐,皇甫將軍命人……」
話還沒說完,身邊突然刮起一陣狂風,低頭一看,手里的東西已經不翼而飛。
她張大嘴,看著一把精雕的青玉鏤空梳飛過半空中,驚險地落在桌面上,那兒剛好放著一對白玉鐲,在發出令人心跳停止的玉石撞擊聲之後,青玉鏤空梳的齒梳很干脆地斷了兩根。
「小、小、小……」侍女臉色慘白地指著那柄玉梳,嚇得說不出話來。
第三名提著裙子含笑跨過房門檻的侍女,手捧著另一個螺鈿方盒,趕來加入這場金玉相交的盛會。
還來不及開口,她手里的東西就被奪走了。
鏗!青玉齒梳以斷成兩截來說明它無法承受青玉方粉盒的撞擊。
鏘!青玉方粉盒則以折斷一邊的鏤空倭角來說明它不能跟白玉餃花佩的重量相抗沖。
叮!玉瓖金釵從天而降,尖尖的金角不偏不倚地砸在花鳥玉佩的翅膀上,原本振翅欲飛的美好圖案當場變成斷翅又缺嘴的可笑圖樣。
侍女們全身僵硬,雙眼發直,看著一個比一個昂貴的玉飾壯烈的犧牲,變成一文不值的碎片,沒有人上前勸阻,她們全都被這一幕嚇傻了。
最後一件玉雙股釵也被送去跟玉碎片作堆後,賀蘭媛手里的方盒落地,烏眸在滿地的盒子里緩緩瀏覽一遍,眼中有著受到嚴重欺騙和蓄意侮辱的激動光芒。
「沒有,居然……全部都沒有……」她窒息地開口,小手握得好緊,想到自己一次又一次的上當,身體就忍不住顫抖。
侍女們把圓桌團團圍住,大受沖擊地捧起那些玉飾,心痛得難以呼吸。
嗚嗚,這麼貴重的東西,她們就是工作一輩子也買不到一個啊!
她們含著淚,一人拿起一個,心疼地拼拼湊湊。
在她們身後的賀蘭媛,一腳把一個離她最近的螺鈿圓盒踢得飛起,氣得想要放聲尖叫。
賀蘭媛背後,一個高大頎長的身影在一名紫衫侍女的引領下,緩步接近房門口。
詫異地望著室內怪異的景象,紫衫侍女在愣了一會兒之後才清了清喉嚨,盡量以平穩的聲調宣告︰「小姐,皇甫……」
「將軍」兩個字還沒出口,賀蘭媛就抓狂地大叫起來。
「把皇甫熾送來的東西統統給我丟進廚房的火堆里!」她咬牙下令,順手抓起另一個嵌金盒子,用力砸向牆壁。
砰的一聲,盒子在滑落牆壁時已經尸首分家。
紫衫侍女縮了縮肩膀,目光落在圓桌邊的那群侍女身上,想從她們的眼中探出小姐為何突然抓狂的原因,奈何她們太過專注于拼湊那些玉飾,甚至連盒子撞上牆壁的巨大聲響也沒有听到。
沒辦法,紫衫侍女只好再度開口︰「小姐,這個東西不能燒……」
賀蘭媛怒火高張地扭頭,凶巴巴地打斷侍女的話。
「為什麼不能燒?我說的話妳……妳……」她張口結舌,發現自己的手剛好搓到那個倚在房門口,雙手在胸前交迭,似笑非笑,像是對室內發生的一切充滿濃厚興趣的高大男人。
皇甫熾維持著那抹笑意,徐緩地抽出一只手,將那根僵住的食指連同另外四恨一起裹在他溫暖的掌心中,黑眸興味盎然地看進那雙瞪著圓圓的眼楮里。
「因為我不是皇甫熾送來的東西,我是皇甫熾本人。」他輕聲細語地解釋。
賀蘭媛長長的睫毛很用力、很緩慢地揚了幾下。
「哇啊——你到……」她用力抽出手,一邊指著他一邊倒退,神情像是看見妖魔鬼怪忽然現身一般驚恐。
皇甫熾移動腳步踏入房內,揮手讓侍女們退下,泰然自若得好像他才是這間房間的主人。
侍女們也沒有任何異議,覺得服從他的命令是再天經地義不過的事。
皇甫熾沒有向前靠近賀蘭媛,反而愜意地環顧四周,對有關她的一切充滿好奇。
「這兒改變很多。」他淡淡地說,目光緩緩地停留在賀蘭媛花容失色的小臉蛋上。
在他的注視下,賀蘭媛的雙手本能地抓緊身後的圓桌邊緣,他雖然表情不變,但是在看著她時,那雙黑色的瞳眸閃爍的詭譎光芒卻泄露了某些不單純的目的,讓她身上的寒毛一根根地豎起來。
賀蘭媛垂下眼睫,目光左右掃視,像個被獵人逼到角落,卻仍然不死心地尋求月兌困方法的弱小動物一般。
「你怎麼可以隨隨便便……闖入姑娘家的閨房?」月兌困無門,她只好鼓起勇氣擺出主人的架子,只可惜成效不彰就是了。
皇甫熾向前一步,對她的指責不以為然。「這兒我以前常來。」
「那是以前,現在不一樣了,我已經長大了,你不能再隨便進來!」賀蘭媛月兌口嚷道,臉色微微漲紅。
「長大?」皇甫熾若有所思的望著她。
他炯亮的目光在她美麗的發髻上略略一停,接著移向她飽滿潔淨的額頭、彎如新月的眉毛、嬰兒般黑亮的眼楮、小巧端正的鼻梁和櫻桃般可口的嘴唇,他緩慢而仔細地看著,不放過任何細微之處。
最後,那挑剔而帶著某種評估的眼神徐緩地落在她緊窄的春衫上的豐滿,然後語氣含笑地下了評語。
「嗯,的確長大不少。」他一語雙關,垂下眼睫,掩飾眸中的。
賀蘭媛的臉色變得更紅,但是這種紅暈卻跟剛才的氣惱或膽怯沒有關系。
她伸手遮住半露的酥胸,有些喘不過氣來。
他的注視讓她全身發軟,身子一陣酥麻,倒像剛才踫觸她的不是那若有所圖的目光,而是,而是……
「那你還不出去?」賀蘭媛抬起眼,虛張聲勢,身子卻再一次因為他一個不經意的凝視而繃緊。
敝了?以前這家伙的眼神是讓她感到害怕沒錯,但是那是一種敬而遠之的害怕,跟現在這種害怕被席卷、被吞噬的害怕不同。
除此之外,她還莫名其妙地感到燥熱、無法呼吸,身子甚至微微地顫抖。
「別這樣,媛兒,我是特意來跟妳敘舊的。」皇甫熾不著痕跡地靠近,雙手緩緩地撐在桌上,將她包圍在他的氣息之下。「最多我以後先通知妳一聲就是了。」
他露出要賴的笑容,男性的氣息拂過她細女敕平滑的肌膚。
賀蘭媛黑亮的眸子圓睜,眼中閃過一抹驚慌,因為他的靠近,她整個身體被迫往後仰,幾乎平躺在桌上,兩人的姿勢噯昧極了。
「你離我遠一點……我、我跟你沒什麼好說的……」她喘著氣,雙手本能地伸出去要推他,卻在踫觸到他堅實的胸膛時,慌亂地收回。
皇甫熾的表情不變,像是對這曖昧的姿勢沒有半分不自在,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衣衫下的肌肉是如何的緊繃,他又是花費了多大的力氣自制,才能忍住癌身吮住那張紅唇約沖勁。
「我倒覺得我們應該坐下來,好好地談一談呢!」無視于她語氣里的不善,皇甫熾神情自若地撫平她微亂的鬢發,眼神毋庸置疑的誠懇。
「那你就去坐好啊!」為了擺月兌兩人之間的尷尬處境,賀蘭媛只好退而求其次地說。
皇甫熾的目光又在她臉上多逗留了一會兒,這才聳聳肩,客隨主便地說︰「好吧,既然妳都請我坐了,那我就坐吧。」
他緩慢地直起身,用後腳勾來一張腰鼓凳,在她心不甘情不願的瞪視下,大方地坐下,但雙手依然沒有離開她的身體兩側。
他一坐下,賀蘭媛立刻站直起來,但是當她發現自己的現況時,窘迫的紅暈立刻重回她的雙頰。
「你擋到我的路了!」她左顧右盼,發現自己根本就等于是在他的懷抱中。
皇甫熾低頭,看看自己張開的大腿,再看看站在大腿中間,那個雙頰生暈,雙手撐住桌緣,已經盡可能往後退,卻仍無法避免地與他肌膚相觸的賀蘭媛,這才理解似地點點頭,仿佛這時才發現自己「擋」到人家的路。
「抱歉,我一時沒注意。」他慢條斯理地說,雙手從桌子上移開,在桌下模索著,手臂下時擦過賀蘭媛柔軟的腰。
「你在干什麼?」
賀蘭媛倒抽了一口氣,發現不只是那雙手,他的整張臉都因為這個動作而貼近她的酥胸,她甚至感覺到他熱燙的呼吸順著胸前的那條深溝一路往下竄,而那張似笑非笑的薄唇,則若有似無地擦過她急速起伏的高聳。
「幫妳找椅子啊。」他鎮定地回答,伺機又靠近一點。
「在……在旁邊啦!」賀蘭媛全身火燙,不得不伸出手,推著他寬闊的肩膀,制造一點距離。
「喔,我沒看到。」皇甫熾總算住手,身體退回一點,瞥向一旁椅子的黑眸里有著淡淡的失望。
沒看到才有鬼!
賀蘭媛很想對著他大叫,然而她的心跳得太快,呼吸又太過急促;最主要的是,她全身發軟,好像剛做完一件很辛苦的事一樣感到虛月兌。
她深深的呼吸,卻發現每吸進一口氣,胸肺里就多了一分屬于他的氣息,讓她更加慌亂不安。
「好了,坐吧!」
這次,皇甫熾總算退開一點,神情自若地看著臉紅氣喘的賀蘭媛搖搖晃晃地站穩身體。
沿著桌緣,像只壁虎一樣慢慢地移出他的手腳範圍,喘了幾口氣之後,心跳總算陝復正常的賀蘭媛,看了那張靠皇甫熾太近的腰鼓凳一眼之後,二話不說抱起那張凳子,繞了大半圈來到他對面,這才放心地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