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天空灰蒙蒙的,太傅府的廳堂內,一場私審已經結束。
在座的除了韓靖、祖氏、伍德開、莫老太醫外,站著的是席高、袁七、董信及花小紫。
彬在地上的則有伍妍丹、兩名丫鬟及西安公府的三名小廝,他們個個臉色蒼白,有的哭,有的顫抖,頭垂到不能再低了。
一開始,伍妍丹見到伍德開時,是急急喊冤,但在韓靖開始詢問一名采買藥材的小廝後,她就無法再裝得無辜。
懊名小廝一見韓靖那雙嚴峻的黑眸,就癱軟著身子,哭著全招了,「是咱家小姐要小的去中藥堂暗暗詢問可有喝了就暴斃的藥,還說這兩天要是弄不到這種藥,她就要去跟老國公爺說小的意圖染指她,要讓小的被活活打死,小的實在太害怕了,但問來問去,也沒有這種藥,最後,只能硬著頭皮買了毒藥,想說反正能死應該就可以了……」
伍德開一听,怒不可遏的沖上去,對他又踢又踹,說他刻意胡言亂語栽贓他孫女。
被揍得半死的家奴唉叫著、閃躲著,最後急著喊出來,「小的沒胡說,小姐身邊的兩個丫鬟當時也在場,她們也知情啊!」
兩名丫鬟嚇得全身發抖,承認了確有其事,這讓伍妍丹的謀害罪行無所遁形。
伍德開灰頭土臉,恨恨瞪著哭得好慘的孫女,但在看向韓靖跟祖氏時,他還是咬牙替孫女求情,「妍丹為情失去理智,王爺跟老夫人可否看在老夫的薄面上,大事化小,小事化無,千萬別讓這事傳出去?」他重重嘆了一聲,「這事若是傳出去,妍丹這一生也就毀了。」
祖氏不忍心,她看著正冷冷瞪著伍妍丹的孫子,幫著說話,「是啊,王爺,靜兒如今沒事,你就看在老國公的面子上,別再追究了,說來,妍丹也是為情所苦,才做了糊涂事。」
韓靖沒有說話,廳堂內靜到只剩伍妍丹低低的啜泣聲。
祖氏硬著頭皮又對著孫子說道︰「所謂得饒人處且饒人,要不,這事鬧大了,未來哪個人家敢要妍丹這個媳婦兒?她對你們有怨念,也不好啊。」
「是啊,王爺,老夫想的亦是如此。」伍德開連忙附和。
韓靖陰暗黑眸掠過一道冷光,哼,若不是為了另一樁大事,他絕不肯就這麼作罷,看來,這筆帳只能讓他們先欠著,來日定要他們加倍奉還!
「本王知道了,你們走吧,不是我府中的人,全部帶走!」
聞言,伍妍丹偷偷的笑了,但面上不敢顯露喜色,她是逃過一劫了。
但其他丫鬟小廝可全白了臉,他們都要死了,老國公爺絕對不會放過他們的。
伍德開繃著一張老臉,跟孫女一同坐上馬車,待馬車離開太傅府一段距離後,他再也忍不住的咬牙怒吼,「祖父沒想到你這麼愚蠢!」她完全壞了他的一盤棋!
伍妍丹嚇了一大跳,祖父從未這麼嚴厲的罵她,她立即痛哭出聲。
「你還敢哭?等回到府里,你哪兒都不許去!」
她想抗議,但是她不敢,她才剛做了一件天大的錯事,只能乖乖點頭。
另外,在太傅府里,祖氏眼眶泛紅,對發生這樣的憾事向孫子道歉,「祖母真的老了,不適合管你們年輕人的事,還差點害死靜兒,祖母就不跟你們去墣城了,你也別安排船了……」
「祖母,我沒怪你。」
「我怪我自己,老太婆太多事了。」
「如果沒有祖母一開始的多事,我不可能娶靜兒的。」韓靖臉上的笑容那麼明亮,他是真心感謝祖母執意要沖喜,雖然這其中還參雜著他刻意要把銀龍王綁到一艘船上的目的,但祖母仍是功臣之一。
祖氏原本很自責,但看孫子眸中的幸福光采,心情又開朗了,不過……「祖母還是不去璞城了,我住皇城習慣了,一些朋友也都老了,若離開,再回皇城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這些老朋友也不知道還在不在。」她笑著拍拍他的手,「你跟你爹娘說,想祖母時,就帶著你跟靜兒一起回來看我,再怎麼說,你們都比祖母年輕,舟車勞頓的事,本來就由你們來受才是嘛。」
韓靖莞爾一笑,「也是,我會將這一席話轉告他們的。」
經過這場意外的折騰,祖氏也累了,便先回房休息。
韓靖很快的回到自己的院子,看唐麟靜雖然仍躺在床上,但臉色已稍稍恢復血色,他將剛剛處理伍妍丹的事說給她听,再道︰「你會不會覺得我太輕放了?」
「不會,祖母說的對,得饒人處且饒人。」只是,如果伍妍丹還不懂得記取教訓,不用腦袋做事,這種蠢事就有可能一再發生,她最終也是得付出代價的。
他握緊她白女敕的手,再看著她跟唐麟希一樣的面容,他抿緊唇,回頭看向袁七,吩咐道︰「你去一趟侯府,請慶安世子過來。」
此話一出,唐麟靜的眼皮抽了一下,謝盈跟花小紫也想申吟、想哭了。
「這事得讓你哥哥知道,他那麼在乎你,我也得對他表達歉意,竟讓你在府中出了這樣的大事。」韓靖說。
不管唐麟靜怎麼說不用,反正明天就要上船,就能見到面了,韓靖還是讓袁七去請人了。
唐麟靜無力的看著他,這家伙真的是她命中的冤家!
要知道這一趟護航北川可是臨時冒出來的任務,是始于他對銀龍王的威脅,除了預先的安排工作,原先接好的工作還得找人替代,那麼多事兒,她一人分飾兩角應付韓靖已分身乏術,所以這些事得全讓葉寬到天濟盟去幫忙處理,他預定今晚回皇城,好趕上明天上船的時間,這時候,她要去哪里找個人來易容成唐麟希?
「靜兒,我還得回皇宮一趟,剛剛急著回來,有些事還沒跟皇上說完,你先好好休息,你哥要是來了,就讓他等會兒,我去去就回。」韓靖說完,看向坐在另一邊的兌老太醫,「希弟的個性我明白,要听到老太醫確定靜兒身子無礙才會放心,就麻煩老太醫再多坐一會兒。」
「無妨,王爺快去忙吧。」莫老太醫連忙起身拱手。
韓靖回頭再看妻子一眼,「我走了。」
唐麟靜回以一笑,見他離開後,她臉上的笑容也垮了,謝盈跟花小紫也沒大沒小的坐到椅子上,要是再不坐一會兒,只怕她們會腿軟得直接癱在地上。
莫老太醫不清楚狀況,但在戀月別莊時也跟這三個小妮子熟稔了,知道她們平時的易容模式,便問道︰「怎麼了?這時候不是讓葉寬易容成唐麟希來一趟太傅府就成了?」
花小紫苦著臉,搶先回道︰「就是因為葉師兄不在皇城啊,他晚上才會回來,而且那還是最早的時間,有可能是半夜呢。」
唐麟靜想了一下,索性下了床。
「你身體還虛著呢,你想做什麼?」謝盈連忙上前要扶她。
唐麟靜揮揮手,「我沒事,請師姊去幫我把道具拿出來,我先假扮哥哥,然後請小紫再叫佣人送茶進來,我們只要讓僕人看到唐麟希跟唐麟靜都在這個房間里就可以了,接著我就換下道具,變回靜兒……」
她說到這里停下來喘口氣,看來那點兒毒還是有小小影響到她的身體。
「這段日子,王爺都知道我進出太傅府無聲無息的,不曾驚動府中侍衛,所以只要有人證看到哥哥就行了,待會兒王爺回來了,我再說哥哥有事得處理,所以沒辦法久留,等明日再踫頭,這樣大家就可以稍喘口氣兒了。」
好像也只能這麼做了,謝盈跟花小紫連忙去拿道具。
莫老太醫搖了搖頭,徑自走到花廳坐著,好讓幾個女娃兒去忙。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才出去沒多久的韓靖又回來了,他急忙起身,也急著出聲向房間的幾個女娃兒示警,「王爺,您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
房內的三人听到,臉色都變了。
唐麟靜搖搖頭,「快!只能先完成上半身了,師姊,你的臉……」她邊說邊在椅子上坐下。
謝盈連忙戴上人皮面具,花小紫急著剝掉她身上的衣服,讓她僅著一件白色中衣後,又急急推著她到床上躺好,拉起被褥替她蓋上。
謝盈也忍不住在心里哀號,明天上船後,這種戲碼可千萬別天天上演,要不她一定會減少好幾年壽命的!
再次各就各位,某個高俊挺拔的身影已經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臉緊張的莫老太醫。
「希弟,你怎麼在這里?」
韓靖一臉錯愕,他剛出府中大門,就踫到了皇上和皇後,皇上跟皇後因為看到稍早前他急急離宮,擔心出了大事,帝後兩人難得微服出宮,還刻意不坐宮轎,擇一較不起眼的大轎子,悄悄來到太傅府,湊巧就見到要進宮的他。
所以他直接進轎,將未報告的事情稟報完後,也將靜兒中毒一事簡略說明。
原本皇後還想入內關心,但皇帝阻止了,「人沒事,肯定也累了,明天就要上船,讓她好好休息。」
皇後想想也是,沒再堅持,與皇帝一起離開了。
「我想到有些事要跟靜兒談,就過來了,沒想到靜兒竟然被伍妍丹下毒,幸好沒事,對了,我听靜兒說你進宮了,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唐麟靜說得有些不順暢,沒辦法,她的腦袋有點混沌,剛剛又急著變身,反應力還沒恢復平常的水準。
莫老太醫心驚膽顫的打量著唐麟靜,還好,她的頭發束起,肩寬胸平,不錯,動作很快,但他的目光再繼續往下後,他狠狠倒抽了口涼氣。
「莫老太醫,怎麼了?」韓靖很快的回頭看他。
「沒事。」莫老太醫硬擠出笑容,看到韓靖轉過頭在向唐麟希解釋為何沒進宮時,他急急的再看著站在一旁的花小紫,指指唐麟靜坐著的椅子下方,拚命使眼色。
花小紫不解的看過去,這不看還好,一看也忍不住倒抽口涼氣,她急急的又捂住嘴。
韓靖不解的又轉過頭來,「怎麼了?」
花小紫蒼白著臉猛搖頭,「不是的,咳咳咳……王爺,咳……對不起,奴婢不小心嗆槍到了。」
謝盈雖是半坐臥在床榻上,但她知道一定是哪邊出了問題,在花小紫向她以眼神示意後,她也跟著往椅子下方看去,「啊!」她驚叫了一聲,整個人一斜,差點摔下床去。
好在韓靖動作快,一把將她扶回床上,「靜兒怎麼了?」
「我……好像看到老鼠?」謝盈努力想了個借口,但她這麼一說,花小紫又拚命搖頭,在看到韓靖回頭就往地上看去時,她急急的又道︰「我看錯了,好像有烏鴉飛進來了。」
「什麼?」韓靖蹙眉。
嗚嗚嗚……謝盈好想哭,她沒有靜兒的好腦袋,「可能……可能又看錯了。」
在韓靖背後,唐麟靜已在花小紫跟莫老太醫拚命指著她的椅子下方時,彎下腰去看,沒想到,韓靖又突然轉過來,她只得又挺腰坐起身來,但她已看到問題所在,她以穿著繡鞋的雙腳,小心翼翼的將那雙來不及穿上、加高又加寬的特制烏皮靴,挪呀挪的挪到過長的袍服內。
「希弟怎麼了?」韓靖不解的問。
「沒事,明天就要上船了,有太多事情要準備、要處理,所以有些心不在焉。」唐麟靜哈哈干笑兩聲。
韓靖再次蹙眉,是他多心嗎?怎麼覺得今日的唐麟希有些不同?他不由得走近他,在他身邊坐下。
房內的其他人見狀,一顆心全懸在半空中,屏氣凝神的看著兩人。
唐麟靜也是一驚,但她不斷在心里對自己喊話,沒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除了鞋子沒穿,其他該穿戴的全都上身了,她現在就是哥哥,鎮定一點。
也或許太緊張了,她真的少想了一個細節,而且韓靖發覺了。
雖說她及時把鞋子藏起,可袍擺依然過長,韓靖注意到眼前的人袍擺竟拖到了地面,好似腿短了不少。
「怎麼了?」唐麟靜努力擠出笑容問。
「我真的很抱歉,沒有保護好靜兒。」韓靖不動聲色的說。
「這也不是你的錯,靜兒現在也沒事了,你也不必太擔心。」
「謝謝希弟的諒解。」他點點頭,再度起身,走到床邊,他特意靠近床上的唐麟靜,感覺到她眼中的不安,還頻頻看向坐著的唐麟希,有一個很荒謬的想法出現在他的腦海——
「呃……王爺,靜兒人不舒服,你讓她睡吧。」
他身後傳來唐麟希略微緊張的聲音,他勾起嘴角一笑,更靠近床上的唐麟靜,一張俊臉都要貼上她了。
不意外的,她先是強自鎮定,但在相距只有咫尺時,她眼神更顯慌亂,急急的別開臉。
「王爺,你做什麼?靜兒不是才剛中毒嗎?你不讓她睡覺,卻想……」
「我只是心疼她,想抱抱她,」韓靖忍著笑意,回頭看著仍坐著不動的唐麟希,看來那個高度差,讓這人始終不敢站起身來。
不過,那雙冒著火花的清澈明眸還真是熟悉,他怎麼會被她騙那麼久?不對,她騙的何止他一人?但較出乎意料的是莫老太醫……這也不對,他常在戀月別莊進出為唐麟靜治病,身為其中一員也沒什麼好意外的。
沒錯!莫老太醫肯定知情!
「皇上還有交付我一些事,我得先到書房,希弟就跟靜兒再聊一聊,我先去忙了。」
韓靖一走,所有人全都松了口氣,但額上都冒冷汗了。
「好險,過關了。」莫老太醫撫著狂跳的胸口,他也快嚇壞了。
但他放心得太早了,這一晚,他睡到大半夜,就被某個笑容滿面的黑衣人喊了起來,問了不少問題,他真的想保密的,但是他也不敢得罪這個黑衣人,最重要的是,他說他愛唐麟靜無論她是什麼模樣,看著那雙黑眸里的誠懇與愛意,他就只能一五一十的將唐麟靜的過往娓娓道來,這一說完,天都亮了。
天才蒙蒙亮,碼頭四周已是一片忙碌景象,停泊的許多船只正忙著上下貨物。
但其中最受囑目的就是一艘深藍色的豪華大船。
其實,一連兩天,船員們都揮汗如雨的將一大箱一大箱的箱子搬上這艘船,同樣也是這兩天,就在這艘船的左後方,另有一艘外形樸拙厚實的大貨船,也陸續搬進了一大箱一大箱的藥材、瓷器及牛皮等物。
兩個時辰後,眾所矚目的韓靖、唐麟靜跟唐麟希及一干奴僕隨侍,紛紛下了馬車,一一上了這艘名為「天佑號」的豪華大船,碼頭四周則擠滿了想看看傳聞中的齊威王妃的老百姓,當他們一次見到唐麟靜與唐麟希的天仙容貌後,驚嘆聲是此起彼落。
最終,船開了,人群漸散,一輛馬車急駛而來,唐介謙急急拉住就要跳下馬車的妻子,「來不及了,希兒走了,沒關系,跟過去一樣,他會回來的。」
「真的?沒騙我?」謝彩容淚如雨下的看著丈夫。
「我何曾騙過你?咱們這個兒子什麼都不愛,就愛游歷四方,你忘了?」
「對,我記得。」她還是在哭。
「我們先回家吧。」他心疼的說。
馬車隨即轉回慶安侯府,車內的唐介謙看著窩在懷里哭泣的妻子,他真的不知道要怎麼告訴她,希兒再也不會回來了。
這一次,女兒直至出遠門前,都不曾回侯府看他們兩老,她真的要他單獨面對瘋魔的妻子,可是,除了欺騙外,他實在想不到其他方法可以安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