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兩次、三次……十次後就變成了習慣。
必海在上學時,總會有意無意地繞過楊馥非家的巷子前。十次中有八次他可以順路載到楊馥非,一起上學。
放學時,只要他有空,他也會算著她輔導課結束的時間,在中正路二段上遇到楊馥非。
就等著她的喊聲。
「關海!」楊馥非揮揮手,像在揮計程車般的攔下關海的自行車。
「金美美呢?」連體嬰少了一個,不由得讓關海左右看著。
「秦天和藍沙呢?」三劍客只剩一個,楊馥非也非常好奇。
「蹺了輔導課。」關海的回答仍是簡單扼要。
「那你怎麼沒蹺課?」
必海想笑,唇角動了動,卻沒有多大的笑意。「我今天不需要蹺課。」因為他從來不上輔導課。
「喔。」楊馥非自動自發地坐上自行車。「美美感冒了,她媽媽提早帶她去看醫生。」
他的話還是不多,不過對她已經少了拘謹,多了相熟。
「關海,你今天車子騎得比較慢喔。」楊馥非察覺了他放慢腳踩的速度。
「有嗎?」他沒回頭,迎著夏風繼續前進。
「有呀,你身體不舒服嗎?」楊馥非猜測地問。
必海搖搖頭,腳下突然快了起來。
在進入楊馥非家巷子後,一輛機車突然從一片廢棄工地的圍籬里騎出來,橫擋在關海的自行車前。
必海嗅出不善的氣氛,緊急煞住車子。
機車上兩個與關海年齡相仿的男孩,一副小混混的模樣,斜眼怒眉的看著關海。
「你先回去,用跑的。」關海微側著頭交代楊馥非。
看著這情形,楊馥非沒有留下來礙手礙腳,她跳下自行車,以跑百米的速度,快速跑向街角的公共電話亭。
兩個混混二話下說,一個拿著機車大鎖、一個拿著棒球棍,朝關海走過來。
遠遠地,她听見那兩個人對著關海大聲咆哮︰
「就是這個高中生打了我一拳!」
「敢打我兄弟?!」
楊馥非翻找出電話薄,第一通電話,打給藍沙;第二通電話,她打給秦天。
必海撿起工地旁的木棍,一張惡臉氣勢騰騰,讓兩個混混下手遲疑了些。
藍沙不在,秦天也不在,該怎麼辦?!楊馥非心慌了,看著少年惡狠狠的樣子,關海的手腳再俐落,一還是抵不了二呀。
飄著飯菜香的傍晚,偶爾經過的路人,對于不良少年的打架,不是駐足觀看,就是匆匆走開,沒有人敢多管閑事。
兩個混混走近關海。該打的還是要打,棒球棍朝著關海揮過來,機車大鎖也朝關海的頭部擊來。
必海不閃不躲,身手不凡的舉棍抵擋。
楊馥非拚命想著對策,不能報警,否則她和關海會一起遭殃。有了!她快速地跑向附近的超商,買了個哨子,然後又跑回離關海不遠處,大聲地吹響哨子,哨聲一響,驚動附近的鄰居。
「警察來了!」她喊一聲,哨子再吹響一聲。「警察來了!」再喊一聲,哨子再連連吹響。
一聲聲的哨子聲讓兩個混混頓時驚慌,手中的大鎖和棍棒就這麼停格在半空中。
必海不用口出惡語,只要微微加重臉色,惡人氣質就十分彰顯。
圍觀的民眾愈來愈多。礙于關海的氣勢,再左右四周的看看,兩個混混互使眼色,快步上了機車,揚長而去。
兩個混混一離開,楊馥非馬上走到關海身邊,她心口仍然急喘著,緊張地瞧著他說︰「關海,你有沒有怎麼樣?!」
必海的手臂紅腫瘀青,他眉頭皺了一下。「沒事,你快回去吧。」
圍觀的人還在竊竊私語,都在討論這樣的「破少年」竟敢在光天化日下這樣囂張胡作非為。
「我先陪你回去。」她將倒在地上的自行車牽了起來。
他明白她的用意,她是怕那兩個混混會再回頭找他麻煩。
「你回去照顧你妹妹吧。」他接過她手里的自行車,跨上車座。
「關海。」她喊住他要踩車的姿勢。
「呃?」他半回頭。
她的聲音清亮,一點都沒有少女的嬌柔,每每當她這樣喊他,他那過于剛硬的線條總會舒展開來。
「今天換我送你回家。」不顧街坊鄰居異樣的眼光,她自若地側坐上她已經坐習慣的後座。
其實她家和他家只隔著兩條巷子,只不過她是土生土長的在地人,而他是小學畢業後才搬到中正路底。以前一個走路,一個騎車,總是這麼擦身而過。
現在她的一個小小舉動,就能讓他打心底溫暖起來。她不但不怕他,連打架的場面都沒把她嚇跑,現在還要送他回家?!
踩動腳踏板,他沒有拒絕她的好意。「你不問我,剛剛的事嗎?」他邊騎邊說。
「你想告訴我嗎?」
他沒猶豫地點頭。
「那晚上九點,白正書局里踫面。」這是一種什麼樣的心態,其實她自己也不懂。在年少的此刻,她只知道,她認定了他這個朋友,無論發生什麼事,他都是她永遠的朋友。
「好。」除了藍沙和秦天,這個勇敢的女生,已經悄悄打開他封閉的心房。
不到兩分鐘,他在一處五層樓的舊公寓前停車。「謝謝你。」
她抬頭看了公寓一眼。「你住幾樓?」
「三樓。」
她淺笑。「九點見。」
旋風一般,她快跑回家。她沒忘記妹妹還在家里等她,這一耽擱,恐怕得費盡唇舌,才有辦法安撫香香那個小魔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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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這麼晚才回來?!」楊馥香雙臂環胸,氣嘟嘟的一張臉。
「對不起,學校有事。」楊馥非放下書包,換下一身白衣黑裙的制服後,就趕往廚房去洗米作菜。
「你知不知道,你最近都很晚回來,你不怕我一個人在家,會發生危險嗎?」楊馥香跟著走進廚房,小孩子大人氣地罵著。
「對不起,是大姊不好,我下次會注意時間,盡量在你回家前就回來。」楊馥非對于這個被嬌寵慣了的二妹,沒有生氣不耐,只是加快手上的動作。
「大姊,你是不是也不要我了?」楊馥香質問,盛氣凌人下還是有些脆弱的可憐。
「怎麼會?香香,你別亂想,大姊最近考試很多,才會比較晚回來,等放暑假後,就不會這樣了。」
「我不要吃了,你也不用煮了,等你煮好,我早就餓死了!」楊馥香撇了嘴,擺明的鬧脾氣。
對于香香的無理取鬧,楊馥非早已習以為常。「香香,那你想怎麼辦?」
「你不會出去買哦!」楊馥香用力翻了翻白眼。
上次也是這種情形,楊馥非因為比預定時間晚了二十分鐘回家,她怕楊馥香會肚子餓,就在外頭買了自助餐的飯菜帶回家。結果,楊馥香不領情,說外頭的東西難吃又不衛生,把買的飯菜全掃進垃圾桶里,堅持要吃楊馥非親手煮的飯菜。
楊馥非不想跟一個十一歲大的孩子爭論。會造成香香這樣驕蠻不講理的個性,不是香香的錯,錯在環境,錯在不對的父母。
在楊馥香小二那年,爸爸和媽媽突然離異。媽媽帶走才幼稚園大班的小妹楊馥君,而楊馥非和楊馥香的監護權則歸屬于爸爸楊力和。
從那一刻起,楊馥非這個大姊,就開始姊代母職。
在最需要媽媽的年紀,楊馥非和楊馥香都沒了母愛;只不過楊馥香更小,更需要照顧,加上楊力和為了打拼事業,簡直是讓楊馥非也代了父職。
別人愈看不起她單親家庭的身分,她愈要抬頭挺胸,讓別人另眼相看。這是她僅存的一股傲氣和不認輸。
楊力和對楊馥香的疼愛寵溺,也讓楊馥非事事讓著楊馥香︰這是無奈下的必然,楊力和只能用這樣的方式來彌補對女兒的愧疚。
「我去買,你想要吃什麼?」她不是沒有脾氣,只是大姊的重責讓她慣于容忍。
「算了!我什麼都不要吃了,我要絕食抗議,等爸爸回來,你就慘了。」
楊馥非繼續手上洗米的動作,「香香,別這樣,大姊已經跟你說對不起了,你就原諒大姊這一次。」楊馥非好言哄著妹妹。
「我為什麼要原諒你?你們大家都不關心我的死活,那我干脆餓死算了!」楊馥香賭氣,根本不听楊馥非的解釋。
楊馥非頭痛了,只好暫時選擇不說話,等煮完飯菜,或許香香的氣就消了。
快手快腳的她,很快地弄出了三菜一湯。「香香,洗手吃飯了。」
「我不吃不吃!你听不懂呀!」楊馥香的性子還沒鬧夠,她心里的怨恨很深,不想輕易妥協。
看來得要爸爸回來,才能安撫香香的情緒。楊馥非看著一桌的飯菜,也跟著沒吃。她最不願看到的就是香香的吵鬧,畢竟香香還小,是不該讓香香一個人獨留在家,她只能盡量的做好,可是很多的意外狀況也不是她能控制的,就像關海的事。
楊力和在晚上八點帶著一身疲憊和怒氣回到家,卻看到二女兒臭著臉在看電視,而一桌的飯菜完全沒有動過的跡象。
「香香,你怎麼還沒吃飯?」楊力和有著少見的嚴厲。
楊馥香以為爸爸是因為看到她還沒吃飯所以在生氣,她心里得意,小臉卻皺了起來。
「爸,大姊今天很晚才回來煮飯,我餓過頭了,所以吃不下。」楊馥香吸了吸鼻子,一副很可憐的樣子。她就是不喜歡回到家時一個人都沒有,那種空洞洞的感覺,會讓她感到非常的害怕。
「你大姊呢?」楊力和將公事包丟到沙發上,雙手擦腰,不停地吸氣吐氣,好壓制滿腔的怒氣。
「在房間。」楊馥香回答。
楊力和走到楊馥非的房門口,用力拍打著房門。「非非,非非,你出來!」
楊馥非放下寫到一半的功課,趕緊開門。「爸,你回來了。」
「為什麼這麼晚才回來?!讓香香都沒有吃飯!」楊力和是電腦公司的中階主管,平常埋首在程式堆里,對于因為離婚而讓女兒成為單親家庭,他始終覺得對女兒很虧欠,因此更努力的工作,好滿足女兒物欲上的要求。更因為心疼女兒,他從沒有對女兒怒目相向過,可是今晚他的臉色非常的凝重難看。
「爸,快要期末考了,學校上完輔導課後,老師又多講解了上次考試的答案,所以才會比較晚回來。我有叫香香吃飯,可是她說她想等你回來再吃。」楊馥非沒有因為爸爸不善的質問而膽怯。或許經過這些年來沒有媽媽的日子,讓身為長女的她,培養出特有冷靜的性格。
「你還說謊!」楊力和一把抓住楊馥非的手臂。
從來都是慈父的他,今天凶惡的模樣,讓一旁原本有些幸災樂禍的楊馥香嚇得縮到了角落,連楊馥非一向的冷靜,也有了些懼意。
「爸……」楊馥非顫抖著。
「樓下的李阿姨、張叔叔,看見你讓一個男生載回家,這個男生還在前面的工地和兩個不良少年打架,你說有沒有?!」
「他叫關海,是我們學校三年級的學長,他順路載我回家,這樣比較快,不然我會來不及回來幫香香作飯。」她照實的說,沒有想要隱瞞爸爸。
「很好!你很有膽子嘛,還敢把他的名字告訴我!」楊力和的心很沉痛。
「又不是他的錯,是那兩個混混要找他麻煩。」她很理直氣壯地為關海說話。
楊力和冷哼了一聲。「你才幾歲?就給我交男朋友?爸爸平時不管你,是因為相信你,結果你怎能讓爸爸這麼失望?!」當他從別人口中听到自己女兒的不是時,比指責自己的過錯還令他難過。一向乖巧听話、不用他操心的非非,竟也會成為別人口中的壞女孩,他這個做父親的除了不信外,還有滿腔的憤怒。
「我沒有。事情不是爸想的那樣。」楊馥非搖頭辯解著。
「沒有?!那你天天讓他載著上下學,又是什麼!?」
「我……」
「這個關海,听說整天打架鬧事,你是個乖孩子,怎麼會跟這種人在一起?!」
「他不是壞學生,他——」她來不及說出的話,又被爸爸用力打斷。
「你還敢跟我頂嘴?!」
「爸,你听我說!」楊馥非急了,顯然爸爸誤會得很深。
楊力和不想听女兒的解釋,他咬著牙,一字一句的說︰「你給我听清楚,你若再敢和那個不良少年在一起,我就打斷你的腿。」
「爸,你不能這樣不講理!」楊馥非哽咽了,她一向听話,但不代表她不懂反抗。
「我今天若是對你講理,那是不是等于把你縱容到無法無天?是爸太疏忽對你的管教,才會讓你走錯這一步。我對你嚴厲是為了你好,不希望你一錯再錯,而毀了大好前程。你現在還小,還分不出什麼是對是錯,以後,你會感謝爸爸為你所做的一切。」楊力和語重心長地開導著。
「爸,關海他——」
「不要再說了,也不準再替那個壞學生說話。我知道你一定是被他給帶壞的,只要你沒跟他來往,過一陣你就又會恢復成好學生,你這麼大了,我希望你能自己想明白,不要辜負爸爸對你的期望。」
楊馥非頹然地放棄爭辯,無言的大眼控訴著爸爸的不明是非。
楊力和繼續又說︰「別把爸爸的話當耳邊風,若是我知道你還和他在一起,我就立刻到學校找校長申訴。別以為爸爸說著玩,爸爸這次說到做到,我會讓那個叫關海的立刻被退學。」
那些三姑六婆故意在騎樓下等他下班,就是為了要告非非的狀。
他知道鄰居大都用著鄙夷的心態在看他;一個離婚的男人,像是身上長有毒蟲惡疾般,更像是個作奸犯科的通緝犯,平時他們能離他多遠就有多遠,今晚卻異常熱絡地來打招呼,在他還模不著頭緒時,一句句自以為關心的話,就從那些三姑六婆的嘴里說出來。
——楊先生,要多注意你女兒呀,青春期的小女生,又沒有媽媽在身邊。
——楊先生,現在的高中生都很開放,萬一要是大了肚子,可就不好了。
——楊先生,那個男生是附近有名的小流氓,可能是他來誘騙你女兒的。
——楊先生,你都不知道,天天載進載出的,兩人看起來已經很要好了。
——楊先生,剛剛那個男生還帶著你女兒在前面的工地打架,要是誤傷了你女兒可就不好。
這樣的冷嘲熱諷,每句話都扎痛楊力和愛女兒的心。他愈听愈難受,因此積壓的怒火全都發泄在楊馥非身上。
楊馥非半覆眼簾,只是沉默。
為什麼不听她的解釋?她甚至沒機會說出關海救她的事。
什麼是好學生?什麼又是壞學生?當不了解一個人時,就可以以表面所看到的事妄下定論嗎?為什麼不听她把話好好說完?為什麼事情會變成這個樣子?
其實就算她解釋了,爸爸還是不會相信的;就像每一次她和香香之間,無論誰是誰非,爸爸從來只听香香的話,錯的永遠是她。
她重重地關上門,逃進了自己的房間。不公平的待遇、不公平的人生,晦暗的十七歲,她想改變什麼,卻無法改變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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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馥非並沒有忘記跟關海的九點之約。
雖然發生了這麼大的事,爸爸的脾氣正刮起強烈台風,但無論如何她—定要見關海—面。
她願意不顧一切地賭上一賭,為的是關海還是自己,她已經分不清楚了。
她整個人貼在房門板上,听著外頭的動靜,直到爸爸走進浴室洗澡,香香也回到房間看書,她才躡手躡腳地打開房門。
所有的動作都是輕手輕腳,她連呼吸都不敢隨意,就怕會讓香香發現。
直到走出家門、跑出公寓,她才大大地松了口氣。
白正書局是藍沙家開的,在這個以連鎖書店為市場導向的環境下,白正書局的存在是一種堅持,更是一種對時代的不認輸。
楊馥非比預定的時間早到十分鐘,卻發現關海早在書局里了。
「你怎麼了?」關海注意到她血紅的眼楮。這段時間相處下來,他已經能大大方方地對上她明亮的大眼。
「我還沒吃晚餐。」楊馥非回避關海的問題。書店里人來人往,不是談話的好地方。
「我去跟藍沙說一聲。」關海走到書店後頭的倉庫,才一下,關海又定出倉庫,身邊跟著優雅的藍沙。
「嗨!」藍沙簡單地打著招呼。
「藍沙,要一起去吃東西嗎?」楊馥非問。
「恐怕不行,今晚我老爸和我老媽都在,我得表現好一點。」藍沙雖然身在三年八班里,不過那是義氣相挺下的結果。坐擁書城,讓他從小就很愛看書,成績一向是屬一屬二的頂尖。
「關海,那你打電話給秦天,看他要不要吃消夜。」她不能再和關海單獨在一起,人言可畏,她不想再害他受到不明的冤屈。
必海沒問為什麼,借了書店里的電話,一分鐘後他向楊馥非回報︰
「他說去吃臭豆腐。」
「藍沙,你真的不來嗎?」這應該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和他們三人一起吃東西,她不想錯過他們任何一個人。
「你們都要去,我沒有理由落單吧,等我一下。」藍沙跑上二樓,說了個肚子餓的借口,報備完畢後,一行三人來到廟口前的小吃攤。
三人到時,秦天已經等在那里了。
賣臭豆腐的歐巴桑只是對著這群少年仔意味深長地笑了笑,然後動作俐落地炸著臭豆腐,外加送上腸子豬血湯。
「楊馥非,你怎麼這麼晚還沒吃?跟家里吵架了嗎?」秦天關心的比了比她微腫的眼楮。
「今天的重點不是我,是關海。」她把下午放學後的事說了一遍。「你們知道他們為什麼要找關海麻煩嗎?」
必海、藍沙、秦天三人對看了一眼,關海決定自己告訴她。
「那兩個混混應該是附近一個角頭的小弟,他們三番兩次來這個廟口收取保護費,我不願意給,一言不合,他們就先動手。」
「收保護費?那跟你有什麼關系?」
「你吃的臭豆腐和豬血湯是關海外婆請的。」藍沙笑著解釋。
「啊!」楊馥非看著歐巴桑肥肥短短的背影,從沒想過,常常光顧的這家小吃攤,竟是關海外婆的。
「噓,小聲點,讓外婆听到我們的談話就不好了。」藍沙連忙制止楊馥非的大驚小敝。
他們坐在離攤位最遠的角落,希望不要妨礙到外婆的生意。楊馥非畢竟還是個小女生,沒當面幫她和外婆做介紹是怕她會尷尬。
吃著簡單的臭豆腐和豬血湯,楊馥非終于知道,他們三人會結為好友,這還得感謝他們國一的班導師。
新生點名時,班導師意外發現他們名字的相似處,關海、藍沙、秦天,有海有沙有天,而且還都是單字命名,這麼一幅大自然的美景,讓導師連連稱奇外,還要他們三人珍惜得來不易的緣分。
就這樣,三個孤單單的獨子,在沒有兄弟手足下,更讓友誼急速加溫,從此成為相交莫逆的好朋友。
在藍沙、秦天和楊馥非聊天的同時,關海不時的去幫忙收舍碗筷,擦拭桌面。
「他常常遲到早退,是不是要幫他外婆做生意呀?」楊馥非看著關海俐落的身手,那絕不是一天兩天可以訓練出來的。
「關海每天一大早得去果菜市場買菜,外婆年紀大了,很多東西都提不動,得靠關海幫忙。」秦天其實不餓,反正爸爸不曉得又出差到哪一國去考察了,媽媽早早就上床睡美容覺,他閑著也是閑著。況且,有楊馥非在,說什麼他也要來湊一腳。
這個小小的攤子,除了賣臭豆腐和豬血湯,還有肉圓、肉羹湯、魚丸湯、炒面、炒米粉等各式各樣的小吃。
「他那張瞼都不笑,好像別人欠了他幾百萬似的,他這樣難道不會把客人都給嚇跑嗎?」楊馥非開玩笑地問。
這話引起藍沙和秦天的狂笑,關海回過頭來,看著他們三人笑成一團,尤其楊馥非青春動人的笑顏,讓他心里莫名的不是滋味。
藍沙止住笑聲。「這還好。他本來就很少在顧攤子,只在擺攤和收攤時,才會過來幫忙整理和清洗,所以那張壞人臉,應該沒什麼機會嚇到人。」
「難怪我以前從沒見過他。」這幾年,她也來光顧過很多次,如果有跟這樣一張撲克臉照過面,她多少會有記憶的。
話題圍繞在他們三人如何成為聲名遠播的壞學生,尤其以關海為甚。
藍沙在外表上最吃香,戴個眼鏡,斯斯文文的;而秦天也不差,只是總愛用眼尾看人,顯得有些邪魅而不正經,但可也是相貌堂堂;最無奈的就是關海。明明是三人中心地最軟的一個,深邃的五官也稱得上是酷哥,只是臉相最吃虧,怎麼看都是他在帶頭做壞事。
「我們從來不會主動惹是生非,有時候打架是為了要保護自己,總不能讓我們白白的挨打吧。」秦天看著楊馥非,微眯的眼角對她有著淡淡的傾慕。
「當壞學生也沒什麼不好,既沒有升學壓力,同學老師也都不敢來招惹你,這樣的日子,過得也很輕松,只要隨便考個第一,就會被當神一樣的崇拜。」藍沙也看著楊馥非,對于這個勇敢的女生,他對她的好感是與日俱增的。
必海在忙了一圈、重回聊天陣容時,時間已經逼近十點,而外婆的攤子也準備要收攤了。
「其實,我從來沒有當你們是壞學生。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會這麼相信你們,也許你們真的是不愛念書也不遵守校規,甚至打架鬧事,但是你們都對我很好。在我眼里,你們是除了美美以外,跟我最親近的同學了。」這三個有著注記的壞學生,她是不能再和他們在一起了。可是她說不出口,要她怎麼告訴他們,大人眼中認定的事實呢?
三個大男生能被女生這樣稱贊,都有著靦腆的笑意。
「這麼晚了,我先送你回去。」關海動手收拾他們早已經吃完的碗筷。
「我來幫忙。」楊馥非也跟著站了起來,幫忙關海疊空碗。
必海還是一眼就瞧見她眼里那微紅的血絲,想問卻問不出口。他只是收走她手里的碗,放進了攤子旁的桶子里。
「關海,我看我送非非回去好了,你留下來幫外婆收攤。」秦天學著金美美的叫法叫著楊馥非,但「非非」那兩個字卻喊得特別的親熱甜蜜。
必海忍不住看著秦天,卻沒有反對秦天的提議。
必海和藍沙直到現在還不敢這樣喊楊馥非的小名,看來讓秦天拔得頭籌了。
三人之中就屬秦天的女人緣最好。七分邪氣,三分溫柔,迷得小女生團團轉;而藍沙的書卷氣質,也是有死忠的愛慕者;至于關海,他那剛毅的線條,好像寫著生人勿近,根本沒有女生敢多看他一眼。
「秦天,非非是關海找來的,當然該由關海送她回去,你湊什麼熱鬧!」兄弟當這麼久了,可不是當假的,藍沙當然知道秦天在打什麼主意。他不想讓秦天專美于前,也跟著「非非」的叫。
楊馥非直勾勾地看著關海,想等關海的答案。
必海又注意到她那像拋物線般腫高的眼楮。「你等我一下,我幫外婆收好攤子,只要十分鐘。」
「嗯。」楊馥非點頭。
秦天睞著藍沙,這家伙破壞了他月下載美人的好事。
「別看了,還不動手幫忙!」藍沙對著秦天嗆聲。
不愧是好同學,秦天沒有絲毫的不高興,還連忙彎下腰來搬著桌椅。
三個大男生快手快腳地將桌椅和活動攤位都收進小小的店面里,趁著他們在忙碌時,楊馥非來到了外婆面前。
「外婆,謝謝你的招待。」她甜甜地笑著,大方地跟著大伙一起喊外婆。
外婆六十歲的年紀,還是老當益壯,魚尾紋笑得皺巴巴的。「你是第一個敢和我們關海一起來吃臭豆腐的女生哦!」外婆活潑開朗,要不是怕孫子會生氣,她早就過來跟這個小女生聊天了。
「外婆炸的臭豆腐好好吃,以後我會常來吃的。」她從藍沙和秦天那里知道外婆的偉大,對這樣一個刻苦耐勞的長輩,她是由衷的敬佩。
「好呀好呀!你以後要常來,外婆請你吃,別只來一次,下次就不敢來了。」外婆最擔心的就是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孫子。
外婆的女兒,也就是關海的媽媽,一年到頭只有在過年時偶爾看得見人影。這麼多年來,根本是對關海不聞不問。少了母愛的關海,從小話就少,問什麼答什麼,也不大有意見,乖巧得常讓外婆心疼。只是那張臉總愛板著,又長得大塊頭一個,還沒出聲,就先把人嚇得半死。
「怎麼會!外婆別嫌我貪嘴愛吃就好。」
外婆憑著閱人無數的好眼光,仔細端詳著濃眉大眼的楊馥非。這個小女孩很大氣,一點都不忸怩,外婆實在是愈看愈滿意,根本沒想到自己的孫子才十八歲,她未免操心得太早。
「你叫什麼名字?外婆總不能喂喂喂的叫你吧?」
「楊馥非,外婆喊我非非就好,不是鳳飛飛的飛飛,是是非的非。」
「非非,真是好听的名字。」
必海看著她們倆聊得正熱,怕外婆問了不該問的話。老人家有時候很熱情,就怕楊馥非會被嚇到。
他放下收拾一半的東西,走到外婆身邊。
「婆,你別嚇到她。」他小聲提醒外婆。
「你都不會嚇到她了,我怎麼可能會嚇到她?非非,外婆說的對吧?」
楊馥非猛點頭。「對,外婆很可愛。」
必海平板的表情有了詫異。「這是第一次听見有人說外婆可愛。」外婆流露在外的應該是堅忍的形象,跟可愛扯得上關系嗎?
夜很深,氣氛很愉快,讓楊馥非幾乎要忘了今晚所受的不愉快。在和大家道過再見後,她和關海迎著月色,並肩沿著巷子走回去。
最後,她還是沒有告訴他今晚發生的事。
她悄悄地偷溜出門,又悄悄地溜回家。
冒著被爸爸打斷腿的危險,結果沒被爸爸發現,也沒被香香發現,她的心情像是魚骨頭卡在喉嚨,不上不下,說不上來的輕松,也有著滿滿的失落。
或許她比較渴望的是被爸爸狠狠打一頓,然後她就有理由可以離開這里,離開她所承受的壓力、離開她所不喜歡的一切。
她好想離家出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