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問你一件事。」雖然這件事她剛剛已經旁敲側擊問過劉忠孝了。
他看著前方蒙上一層土色的大榕樹,煩躁地說︰「問呀。」
「你現在有沒有女朋友?」
「我有沒有女朋友,那干你屁事!」他調回看向遠方的視線,看著一身T恤、牛仔短褲的她,那縴細的腰身、瘦弱的臂膀,一點都看不出生過小孩的模樣。
「如果你有女朋友,我不想造成你和你女朋友的困擾。」
「蕭淑女,你以為你是誰?你以為這樣回來就可以造成我和我女朋友的困擾嗎?真是笑死人了!」他明明沒有女朋友,但就是不想在她面前示弱,那像是他讓她的感情傷得有深似的,到現在都沒有個交往的對象。
「我是不行,但婷婷行。」
「啊?」他不懂。
偶爾的車來車往,機車騎士都在經過村長辦公室時對著連年弘點頭致意,更對于他們這對站在屋外卻不進屋吹冷氣的男女感到很好奇。
她看向遠方的大樹深吸口長氣,緩和胸口的緊繃。她不能退縮,她得一鼓作氣,錯過了第一時間,她怕自己會失去勇氣。
「婷婷是你的女兒。」
是天氣太熱,熱到他中暑了嗎?他居然感到耳朵里轟轟作響。
「什麼?」他不相信地再問一次。
「婷婷是你的女兒。」她重復一次。
在經過劉巧慧的辱罵、面對連年弘的敵意太深後,如果這些是針對她一個人就算了,但她不能讓婷婷受這種委屈,更不能造成他們父女之間的仇恨,她是回來替婷婷找回幸福的。
婷婷每次午睡都得睡足一個半小時,這是在幼稚園養成的習慣,這讓蕭淑女安心地走過馬路,來到對面的大榕樹下。
連年弘暴跳如雷地跟著走過來。「什麼叫婷婷是我的女兒?」
「你可以去驗DNA。」她表現得很鎮定。
雖然他很想大罵三字經,但還是極力不讓髒話飆出口。
「蕭淑女,你真的很莫名其妙!你突然回來,突然跟我說婷婷是我的女兒,你要我怎麼接受?」
「我本來不想這麼快就說出這件事。我的計劃是,先帶著婷婷回來,讓你們父女先培養感情,之後才將這件事告訴你。可是你對婷婷太不友善,我不能讓婷婷覺得你是壞人。別看她年紀小,她其實很早熟的,萬一認定你是壞叔叔,以後要培養感情可就困難了。」
他了解她的個性,他們是同一種人,是非分明、熱心正義,一但她說出口,那就表示婷婷一定是他的孩子,根本不需要驗DNA。他更無法忘記,在過去那些甜蜜的日子里,他和她偷嘗過數都數不清的禁果。
「你給我說清楚,為什麼婷婷是我的女兒,而你卻還要嫁給別人?」
「沒什麼好講的。我希望你先去確認和婷婷的親子關系,因為婷婷暑假過後就要上小學,你是村長,應該知道若要認養或者領養、有很多手續要辦理。」
「蕭淑女,你怎麼可以不給我出個解釋。」他的胸口幾乎像是火山要爆發似,卻只能強忍住一波又一波的怒意。
「我就是不想給你一個解釋,你能拿我怎麼辦?」她揚眉,有著明顯的挑釁。
他氣得舉起大掌,卻停格在半空中。
「你打呀!你有種有就打下去,我還會給你拍拍手。」
這女人完全吃定他?他狠狠地用力手一揮,老子不發威,被當成了病貓。
她那晶亮的大眼連眨都沒眨,就是算準他不敢。直到他大掌揮來,她的心髒猛力跳動,還是被驚嚇到了,不是怕被他打,而是他那股熟悉又懷念的氣息。
她不該忘了,這個男人對她有著致命的吸引力,她只能強悍再強悍,就怕他看出她內心的脆弱。
結果,大掌狠狠揮向她身後的樹干。
沒錯,他是病貓,在她面前,他永遠當不了正港的男子漢大丈夫!
「你回來就是要我認了婷婷,給婷婷一個姓?」他的兩手抵在她手臂兩側,形成她背抵樹干,而他將她圈住的曖昧姿勢。
她只能屏息,刻意忽略那股夾著汗水味的純男性氣息。「我回來,是想要彌補我造成的錯誤,想要讓婷婷擁有屬于她的幸福。」
「如果我不干呢?你帶走婷婷,你去嫁給別的男人,你有沒有考慮到我的心情?你怎麼可以認定我什麼都會听你的?我憑什麼要照你的意思走?」
他滿肚子火。既然無法打她出氣,他握緊的拳頭,只能一拳又一拳地落在無辜的枝干上。
她沒正面回答他的問題,將他的悲憤全看在眼里。「婷婷的父親欄寫著我前夫的名字,我得向法院提出否認之訴,更正生父的姓名。至于婷婷的姓,她現在跟著我姓,如果你想,也可以一並更正。」
他凝看著她,這個陌生的她。
以前的小黑炭,現在膚色變得白皙;以前總愛穿寬大的T恤,現在卻是穿著能勾勒身材的緊身T恤,以前的短發飛揚,現在是女人味十足的長發。
「我是不是從來都不曾了解過你?」
她忽略那股久違的情愫,「當時我們太年輕,過去的事都過去了。」
他搖頭。對付這個硬脾氣的女人,他只能比她更硬。「事情不是你說了算,除非你給我一個能說服我的理由!」
「例如?」她的呼吸停滯、胸口緊窒,全因為他那過于迫近的氣息,要不是他憤恨的神情,她差點以為他會吻她。
「得讓我知道,我到底做錯了什麼,你非得用這麼絕裂的方式對我!」他雙膝微彎,惡狠狠地糾結眉眼,鼻頭幾乎要踫上她的,一副想要將她拆吞入月復的模樣。
此時騎車路過的歐巴桑看到村長正在欺負一個漂亮的女人,連忙拿起掛在胸前的手機,快速撥打110。
斯文英俊的村長,在光天化日下揮出一個又一個拳頭,恐怕就要變身為一只大野狼,這下代志大條了。
***
在蕭淑女六歲那年,她的媽媽跟別的男人跑了,只留下一張離婚證書,從此她再也沒有見過媽媽。
她從小和爸爸相依為命,爸爸很疼愛她,把她當心肝寶貝,卻在她二十歲那年因為肝病撒手人寰。
那年的春天,梅雨季來得早,陰雨綿綿,下個不停。爸爸的突然過世讓她措手不及,心情格外惡劣,更無法面對心靈的空虛。
幸好有村里的叔伯嬸姨幫忙,尤其是將她當成女兒的連家人,從頭七到四七,她都陷入極度憂郁的狀況。
在她以為自己是悲傷過度、身體才會虛弱得惡心暈眩,吃什麼吐什麼時,沒想到月經的延遲,宣告了她懷孕的事實。
那一日,剛在靈骨塔做完四七法會,天空仍飄著毛毛細雨,連家一家人陪著她做完所有的法事,雖然他們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但她仍渴望能抓住一些東西。
可惜只大她一歲的連年弘,永遠都不懂她仍渴望濃烈愛情的心。
她在沒有媽媽的環境下成長,讓她得用強悍的個性來面對那些不友善的眼光。
其實她是自卑的,盡避大家都說她長得漂亮,她還是覺得自己低人一等,她並沒有如外表所表現出來的那麼無所謂。
而他也以為她是女超人,就算她哭得淅瀝嘩啦,他也只會皺著眉心,頂多叫她不要再哭,她感受不到他安撫的力量。
回到再也沒父親守候的家中,小手撫模著肚子,她不知道該怎麼辦,終于鼓起勇氣對他說。
「弘弘……」
連年弘顯得不耐煩。「不要叫我弘弘啦,難听死了!」
「你有想過結婚的問題嗎?」
「我現還在念書,明年才大學畢業,想這些太遙遠了。」
「那如果我們有寶寶了呢?」
「我還年輕,我還想吃喝玩樂十年,我可不想當爸爸。」他著手替她整理因為忙于喪事而亂成一團的客廳。
听他這麼說她整一顆心都碎了,但她還是不死心,跟在他忙碌的身後。
「我听人家說得在百日內結婚,否則就得等三年後。」
他站定,一臉的訕笑,「你很愛我哦?你是不是怕我跑掉,很想早點嫁給我?」
「難道你不愛我嗎?難道你不想早點把我娶進門嗎?」
在她失去爸爸之後,她才發現這個家居然這麼大,那種空洞讓她恐慌,常常在半夜驚醒,感覺整個人就要被孤寂吞噬。
那是種神經質,很害怕會是妖魔鬼怪,更怕是有形的小偷或歹徒。她不要一個人,她想要一個家,一個溫暖的家。
「我才二十一歲,我的人生計劃至少要到三十歲才會考慮結婚這件事。」他繼續把一疊報紙堆放整齊,對于她的話完全沒有放進心里。
「你到底愛不愛我?你從來不曾說過那三個字。」她咄咄逼問,想听見讓她安心的話語。
「你很三八,這種話很肉麻!」不是他這種硬漢男人可以說出口的。
「連、年、弘!」她抓住他忙碌的雙手,迫使他正面看她。
「怎麼了?」他有著寵溺的無奈。
「萬一我們有了寶寶呢?」她不死心地再問。
「沒有萬一。」他是有為的青年,他在做的事時都有做好防護。
「就算有,我們也不要生,我們都還在念書,我們連自己都養不活,根本沒有能力照顧小孩。」
他大三、她大二,他們甚至分開兩地念書,一個月頂多見上兩次面,這樣的情形如何撫養孩子?
「我們可以打工賺錢,孩子可以拜托你媽媽和你阿姨照顧,為什麼不要生?」她的腦中一片混亂,無法明白他說的,心里不斷涌起「他不愛她、也不愛她的寶寶,就像她的媽媽不要她一樣」的想法……
「淑女,你最近太累了,別胡思亂想,你好好休息,干什麼去想這些有的沒有的。」
她忍住鼻酸,用力地問︰「我要你認真,回答我,你到底想不想在百日內跟我結婚?」
連年弘也被她那強勢的逼問給惹得心煩氣躁,「好,我認真的回答你,我不想在百日內跟你結婚!」
「我再問你二遍,你也不想要我們的寶寶?」他非但沒有安撫她,反而這麼狠心地拒絕她,她的情緒脾氣也全上來了。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我拜托你好好去睡一覺,睡醒之後,你就不會再問我這種蠢問題。」他的雙手握住她的激動的臂膀。
「你怎麼可以這樣?我要你跟我結婚,跟我結婚!連年弘,你跟我結婚啦!」她大吼。
他被逼急了也跟著大聲︰「蕭淑女,你不要無理取鬧!你爸爸過世,我也很難過,但是我們要振作起來嘛,明天你回學校念書,我也要回學校念書,這個時候結什麼婚啦!」
她听不進他的話,用力地搖頭。「你不要跟我說這麼多廢話,你就是不要娶我,就是不要我們的小孩,對吧?」
「隨你怎麼說!」他已經沒有安撫的耐性了。
「我明白了,你不要後悔!你不娶我,我就去嫁給別人!」
他只當她在發神經、說氣話,他放開她的手臂。「去呀,你去嫁給別人,我看有哪個男人會要你這種恰北北的女生。」
這個時候的連年弘,以為她是因為爸爸的過世而思緒大亂,絲毫沒有想到,她看似堅強的外面下,那脆弱的心房。
這一夜,她哭了一整夜。
她深知沒有媽媽的痛苦,現在又失去爸爸,以為會有愛她的男人,跟她重組新的家庭,沒想到這份愛全是她自以為是。
新生命的來到,鼓舞著她在這個孤單的世間繼續活下去,她不能告訴連年弘事實,他一定會逼她把孩子拿掉。
她不能失去肚子里的孩子,她得逃離這里。她的肚子會越來越大,再不走,他遲早會知道。就算她吃苦受罪,也一定要給肚子里的寶寶一個健全的家庭。
她連夜收拾好個人用品,將所有電器的插頭都拔除,關閉所有的電源,大型家具也以被單蓋上防塵。
棒天,她離開河東村,再也沒有回來過。
直到多年後,她才想通,這無關對錯,錯在當時他和她都太年輕,個性同樣強勢又倔強!都站在自己的角度看世界,沒有設身處地地為對方著想,誰也不讓誰,才會造成如今這種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