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皎潔,遠在京城近郊的一棟豪華園林,在回廊、扶欄、庭園等處全點上了掛燈,燈火通明,襯著金碧輝煌的亭台樓閣,頓現氣勢,奢華而璀亮。
但整座宅邸相當寂靜,除了風聲再無其它聲響。
主廳外,四名侍從戰戰兢兢的在門口守著,廳堂內,以細密的竹簾間隔為前後兩部分,竹簾遮掩之處隱約可見一名女子端坐著,左右兩旁各站立一名侍女。
竹簾前方有兩名男子拱手而立,後方還有六名男子,居首的其中一人上前一步稟告。
「稟主子,四爺墜落在雲海縣的山谷,奴才派了許多人下到山谷尋人,發現山谷下方有兩條河流,一往西北一往東南,兩條河系都屬內流河,一經縱谷,一經峽口,河流水深湍急,搜尋月余仍無所獲。」
竹簾後,女子冷冷的道︰「時間再久,河流再深、再湍急也要給我找到人,沒找到人我永遠都無法安心,生要見人、死要見尸!」
「是,主子。」男子的頭垂得更低,早已出了一身冷汗。
「還有,主子……」另一名男子也怯怯的開了口。
「還有什麼,快說!」女子的口氣更嚴厲了。
「皇上派出的密使似乎已察覺到我方的人在找四爺了。」
竹簾後方是好長好長的一段寂靜,眾人不禁屏息,氣氛凝結。
終于,女子再度冷冷的開口,「四爺失蹤後,皇上雖然命多名畫師繪制了四爺的畫像送至全國府衙協尋,但也下令只準私下搜尋,不許走漏消息,違者論斬,估計皇宮以外的老百姓都不知情。這是咱們的優勢,不管那些密使知道什麼,咱們勢必要比皇上的人早一步找到人。」
「遵命。」
「去吧。」
一群人立即拱手退了出去。
竹簾後方,女子如羊脂般瑩白玉潤的手一揮,緩緩起身,兩旁的侍女立即上前攙扶。
此刻,另一名老嬤嬤突然快步走進廳堂,「啟稟主子,韓蔚大人到了。」
女子邁開的腳步收回,再度坐下,「快叫他進來。」
「是,主子。」老嬤嬤很快的去而復返,領著一人回來。
一名挺拔的男子快步走進來,屈膝行禮,「小的參見……」
「不必了,起身。」女子打斷他的話,直接揮了揮手。
韓蔚連忙起身。
「你還真是難找啊,韓蔚。」女子的語氣里有著濃濃的不滿。
「小的知錯,小的回鄉處理一些家務事。」韓蔚俊逸的臉上有著嚴肅,「畢竟小的在家人心里已經是個跟著四爺失蹤,生死不明的人。」
「既是如此又何必回鄉處理,萬一被人發現怎麼辦?」
「小的沒有多作逗留,也沒被人發現。」
「行了,既是你的家務事,我也不想听,但有件事你非趕快去做不可。」
韓蔚看來有些為難,他幾乎已確定自己被緊急找來的原因。
「有四爺的消息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也最了解他,一定可以比任何人都早一步找到他。」女子站起身,兩旁的侍女又要上前攙扶,但她以眼神示意,兩名侍女立即快步往左右側走去,將竹簾緩緩拉起。
只見一名珠圍翠繞、美艷動人的女子自竹簾後現身,一派雍容華貴的走到韓蔚面前,明眸凝視著他出色的俊顏,「我已交代我的人一有消息就跟你聯系。」
她再走近一步,兩人相距只有咫尺。
韓蔚站在原地動也不動,因為心里明白自己退後也不對,上前更是錯誤,她是一個蛇蠍美人,即使年過半百,心狠手辣程度依然無人能及。
半晌,女子微微一笑,徑自拉開了距離,「去吧。」
「是。」韓蔚拱手就走,似乎一刻也留不住,如果可以,他更想將她碎尸萬段!
女子看著他偉岸但緊繃的背影,嬌笑一聲,說的卻是威嚇之詞,「提醒你,你要不主動聯系我的人,我也有辦法讓你主動來找我,四爺的事,你最好听命。」
韓蔚腳步一停,沉沉的吁口長氣後,轉回身朝氣勢凌人的女子拱手道︰「小的一定會盡全力找到四爺。」
女子滿意一笑,揮手示意他可以走了。
這一次韓蔚的腳步更快了,一離開宅院外,他飛快的策馬而去,很快便消失在如墨的夜色中。
天亮了,幾只晨雞昂首闊步的在柵欄內咕咕啼叫,拉拉村的村民早就起床梳洗開始一天的生活,而嚴肅冷酷的錢笑笑正要開始當奴才。
郁竹君偷偷的覷他一眼,這人怎麼比較像主子啊?想著,他眉頭一皺,自己干麼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咳咳咳。」他刻意搗嘴咳了幾聲,看著目光看向自己的錢笑笑勸說,「當長工也沒什麼,男子漢要能屈能伸,何況換個角度想,這不過是以勞力賺取生活所需罷了……」
「現在要做什麼?」他冷聲道。
郁竹君吸氣、吐氣,他要習慣錢笑笑有打斷他說話的壞習慣,「生柴火煮早飯。」
兩人來到廚房,郁竹君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爐灶要生火。」郁竹君耐著性子道。
錢笑笑蹙眉,對小廚房里的灶、鍋碗梭巡了一下,拿起木柴,再然後呢?
「不會吧,你是少爺來著嗎?爐灶下的門要打開,把柴火丟進去再生火也不會?」郁竹君邊說邊蹲下示範。
錢笑笑沒好氣的瞪他一眼,他失憶了好嗎?更何況,那爐灶看來很眼生,他應該從未做過這等粗活。
待火生起,郁竹君再下指示,「煮飯吧,先洗米。」
不一會兒,郁竹君又再次哇哇大叫,「你小心呀,米全流出去了!」
他瞪他。
他也瞪他。
論眼神,錢笑笑的眼神還比較有殺氣,郁竹君認輸了。
「算了,我來洗,炒盤青菜來配配粥,哪,你拿菜刀把根部切掉,用水將菜葉清洗干淨。」郁竹君認命的東指指、西指指,吩咐一番。
錢笑笑再次動手,但不知是葉菜太女敕還是他太粗魯,葉菜都被搓壞了。
郁竹君臉都快黑了!老天爺,真是何苦來哉,帶了個大麻煩回來。「好好好,你退後,我來。」他莫可奈何的拉高袖子,接過手自己做。
忙了一個多時辰後,兩人默默的用餐,而那個半點力都沒出到的人還一副早飯很難吃,吃得很勉強的模樣。
郁竹君一邊咀嚼著略帶苦澀味的野菜一邊瞪著錢笑笑,但見他濃眉一皺再皺,那神態實在讓人發噱,害他數度噗哧笑出聲來,自然也噴了好幾次飯,就像現在。
錢笑笑無言的瞪著再次被口水噴到的菜飯,火氣頻冒又不能發火,只能默默轉身背對著因憋笑而身體抖動的郁竹君。
郁竹君吃到都流淚了,等到終于吃完後,他深吸口氣,「我們吃飽了,換別人吃了。」
「別人?」錢笑笑轉過頭來,他不知道這屋子里還住了其它人。
兩人走出門步下兩個台階往後院走去,就見一處圈起的柵欄里,幾只雞鴨在里面快樂的奔跑著,另一個柵欄則養了一只昏昏欲睡的小豬仔。
所以不是他在作夢?那一天,他在馬車上短暫蘇醒過來時見到的就是這些家禽家畜。「你救了我那一天,將我跟它們放在一起?」
「當然,它們原本就在車上,你才是不速之客呢。來,喂喂它們。」他指指另一邊的馬廄,一匹黑馬正目光炯炯的看著他們。「還有它,它叫小喜福,是我跟爹娘在這里住下後才買來駕車的馬兒,你得好好謝謝它,不然我本來不打算救你的。」
錢笑笑難以置信的看著他。
他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是真的,但不管怎樣我還是救你了,所以別這樣冷冷的瞪視著我,我會怕。」
他看來哪像會怕的樣子,那雙慧黠黑眸里明明有著逗人的笑意。錢笑笑臉色繃得更緊了。
介紹完了小喜福,從這一天起,錢笑笑開始了當長工的日子。
只是,人高馬大的他竟然如此笨手笨腳,實在是郁竹君始料未及的,他愈來愈懷疑錢笑笑要不是扮豬吃老虎,就是天生的公子命。
生爐灶柴火還行,要他煮飯燒菜就只有一味——燒焦味。
洗個衣服,他大少爺力氣太大,一搓衣服就破,要他輕一點,他就說他不會,還臭著一張俊臉好像叫他洗衣服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
晾個衣服吧,明明教他先將濕衣服擰吧再放到曬衣的竹竿上晾,但他大少爺偏將衣服從盆子里一撈,濕漉漉的直接扔上竹竿,只要大風呼呼一吹竹竿便搖搖晃晃,接著重量不均,垮了!
這時歹命的他就得咬牙重洗再重晾。
澳叫錢笑笑收衣服、折衣服,他也只是隨意折,能往上迭高便行,其它啥也不管。
請他喂食放養的雞鴨,他大少爺臉上老帶著不屑,只有喂小喜福時表情還算平靜。
喂小豬仔吃餿水菜梗,他憋著氣將餿水桶拿到豬仔面前就要它自便,結果就是,餿水倒一地‘小豬渾身臭,還得勞他這主子善後。
說來,拉拉雜雜的家事一堆,他還因此免了錢笑笑洗澡守門的差,但這一點其實是因為每回守門他的臉都太臭,讓在屋內洗澡的自己都懷疑空氣中飄浮著臭味,干脆免了錢笑笑的活兒。
總之,這麼多事中錢笑笑惟一做得好的就是劈柴,那斧頭他拿得最順手,但柴木不必天天砍,倒是某樣東西得天天洗,也天天破。
「 啷!」
「哈哈哈,大哥哥,你又打破一個碗公了啦!」
人在房里替一個老女乃女乃把脈的郁竹君一听到幾個小表哈哈大笑,他的心又在淌血了。
然後在心里默默記上一筆,明兒到城里不只得添購衣物、鍋爐,還得加些碗盤,也不知道哪種的比較耐摔……
此時,錢笑笑走進來,不意外的,一張俊臉臭得像是被欠了幾百萬兩的討債鬼一樣。
郁竹君只看他一眼,又將注意力放回眼前的病患上。
錢笑笑冷冷的看著圍著他嘻嘻哈哈的小表們,「去喂豬!」
「是!錢大哥哥。」幾個小表大聲歡呼的往前院跑去。
聞言,郁竹君立刻回過頭瞪了錢笑笑一眼,小聲的說著,「怎麼又叫他們去喂?他們會沒有節制的喂食,小豬仔已太肥了。」
他聳聳肩,「那是他們惟一不會纏著我的時刻,除非你想法子讓他們別再纏著我。」
郁竹君雙手一攤,沒再說什麼。只不過,他很訝異冷漠寡言的錢笑笑竟也得那些孩子的緣,這與他摔破碗盤的能力一樣令人驚嘆啊!
搖了搖頭,他重新專心替病人把脈。
錢笑笑看著郁竹君回頭醫治病患,臉上已換上一張笑得燦爛的表情。
說來,他是佩服他的,郁竹君身上總散發著溫暖,與他相處時總有一股如沐春風般的愉悅,與男女老少皆能輕松以對,不似自己,就是萬分不自在,這讓他開始懷疑自己在過去是否與世隔絕。
他會這麼想不是沒道理的,這段日子以來,每日傍晚郁竹君從城里回來就會有附近村民過來看病,有些人就住在拉拉村,但也有不少人是從更遠的小村落過來的。
對他眼生的病人會面露懼意,見過一、兩次面的也不太敢跟他交談,疏離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