苞著趙嬤嬤進了這位在胡同里的「十笏園」,沈夕曛忐忑不安地東張西望。
听說這園子是前朝尚書余方為了祝賀母親生辰所建,取名十笏,乃取其小如十個笏皮之意。
不過和尋常百姓人家相比,這十笏園非但不小,甚至可以用「大得可以」來形容,至少對沈夕曛而言,那水池、長廊以及水榭樓台,都是她所未見過,也沒想過自己可以在其中居住的。
趙嬤嬤在園子里東繞西走,領著沈夕曛來到「浣霞水榭」。
「姑娘,你先在這兒等,一會兒四爺就會過來了。你一定餓了吧?我去廚房替你弄些吃的來。」
趙嬤嬤停在門口,「你想問四爺的事,是吧?」
沈夕曛點點頭,「嗯!我想知道這好心買了我,又替我安葬爹爹的四爺到底是誰。嬤嬤,你可以告訴我嗎?」
「客棧掌櫃沒告訴你嗎?」
「沒有,掌櫃只說四爺是京城里極有名的人物,除此之外什麼都沒說。」
趙嬤嬤抿唇一笑,「論起四爺,說極有名實在還不足以形容,不過四爺交代過,沒有他的允許,任何人都不準透露他的身分,所以如果姑娘想知道,就自個兒去問四爺吧!」
沈夕曛咬著唇,「可是四爺救了我,又拿銀子安葬了我爹,這份恩情比天還大,夕曛怎能連恩人的名字、身分都不知道呢?」
「說到報恩,你就別擔心了,好好在這兒待著,盡心服侍好四爺就是報恩了!好了,屋後澡堂里頭有熱水,床上有一套衣裳,你去洗洗澡,把自己弄整齊些,我去替你張羅些吃的。」
目送趙嬤嬤離去,沈夕曛無奈地關上門,獨自一人面對這偌大的屋子。
她是在四個月前,遠從鳳陽跟著爹爹到京城依親的。
鳳陽連月大旱,粒谷未結、寸草不生,鳳陽人從吃牲畜到吃草根,餓慌了,便開始吃死人肉,最後連活人都免不了遭殃。
沈夕曛的父親沈放是個讀書人,眼看著鳳陽即將災民遍野、滿城大亂,他們兩老父弱女,不免受人欺悔、性命不保,于是便帶著唯一的女兒沈夕曛北上京城,想找嫁到京城的妹子依親,等過些時候情形好轉了再回鳳陽。
想不到人窮連親戚都沒有了,這妹子不願相認也罷,竟還教人將沈放打了一頓。
可憐沈放一路忍饑挨餓,餐風露宿來到京城,身子已是大不如從前,再經過一頓毒打,登時一病不起,全靠沈夕曛在各家客棧里奔走賣唱,賺取微薄的銀子給父親看病。
雖然沈夕曛不惜拋頭露面,含羞忍辱為父親奔波,可沈放終究在兩個月後撒手人寰,而沈夕曛根本無力料理父親的後事,因為光是欠客棧掌櫃的銀子,就教她一輩子都還不清了,何況還有藥鋪的藥錢、大夫的出診金,這些銀子她都得付啊!所以她哪有銀子為父親埋葬?
無計可想下,沈夕曛只好寫了張「賣身葬父」的板子,請客棧掌櫃為她掛出去,希望能找到善心人士來幫忙。
哪曉得板子還沒掛好,掌櫃便告訴她,四爺已經為她付清所有的賒債,還願意替她安葬父親。
對于這個四爺,沈夕曛毫無知悉,只知道似乎是個大有來頭的人,至于他叫什麼名字、年紀多大、做什麼,她一概不知。
但知道又有何用?打從她寫了「賣身葬父」四個字以後,沈夕曛就注定沒有主宰自己將來的權利了;所以他老也好、丑也好,是王孫公子也行、販夫走卒也罷,她都認了,誰讓她沈夕曛是個苦命人呢?
想著,沈夕曛取餅趙嬤嬤為自己準備的衣裳來到後面澡堂,那里果真有一桶熱水在。沈夕曛不多想,當即除下衣衫,跨了進去。
溫熱的水,瞬間消減了沈夕曛一身的疲憊,而飄浮在水上的花瓣,透著淡淡清香,又使得她在不知不覺中松懈了心房,連繃緊的神經與不安也似乎都不見了。
沈夕曛以手取代毛巾,掬起花瓣水,依次慢慢搓洗著身子。先是肩膀,然後胸脯、腰身,再次是雙手,最後才是雙腿。
當她很自然地抬高腿,努力想把自己洗干淨時,卻渾然不知,有一雙著火似的眼楮正隔著簾子,一瞬也不瞬地瞅著她。
她真美!打從在客棧第一眼看到她時他就發現,她是個難得一見的大美人。
雖然一身粗布衣衫,抱著琵琶奔走于各個客棧、靠賣唱維生,可卻絲毫掩不住她渾然天成的天姿麗色。
煜祌這麼想著。他雙手背在身後,好整以暇地欣賞沈夕曛的海棠出浴圖。
近看下的她更美了,縱使隔著一層竹簾與冉冉煙霧,煜祌仍將她玲瓏剔透的身軀瞧得一清二楚。
從他所站的位置望去,但見她輪廓完成無暇的側面,鼻子小巧挺直,柔軟的唇微抿著,不知道嘗起來是否也如所見那麼甜、那麼美?
煜祌的視線再往下移,她肩若削成,圓潤豐美的乳峰自然形成一個美好的弧度,散發出誘人的風情;至于她的腰,煜祌看不見,不過可以想象那是何等縴細。
煜祌看沈夕曛抬高腿,小手仔仔細細搓洗,從手掌般大小的腳、雪白的小腿到那勻女敕的大腿,煜祌瞧著,不禁輕嘆口氣,卻讓沈夕曛听見了。
沈夕曛壓根兒沒想到會有人躲在外頭偷看自己洗澡,因此當她听見煜祌的嘆息聲時,不禁花容花色,幾乎叫了出來,「誰?是誰躲在那里?」
煜祌推開竹簾,緩緩走了出來,炯炯有神的眼毫不掩飾地盯在沈夕曛身上。
「是我。」
乍見煜祌,沈夕曛又羞又急、又慌又驚,忙想抓過衣服遮住自己,可她的衣服偏偏放在遠遠的椅子上,構也構不著。于是沈夕曛只能以雙手遮住自己赤果的胸脯,顫抖著聲音問︰「你……你是誰?為什麼……為什麼……」
她那嬌羞又不知所措的模樣,讓煜祌不禁又往前跨了一步。
沈夕曛頓時大驚,「你別再過來了!你再靠近一步話,我、我就……」
他釘在原地不動,可那星子般的明亮眸子卻繼續往前去,直落往她泡在水里的光果身軀上。「你就如何?大喊救命,還是咬舌自盡?」
「我……我……」沈夕曛咬咬唇,身子瑟縮著向水里沉,想藉由水的阻隔,擋住他放肆的目光。「你再過來的話,我就、就用熱水燙瞎你的眼楮,讓你從此不能再做這種卑鄙、無恥又下流的事情!」
煜祌聞之,先是怔了怔,繼而忍不住炳哈大笑起來,「好,好個賣唱女,無怪乎你能穿梭在各家客棧里,面對三教九流、市井無賴的調戲,還能若無其事地賣唱,真是不容易啊!」
「你……」
不等她說話,煜神翩然轉身,穿過竹簾而去,臨去前丟下一句話︰「把衣服穿上,到前頭來見我!」
煜神的話,讓沈夕曛詫異極了。
他說什麼?他叫自己把衣服穿上,到前頭見他?難道他……難道他就是買下自己,又替自己安葬了爹爹的四爺?
想到這里,沈夕曛不禁渾身一顫。這個放肆無理,躲著偷瞧自己洗澡的男人就是四爺?
天啊!她究竟遇上一個什麼樣的男人,竟會偷看女人洗澡?這……
沈夕曛詫異得不知該如何是好,也不知該怎麼面對他,她幾乎想奪門而出了!
可她能嗎?若不是這個四爺,今天的沈夕曛早淪入萬劫不復的深淵了,還有機會站在這里嗎?即便他要她為奴為婢、做牛做馬,她都必須接受,因為是他救了她啊!
想著,沈夕曛慢慢從桶子里跨了出來,手忙腳亂地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剛走出澡堂,趙嬤嬤便走了過來。
「哎喲!我的好姑娘,你這澡洗得可真久,四爺都等得不耐煩了!快,跟我到前面去見四爺。」
「可是我……」
沈夕曛想說她還沒梳頭,可趙嬤嬤根本不給沈夕曛說話的機會,忙拖著身子半濕、頭發披散在肩上的沈夕曛來到浣霞水榭的正屋。
「四爺,沈姑娘來了。」還沒進屋,趙嬤嬤就急著行禮。
煜祌背著雙手,站在一張椅子前,欣賞著掛在牆上的一幅山水畫。對于趙嬤嬤的話,煜祌彷佛充耳未聞,只是將全副精神放在畫上,沒有回答。
煜祌沒有答話,趙嬤嬤就像犯了錯的兵,乖乖站著等候,動也不敢動;而趙嬤嬤不動,沈夕曛自然也得跟著罰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