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空氣變得滯悶,一會兒,天空烏雲密布,一道道銀色閃電劃過天際,轟隆隆的打起響雷,不過瞬間,傾盆大雨落下。
萬均泰在這滂沱雨聲下,終于完成了手頭上的事,他起身吹熄燭火,步出書房。書房外已有奴僕掌燈、撐傘,等著主子回房休憩。
不過,在走一段路後,他卻停下腳步,目光不由得看向酒窖的方向。
深夜時分,酒窖里一定極為冷冰,謝小藍夠暖嗎?
他示意奴僕們繼續前行,但他只是回臥房拿了件暖裘,出乎意料的又轉往酒窖。
于是,雨水飛濺下,奴僕們狼狽的撐傘、掌燈,讓二爺走到了酒窖的入口處。
閃電不斷,沒有人注意有道白光飛來,藏身在入口高掛的燈籠里。
「你們都在這里等著。」
萬昀泰拿著暖裘,放輕腳步走下酒窖,走到寬敞陳列多種名酒的地下室後,透過酒櫃間隙,他看到謝小藍獨坐在那十甕白酒旁。
他清楚她坐的地方本來沒有桌椅,應該是何總管心細為她搬來的。
毛毯披在她身上,從她微微泛紅的臉頰看得出來,應該頗為保暖,而她正打著盹,似乎快撐不住了,幾度昏昏欲睡,卻仍倔強的睜開眼楮,堅持看著那幾甕酒,只是一次次後,終于還是承受不住周公的呼喚,沉沉睡去。
他這才越過酒櫃,走近她,看著她在燭火下的睡顏。她的眼睫下方有著明顯的疲憊陰影,他蹙眉再看到她的手指,驀地心疼。
就像她說的,那是一雙師傅的手。印象所及,千金小姐都有一雙春蔥似的縴縴十指,但她的指甲卻剪礙短短的,這一定是為了方便做粗重的工作,而她的手上還有像男人一樣的繭。
一個十六、七歲的姑娘,正值豆蔻款年華,怎麼會生活得如此艱辛……此時,她動了一下,身上的毯子因而滑落地上,也因為這突然其來的涼意,她不自覺的雙手搓起手臂,但仍繼續熟睡。
他俯身拾起毛毯,思索一下,便將較暖和又貼身的暖裘為她披上,看著她睡了好一會兒,才安靜的離開。
約莫兩個時辰後,不知是什麼聲音驚醒了謝小藍。她突然醒了過來,一坐直身子,披在肩上的外套頓時落下,她直覺的彎身撿起,卻錯愕的發現是一件暖裘。
她看了看四周,發現原來蓋在身上的毛毯好好的放在桌上一角,那是有人……她看了一下暖裘的樣式跟尺寸,看起來是男人的……
難道是萬二爺的?!
呃,她是怎麼了?怎麼那麼肯定是他?還是她希望是他?!
「大姐姐醒了,是我吵醒的嗎?我剛剛不小心踢到腳,唉叫一聲,咦?你想到什麼啦?臉兒好紅?」韓林突然現身,就對著她說了一串。
她莫名心虛,「沒、沒想什麼啊。」說是這麼說,她卻連忙將暖裘放上桌子。
他眼楮骨碌碌一轉,頓時笑得眼兒彎彎,「這是二爺替你披上的喲,我剛好有看到。」
「剛好?」
「是啊,我本來听話的去睡覺了,沒想到這一覺睡得太長,我還以為你走了呢,後來看到二爺往這里來,就跟著過來了,剛好看見二爺很溫柔的替你披上暖裘喔。」
她愈听臉愈紅,「小孩子,別胡說。」
「我才沒胡說呢!他還看了你的手喔。」他努努下顎,看向她的手指。
「不是看腳嗎?」她疑感的月兌口而出。
「腳有什麼好看的?每個人都有啊,還穿了鞋呢……這樣說,手好像也是厚。」韓林嘟著嘴兒,沒發現身邊人的臉又紅了。
謝小藍靦腆又心虛。唉,她一直以為自己並不在乎這雙大腳,但看來對象是某人時,她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在乎這件事……
她到底是怎麼啦?不過是跟萬二爺和好了,怎麼這會心里老是想著他,老是介意著他呢?
「對了,大姐姐為什麼在這里睡覺?」他一直想問,但她一直在睡。
她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一遍,卻見他咬著粉色的唇,表情很古怪。
「怎麼了?」
他搔搔頭,「我不想騙大姐姐,其實那是我做的。」
聞言,她有些無法相信,「我以為你沒辦法踫觸實物的。」她可沒忘記他穿牆而過的那一幕。
「是不太能啦,因為我沒辦法控制好靈力,頂多就像仙人施法一樣,手在空中動一動,用靈力解開酒甕的封口,並不算真的踫觸,不過,偶爾也能踫觸實體,但得練習控制靈力,我不太會就盡量別做,這是老尼姑跟我說的。」他覺得愈解釋愈難說清楚耶,反正,就是沒辦法到處踫啦,要不,這天下不就亂了。
「但我這麼做,還不就是希望你跟二爺能多見面、多相處,你們才會愛上彼此嘛。」他真心的說。
「等等,這跟二爺還有我有什麼關系?你為什麼要這麼做?」她不解的問。
「唉,我沒跟大姐姐說過嗎?二爺就是我未來的爹啊!」
聞言,謝小藍有些瞠目結舌的看著他。
她真的沒想過韓林口中天注定的爹就是萬二爺……一個念頭突然閃過腦海,她吃驚的看著低垂著小腦袋的韓林,「所、所以……你該不會是想讓我當你未來的娘吧!」
小表竟然想當媒人,這是她想都沒想到的。
他瞬間抬頭,笑咪咪的點頭,「就是就是!我說了吧,圓寂的老尼說了,一旦契機到了,該知道的人就會知道,你就是呢。」
他這麼說,她反倒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該怎麼跟小表解釋,如果萬二爺是他爹,論她的身分,是不可能當他娘的……雖然,這點也讓她覺得有些落寞……
「你有說喔,你可以幫得上忙的地方就幫,我們還打過勾勾。」他笑著伸出小拇指提醒她。
是承諾過,也想過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但她跟二爺之間的差距實在太大了,偏偏韓林年紀太小,她要怎麼跟他說明?
「拜托嘛,我真的很想要一個娘。」他傾身向她撒嬌。
「我不能當你的娘。」雖然很殘忍,但她很清楚,明知沒希望又讓孩子抱著希望更傷人。
「為什麼?」
「因為我還沒出嫁……」見他開口要插話,她忙搖頭,「不行,不是嫁給二爺就好,事情沒那麼簡單,我看,我當你干娘可好?你就別亂點鴛鴦譜了。」
吧娘嗎?韓林眨眨眼。沒關系,先當干娘,等他投胎在她肚子以後,她再當他親娘也不遲。
他笑咪咪的用力點頭,「好啊、好啊,干娘!吧娘!吧娘!」
他叫得又嘮又甜,快樂溢于言表,讓她也忍不住笑了出來。
兩人就這樣說說笑笑,直到夜更深--
看著偎在她身邊的韓林,謝小藍的心情其實很復雜。
二爺會有孩子,那代表他往後會成親,但那個為他生兒育女的人絕不會是她--思及此,她皺起柳眉,搖了搖頭。
她在希冀什麼呢?她肯定累了,既然知道了封口會開的原因,現在不用再顧著酒了,應該好好睡上一覺才是。
沒多久,天亮了。
謝小藍醒來,韓林不見了,她將暖裘折迭好時,見到何總管竟親自端了早膳。
「謝二小姐醒了。」何總管笑著將托盤放到桌上。
她則將那暖裘遞給他,「這個請幫我還給二爺。」
二爺還是不放心的過來了!他微微一笑,接過手,「看來二爺真的很關心你。」
她粉臉微紅,沒說什麼,「我已經查出原因了,我想應該是封口沒有封妥,在酒運送過來時,因地面溫度跟地窖保存的溫度有落差,酒氣上沖,才會解封的。很抱歉,這次是我們的問題,以後不會再發生了,所以我要回去了,若二爺想索賠,我們謝家會負責的。」
她不得不亂掰了這一長串似是而非的話,不然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總不能說是小表搞破壞!但要賠的話,她的日子可能會很難過了。
「我懂了,我想二爺不會索賠的,事情了解清楚了就好,」他對這一點有把握,「謝二小姐還是把早膳吃完了再走。」
「不用了,我……」這早膳準備得太豐富了,她受用不起。
「這是二爺交代的。」他真是愈來愈看好兩人未來的發展,他忍不住的笑得闔不攏嘴,又多說了兩句,「有時候你別看二爺的性子冷,但他其實是個很好的人,我相信謝二小姐也發覺到了。」
看著那件暖裘,她點點頭,不禁想把心里困擾她的一件事問出口,「他是個不錯的主子,不過他也很絕情吧,元宵當晚,我曾來送酒,卻看到他為了錢斷他人手臂。」
「謝二小姐看到了?!唉,這事怪不了二爺。」何總管將事情始末娓娓道來。
黃異平原是在山莊里干活的賬房,但生性好賭誤事,二爺已經給他多次機會彌補,無奈他賭性堅強,還是偷偷去賭,不僅把替山莊收的帳款賭掉了,連自己的妻女都賣到青樓換賭金。
最後人畏罪逃了,是二爺派的人將他逮回來,也是二爺派人拿了銀兩將他的妻女贖回,無奈,黃異平的妻女已雙雙服毒自盡。
「那原本該是高高興興的一天,山莊里也有慶元宵的活動,卻因為他,大家都沒心情過節……」說到後來,何總管嘆聲連連。
謝小藍的心情也好沉重。
看來是她誤會萬二爺了……可怎麼辦,她不誤會了,心反而更慌,她……該不會是喜歡上不該喜歡的人吧?!
謝小藍就這麼討厭他?!竟然就直接回去了!早膳沒用,也沒來跟他道別,只讓何總管轉告,謝謝他的暖裘,還有要他索賠沒關系!
他有那麼小家子氣嗎?他可是堂堂一城之主,才不會為這種小事索賠。
萬昀泰很難形容自己的心情,很復雜但也很簡單,就一個「悶」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