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他們投宿一家客舍。
窮州更冷、更凍,冷到連呼出的氣息都是白的。
尹勢先下車要了房,然後回到車上。宿子掀開被子要起來,尹勢趕緊阻止她。
「不要這樣就起來,外頭很冷,會著涼。」
宿子設料到他會這麼說,回得有些吞吐,還有些疏離。「沒、沒關系的,我會披著衣服。」
尹勢還是不肯妥協。「房里頭已經生起炭盆了,我飽你進去。」說完,他強勢的用棉被緊緊包著她,就要抱她下車。
宿子慌了。「阿勢,真的、真的不用,我自己一一」
尹勢的口氣忽然硬了起來,好像他已隱忍很久,最終情緒還是爆開。
「你不要我踫你嗎?「他逼問。
宿子一愣。
「你覺得我骯髒,所以不要我踫你嗎?他火熱熾烈的眼神,緊緊鎖著她。
宿子被盯得不自在,低頭,細聲的說︰「……不不是的,我沒有這個意思。」
「那你就留在我懷里,什麼都不要多想。」他幾乎是用上了命令的口氣。
宿子知道尹勢現在很容易被激怒,也很容易受傷,她最好乖乖的順從他。
住進客舍,尹勢不但請人熬了熱粥,甚至連宿子該吃的藥也帶來了,順道央人煎了一碗出來。
當粥和藥同時端進房里時,宿子有些無言。
為什麼連在這種艱難的時刻,他都快顧不了自己,卻還一徑的想著她這具病弱無用的身體?
她的心里還是有尹勢,這毋庸置疑;可一想到他是為了她,才做出那些令人發指的事,她就會陷入矛盾。
「來,先把藥喝下。」尹勢替她端來藥碗,要喂她喝藥。「你一整天都沒吃藥了。」
宿子想自己端碗。「我、我自己來就好了……」
尹勢想說什麼,卻沒開口,他把碗交給宿子,讓她自己喝。
他背對著宿子,看似在忙著拿出行囊,可聲音卻幽幽的傳來。
「你在怕我嗎?宿子。」他說。
宿子震了一下,沒有回話。
尹勢回頭看她。「你……都不願意和我說話。「宿子咬著唇。
「你到底是怎麼想的?」尹勢落寞的說︰「就老實告訴我吧。」
宿子欲言又止。
「沒關系,你不用在意我。「他說得很輕柔,像在哄著她。「跟我說實話,宿子。」
宿子鼓起了勇氣,終于直視尹勢那雙疲憊的眼楮。
她看清了,原來殺人如麻的人,也會露出這樣茫然的眼神,而不是一直都被邪惡冷酷給佔據。
她知道自己的心情了,她不是因為他是殺人凶手而怕他,而是、而是……「你……你的工作,一直都不願意跟我說,是因為……就是這個?「她吞吞吐吐的問。
尹勢很坦然的看著她。「沒錯。外人會說這是殺手。」
「每天,都要殺很多人?」
「對。「尹勢也回答得很快、很利落。「殺很多人。」
宿子深吸一口氣。「我之所以可以過得那麼好,都是因為,你殺了人,才換到錢的,是嗎?阿勢。」
尹勢察覺問題有些不對勁,宿子好像不怕他是殺手,而是想知道他為她養病的這些錢從何而來。
他不回答,只是眯著眼細看她,想看透這小東西到底在想什麼。
「我們現在可以過得那麼好,我的藥錢、那些好吃的東西的錢、那些保暖衣物的錢……都是、都是……」她的牙關開始打顫。「都是你殺人換來的?「尹熱有些沉不住氣了。「你想問什麼?宿子。」
宿子不理他,心里很激動,還自說︰「你因為殺人,所以每天都那麼疲憊;甚至因為殺人,還受那麼重的傷,是嗎,阿勢?「「這是我的抉擇,不關你的事。」尹勢的口氣硬了起來,想要杜絕宿子往那個方向去想。
「可是你是為了我,才那樣抉擇的!」她也強硬的說出一直盤據在心里的話。
「那又怎樣?只要你不怕我,不覺得我骯髒,我什麼都可以做!」尹勢熱烘緊繃的身子趨向前來,緊緊的抱住她他發現宿子的身子抖得厲害,環抱的手臂更是緊了些,想要溫暖她。
他放軟口氣,又輕聲輕氣的說了一遍。「宿子,只要你不怕我,我真的別無所求,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好嗎?
嗯?」
宿子低頭,身上的顫抖仍然不減。
尹勢覺得有異。「宿子?」
「你放開我……」宿子小聲的說。
「什麼?「尹勢一愣。
「我……是……我是罪人。」她硬咽的說︰「我……是把你逼得做出這個抉擇的罪人。」
尹勢本來可以是個正直善良的好人,是因為她,是因為要照顧她、保護她,才被逼上這殺人的絕路的。
她怎麼可能明知這一點,還厚顏無恥的待在他身邊,若無其事的接受他的好、他的付出?她做不出這麼殘忍的事。
尹勢瞠大眼,瞪著她。「你在說什麼?」
他的口氣變得激動。「你到底在胡說什麼?「「你甚至差點設命了……都是我害的,是我害你的……」宿子陷入自責,無法自拔。
她掙開尹勢的懷抱,蠕動著想要退開,拉遠兩人的距離和關系。
「不準說這樣的話!」尹勢強硬的把她拉回來。「不準離開我!」
「不要,我不要再這樣了……」宿子掙扎著、掙扎著,最後掙扎得哭了出來。
「我不要再害你這樣!」
天知道,她這些自責的話,比害怕他是殺手更教尹勢心痛。
他為她做的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他從來沒有要她負責、贖罪。
宿子不斷的哭泣、不斷的掙扎,那想要離開他視線與懷抱的模樣,真的嚇到他了。
他的胸腔里滿足怒氣,也滿是悲傷,不知道該怎麼壓抑這些情緒,只能順著本能,阻止他心愛的人離去……最後,他幾乎是失去理智的強吻著宿子,緊緊箍著她的頭顱,霸道的要她接受他的吻,好抹消她的自責。
當他的臉頰沾上了她悲傷的眼淚時,他更是忍無可忍,擁著她滾上了床鋪,月兌了彼此的衣,想要順從自己的,用熱燙的欲火溫暖她,讓她快樂、讓她舒服,讓她忘記這一切一切,只要留在他身邊就好。
但一個巴掌,打醒了他自以為是的想法。
尹勢退離了她,有些受傷,也有些難以置信的看著打了他耳光的宿子。
這時他才覺得口里一陣腥甜,刺痛傳來,原來,他的吻,並沒有讓她感到醺然欲醉,反而激起了她反抗的力量,使她硬生生的推開了他。
宿子爬了起來,將自己赤果的上身包在棉被里,退到角落,像只逃避掠食者的獵物一樣,絕望的看著他。
他愣愣的看著宿子的眼淚,發現自己的眼楮也發燙、發酸著。
他多麼想哭啊,被心愛的人這樣注視著,這是多麼深重的痛與罪。
「我愛你啊,宿子。」尹勢沙啞的說。
他模著自己身體上尚未痊愈的傷。「這些傷,全是我自己甘願受的,我沒有要你扛罪的意思,宿子……你不要哭,拜托,不要這樣懲罰我。」
宿子只能搖頭哭泣。她把自己的想法說出來了,說出那些想法、坦承自己的罪狀,是多麼吃力沉重的事,她什麼都不想講了。
看她悲傷得那麼深切,尹勢知道自己已無能為力。
「我明白了。」他失魂落魄的站起身,穿上了衣服;但離去前,仍不忘把熱粥和湯藥放在宿子拿得到的地方。
「我們都靜一靜。」他疲累的說︰「我再去要一間房,就在你隔壁。有事就叫我,好嗎?」宿子點頭,沒說話,眼淚依舊一直掉。
尹勢看了她好久好久,發現那些眼淚就像利刃一樣,深深的刺著他的心。他不能再看了,再看下去他會心痛而死,所以他幾乎是慌張的逃離這間房。
但他沒馬上離去,因為宿子痛徹心扉的號哭聲綁住了他。
他什麼也無法為她做。
只能倚在門邊,听著她的哭聲、承受著她的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