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人日記第五篇——巫婆們
從來不知道「母親」可以這樣傷人。
媽媽對雪荷的冷落我看在眼里，我怎麼會不知道？怎麼會看不出來？她刻意的冷落雪荷，假裝她完全不存在，只有在必要的時候才開口說兩句話，那種態度真的很傷人！
但是，跟雪荷媽媽比起來，我的媽媽算是文明了。
怎麼會有一個母親那樣的痛恨自己的女兒？
我真的一點都不能明白，我只知道自己心痛得快死了！
看到雪荷臉上淡淡的瘀青，我真想沖到她家去問個清楚！雪荷到底哪里不對？哪里不好？她竟然出手打她！
只不過是上電視，多少母親希望自己的女兒能躍上大銀幕成為明日之星，只有雪荷媽媽是反過來的，她為這件事出手打了雪荷！而且禁止雪荷繼續跟我來往……
雪荷已經二十歲了，卻連戀愛的自由都沒有。
我的心真的好痛！看到雪荷那泫然欲泣的模樣，我只覺得自己的五髒六腑全都糾結在一起了！
你們可以不愛她，但為什麼要阻止我愛她？
我真的不明白，真的不懂！
我只知道我對雪荷的愛不可能停止的，不管這些巫婆們如何萬般的阻撓我們，那只會更堅定我們相愛相守的決心！
互相介紹之後坐下來吃飯，古太太跟兩個女兒自在地吃著飯，交談時不斷發出笑聲，真是和樂融融的一幕，只不過她們究竟是蓄意？還是這家人吃飯都是這麼若無旁人？
雪荷靜靜地吃著飯，她的碗里不時出現古達人善意夾來的菜，但是就連古達人似乎也找不出他們與這家人的共同話題，他偶爾會抬頭看著母親與妹妹，眼神里流露出一種混合著疑惑跟惱怒的神情。
雪荷低著頭默默地吃飯。如果她可以隱形，她很願意現在立刻消失，但是她不能隱形，更不能奪門而逃，于是她只能靜靜地吃著飯……靜靜的靜靜的，直到她的安靜漸漸形成一種僵局。
她原本就不該來的，更犯不著費心裝扮自己，希望自己看起來能更令人喜愛。她的苦心全是白費的，當她第一眼看到古太太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
她不喜歡她，就算她是世界小姐。
從古達人母親眼里所透露出來的訊息就是如此，她並不是她所挑選的，不是她所喜愛的。
像是意識到僵局已經漸漸形成，古太太終于開口。
「王小姐，府上是做什麼的？」
雪荷抬起臉，溫和地答道︰「我爸媽經營面攤，賣牛肉面的。」
「是嗎？想必令尊手藝一定很好。」
雪荷笑了笑，清澈的眼里有著理解，那表情直是對著古太太表示︰妳不喜歡我也無妨，不用特地找話題跟我說。
睿智如古太太怎麼會看不出那表情所代表的意義？她不置可否地維持著優雅平靜的表情。
她也可以理解兒子為何對眼前這女孩如此痴迷。
這女孩是很漂亮，溫婉縴細、婉約可人，是時下很少見的氣質。現在的女孩都太活潑外向，突然見到這麼個冰雪動人的「古代美女」，會受到吸引也是理所當然的。但這女孩不合適達人，達人爽朗又好動，這靜如處子的女孩只會悶死他而已。
「雪荷白天在家里幫忙面攤的生意，晚上念夜間部，她真的很認真又用功。」古達人急忙補充。
「嗯，真是個好學生，跟你們這三個只知道念書花錢的大少爺大小姐比起來，人家的確是懂事多了。」
「我們也可以去打工啊，是媽咪不肯而已。」雙胞胎皺皺可愛的小鼻子。
「咱們家供得起妳們念書，妳們只要好好用功念書就行了。」
言下之意自然是王家連女兒念書都供不起，才會讓雪荷一邊在家里幫忙，一邊念書了。
雪荷原本想辯解，但想想辯解什麼呢？
她跟古達人的家境懸殊是事實啊！無論如何解釋都無法否認這個事實，那又何必解釋？
「我吃飽了！」雙胞胎從椅上起身。
「嗯，去看電視吧。」古太太含笑望著兩個女兒，同時放下碗筷。「我也吃飽了，王小姐妳慢用。」
「好的，謝謝。」雪荷輕聲答道。
桌上就只剩下古達人跟她兩個人，古達人從桌面下輕輕握住她的手，鼓勵似的輕輕握了握。
雪荷閃避他的眼神，忍住泫然欲泣的悲哀，唇角勉強撇出一抹苦澀的笑容。
他不會知道她心里有多難過，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但她還是來了，只為了不讓他失望……
他不會明白她跟他的母親在無聲中的交流，他只會覺得這是她的多心善感，但是天知道這是所有女人都會有的「心電感應」，妳總是會知道哪個女人對妳有敵意，只要對望一眼就有正確答案，而他卻不會明白。
但古達人並非如她所想象的那麼遲鈍，他當然看得出母親對雪荷的冷淡，畢竟那是他相處了二十年的女人，他怎麼會不知道古太太蓄意的冷淡？
他心里的難受並不下于她，看著雪荷默默忍受他母親對她的惡意冷落，他心里只更加堅定！
他要善待她，要所有的人全都認同她！
「阿綢啊，阿綢！」鄰家的林太太笑開了一張胖胖的臉，站在面攤門口喊著︰「阿綢！」
王太太狐疑地從里面出來︰「什麼事？」
「電視啦！妳有沒有看電視？妳們家阿雪上電視耶！」
「上什麼電視？」
「妳看啊，第七台啦，妳快點轉過去看，剛剛才開始。」她說著拉住王太太的手往里面走，王家一樓放了台又老又舊的小電視。
王太太狐疑地打開了電視，轉到第七台，女兒那羞澀的臉孔赫然出現在眼前，她的臉登時綠了！
「阿綢，阿綢妳有沒有在看電視？」這種消息就像是野火燎原，很快的，左鄰右舍的太太們全都過來了。
「哎唷！真是歹竹出好筍！妳看看阿雪，真的很漂亮柳！」
「嘿咩！怎麼看都不像是王太太跟老王生的孩子！」
太太們妳一句我一句嬉笑著，全都沒發覺王太太臉上的表情完全是僵硬的——
「老王！你快下來看，你女兒上電視啊！」
王太太咬著牙沒回頭，她的眼楮死盯著電視上的女兒，這是個傷風敗俗的電視節目！竟然把兩男兩女放在一起，胡鬧地摟摟抱抱！看著女兒臉上羞澀的笑，電視里的人轟鬧著把她跟一個高大的男孩不斷推擠在一起——
她全身的血液全往腦袋沖，憤怒令她臉色反白、整個人僵硬得像是木雕。
老王下來了，他一看到老婆的臉色便怔住了。
「老王快來看，你看你看，阿雪好漂亮柳！說不定以後會變成大明星！」太太們嬉笑著指著電視。
老王錯愕地看著電視上的女兒，他頓時啞口無言。
這……這下真的不好了！
「媽，妳為什麼不喜歡雪荷？她那麼漂亮又溫柔，體貼又細心，要比端莊得體的話是不會輸給任何人的！」
「我沒說我不喜歡她啊。」古太太蹙起眉，對兒子的反應不太滿意。「你從哪一點認為我不喜歡王小姐？」
「如果妳喜歡她，妳不會對她那麼客客氣氣的，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樣子。」
迸太太詫異地笑了起來。「王小姐第一次來我們家，我對她客氣反而不對？」
「妳對凱雯就不會那副樣子。」
「古先生，凱雯有一半的時間在我們家長大，等于我半個女兒一樣，而王小姐是陌生人——」
「妳看妳看！」古達人叫道︰「什麼陌生人？她是我女朋友！我非常非常的喜歡她！」
迸太太停了三秒，忍耐地開口︰「你不要無理取鬧，你是有交女朋友的權力，我也不敢叫你畢業就娶凱雯，那你現在是希望老媽怎麼樣呢？難道她第一次來我們家，我就要跟她親親熱熱的，好象認識了幾十年一樣嗎？」
「我不會娶凱雯的，我跟她又沒感情！」
「小伙子，你跟凱雯認識了一輩子，怎麼說沒交情？」
「那也算是『兄妹之情』啊！媽，現在又不是十八世紀，妳怎麼可以用你們當年的玩笑話來限制我的人生？」
「我哪里『限制你的人生』了？」古太太不由得動了火氣。「凱雯跟你向來感情也不錯，人家喜歡你也很多年了，你那麼不喜歡她，為什麼不自己跟她講清楚？現在反過來說我限制你的人生！」
「那好，我現在就去跟她講清楚！」
「古達人！」
迸達人停住腳步惱怒地開口︰「妳看！妳又怕我去傷了她的心。我對凱雯本來就只有兄妹的感情，是妳跟張媽媽硬要把我們湊成一對！」
「你真是無理取鬧！」古太太怒道︰「真是反了！第一次帶女朋友回來就跟我這麼沒大沒小的，萬一真讓你娶了她，我這老媽子要往哪里擺？」
「我真的會娶她。」
迸太太楞了三秒，隨即氣虎虎地轉身上樓。
「媽！我是認真的！我真的會娶她！」
迸達人在母親背後堅定地重復，而古太太則是連頭也不回，不久便從樓上傳來用力甩門的聲音。
兩個雙胞胎在哥哥背後互相扮個鬼臉。
迸達人瞪了她們一眼。「干什麼？不服氣？」
「你好差勁，媽媽又沒對你女朋友怎麼樣，干嘛對媽媽發脾氣？」古達芬也朝他瞪了一眼。
「那是現在，等妳們將來談戀愛妳們就知道了，妳們的男朋友要是他們不滿意，看妳們怎麼辦！」
「不滿意就換一個，男朋友到處可以找得到，老爸老媽只有一個。」古達芳聳聳肩。「只不過是男朋友。」
「豬頭，跟妳們講妳們也不會懂的！」古達人哼地轉身離開。
「你才是豬頭呢！」
「對啊！為了女朋友跟媽媽吵架，你才是大大的豬頭！」
「隨便妳們怎麼說吧，但誰都不能左右我的感情生活……」他往外走的腳步停了一下。「也許我搬出去，老媽就不會覺得那麼礙眼了。」
「哇！你恐嚇我們啊！」雙胞胎怪叫︰「媽媽要是听到你這麼說不氣死才怪！」
迸達人聳聳肩。這也許不是一勞永逸的方式，但卻是目前最好的方式。
「哥！」
他沒響應妹妹們急切的呼喚，頭也不回地轉身離開。
雪荷一進門就意識到氣氛不太對，一樓面攤安安靜靜的也就罷了，怎麼會連二樓也安靜無聲？假日的晚上母親向來會看電視，就算母親不在，兩個弟弟也該會在二樓吵翻天才對，但今天卻什麼聲音都沒有。
她關上鐵門，有些猶豫地站在樓梯下，內心響起不祥的警鐘……
就在這時候，樓梯問傳來腳步聲，她的大弟弟從樓上探出頭來。
雪荷正想開口，大弟卻用手指示意她噤聲。
他壓低了聲音對她說道︰「妳不要上去，先去外面好了，媽媽很生氣。」
「為什麼？」
大弟搖搖頭聳聳肩︰「她看到妳上電視啊，從剛剛氣到現在，妳現在要是上去一定會很慘！妳先出去啦，晚一點再回來！」
晚一點？現在都已經快十點了，這種時間教她去哪里遛達？
就在雪荷猶豫著的當下，樓梯間再度傳來腳步聲，從弟弟僵硬的臉色就可以看出那是他們的母親。剛剛鐵門關上的聲音那麼大，怎麼會听不到？
「妳給我上來！」王太太一看到女兒登時咬牙切齒地怒道。
「媽……」
「快上來！」
雪荷的弟弟給了她一枚無奈的眼神。
雪荷嘆口氣，沉重地爬上木制樓梯。
縱然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但從母親凜冽的臉色看來，她知道自己這次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丙然，才爬上樓梯，王太太立刻從後面狠狠地推了她一把，同時惡狠狠地罵道︰
「妳還要不要臉？我問妳！妳還要不要臉……妳不要的話我還要！賤人！在電視上跟男人摟摟抱抱讓大家看！」
「媽！」雪荷臉色當下慘白。這不是母親第一次罵她了，可是卻是第一次用這種殘忍恐怖的語氣。
「好了好了，那也不是什麼大事，妳發那麼大脾氣作啥！」
「你不要講話！我在教我的小孩，你不想听就進去房間！」
王先生登時閉上嘴，他咬著煙的嘴喃喃地抱怨著什麼，卻坐在一旁沒離開。
「跪下！」
「媽！」雪荷抗議著喊︰「我又沒做錯什麼事！」
啪！清脆的巴掌聲震撼了王家的人。
「妳這是干啥干啥？」王先生惱怒地上來攔住妻子。「都幾歲了妳還打她！」
雪荷錯愕地望著母親，母親的眼里有著深切的恨意！那切切實實的恨讓她幾乎無法好好的站立，她來不及流淚，雙膝已經跪下。
「你走開！這是我的小孩！我要怎麼教都是我的事！」王太太怒道。
是，雪荷「只是」王太太的小孩。當年王太太嫁給王先生的時候，雪荷已經三歲。
「她在我的戶口里面，怎麼說不是俺的孩子？」王先生也動了肝火。「雪荷乖得很，俺就不明白，妳這做娘的是哪里看她不順眼？動不動打打罵罵！」
「乖？你是瞎子？你剛剛沒看到？她在電視上跟幾個男人摟摟抱抱，還笑得跟個妓女一樣！這樣叫乖……丟人現眼的小賤人！」
王先生脹紅了老臉，向來沉默好脾氣的他一生氣就說不出話來，只能咬著牙眼睜睜地瞪著自己的妻子。
「媽，是我的錯，是我不好，妳不要生氣……」雪荷低聲認錯，淚水嘩地泉涌而出。
「妳現在知道錯已經太晚了！街坊鄰居全都看到了！妳叫我這張老臉往哪里擺？從小我為了妳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搬了幾次家！現在妳又要害我們全家到處去流浪是不是？妳說是不是！」王太太怒火中燒，憤怒燒紅了她的雙眼、燒去了她的理智。
她這一生的坎坷、這一生所受的委屈，登時全算在女兒頭上，這一切一切全是她的錯！
如果不是她那個負心無恥的父親讓自己未婚懷孕卻又拋棄她們母女、如果不是一時心軟、如果不是自己當時鬼迷心竅，以為生下孩子就會有好結局，那麼今天的她何至于如此悲慘……
她當年也曾經是如花美人，也曾經亮麗動人，可是卻只能拖著一個私生女，委屈下嫁給這個除了煮面什麼都不會的糟老頭！
十幾年來，她每天只能煮面帶小孩，弄得自己失去了青春、失去了美貌，她這一生全都糟蹋了！全都全都為了眼前這女孩而糟蹋掉了！
這十幾年來，她沒有過過一天好日子，她的怒氣從來都沒有消失過，她的不情願、她滿懷的恨意，從來都沒有消失過！
看著自己年華不斷消逝，看著這女孩不斷長大，她听著左鄰右舍的竊竊私語，說她過去曾是個被人拋棄的女人——她的恨啊！她的恨啊！
猛然，她狠狠地、用盡全身力氣，再度甩出了巴掌！
啪地好大一聲巨響！
那巴掌甩在雪荷臉上，打得她整個人摔倒在地上，頓時眼前金星閃爍。她只覺得自己的臉好象裂開了，火辣辣的劇痛從臉上傳來，而她嘴里嘗到奇異甜膩的微腥味——
她錯愕地抬起眼楮看著眼前的女人，這……真的是她的母親？
王太太眼里的恨卻還沒有消失，她不住地喘息，眼底竟然閃出一絲復仇的快感！
「妳夠了妳！」王先生大驚失色，怎麼都沒想到妻子出手會如此毒辣！他連忙扯住她的手不讓她再打。
如果真的這麼恨，當初真不該把她生下的。
雪荷楞楞地這麼想著。既然這麼恨，為什麼還要生下她？或者生下她之後又為什麼要養著她？把她扔在路邊任她自生自滅也就算了不是嗎？
「如果妳再這麼下賤，妳就把戶口給我遷走！我沒妳這麼不要臉的女兒！」
雪荷望著母親，突然悲哀地、疲倦地笑了笑︰「好啊。」
王太太爆怒，整個人跳起來往雪荷身上撲，張牙舞爪地尖叫咆哮道︰「妳說什麼！妳說什麼……賤人賤人！養妳這麼大，妳說得出這種話！」
雪荷卻什麼話都不想再說了，她無言地起身，連東西也不想收拾，就這麼轉身下樓。
「妳走妳走！今天妳敢走出這個大門，以後就永遠不要回來了！賤人！」
母親激烈的嘶吼聲從她背後傳來，雪荷卻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王家的大門。關上鐵門的那一剎那，她仰望著頭上清澈的天空，臉上有兩行熱淚灼傷了她的傷口，那感覺痛徹心肺……
在那一刻，她突然像是明了了自己未來的命運似的哭了起來。
今天離開這里，她什麼時候才會再回來？或者，她再也不會回來了呢？
「這就是你們的新家了。」
阿德打開小鮑寓的門，里面傳出一絲絲霉味，潮濕的空氣從屋子里飄散出來。這屋子感覺上已經很久都沒有人住餅了。
阿德跟阿花將行李提進去，強顏歡笑地張開雙臂比比四周。「就是這里啦，雖然看起來破舊了一點，但是租金便宜，雖然不滿意，但應該還能接受啦。」
迸達人跟雪荷站在門口，楞楞地注視著這間小小的公寓。公寓的陽台就是玄關，生銹的鐵窗對著隔壁公寓的後門，光線不良再加上一直對著隔壁的廚房，長久的油煙把公寓的玻璃門都燻黃了。
而這公寓里面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沒有桌子沒有椅子，就只有四面發黃的牆壁，漏水的痕跡在牆壁上畫出一條條污漬。
牆壁、污漬，跟布滿了厚厚一層灰塵的塑料地板。
雪荷走進屋子里四下看了看，露出了淡淡的微笑。「打掃一下就好了。」
「光打掃怎麼夠啊？」阿德呵呵一笑。「我已經幫你們找好一些基本的家具了，雖然不是新的也不是很好的，不過可以用就是了，晚一點車子就會送過來。」
「謝了。」古達人感激地說道。
「不要笨了！自己兄弟還說什麼謝？你不要嫌那些東西破爛就好了，大少爺。」
迸達人臉上一僵。「別再這麼叫我了，從今天開始我不是什麼大少爺，我只是個普通的窮學生而已。」
阿花推了阿德一把，埋怨地瞪了他一眼，隨即笑道︰「死豬頭不會講話，你不要怪他！來吧來吧，快動手打掃一下，要是家具送進來之後再打掃就麻煩多了。」
話才說完，雪荷已經不知道從哪里找來一個水桶跟一條破舊的抹布，連衣袖都已經卷好。
「開始打掃吧！」她開心地笑著說道。
看到雪荷的笑容，古達人堅定地點點頭。
他們的新生活就要開始了，從今天開始他不再是大少爺，也沒有人會再伺候他的飲食起居，一切都要自己來了——想到這里，他心里生出了無比的勇氣！
他一再地告訴自己要好好照顧雪荷，如今他的機會來了！
「我來幫妳。」古達人上前拿起抹布，他低頭對著雪荷微笑。「我來擦這些門窗，妳去找掃把掃地吧。」
「嗯。」
他們四目交接，從心底深處生出一股甘苦與共的親密感。
從今天開始他們就要生活在一起，無論貧富悲苦，都要緊緊相連了。
看著他們，阿德突然轉頭嚷道︰「我去看看車子過來沒有……」
「我跟你去！」阿花連忙跟上，兩個人很快離開了小鮑寓。
門關上之後，一直低著頭擦地板的雪荷停止了動作，良久不發一語。
他回頭，正好看到一滴晶瑩的淚水落在地板上。
迸達人吃驚地放下抹布。「雪荷？」
「都是我拖累你……」她輕聲哭道。
「妳說什麼啊？是我拖累妳，害妳要跟著我吃苦。」古達人連忙擁住她，心疼地低喃︰「是我不好，害得妳有家歸不得。」
「你原本養尊處優，根本不用受這種苦……」
「傻瓜！養尊處優能代表什麼？只不過代表我是個愚蠢的公子哥而已。」他嘆息著︰「沒有妳的生活才是吃苦，只要能跟妳在一起，什麼樣的日子都是幸福。」
他輕輕地抬起雪荷那張淚痕猶濕的臉蛋，溫柔地在她額上印上吻痕。
「別哭……從今天開始我們要生活在一起了，我們永遠都不分開，就這麼一直一直在一起。」
「真的？」雪荷顫抖著唇，幾乎不敢相信地低聲問著。
「真的。」
她又是歡喜又是傷悲地投進他的懷抱之中，忍不住哭了出來。
從今以後他們將是彼此在茫茫人海中唯一的依靠。
阿德跟阿花兩個人站在巷子口的騎樓下，在寒風中瑟縮著等待搬家公司的貨車到來。
其實他們大可以不用在這里等，但總覺得樓上的兩人世界完全容不下他們。
「我昨天遇到凱雯……」阿花喃喃自語似的說著。
「啊？」阿德慘然一笑。「不會吧？那麼巧？」
「我想她是專程去找我的，想打听阿達的下落。」阿花嘆口氣。
「那妳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我只能裝死，拼命傻笑。」
「唉……唉……」阿德迭聲嘆氣。
「事情變成這樣，我總覺得有點對不起凱雯……」阿花也跟著嘆氣。「大家朋友一場，我卻不能把事實跟她說……」
「怎麼說？他們都私奔了……」阿德搖搖頭。「啊，妳身上還有多少錢？」
「兩千多吧，干什麼？」
「付家具行的錢，我空了。」阿德掏出空空如也的口袋。「這間房子的租金我先墊了，身上半毛錢都沒了。」
阿花苦笑著將皮包里的錢都交給他。
「算你夠朋友，但這樣還能幫多久？大家都是窮學生……」
「能幫多久就幫多久。」阿德聳聳肩。「好兄弟就這麼一個，總不能讓他們露宿街頭，我們少看幾場電影、多吃幾碗泡面，回去挨老媽幾頓罵就是了。」
阿花笑了起來，欣賞地拍拍他肩膀。「我就喜歡你夠義氣！」
阿德吐吐舌頭。「未來幾個月都沒有什麼鮮花啦小禮物之類的，妳到時候可別埋怨我。」
「去！我是那麼小器的人嗎？」阿花笑罵。
他也笑了，握住她的手放進自己的口袋里。「當然不是啦，不然我怎麼會這麼愛妳？唉！苞他們比起來，我們很好過了。」
「嗯……」阿花靠在他身上，用他的體溫取暖。「看他們的樣子，我真有點心酸……都什麼年代了，還有這種事情，好象二十年前的連續劇。」
「二十年前妳才剛出生，不會看連續劇。」
「這時候還耍嘴皮？」
阿德傻笑。「不然怎麼辦？我只希望他們能堅持下去，有個好結局就好了。」
「一定會的！」阿花抬起眼楮，幾乎跟阿德一般高的她露出了可愛的小虎牙微笑。「他們那麼相愛，一定可以堅持到最後！」
阿德卻沒有阿花的樂觀。他望著寒風中空蕩蕩的街道，心里想著古達人還能堅持多久？
從小養尊處優的他能熬多久這種苦日子？他們就快要考研究所了，不考研究所就得去當兵，古達人跟雪荷未來的日子他們該怎麼過下去？
「你好象沒什麼信心？」阿花皺起眉頭。
他卻低下頭親吻她的眉頭，難得睿智地說道︰「這跟我有沒有信心無關，我當然希望他們能從此幸福快樂的生活下去，但是這世界上沒有童話。」
「事情沒你想的那麼糟啦！也許這世界上還真有童話呢！」阿花達觀地笑道。
「是啊，我也希望有，畢竟聖誕節快到了。」他卻又是一聲嘆息。
今年，古達人跟雪荷的聖誕老公公還會出現嗎？
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