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子,常筱櫻的存折里頭冒出個好大的數字,那是她努力不懈一輩子都很難賺到的金額。現在她竟擁有千萬身價,這一點她想破了頭都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她母親只是個尋常人,怎麼可能會買鉅額的保險呢?
所以不是她愛做夢,是因為一切都太不合乎常理,她才會猜想母親口中的那個「他」是個了不起的人物,才會買那種鉅額的保險,而受益人是她。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常筱櫻怕又是同樣的狀況發生,遲遲不敢上前接電話,可是它依然不死心的響著,直到她拿起話筒。
「喂?」
「常小姐?」不一樣的聲音,但是有點熟悉。
「我是,你哪位?」
「我是久保勝,你早。」
難怪她會覺得熟悉,原來是那位保險人員,但知道是他,而不是那個神秘客後,卻又讓她感到一絲失望。
「有事嗎?」
「是這樣的,公司幫你作了許多行程安排,由我做你的向導,如果你準備好了就請下樓來,我會在飯店門口等你。」
日本的保險業服務得這麼周到?怎麼她不知道保險業還能夠替受益人安排旅游行程?是這行業的行銷方式太先進了,還是她太孤陋寡聞?
「你們保險公司還提供這樣的服務?」常筱櫻好奇的問。
久保勝听出了她語調中的狐疑,輕快的解釋著,「當然不是,這是我的雇主特別交代的,他希望你可以先在日本走走看看,然後考慮要不要留下來。」
「什麼意思?」她愈來愈不喜歡這樣的安排,「誰說過我要考慮留下來的?我從來沒打算在日本長住。」
「現在先不要決定好嗎?如果等你走遍了日本還覺得不喜歡再作決定比較妥當吧?」
現在常筱櫻希望自己日文很差,與人溝通不良,而不是這樣呱呱叫,「我不知道你的那個雇主是什麼用意,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真的沒有打算長久住在日本,因為我喜歡台灣。」
「沒問題,但是四處逛逛應該不影響你喜歡台灣的心吧?」
「你很會說話。」
「悶著對身體也不好,就讓我暫時充當向導,好好的介紹幾個日本好玩的地方給你參考。」
突然,她的腦袋閃過一個念頭,所以沖動的答應了久保勝的好意,應允道︰「我十分鐘後下樓和你踫頭。」
她要問久保勝關于櫻花園的事情。
***
走過上野公園,看到千百棵櫻樹形成的花海,著實有讓人炫目的美麗,但是日本人是狂愛櫻花的民族,一到賞櫻期間,到處人潮洶涌,所以看到的除了花海就是人山人海了。
「不是這里。」
苞著,在久保勝的帶領下,她到了新宿御苑,這個古代信州高遠藩主的居所。來此她才知道一件令人訝異的事情,那就是這里大部分的建築原木是來自阿里山。
接著又看了很多個景點,她已經眼花撩亂,有種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的錯覺。
「不是這里。」常筱櫻搖搖頭。
已經走訪了不少處櫻花盛開的好景點,跑軟了腿,看花了眼,可是令人失望的是,每一處都不是出現在夢境中的櫻花園。
「也許並沒有你說的地方。」久保勝覺得她所形容的地點並不像東京附近可以賞櫻的景點,仍捺著性子帶她到四處探查,直到她再度說出否決的話,他也覺得累了。
只是他不好意思說,沒有人這樣賞櫻的,像這種賞櫻法,櫻花再怎麼美麗,也無法領會。
「也許你說得對,說不定那個地方真的不存在。」常筱櫻也覺得自己太傻了,竟然會相信一個夢中人說的話,還發了瘋似的到處尋訪他的住處,這要說出去,恐會笑掉人家的大牙。
所以一開始她並沒有對久保勝說那是出現在夢中的景象,為的是給自己留一點顏面。
「這樣吧,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我自己再回飯店就可以了。」
「那怎麼成,要是你迷路了怎麼辦?」
「不會的,我的日文和人溝通不成問題,這里的電車又方便,要回飯店並不困難。你應該還有其他事情得辦吧?」
「我的責任就是好好的帶你到處去玩。」
一整天過去了,她現在最想做的就是獨處,但是久保勝太堅持也太負責任了,好象出門後她就是他的責任,害得她想靜一下都沒法子。
「對不起,我其實是想要體驗一下一個人走在東京街頭的感覺,你在的話,我……」
「對不起,我是不是做得不好?你覺得厭煩了嗎?」
他的反應太激動了,害得她心中莫名的升起一股罪惡感。
「別誤會,你很周到,我也看到了東京美麗的一面,但是,你應該知道,有時候人會想自己一個人好好想想事情。」
常筱櫻懷疑久保勝是不是真的懂她的意思,因為他杵了好久才點頭,而臉色還是和剛才一樣難看。
「我回到飯店會給你電話,這樣你總可以放心了吧?」
「可是老板……」
「如果他說了什麼,就說那是我的意思,我其實很討厭人家跟在我身邊,你就這樣告訴他,或者……」常筱櫻丟給他一個難題,「或者他願意親自來當我的向導,這樣我也可以接受。」
當然這並不是她的希望,在找到那個櫻花園之前,她並不急著想要見到母親口中所說的「他」。「好吧,既然你想要一個人靜一靜,那麼我就先離開了,不過請你回飯店之後打個電話給我,好嗎?」久保勝依舊很盡心的央求著。
其實她並不很喜歡日本人,除了因為她的親生父親可能是日本人之外,他們刻意表現于外的親切總讓人感覺不自然。
但是,久保勝算是個可愛的日本人吧?她的確這麼想,所以不想讓他太過為難,「我會打電話給你的,不會太晚。」
「有什麼事情也請隨時打電話給我。」
「我會的。」
「那我……」
「莎優娜拉。」常筱櫻轉身,自顧自地揮手離去,不讓他有機會拖泥帶水。
***
「醫生,阿真難道要一輩子這樣了嗎?」穿著典雅的和服的歲方玲子帶著一臉愁容,看著躺在床上一動也不動的兒子,既悲傷又無奈的問著一年來已問過不下三百回的問題。
躺在床上的歲方真是她唯一的兒子,也是她唯一的希望。
她花費了所有精力所栽培的兒子,在家中莫名其妙的跌下樓梯,經過緊急送醫救治,生命是無大礙了,但是這一年來卻沒有醒過半回。
「真抱歉,我們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但就是找不出少爺之所以昏睡不醒的原因。」遠藤醫生沮喪的說。
歲芳玲子難以相信的搖著頭說︰「這太沒有道理了,永田醫生說阿真並沒有腦死現象,不應該這樣昏睡不醒的,但是都過了一年,他卻一次也沒有醒來過,這到底是什麼因素呢?」
「歲方太太,請你不要過度激動,永田醫生也很努力的在找尋其他可行的辦法,會盡一切的力量喚醒歲方少爺的知覺。」
「誰知道我能不能等到他醒過來,我老了,丈夫現在又中風,恐怕下半輩子都得靠輪椅度日,我一個女人家……」
覬覦歲方家產業的同業又虎視耽耽地等待著扳倒他們的機會,她有多少力量可以對抗這一切?
「听說你打算把歲方董事長在外頭的女兒找回來?」
歲方玲子點頭,道︰「我必須承認自己並不是經商的料,但是我不想讓歲方家在我手中垮掉,阿真變成這樣,幾乎不可能成為歲方家的繼承人,而那個女孩……」她臉上閃過一抹痛苦,無奈的說︰「畢竟她是保智的親骨肉,由她來繼承或許也是個選擇。」
「歲方太太真是太寬容了,願意接受董事長在外的風流韻事,但是那女孩的母親怎麼處理呢?你難道不擔心你和少爺的未來?」
「這倒沒什麼好擔心的,那個女孩的母親已經過世了,當然過世之前我已和她達成協議,她答應讓那女孩回歲方家。可是還得經過審核,看那女孩是不是有那個能力挑起歲方家的重擔。」
「說得也是,畢竟歲方家的事業在日本是數一數二的,沒有魄力恐怕也是難以辦到,可惜……」遠藤醫生望著躺著不動的歲方真,感嘆的說︰「要是少爺可以快點醒過來,那就再好不過了,他是真的有那種領導能力的人。」
「是啊,他是最適當的人選,但是,我已經累得等不到他醒過來了。」
「請多多保重。」任何人都知道,一個對商業一竅不通的人要獨挑大梁,那的確是個令人喘不過氣的壓力,他明白那是怎樣的一個重擔,但也只能在旁打氣支持。
「謝謝你,遠藤醫生。」
「請別跟我客氣。」
「還是要跟你說謝謝,還有……」歲方玲子望向床榻,再次央求著,「阿真還是要請你多多費心,我依舊希望他早日醒過來。」
「那是當然的,我也衷心地希望著。」
每個人都在等待奇跡,但是他們卻不知道奇跡何時會降臨,所以,只能耐心等待。
***
櫻花園?
一睜開眼看到這景象,常筱櫻第一個念頭就是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又在做白日夢。
她狠狠的掐了自己一下,發現痛是實在的,于是推測這是真實的,而不是虛擬實境的夢中世界。
但,他為什麼存在呢?還用好笑、嘲諷的眼神看著她,好象她做了很愚蠢的事情似的。「你有自虐狂嗎?」
「沒有。」她沒好氣的回嘴,並且反問︰「你又為什麼在這里?」
「我一直都在這里沒有離開過。」
「我知道,我是說你為什麼又出現在我的夢里?」
「這是夢嗎?」他再度露出一排潔白的牙笑說︰「你剛剛不是已經證實過了,為什麼不相信呢?」「證實是證實,要不要相信是我自己的問題。」
常筱櫻覺得和他好象是相識多年的朋友,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竟然可以這樣自然的和他談天說地,說生氣就生氣,以往她對陌生人是很寬厚的,對他卻一點都沒有那種陌生的感覺。
「你知道我是怎麼想的嗎?」
「我當然不會知道,因為我不是你肚子里頭的蛔蟲。」她撇撇嘴說。
「你很愛生氣呢!」他絲毫不留情的批評起她的缺點。
她不否認,只是哼一聲回道︰「也許吧,但這關你什麼事?你可以不必受我氣的,只要你不來招惹我。」
「那你又為什麼急著尋找這座櫻花園?」
事實暴露了她口是心非,令她感到有些無地自容。
「你知道為什麼嗎?」
他回以她說過的話,「我當然不知道,因為我不是你肚子里的寄生蟲。」
「你……」
「又生氣了,可惜這里沒有鏡子可以讓你照。」
「照妖啊!」常筱櫻沒好氣的嘟起嘴,問︰「我要怎麼離開這里?」
「我們話還沒有談完呢!」
「我不想和只豬八戒說話,更不想和個討厭鬼說話,快點告訴我怎麼離開這里,然後再也不要來打擾我的生活了。」
「你確定?」
「我相當確定。」事實是她不能不確定,這個夢把她的生活搞亂了,一個夢中人竟然也可以讓她患得患失的,這樣下去結局只會是悲慘的,所以她當然得快刀斬亂麻。
「可惜!」
常筱櫻盯著他的臉。他絕對不覺得可惜,至少他的笑沒有那種意思,反而像是在算計著什麼似的一般詭譎,令人感到一絲惶恐與不安。
「你笑什麼?是不是想著什麼不好的事情?」
「別防備我,我不會害你的。」
「那就難說了。」常筱櫻雖不至于喜歡疑神疑鬼,但是對于陌生人所說的話還是會小心求證,「不管怎樣,快點送我出去,我不想和你繼續糾纏不清了。」
「但是我們是很難不糾纏不清的。」
這是什麼意思?算定了她一定會為他神魂顛倒,還是認定了她月兌離不了他的魔掌?每一種可能性她都不喜歡,「你夠了吧?不要以為我是那麼好拐的女人,我告訴你……」
他突然接近,柔軟的唇瓣堵住了她的紅唇,把她尖銳的聲音掩去,令她錯愕不已。
這到底是怎麼了?她為什麼會感覺全身的力量被抽空?又為什麼感覺自己猶如漫步在雲端呢?她從來不知道親吻可以這樣的震撼人心,至少這是她從來不曾感受過的,好象全身的寒毛都豎立起來,一顆心亂撞亂跳,好象演奏著沒有旋律的樂章。
但,這樣的感受對嗎?這只是個夢,可以當真嗎?她實在不敢有這種苛求,因為她不想醒來後認定自己笨得無可救藥。
終于理智回到她的腦袋瓜中,她掙扎地請求著,「請放開我!」
她沒有推開他的力量,所以只能無助的開口,逃避現實。
「你又在自我逃避了。」
「你憑什麼這樣說我?」常筱櫻奮力掙月兌他的懷抱,瞪著他問︰「你以為自己是誰,可以這樣分析我?你不過是我夢中的一個假象,根本不存在,憑什麼自以為自己了解我呢?」
「我說過我存在,絕對不是個假象,我會在夢中與你見面,那是因為我有苦衷,可是遲早我們會見面的。」
「別說得信誓旦旦,我不相信一個夢中人會變成真實的,所以你大可不必給我任何承諾,更不需要用美麗的謊言來欺騙我。」是她自己不願意相信,如果夢成了真實,那這一切未免太過邪門了。
可是話又說回來,這要不是真實的,那麼他都將永遠是個夢中人,這樣的結果她就真的喜歡嗎?
答案是否定的,她已經在潛意識里尋找著這個人存在的事實,所以根本早就對他的話信以為真了,所以才會感到害怕,甚至覺得自己很可悲。
常筱櫻不禁猛力搖頭,為這一切的一切感到頭疼欲裂。
「請你離開,讓我自己靜一靜,可以嗎?」
「櫻……」
「什麼都不要說了,如果你真的存在,就出現在我面前,如果你做不到,就請不要再來打擾我。」無法掌控的未來讓她不得不忍痛說出狠心之語。
再度張開眼,她發現自己趴在一處高樓大廈的中庭,往上看去,是一座現代感十足的建築物,至于那個夢中人,早就不見了蹤影。她怎麼來此,自己並不很清楚,只知道自己走得很累,然後隨便找了個地方坐下,一坐下竟然睡著了。
她認為這是那個人使的妖法,害她像個老人家,走到哪里睡到哪里。年紀輕輕得到這樣的毛病,真是可笑得要命,她相信要是把自己像連續劇般的夢說給人听,人家會覺得這個更可笑。
但,這里是哪里呢?她發現自己迷路了,想要開口問人,忽然發現久保勝匆忙從對面跑過來。
「筱櫻小姐,我總算找到你了。」
「你找我?」
「是這樣的,董事長臨時來電話,說要我馬上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意思?」是「他」要見她了嗎?可是她並未作好見他的心理準備,「我可不可以暫時不要見他?」
「恐怕不成,情況有點緊急的樣子,董事長找你找得很急,我要是不馬上送你過去,會被開除的。」
那麼她要是堅持就是為難人家嘍?這種事情為什麼總會落在她身上呢?真是討厭,又拒絕不了。
「我知道了。」船到橋頭自然直,話似乎總是這樣講的,但她懷疑那些話都只能用來自我安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