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如茵臉色蒼白的看著昏黃燭火下,夏雨薰那張疲累但滿足的睡顏。
她這個當家主母愈當愈有模有樣了,雖不常待在盛園里,可盛園里的奴僕私下都在談論她的事,大家都好佩服她、喜歡她。
反之,他們對自己全都唯唯諾諾,臉上自然也沒有談論到她時的眉開眼笑。
是她錯失了機會嗎?她早就生活在這里,可是卻不願意到店里幫忙,這主要是因為她對自己的臉感到自卑,怕大家笑她丑、笑她惡心,所以才只願守在盛園。
然而夏雨薰不也有殘疾?可是機靈又聰穎的她不只天天在酒樓進出,現在竟然也在威哥哥的默許下,試著在看賬目了。
大家都說她很聰明、很健談,更懂得跟商家交際,每個人都說她很適合當歐家的主母……
為什麼會這樣?是自己真的不懂得把握機會?還是……魏如茵伸手輕模了下自己的臉……是她不夠勇敢?
在歐辰威的眼中,夏雨薰絕對是太過勇敢。
她在酒樓幫忙,甚至請廚房備一些消暑甜湯,免費在飯後請客人們品嘗,因此得到不錯的反應,生意也好了兩成,在這一點,他是贊許的。
偏偏她白天走酒樓,夜幕低垂時,還會抽空去一趟青樓跟賭坊,雖然沒停留太久,但他就是不希望她往那兩個是非之地跑。
所以今日在近黃昏之際,他特別到酒樓去堵人。
「我們到後面的院落聊聊。」沒讓小青、小紅跟著,他逕自推著夏雨薰到酒樓後方的院子,在一株濃密的林蔭下停住。
「我想坐在地上。」她笑著道。
他點點頭,將她從輪椅抱下來,兩人並肩坐著。
「為什麼又去了不該去的地方?」
她就知道他要問這個,要不平時忙得不見人影的他,明明好幾晚沒回房睡了,怎麼會突然在酒樓里出現?
「我看人去的。」她很誠實。
「看人?」歐辰威頗為無奈的看著她。他真的很忙,做的生意很復雜,平時處事要圓融,有時還得陪客人喝酒或賭兩把,適時的輸贏,分寸拿捏全靠察言觀色,心神已經夠累了,好友奕諭居然還搞失蹤。
為了找到外出游歷的好友回來幫忙,他在兩人秘密聯系彼此行蹤的地方留信,哪知好友卻遲遲沒有出現,而一日不見人,他就少一個人手,她還在這時跟著湊熱鬧,真是夠了!
他搖搖頭,「那你看到什麼樣的人?」
夏雨薰想了想,「青樓里有美麗的女人和酒客,去玩的每個人都像置身仙境,銀兩大把大把的花,個個如痴如醉,忘了我是誰。」
歐辰威點頭。她觀察力不錯。「沒錯,到那里的人是心痴迷、意也痴迷。」
她繼續說著觀察到的情景,在賭坊的人個個都想贏,可是輸是贏看神情就知道--眼楮發亮、笑個不停的是賺。咳聲嘆氣又舍不得走,偏偏愈賭手氣愈差的是輸家,但不管是贏是輸,在那里拿到的錢都留不住,來來去去,只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
看來她除了心靈清朗外,也有一雙慧眼。歐辰威心想。
「還有你,大家都說嫁給你很辛苦,因為你一年到頭四處跑,也常往青樓里鑽……」
他皺眉。這肯定是一些三姑六婆說的。
「不過,經過我的明查暗訪以及近距離的觀察……」她突然笑看著他,「我認為你並沒有那麼風流。」這點當然主要是因為他們到目前都還沒有圓房,雖然原因不明,可他要是真的耽溺,沒理由放著她這個還算清秀的娘子不踫。
「所以,我認為你在游走其他城鎮時,應該也不只是往賭坊、青樓或其他生意的場子走,我反而覺得,你是想找個地方喘口氣,
像是往山里或海邊跑,沉澱沉澱心情。」
歐辰威一臉難以置信,因為還真的被她猜中了。
「還有,外傳你是用拒款向活閻王買各式毒藥的地痞流氓,還說你燒殺擄掠樣樣行,心思陰沉。但相處這段日子下來,我發現,你其實是刻意要給外界這樣的印象。」見他濃眉一盛,她繼續解釋。
「就是傳言敢在你的地盤上白吃白喝白漂甚至詐賭的,你的懲治手段會非常殘酷,像什麼被萬蟻穿心而亡、全身血肉腐爛而亡……都不是真的二而你放任這麼可怕的流言四處流傳,就是想守護身邊的人,因為這樣就沒人敢傷害他們了。」
她怎能如此聰慧?歐辰威震攝得說不出話來。
他的表情讓她更確定自己所說的。哈,她這陣子到處交際可不是白混的,酒樓里消息也多,她又長得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有些事就是會有熱心的人主動告知。
「不過我要告訴你,一個人是不可能永遠保護另一個人不受傷害的,你別給自己這麼大的壓力,而且錢永遠也賺不完,身體只有一個。」
他笑著搖搖頭,突然轉身以雙手為枕平躺在草地上,仰看著她嬌俏的容顏。
「你差我十歲,別用倚老賣老的口吻訓我話。」
「那又如何?月叮忘了我四處闖禍,歷練跟你完全不一樣,看的也不一樣,你看的是錢、是勢,我看的是感情、視情跟愛情。」她過去所闖的禍不過是為朋友抱不平,為友人代為教訓爛賭的父母,還有整死幾個只會說甜言蜜語的愛情騙子罷了,認真說來,與他的世界還差很多。
「听起來很有智慧,也很有體悟。」他真是受教了。
「我本來就很聰明。」說到這點,她就得意。
歐辰威勾起嘴角一笑,「那麼請問聰明的歐夫人,在走遍青樓賭坊和酒樓後,下一個想去的地方是哪里?為夫我想先有心理準備,免得又被嚇到。」
「馬場。」她微微一笑,「我剛從梁總管那里知道,原來你還擁有馬場呢。」
「但你去馬場能做什麼?」他不懂。
「騎馬。」
他先是瞪大眼,接著卻笑了,「你真的嚇到我了。」
夏雨薰自己也有點不好意思,笑道。「我知道,但我以前練武,練得最好的就是輕功,因為我很喜歡那種飛躍的感覺,現在沒了武功,這雙腳也動不了,連想狂奔感受一下都不成了,所以才想策馬重溫一下那滋味。」
他的心葺地一疼,月兌口就說。「我現在就可以帶你飛。」
她噗嗤一笑,急急搖頭,「施展輕功帶我飛?哈哈,當家主子跟主母沒事在酒樓後院飛來飛去,是比翼雙飛嗎?這太丟臉了,你還是有空帶我去馬場吧。」
比翼雙飛?他忍不住也哈哈大笑,「好,那我們明天就去。」
「不用那麼急。」她知道他很忙,但不得不說他的允諾讓她很開心。
「就這麼說定了。」他微笑承諾。她如此微小的願望,不需太長的等待。
此刻微風輕拂,頭頂上的葉片沙沙作聲,感覺很舒服,歐辰威不由得闔上了眼楮,享受難得的舒適佣懶。
但或許太過疲累,他不知不覺間睡著了,還不自覺的將原本當成枕頭的發寐雙手放下,調整一下姿勢,在模到她的腿時,他自然而然的將她的腿當枕舒服靠著,接著睡得更沉了。
直到夜幕低垂,小紅輕聲走過來,原想問他們是否要回盛園,沒想到卻看到歐爺睡得那麼沉,頓時一愣。
「請替我拿條毯子來,我想讓他多睡會兒。」夏雨薰小聲的說著。
小紅點點頭,不一會兒就拿了條毯子輕輕的為歐辰威蓋上。
但即便這麼輕的動作,他還是醒了。
小紅立即歉然的看向夏雨薰,她只是笑著搖頭,「沒關系,你下去吧。」
歐辰威要起身時,這才意識到自己剛才竟是枕靠在她腿上入睡,不免微微皺眉說。「怎麼不叫醒我?你的腳一定都麻了。」
「都沒知覺了怎麼會麻?只是沒想到還可以當枕頭,原來沒全作廢呢。」
她說得豁然,在他听來卻很沉重。
他不著痕跡的揚起一笑,「我們回去吧。」接著將她抱到輪椅坐下,推著她往酒樓大門走去。
在乘坐馬車返回盛園的途中,夏雨薰睡意也濃了,不時打著噸,小腦袋點來晃去的,最後還是歐辰威將她抱著,她才得以枕靠在他懷里熟睡。
她沒有感到扭捏,一切的動作都那麼自然,睡得極為香甜,而他凝睇著她,不明白人生發生如此遂變,她怎麼還能如此看得開?
當初知道她決定拋繡球定終身時,他雖然想抱著漠不關心的態度,偏偏隨著她拋繡球的時間愈來愈近,他卻是什麼事都做不了,心情益發煩躁。
他甚至覺得她笨得可以,沒有武功又有殘疾,難道一點都不擔心接到球的人會對她不好、可能會折磨她,甚至把她關在星里,拿她爹給的巨額嫁妝再去納幾個花容月貌的小妾嗎?
他想愈多就愈擔心,差點忘了兩人最後一次見面,他當時還被迫發了一個荒腔走板的毒誓,說不再接近她,然盡避如此,他仍對她牽腸掛肚,無法不去探听她的消息,更不懂聰明的她怎麼敢拿自己的終身冒險,唯一的可能就是其中另有文章。
所以,他有了可以去見她的理由,甚至在接到繡球時,還能自欺欺人的說他是要查出她在玩什麼把戲。
但兩個月過去了,什麼事都沒有發生,事實上小青、小紅一直都是他特別安抖濃她身邊的人,負責掌握回報她的一切行蹤,即使她不需要她們伺候,她們也會在暗中看著她。
唯一一次例外就是她喝醉的那夜,也是他差點絕後的那夜,而在那一夜,他第一次吻了她……
思及那天的情景,歐辰威定定看著夏雨薰近在咫尺的粉女敕櫻唇,他忍不住低下頭,輕輕的再度吻了她。
也許,可以讓他們的關系更進一步了,就在完成她的小小願望後。
翌日一早,在用完早膳後,歐辰威就帶著夏雨薰來到位于近郊的一處馬場。
碧藍天空下,是一片翠綠草地,一長排的馬廄里有不少馬夫在喂食馬兒,還有更多馬兒在草地上奔馳著。
歐辰威顯然已經通知馬場他會過來,所以負責的兩大總管已經恭候多時。
他向夏雨薰介紹兩人,她則仔細的看著他們的神態,听著歐辰威說他們已在馬場堡作超過十五年,其中一個還是這座馬場的前老板,因經營不善賣了馬場,而歐辰威買下馬場後特別雇用他,讓他繼續管理這里。
聞言,她心里對歐辰威更加佩服了,她之前走訪他旗下的各個產業,便發現他很會用人,更能帶心,隨便一抓都是為他工作好幾年的奴僕,但這麼一來,她要揪出大師父指定的那個人,難度也更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