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耿少和早已回頭看著馬車漸行漸遠,消失在他的視線里,那雙深邃得不見任何波動的黑眸,窺視不到一丁點的心緒。
「四爺,真的就這樣讓她走嗎?」祁維忍不住開了口。
「四爺,會不會太狠心了?」董風也跟著附和。
「人抓到了嗎?」他沒回答,冷冷的看向兩人。
「照四爺的指示,已經將葉御醫抓回泰安殿內了。」主子問起正事,兩人也不敢再多嘴說別的。
「皇後那里,有無風吹草動?」耿少和再問。
「皇後還不知道是我們所為。」董風也連忙回答。
他點點頭,「一切都準備好了?」
「是,都已掌握了。」兩人再答。
雹少和舉步往泰安殿走去,兩人快步跟上,同時忍不住看了看看似平靜的皇宮,心里忐忑不安,他們很清楚,一場腥風血雨的戰事即將在這里上演。
一行人回到泰安殿,隨即從書房內的書櫃密門進到地下密室,葉政宇雙手反綁跪坐在一角。
一見到耿少和,他連忙掙扎著起身大叫,「四爺為什麼囚禁我?再怎麼說,我也是元龍皇朝的御醫啊!」
「御醫?沒有對癥下藥,眼睜睜看著我的母妃重病而亡的御醫?」
葉政宇臉色刷地一白,跌坐在地。
「除此之外,你還是那婬後的老相好。」耿少和冷冷一笑,「我每日所喝的湯藥,那老妖婆都逼你在里面加了料吧?但你不知道的是,我都沒喝上半口。」
聞言,葉政宇更是抖得如秋風下的落葉。
「四爺,那都是皇後所迫啊。」葉政宇知道什麼都完了。
「你也貪生怕死。」耿少和冷嗤一聲,一針見血道出。
葉政宇難過的看著他,「對,臣是,四爺不知道皇後是怎麼凌遲那些人的,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割耳挖目、蟻窩鑽身、蜂巢圍攻,殘忍到無所不用其極……」想到那些慘不忍睹的畫面,他不寒而 ,「那些人是活人卻又似死人,能死倒還好,就怕想死又死不了,那一聲聲令人不忍的慘嚎,讓人听了無法入睡……」
祁維、董風听了不禁打了個寒顫,好像也看到那慘絕人寰的一幕。
「但是曾犯下的事我也難辭其咎,只求四爺給我一個痛快。」葉政宇苦笑一聲,低下頭,等著耿少和給他一刀痛快。
「你放心,還不到你咽下最後一口氣的時候。」耿少和在等,等一個萬事俱備的時機,才能讓皇後知道葉政宇在他手上。
三天後。
「葉御醫是被四皇子抓走的?」皇後微微一笑,「看來,他是在向本宮宣戰了。」
「這可怎麼辦?」來稟報的侍衛急得很,卻見皇後氣定神閑,再想到前陣子四爺回來後,她就動作頻仍的與「那一邊」書信往返,難道……
「皇後已料到今日之變,也已經做好準備了?」他訝異的問。
她得意的噙起一抹笑意,點點頭,隨即交代侍從,「通知‘那一邊’,可以行動了。」
「是!」侍從欣喜,很快的轉身出去。
天色已暗,皇後好整以暇地起身,「走吧,去泰安殿。」
幾名宮女立即跟隨在後,不久即進到泰安殿要人。
「皇後來找本皇子要人,憑什麼?」耿少和看著連通報都省了,就直接進門要人的皇後。
「就憑本宮還不足夠?」皇後盛氣凌人的看著他。
雹少和從容的走到椅座前撩袍坐下,不疾不徐的問︰「確定是為葉御醫而來?因為他知道皇後太多的丑事?還是剛好找到一個理由可以讓皇後作亂?」
語畢,他朝兩名手下點個頭,兩名侍衛立即走出去,不一會兒就將葉政宇給拖了進來,跪在兩人面前。
葉政宇見到皇後,忽然笑了,這幸災樂禍的笑容像在等著看皇後有什麼下場,讓她頓時繃緊了臉龐。
她看向耿少和,「沒想到,四皇子這麼干脆。」
「很可惜,是吧?本想用他當借口,本皇子卻將人給帶出來了。」耿少和笑看著面色微微鐵青的皇後。
「皇後不知道吧,其實本皇子前次出遠門,表面上是奉父皇之命前往民間查稅懲貪,實則是要查戶部官票的貪瀆案。」
她臉色一變。
「兩年前為了增加國庫收入,建設人民福祉,父皇特別批準戶部發行官票由百姓認購,因此戶部在全國各重要商城設立‘官銀錢號’推行官票,一切都進行得很順利。」他頓了一下,繼續道來,「但一年多前,有戶部的小闢對帳時發現官銀錢號總局的賬簿金額與各地錢號送來的賬冊金額不符,也就是說,戶部送給父皇過目的賬目金額短少許多。
「戶部里的人要他更改金額,重新繕寫,但他拒做,反而私下與本皇子會面將事情呈報上來,我要他先照著戶部要求做,自己再轉告父皇此事。
「父皇大為震怒,私下查訪卻發現戶部牽涉的人眾多,事情不單純,所以派我帶幾名密使前往各地官銀錢號調查,祁維、董風等人則到各省去查稅,聲東擊西。在我跟密使們多方潛入相關錢號後,再與錢號總局賬目交叉比對後,竟查出高達數千萬兩的贓款,而我們進一步追查,得知在幕後下指導棋的竟然就是你!」
皇後的神情頓時變得更為冷峻。
「我的人還查出戶部賬冊共有兩套,做過手腳的送進皇宮,真實記錄賬目的則送到你那里。」
皇後冷冷一笑,「是又如何?皇上從沒將我放在眼里,他一直只看得見梅妃,連本宮為他生下的皇子,他也看不上眼。」
「你錯了!案皇從來就沒有忽略皇兄。」
她恨恨的道︰「旁觀者清,皇上的眼楮從來只在你身上,可惜了,你的紅妝御醫走得太快,不然,本宮本想嘗嘗鮮後就讓她到九泉之下去陪你的。」
「你這婬後這麼有把握能殺得了我?」他冷笑反問。
她下顎一揚,「那些錢都沒有進到我的口袋里,本宮全拿去養了一幫皇城侍衛,他們全是本宮的心月復,替本宮養兵、訓兵,本宮等于擁有數千精兵!」
「原來如此,難怪皇後敢這麼放心的婬亂後宮,甚至猖狂的派人一路刺殺本皇子,三天前,連弓箭手都出現了。」
「沒錯!可惜你的命太硬了。」她說得憤怒,但像是想到什麼,她又笑得愉快,「但這一次本宮可以放心了,因為你將會死得很安靜,本宮早將所有人馬都埋伏在宮中了。」語畢,她拍了一下手。
雜沓的腳步聲陡起,近百名白衣侍衛突然沖進來,個個手上都有刀劍。
見到這陣仗,葉政宇都傻了,他雙眸駭然的睜大,「怎、怎麼會?」
但不管是坐著的耿少和還是站在他身後的祁維、董風等侍衛,都沒有太大反應,好像早已預知這場面。
雹少和神情平靜的反問皇後,「殺了我之後,父皇那里,皇後又要如何交代?」
「皇帝要是聰明的不追問就沒事,至于你的死因,本宮會說是你為登大位,圖謀作亂,召集兵部叛變,但因事跡敗露,只好畏罪自殺。」
他黑眸半眯,「若父皇不信呢?」
「那麼,本宮就讓他去跟你作伴。」
他臉色倏沉,「為了自保,不只清君側,連‘君’也得‘清’。」
「真面目被揭開了,本宮也沒有什麼好說了。」她也懶得再戴假面具。
「然後呢?父皇莫名離世,你要怎麼解釋?大皇兄稱帝後也不會問嗎?皇後又怎麼跟他解釋?」
她抿緊了唇,「他從來就不是個听話的兒子,要是不懂本宮的苦心,本宮自然也能君臨天下當女皇。」
葉政宇等人呼吸一窒,他們壓根沒想到她的野心已經膨脹到想自立為王了!
葉政宇忍不住吼了出來,「皇後簡直是瘋了!不,你根本就是個瘋婆子,的瘋婆子,我怎麼會听你的話害死梅妃!還要下毒害四爺……」
「夠了!」
她冷眼一睨,身後一名白衣侍衛陡然抽劍上前,瞬間,白刀子進、紅刀子出,葉政宇當場倒地而亡。
「時間也該到了。」皇後冷笑的再拍一下手,多名白衣侍衛全拔刀沖向耿少和等人。
皇宮內,一場內戰已起。
但耿少和早有準備,絕不可能讓他們弒君。他早已聯合兵部以及所有親信秘密部署在宮中內外護衛,尤其是皇帝的寢宮。
這是一場不能讓外界及老百姓得知的內戰,皇宮外,嚴兵重陣;皇宮內,兩方氣勢洶洶,刀槍劍戟齊下,殺聲隆隆,鮮血噴濺。
而這場由皇後謀逆引發的政變,終于在天泛魚肚白時結束。
從此以後,宮中不再見到皇後及葉御醫,皇帝更是宣布皇後微服前往各地寺廟為國祈福,葉御醫因治疾不力,自責甚深,投井自盡,留給外界一個尚能接受的說法。
但就葉御醫助皇後害死梅妃一事,因事牽甚廣,加上逝者已矣,故而不再追溯,惟獨就對郁老御醫有些愧疚。
至于韓蔚的遺體也已運回京城,耿少和向皇帝隱藏他曾為內鬼一事,只轉述了韓蔚救了他一命,但因事關皇後,不便打草驚蛇,所以遲遲沒有提及,如今皇後已歿,也是時候將韓蔚厚葬了。
皇帝聞言,追封韓蔚為「毅親王」,並賜黃金、白銀、珠寶等等給其妻兒,讓他的妻兒可以安然度過余生。
另外,還有幾名貪瀆的戶部大臣一一被抄了家產,先逮入獄,不久即問斬。
雖然皇上給了個名目,只說是四皇子至民間查出了一樁貪瀆案,由于內情牽涉太多,因此也未詳盡說明,而朝中文武大臣雖然私下議論猜測,但沒人敢上奏皇帝,窺問事情的來龍去脈。
從那日起,耿少和不曾在皇宮內現身,不久就有人傳出四皇子所住的泰安殿天天有御醫進進出出,殿內更是天天飄著湯藥味。
皇宮里的那些是是非非,都離郁竹君很遠了。
她回到單純的拉拉村,過著單純的生活。
眼下,是天高氣爽的好天氣,天空一片湛藍,春耕秋收,金色稻穗在陽光下閃閃發光,一如過往的田上風光,不同的是,一輛輛馬車喀啦喀啦的行駛而過,為拉拉村帶來了人潮。
數月前,因皇帝昭告天下郁竹君救四皇子有功,受封為御醫,消息讓徐淮城、拉拉村等村落的百姓全沸騰了。
眾人沒想到這個小地方也能出一名御醫,接著一個多月前,皇帝再度下詔冊封郁竹君為「紅妝御醫」,準其恢復女兒身身份,返回徐淮城為城鄉百姓執醫,懸壺濟世。
這詔書一公布就有許多人慕名而來,便是為了一睹紅妝御醫的美麗風采。
歐陽醫館幾乎成了徐淮城的觀光勝地,不管有病、沒病,一定要走上一趟。
這些大都是外來客,一些老鄰居、城中居民識得郁竹君多年,沒人知道她是個女紅妝,如今真相大白,雖然她已是大齡,還是有不少人想為她拉紅線。
但郁竹君都婉拒了,她想自由自在,因此遠離烏煙瘴氣的京城,在這藍天與山巒間,一個人生活才適合她。
日子在忙碌中度過,這一天,忽然有兩個人千里迢迢來到歐陽醫館見她。
「你們怎麼會來的?」
祁維、董風乘車而來,身上的服飾看來就華貴非凡。
有一名見多識廣的外地客馬上開口,「這金黑色袍服是皇家侍衛的衣服,他們肯定是皇城來的。」
這一听,醫館的所有人眼楮都亮了,耳朵自然也努力的豎直了。
郁竹君看了看,示意兩人跟著她進到後方的廳堂,當然了,即使如此也有不少人迅速移動,貼靠在簾外偷听,其中一個就是歐陽進磊。
她本來要求兩人小聲說話,在听到他們說完後,反而是她忍不住的拉高了聲音,「四皇子得了怪病,沒有人治得了?」
「是,所以皇上希望郁御醫能進宮一趟。」兩人對她的反應很滿意,這代表她還是在乎四爺的吧。
她沉默了,沉默到外面偷听的人都忍不住想要開口勸她了。
「不了,皇宮里多的是醫術高超的御醫。」她還是拒絕了,這可讓兩人急壞了。
「郁御醫,就是四爺的病情沒有任何進展,所以,已有大臣建議皇上辦婚事沖喜。」
沖喜!她整個人震了一下,雙手十指交纏,微微顫抖,「有、有那麼嚴重?」
「就是,可見皇上有多急了,因為那麼多的御醫都治不了,四皇子又不願郁御……呃……」祁維說到這里,顯得有些無措。
但郁竹君听出來了,她苦笑,「原來四爺並不願意我去替他治病。」
他尷尬的承認,「是,四爺寧願辦婚事,皇上準了,說是沖喜也好,但還是希望郁御醫能至四爺府上一趟,看看四爺的病情。」
她抿緊了紅唇,苦澀的咀嚼「寧辦婚事」這四個字,心痛如刀割,「皇上下令了嗎?」
「不,四爺說郁御醫也許會拒見他,不想郁御醫因皇命而不得不從,所以皇上特別交代,這只是以一個父親的身份開口,郁御醫若有不願,並無抗旨之罪。」董風尷尬的說。
她想了又想,還是開了口,「不去。」
「真的不去嗎?」他們可急了。
「不去。」她堅定的道。
留在耿少和身邊的人原本就不該是她,去了,只是徒增傷感吧。
再者,她還沒有自大驕狂的認為自己是神醫,皇宮里比她醫術好的御醫多的是,他們都無能為力,她又豈能起死回生。
兩人實在很想押著她走人,偏偏主子有交代不得以武力令其屈服,兩人也只好失望的駕車離去。
歐陽進磊跟那些病人本想勸些什麼,但見她繃著一張粉臉、眼眶微紅,歐陽進磊馬上跟大家比了個「閉嘴」的手勢,還是別強迫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