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後。
御豐王朝在這一代英明皇帝的治理下,江山鞏固,少見宮斗,民間大多一片升平景象,可是只要有陽光就有陰影,尤其在天高皇帝遠的西北最大省什剎省,那里北部多山,中部鄰近寬闊的海域,海上坐落著幾座小島,南部則多平川,尤其是從北至南流向的寧晉渠,這條運河不僅是王朝最長最大的運河,又連接另外的海域,堪稱是最繁華也最重要的運河。
什剎省的中心易城也因貿易頻繁,形成一個航運中繼站,很多貨物在此地進行交易,糾紛也跟著多,再加上有太多商船停靠,不管是船上的貨物還是買賣雙方身上的白花花銀兩,都容易引起覬覬,不意外的,這里也成為海賊最喜歡光顧的地方,搶船也好,搶貨也好,每個月總會發生幾次打劫的事兒。
皇帝為了掃蕩海賊,近五年來,已三度撤換易城的地方官,但礙于易城的地形,易攻難守,即使有朝廷的水師船艦來回巡邏,刁鑽的海賊仍會在易裝成商家搶掠後,從其它水道流竄逃離,讓地方官及水師來不及逮捕,還弄得灰頭土臉,也失了不少民心,甚至有流言傳出,海賊水寇能在海上橫行,是因為官員與海賊私下結黨,中飽私囊雲雲。
于是,不信任官府的商船旅人,大多會出高價請江湖組織「天濟盟」押船護航,天濟盟可是出過兩名武林盟主的百年老幫派,深受武林各派敬重,讓不少海賊無法得逞,商船能夠順風順水的抵達目的地,天濟盟因此成了行經易城這段海路的最佳守護神,讓地方官又氣又恨又無可奈何。
此時,正值夏末,天空一片蔚藍,海面看來風平浪靜。
中部海域上有不少貨船,也有不少島上居民往來其它大城的交通船,一艘豪華的船只靜靜行進在碧波澄澈的海上,兩旁交錯而過的船只不少,船上的人都不約而同看向那甲板上一名戴著銀色面具的高大男子。
「看啊!是天濟盟的銀龍王!」
「太好了,有銀龍王現身護航,咱們這一路上也能安心多了。」
欣喜的聲音此起彼落,不少人還恭敬的朝銀龍王拱手行禮。
銀龍王是天濟盟價碼最高的護航者,傳言他也是老盟主最得意的首席弟子。
又有傳言是這麼說的,易城海賊猖獗,銀龍王看不下去,貢獻所學,護百姓生命財產之余,也能藉此機會籌得銀子,修整幫中老舊的建物。
事實證明,這幾年來,這門生意獲利極多,除了重建住屋外,有更多余錢得以濟弱扶傾,也為天濟盟贏得更好的名聲。
只是,沒人見過銀龍王的真面目,有關他的傳言更是眾說紛紜,有人說他年紀不大,只是十幾歲的少年,有人說他其實已屆中年,有人說他相貌過人,有人說他丑得見不了人,但唯一確定的是,他有一身出神入化的好功夫,他的動作極為矯捷,飛掠挪移間,僅見一道銀光閃過,數名海賊便會倒地慘死,外界因此封他為銀龍王。
但沒人知道,銀龍王其實是個未滿十五歲的少女,還是個悲摧的穿越女。
唐麟靜對自己成了威風凜凜的銀龍王,一點都不自豪,也不開心。
認真說來,她穿越到古代,過得並不好,五歲到七歲更是過得心驚膽跳,因為原主的母親謝彩容根本就是變態加瘋子,她都算不出來差點被謝彩容掐死多少回了,還時不時說她中邪,命嬤嬤拿鞭子抽她,直到邪靈魂飛魄散才能停止,每一回都是原主的父親及時趕回家,拯救她于水火之中。
事情會一再的發生,也是因為謝彩容的病情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對她是挺不錯的,但發病前沒有半點預兆,她的年紀跟身體都小,根本無法應付瘋癲的母親,而且這些可怕的經驗導致她惡夢連連,還在心里留下了陰影,害得她根本食不下咽,常在夜里驚醒,最後她的身體負荷不了,大病了一場。
唐介謙見女兒奄奄一息,心疼不已,終于痛下決心,將女兒送到近郊的別院休養,安排伺候的都是知悉她一人分飾兩角的忠僕。
從那一天開始,唐麟靜就被塑造成身子虛弱的藥罐子,鮮少離開別院。
但這並不代表她不必再扮演唐麟希,畢竟唐介謙只是向妻子謊稱他請好友帶兒子去拜訪一名隱居的武林高手,若能拜他為師,習得武藝,遇險也能自保。
所以,在她養好病後,就在唐介謙的要求下,再度扮成唐麟希回到家中,安撫思子心切的謝彩容,也開始習武。
唐介謙替她找的師父還真的大有來頭,原來唐介謙曾在一次遠行時救了被人設陷而身受重傷的天濟盟老盟主,當時老盟主承諾,日後若有所求,定當回報,于是唐介謙便請老盟主教她武功,這樣至少謝彩容又想傷害她時,她還能自保。
事實證明,她在現代是個讀書一級棒的天才少女,來到古代,她也是個慧根十足、聰明有加的習武奇才。
師父雖已年屆六十,可身體依舊硬朗,一身好武藝及高超的易容術正愁沒人可以傳承,當年才七歲的她,拜了師之後,便開始體驗武俠片中那些練武橋段,過起魔鬼訓練的日子。
她其實是有怨的,不,是很怨,她曾在網絡上看過不少穿越小說,那些女主角都是柔柔弱弱、嬌嬌美美的,然後遇到王爺或是皇帝,被呵護疼惜,什麼一生一世情的,她呢?七歲就得拿刀練劍、蹲馬步、打木樁,全身酸痛瘀青不斷。
「靜兒辛苦了,但你娘不能沒有希兒,又只有你能扮希兒,可是爹並不希望你因此而受傷。」唐介謙總像個慈父般安撫她。
「爹為什麼不能努力一點讓娘再生個弟弟,也許這樣娘就會忘記哥哥了。」這話是她又要練武又要偽裝成唐麟希,都快精神分裂時,忍不住向唐介謙吼出的不平之鳴。
她永遠忘不了唐介謙當時震驚的神情。
好吧,她就是個現代魂,她覺得謝彩容的病好不了,唐介謙該負最大的責任,唐麟希死了是事實,唐介謙卻一再要求她假扮欺騙,這是不對的!
何況,以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她實在看不出來謝彩容身上有哪一點值得唐介謙愛得死去活來的,愛到在這個容許男人可以有三妻四妾的古代社會中,竟然只娶了一妻,連個妾室、通房也沒有,實在太詭異了。
她覺得唐介謙愛錯了人,也厭惡唐介謙對謝彩容的無限縱容,讓穿到唐麟靜身上的她過了一段極黑白的童年歲月,說來,她還慶幸自己並非唐介謙真正的女兒,不然有這樣一個一味護著傷害自己的娘的爹,也太可憐,她也許早就跟著瘋了。穿越的這十年來,她不時得在唐麟希與唐麟靜間交換身分,悲哀的是,謝彩容這個瘋婆子看到唐麟希時,眼中盡是愛意,一臉慈母樣,要是看到唐麟靜,冷冰冰還算好,大多時侯就像看到什麼天大的仇人似的,總會用尖銳又帶著極度厭惡的嗓音對她狂吼—「她會害死我的希兒,叫她走!」
呿!她巴不得走人呢!而且謝彩容明明不想見到她,卻又能三不五時的,很「剛好」的在她身邊的丫鬟都不在時,模到床上掐她的脖子,想要殺了她……
想到這里,唐麟靜吐了一口長氣,看著另一艘雙桅風帆小船在海中搖啊晃的。
老實說她不是沒懷疑過謝彩容是刻意裝瘋要傷害她,畢竟謝彩容實在沒理由這麼討厭唐麟靜,但是莫老太醫卻說謝彩容的行為是可以理解的,謝彩容其實知道兒子已經死了,只是自欺欺人的不肯正視這個問題。
當然,莫老太醫也是收下重金保守這個不能說的秘密,畢竟唐家在皇城也是有點地位的侯門世家。
唐家老祖宗曾為王朝開鑿運河,整治河川,化解水患,利國利民,因而封侯,即使已經歷兩代,慶安侯府仍受皇室敬重,一舉一動都受皇城百姓矚目,尤其唐介謙是老侯爺的嫡長子,他所出的龍鳳胎也是很受重視。
所以現在問題又來了,古代女子十五及笄,就算長大成人,接下來要面對的就是婚姻大事,慘的是,她就快迎接這一天,但她很清楚,她無法嫁人,更不可能娶妻,但侯門子女的身分擺在那兒,這一年來上門求親說媒的皇親國戚、豪門世家不少,所以,在婚事來臨之前,她必須另做打算,一人分飾兩角已經夠刺激了,要是再多個丈夫或妻子,她想死的心都有了。
反正,她不是真的唐麟靜,而且自從穿來後,她事事配合唐介謙,也算是代替原主盡了孝道,已經仁至義盡了。
兩世為人,她不願意過得委屈求全,她有功夫和超強的易容術,還有數不完的錢,這些錢都是她替天濟盟開啟護航這門生意,事先與師父談好的分紅條件,再轉開鋪子賺來的。
沒錯,她十五歲以後就可以自由了,她將一切都安排好了。
她抬頭看著藍藍的天,笑了笑,再往前走了幾步,低頭看著海面上隱隱浮動的倒影。
為了扮演唐麟希,她的鞋子是特制的,將她的身高足足拉高十五公分,發育良好的胸部除了以白布扎緊外,還有一片她想辦法特制的橡膠薄板,若有人不小心撞上來,感覺到的是精實的肌肉,至于縴細的小蠻腰,也靠特制的橡膠腰套變得寬厚,就連雙手,她也有特制的人皮手套,可以是寬厚帶繭的男人手,也可以恢復成柔若無骨的縴縴玉手,說來,她就像個克難版的變形金剛。
這十年來,她時而是高大英挺的唐麟希,時而是嬌小縴細的唐麟靜,真是累死她了。
至于聲音,她早已練就神一般的口技,該男就男,該女就女,慶幸的是一張臉不必動工,不僅僅是因為雙胞胎,而且基因良好,謝彩容曾被封為皇城第一美人,唐介謙也是相貌出眾,俊男美女生出來的後代,卻是女相較顯,不管是唐麟希還是唐麟靜都是一張美人胚子的臉。
當然,唐麟希在五歲就離世,誰也不知道他長大會不會陽剛一點,但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裝備已經夠多了,她實在不想在臉上再黏上什麼人皮面具,何況她當銀龍王時還得戴上銀面具。
她就是銀龍王的這個秘密絕對不能曝光,畢竟王朝在護航這一塊被她狠狠打臉,一些文武大官放話抹黑天濟盟,說是與海賊同盟,打著護航大旗大賺黑心錢,他們一定要查出證據,將天濟盟法辦雲雲。
不過這種話那些官員都不知道說了多少年了,天濟盟只有生意愈來愈好,還沒人進過牢房呢。
思緒間,她听到身後傳來腳步聲,她內功精湛,一听就知道是她的隨從兼師兄葉寬,他也是少數知道她真實身分的人之一。
「主子,再過一個時辰船就會進入大運河,可以準備進港了。」戴著黑色面具的葉寬畢恭畢敬的拱手道。
他的身分與唐麟靜同樣敏感,他既是天濟盟的弟子,也是眾所周知侯府世子唐麟希的貼身隨侍,所以他的臉一樣不能讓外界看到。
「我知道了。」唐麟靜用有些低沉的醇厚男嗓回道,再配上身高體形的巧妙裝扮及英挺站姿,偽裝超完美。
葉寬行禮,本想再說些什麼,但看著她站得直挺挺的高大身影,遲疑了一下,仍是先行退開。
他十一歲時認識唐麟靜,當年的她才八歲,他等于是看著她從一個小不點,蛻變成一個在變男變女間已習以為常的聰敏女子,他常想著,若不是他心里有小他兩歲的師妹謝盈,兩人還定了女圭女圭親,他應該會愛上她吧。
現在,他視唐麟靜為妹妹,心疼她貴為侯府千金,卻被迫偽裝成男人,不時得舞刀弄劍的,還成了海賊們的眼中釘。
唐麟靜站在甲板上,看著她守護的大船沉穩的在海面上航行。
這艘船的旗桿上方還掛了一張隨風飛揚的黑色大旗,旗幟上有個大大的「濟」字,代表這艘船由天濟盟護航,一些較膽小的海賊就不敢亂事。
只是,一些要錢不要命的還是敢招惹。
當然,也有一些頤指氣使的金主,忘了天濟盟也不是每一筆生意都接的,唐麟靜一听後方傳來重量不輕的腳步聲,心里決定將此次的客人列入黑名單。
「銀龍王,你的人來告知只在易城休息一晚,明兒一早就要啟航?」一名婦人氣急敗壞的聲音陡起。
唐麟靜轉過身,看著這一次包船的客人,她是皇城首富的大太太羅嘉香,全身珠光寶氣,相貌看來是不錯,就是妝厚了些。
她身後有兩名婆子,葉寬被那兩名婆子擋著,一臉無奈的看著自己,當然,他不能動武,也不能踫到她們,不然兩名婆子就會捶胸喳呼,這兩個月從闌城航行到這里,他已經受夠了她們動不動就尖叫了。
「銀龍王,我可是花大錢雇請你的人,咱們好不容易到這貿易大城,船長要添購一些用品,船員們也要活動活動筋骨、找些樂子,停船個三天也是應該的。」羅嘉香氣勢不小。
「這些事,一天便已足矣。」唐麟靜直言回道。
「才一天怎麼夠?更何況我還得接個貴客上船,我得去拜訪他。」羅嘉香怒道。
「接貴客上船一事,船長已告知,對方總共有七個人,但我天濟盟只是護船,若這七人讓船只出事,按照合約,責任不在我方。」唐麟靜這話的弦外之音就是,什麼貴客都和天濟盟無關。當初開發護航這門生意時,她也引進了現代那種簽合約的概念,每次客人找上門來,雙方要是談妥後,都一定得白紙黑字簽好合約。
「他們當然沒有問題,但一定要在易城停留三天。」羅嘉香相當堅持,這樣她才有機會將一些事情安排妥當,畢竟能有機會接近那名貴客,也只有在下船這幾天,一旦回到船上,她也沒把握能否近得了他的身。
「這一點很抱歉,合約上寫得一清二楚,基于安全考慮,船停時間或停泊在哪個港口,全由我方說了算。」唐麟靜平靜提醒。
「你!」羅嘉香氣得牙癢癢的。「那我再多付些錢,合約重新簽過。」
「一次航行不打兩次約。」唐麟靜說得斬釘截鐵。
羅嘉香惱怒的還想說些什麼,但見銀龍王的眼眸微眯,射出一抹狠戾,全身上下也散發著一股懾人的氣勢,讓她有滿肚子的話也說不出來,只能氣呼呼的轉身回艙房,兩名婆子也急急的跟上前去。
唐麟靜收斂了氣勢,得意一笑。「想跟我斗?下輩子吧!」
這也是葉寬最佩服唐麟靜的一點,客人百百種,但她總能從容應付,辦事能力及縝密心思讓天濟盟上下心悅誠服,以她馬首是瞻,有時候,連他都會忘記她不過是個即將十五歲的小泵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