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郊區一座古色古香的豪宅,外頭的花崗石柱上刻著「煙園」二字,這里是子龍鋼鐵企業總裁、台灣的「鋼鐵之神」柏子龍的住所。
大宅佔地數百坪,在設計師的巧手裝潢下洋溢著懷舊的上海風情,滿園花草樹木經過專業人士整理,火紅色的杜鵑花喜氣洋洋地盛開著,忽地,一陣風吹來,杜鵑花瓣簌簌亂飛,天地瞬間紅成一片,眼前的景色美得像一幅畫。
煙園是柏子龍送給愛妻章煙美的禮物,他和愛妻結婚之後生活幸福美滿,唯一的遺憾是兩人婚後一直不孕,求助不孕門診好多年,好不容易煙美才生下一個兒子,柏子龍得償所願,歡天喜地當父親,並蓋了這棟花園大宅送給妻子,誰知煙美沒福享受,在兒子出生後沒多久竟車禍往生了。
從那時起,他和獨子柏軍耀相依為命,至今六十歲了都沒有再娶,而轉眼間,柏軍耀已是一個二十二歲的大四生了。
柏子龍因忙于公事常出差,怕兒子寂寞,安排了十余個僕人照顧他,除了吃住有人服侍之外,出門上下課也有司機載送、保全隨身保護。
從小沒有媽媽的柏軍耀,就是在這樣眾人保護、照顧的情況下長大。
幸好他沒有辜負父親的期望,從小就表現出色,學業成績永遠是第一名,體育成績也同樣出色,家里的一面大牆壁全貼滿了他從小到大的獎狀,參加各種競賽的獎杯也擺滿了好幾個大櫃子。
只能怪上帝太不公平了,賦予他十全十美的條件,含著金湯匙出生,擁有人人稱羨的家世,外型瀟灑帥氣,腦袋又絕頂聰明,就讀T大企業管理系,畢業後計劃進入家族的鋼鐵企業接班,前途一片看好。
這一天傍晚,柏軍耀一下課就迫不及待要司機載他回家,因為今天正是父親出差回國的日子。
兩個禮拜沒見到父親了,他吩咐廚師準備豐盛的大餐,就等晚上父親回來享用。雖然父親工作忙碌,但他們父子關系親密無間,總會利用難得的共聚時間聊天,一點代溝都沒有。
六點鐘,奔馳轎車緩緩駛入車庫,司機下車替少爺開門,柏軍耀穿著一身運動服走進客廳,一旁的管家立刻接過他的背包,遞上他愛喝的桔茶。
「父親說晚上七點準時回來?」他轉頭跟管家確認。
在柏家工作多年,禿頭、大肚的中年管家笑咪咪地說︰「是的,少爺,老爺說一定準時,廚師已經在準備晚餐了。」
「那我趕快上樓把報告寫一寫。」
他三步並作兩步地快速上樓。
不同于大宅外觀的典雅風格,柏軍耀的房間裝潢極具現代感,采黑白簡潔色調,室內干淨明亮卻又不失男人味,唯一可見房間主人仍有些孩子氣的部分,就是牆壁貼滿了他喜歡的籃球明星海報。
為了爭取時間,他放下包包,立即坐到黑色大書桌前專心寫報告、打計算機,身後的一整排書櫃放滿了有關企業管理、經濟理論等專業的原文書,每當遇到問題,他可以隨時查閱各種數據。
一個鐘頭後,他從容地關上計算機,下樓來到客廳等父親回家。
家里的佣人們各司其職,他獨自站在大片落地窗前欣賞著外頭院子里欣欣向榮的一花一草,內心感到無比平靜和幸福。
他很清楚「煙園」這個名字的意義,對他而言,這棟屋子代表了父親對母親的愛,父親深愛母親,所以才會一直未再續弦,他因此堅信世界上真的有真愛存在。
此時,庭園的大門打開,一台勞斯萊斯銀色轎車駛進,柏軍耀立刻沖出門口迎接,直到車子停好,柏子龍拿著公文包下車,柏軍耀開心地抱住案親。
「爸!你回來了!」
「是啊!我一回國就趕回家看你,真想你啊,寶貝兒子!」柏子龍高興地攬著兒子。
已屆退休之齡的柏總裁身材富態,兩鬢霜白,笑起來兩眼有明顯的魚尾紋,雖然難掩老態,但精神飽滿,商場強人的氣勢不減,唯有在愛子面前,他收斂了所有的霸氣,取而代之的是慈祥笑容。
「父親,先進屋里來吧!晚餐應該準備得差不多了。」柏軍耀熱切地幫父親提公文包,一邊走進屋里,一旁的僕人已經快手快腳地把行李拿上樓。
「對了,這次你參加系上的英文演講比賽成績出來了嗎?如何?」柏總裁邊走邊關心地問,他在企業界穩坐龍頭老大之位,自然也期待自己的孩子樣樣得第一。
柏軍耀驕傲地豎起大拇指。
「第一名。」
「籃球比賽呢?」
「我們這隊當然也是第一。」柏軍耀意氣風發地跟老爸炫耀。
「不錯不錯,再加油,再加油!」柏總裁樂得哈哈笑,滿臉引以為傲的得意之情。
「爸,你先去換衣服,我幫你放公文包。」進屋之後,柏軍耀說。
柏總裁回房間換下西裝,十分鐘後一身休閑地下樓,柏軍耀拉著父親到餐廳入座。
「爸,你肚子一定餓了,我特別請廚師做了你最愛吃的菜。」
餐廳是維多利亞式的華麗風格,桌上碗筷都擺好了,管家和佣人全退至外頭等候叫喚。
柏總裁坐在主位上,看著眼前琳瑯滿目的菜肴,感嘆道︰「還是回家好,飛機上的食物我總是吃不慣,連紅酒我也喝不下。」
「飛機餐哪比得上家里煮的?家里的紅酒等級也比較好,等一下就先開一瓶98年的紅酒來喝怎麼樣?」柏軍耀興沖沖地提議道。
「當然好。」
柏總裁向來愛吃上海菜,所以家里特地請了專長上海功夫菜的廚師掌廚,只要事先吩咐一聲,隨手可做出一桌媲美餐廳料理的豪華大菜。
「爸,吃菜。」柏軍耀為父親挾菜。
「好、好,你也多吃一點。」柏總裁笑著回應。
因為父親工作忙碌,柏軍耀久久才見到父親一次面,只能利用難得同在家里的溫馨時光了解彼此近況,偶爾父親還會講一些爾虞我詐的真實商場筆事,藉以警惕、教育他,他往往听得津津有味,更加增進父子感情。
但今天很反常,用餐時間父親沉默得離譜,沒吃多少東西就放下筷子。
柏總裁若有所思地看著獨子,流露出欣慰的目光。
兒子像極了他,濃眉大眼,雙眼炯炯有神,身為柏家未來鋼鐵事業的繼承人,不負他的期望,從小就表現出色,成績十分優異,個性也成熟懂事,他應該可以放心告訴兒子那件事才對……
柏軍耀已懂得察言觀色,忍不住直問︰「爸,你怎麼了?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我……」柏父正思忖如何開口。
「爸,有什麼事就說吧!」
柏父看著兒子,有感而發地感嘆︰「唉!時間過得好快,一下子,你已經是個大人了。」
雖然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但他仍有些難以啟齒自己決定再婚的事。
上天的安排就是如此巧妙,原本以為他這輩子不會再婚了,沒想到此時卻遇上了情投意合的人,雖然葉愛只有三十四歲,整整小了他二十六歲,但是,他們瘋狂的相戀,在默默交往半年後,他向她求婚,她也點頭答應了。
兒子長大了,他已經沒有後顧之憂,也相信善解人意的兒子能成熟地面對他的決定。
「是啊!」柏軍耀笑著說︰「爸,謝謝你辛苦照顧我,小時候我實在很不懂事,還任性地跟你要媽媽,每次提到這個話題,你總是沉默不回答我,害我好生氣。不過我現在長大了,明白爸爸有多愛媽媽、多愛這個家,堅持一個人打拚,因為沒有人可以取代媽媽的地位。」
听兒子這麼說,柏子龍神情突然有些尷尬,他當然仍愛著煙美,只是他需要另一個妻子相伴,一起度過晚年。但就算再婚,也不會影響煙美在他心中的地位。
「兒子,你很乖,我一直愛著你和你媽媽,但是……」他清清喉嚨道︰「我年紀大了,你媽媽也走了很多年,我想現在是我再婚的時候了,我相信你很懂事,一定能理解爸爸的決定。」
柏軍耀的笑容凝結在嘴邊,一時無法消化耳朵听到的訊息。
再婚?
他听錯了嗎?
「爸,你、你是說……」他從來沒想到父親會再婚,這消息來得太突然,他一時說不出任何話。
「她叫葉愛,是一個好女人,我們交往了快半年,我就迫不及待跟她求婚,兒子啊!你一定會喜歡這個新媽媽的。」柏總裁說出真心話,很希望兒子能接受。
柏軍耀的臉色由紅潤轉為慘白,接著發青。
新媽媽?
他沒听錯,父親說的是「新媽媽」三個字。
「葉愛?她幾歲?」柏軍耀強自冷靜地問,雙手卻在桌下握緊。
「今年三十四歲。」
三十四?柏軍耀眼楮瞪得好大,老天!
「她……是做什麼的?」
「她……」柏總裁清清喉嚨,他不願也不想欺騙兒子,為免日後更難善後,干脆實話實說。「她是我在舞廳認識的女人。」
「什麼?舞廳?爸,你別被騙了。」柏軍耀驚訝地喊道。
他越听越心寒,父親為了談生意常常得去酒家應酬,但父親是個有自制力的男人,從沒有鬧過什麼花邊新聞,不過顯然這次除外。
在他認為,那個女人會接近父親,鐵定是貪財的成分居多。
「我沒有被騙,葉愛確實是個好女人,她會淪落到舞廳上班是不得已的……」柏總裁想說明,但被柏軍耀打岔。
「對,每個風塵女子總有一段值得同情的故事,爸,我很確定你被騙了。」柏軍耀嗤之以鼻,這種千篇一律的故事,他根本懶得听。
「不,我都調查過了,葉愛的遭遇是真的。」柏總裁一臉平靜,沈住氣跟兒子好好談。「她是個孤兒,一直都是自己一個人,什麼都不懂,十六歲未婚懷孕,那男人不管她就跑了,她沒有家人,生活很辛苦,獨力撫養女兒到十八歲……」
「什麼,她還有一個十八歲的女兒?」柏軍耀無法接受地大嚷起來。
柏總裁仍是平靜地響應︰「對,她女兒現在已經高三了。軍耀,你可別瞧不起人家,人家沒有好背景,也沒錢補習,完全靠自己苦讀,現在是一女中的學生,是個很優秀的孩子。你是獨生子,我希望你以後好好照顧這個新妹妹,將來我也走了之後,你們也要互相照顧……」
他滿懷期待,但被兒子澆了一盆冷水。
「這種現成的妹妹,我不要也不屑!」柏軍耀痛苦地嘶吼。「爸,你清醒一點吧!她們只是為了你的錢,我不會接受她們的,我的母親永遠只有一個!」
柏總裁沒想到兒子會這樣激烈反對,聲音不自覺地高亢起來。「你父親是做生意的,精明得很,沒人騙得了我!葉愛是個好女人,也會是個好媽媽,她是我這麼多年來唯一想要廝守終生的女人。」
「爸,你瘋了!」他咬牙切齒,無法忍受地吼了起來。
「我沒瘋。兒子,你永遠是我的最愛,但是,我再婚的決定不會改變,這個星期天,葉愛和她女兒會到我們家來,我要你在場,而且我們的婚禮,你一定要參加。」
柏軍耀無言。
案親的話,向來是不容置喙的權威,他再無法接受,也不可能置之不理。
好一會兒後,他幽幽地問最後一個問題︰「爸,難道,你不再愛媽媽了嗎?」
「我一樣愛她,煙園永遠是屬于你媽媽的,誰也影響不了你媽媽在我心中的地位。只是……我需要一個能陪我到老的女人,你還小,你無法體會爸爸的孤單。」
柏軍耀凝視著父親,突然覺得此刻父親的身影看起來好蒼老。
「你是我的兒子,我永遠愛你。請你給新媽媽一個機會,讓她證明她不是見錢眼開的女人,也讓我證明我的眼光是對的。」第一次,柏總裁說話如此低聲下氣。
柏軍耀沒說話,沉默了好久,直到飯菜都涼了,他終于站起來,轉身上樓。
這夜,他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