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端坐著,凝視著她,她輕輕坐倚在大樹旁,耀眼的陽光穿透隨風跳動的樹梢間灑在她身上,暈著一束束金黃色的光芒。她漾著笑,那笑容天真可愛卻略帶著任性的淘氣,她美麗澄淨的雙眸看著這世界,當然,也看著他。
他總是看著她,他喜歡看著她,她表情開朗豐富,美麗的瞳眸溫暖活潑,她像一首美妙的好詩,也像首悅耳動听的好歌,或者更甚那些,總是能撥動他的心。
「你偷看我?」她問,唇畔的笑勾起甜甜的弧度。
被發現自己的失態,他紅著臉,更加正襟危坐,午後陽光,陪著她,連空氣都變得溫柔。
她格格笑,肯定又是因為他臉紅的模樣。
她坐起身,淘氣地湊近他的險,于禮他該退,但怎麼也舍不得她芬芳的氣息。
她抬頭瞅著他,看著面紅耳赤的他,臉上的似水柔情觸動了他心底的悸動,他怔怔望著她的眼楮,竟無法移開。
她戲謔地眨著眼。「請問,孔夫子說‘止乎禮’,莫非連熱戀中的男女朋友也要‘止乎禮’?」
他臉更紅了︰高大的身體僵得和木頭一樣。
她說︰「如果我偷吻你,你會怎樣?」
他瞪大眼,盯著她紅女敕柔軟的雙唇,眼中的驚惶是那麼直接和可愛,這下別說木頭了,說像灌了鋼筋水泥都不為過。「別、鬧了……」
唷,這算是種挑戰嗎?
然後連她自己都嚇了一跳,她曲起雙膝,傾身。
真的,吻了他。
輕輕地,像羽毛拂過一般,那是種像花瓣一樣柔柔的觸感……
冬天,校園的一隅,微風中帶著青草的味道,他陪著她,她膩著他,他凝視著她,每分每秒都有擁她入懷的感動和沖動。
「這是我的初吻,也是你的嗎?」她問,臉上的嬌羞足以說明,她心底同他一樣的驚惶失措。
他愣愣點頭,脹紅了臉,不會說話了。
她身子前傾額頭抵著他結實的胸膛,他心跳得好快,怦怦怦地,她笑了起來,笑他的可愛,笑自己的沖動。
「好吧,不要怕。」她閉上雙眼,紅紅的小臉,滿足地嘆息。「我會對你負責。」
冬日的太陽高高掛,近年完全沒有冬陽的感覺,清晨或許還有些許寒意,但等陽光普照後,溫度立即升高,儼然像是初夏。
這里是台灣北部山區,一個很不一樣的小鎮,大片的茶樹綿延千里,清新的茶香彌漫于空氣中。
這里因為品質優良的鐵觀音和包種茶而聞名全國,甚至外銷歐美,更因山區景色氣溫皆宜人,山林步道健全,風格獨特的茶藝館和民宿林立,為地方帶來了許多繁榮盛景。
而這一區又數褚家為首,家傳的事業交給承襲的長子褚頌元後,迅速發光發熱,這當然都是努力打拚而得到的結果,每天一早從太陽還沒露臉起,褚家茶園里,褚家人和員工就開始忙進忙出,各司其職。
只是今天的氣氛很怪異。
餐桌上,廚娘李媽媽一臉憂心,呃,應該說除了褚家老大本人之外,每個人都憂心忡忡。
李媽媽悄聲問小麼。「真的是她,你有沒有看錯啊?」
小麼拚命搖頭,大哥「黑暗的過去」是這次節目的主持人,只要在褚家工作十年以上的員工都了解那段提不得的往事。
「你那時年紀小,會不會認錯啊?」說話的是褚家另一位管家錢媽媽。
沒人相信,小麼當然很不服氣。「吼,都知道名字了,還能認錯人哦?黎又不是大姓,很少人姓黎好不好?!」
小麼吼太大聲了,驚動了她娘,只見褚家的虎媽手掌用力往桌面上一拍!
小麼縮了脖子,哦,好痛。
「小麼,吃飯不要說話,我是沒教你嗎?!」
小麼掃到台風尾,可憐兮兮嘟著嘴,什麼話都不敢辯駁,乖乖低頭吃飯。嗚,人家又不是故意的……她遷怒瞪了李媽媽和錢媽媽一眼,只見兩位媽媽左顧右盼就是不看她。
然而餐廳里誰最心煩呢?
苦主除了褚夫人,別無二擇。
自從昨天知道這件事後,她煩到徹夜難眠,怎麼會這麼巧呢?愈是不能踫面的人愈是湊在一起?
偏偏頌元是誠信的人,也不可能突然中斷這個企劃案,況且當初頌元會同意讓電視台來家里Longstay,也是希望藉由節目,讓更多人知道茶鄉的在地文化,吸引更多的外地游客。頌元也是為地方發展著想,只是……想當年啊……褚夫人嘆了口氣——
那時兩個人都年輕,毛都沒長齊,哪適合談戀愛?況且家世背景也差太多了,再怎麼說「褚家茶園」也算家大業大,在地方上也有舉足輕重的聲望,那個女孩家境也不過小康,真愛到,這也就算了,也只能接受她。
但重點是,別的大學生寒暑假是在遠食店打工,她才大一,卻有跑不完的游戲節目通告,拍不完的服裝雜志,和走不完的秀展,每個節目都只是在強調她的青春,服裝暴露,根本沒內涵不說,兒子還跟著她東奔西跑,活像個司機兼保鑣。
一個女孩家,卻有艷麗不符合年紀的打扮,在那個保守的年代多麼讓人吃驚非議?
那時老大帶她回家,家里的長輩都嚇壞了,三嬸婆說她太漂亮了,有狐狸精的面相,完全不贊成他們交往,這種面相說當然是無稽之談,但長子未來是要繼承家業的,她不希望輔佐兒子的另一半會是這麼復雜的對象……
小麼看著自個兒的母親,當年老媽以勢如破竹的果斷行動力強行介入大哥和「黑暗」之間,「黑暗」那時未滿二十歲,長得超漂亮超正,身材也超火辣,超會打扮,對才剛上小學的她來說,簡直就是天上星星般的耀眼,光看都合不攏嘴。
也或許這樣,「黑暗」的漂亮反而成了她的阻礙物,長輩認為她的面相不吉利,于是乎老媽就……
她一直很想知道,當年老媽是如何把「愛到咖慘死」的熱戀情侶給硬生生拆開的?大哥固執,怎會放棄他最愛的數理,同意離開台灣到日本學農業?而為什麼「黑暗」的名字從此變成家中的禁忌?
「老媽,當年——」
小麼鼓起勇氣問,只是話才開頭卻立刻閉嘴,大哥走了進來,拿起錢媽媽遞給他的濕毛巾拭去臉頰上的汗水,看來已忙了一陣子。
大哥是標準的農家子弟,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早睡也早起,茶園就是他的唯一,和「黑暗」分手後,沒見過大哥喜歡別的女生。
小麼嘆口氣,少女情懷總是詩嘛,在她看來,大哥一定用情很深,才會至今難忘舊情,唉,真舍不得……
「早。」
褚頌元和大家道了早,入座,拿了李媽媽遞給他的碗,開始吃早餐。
他照例一貫的襯衫牛仔褲,衣袖卷到手肘,露出結實黝黑的手臂。
他自在的吃粥配菜,餐桌上詭異的氣氛他視而不見。
只是他愈自在,其他人就愈緊張,有道是暴風雨前的寧靜,「黑暗」出現了,他的想法是什麼?心情是什麼?舊情的傷口是否迸裂?重要的是,他打算怎麼做?
連一向對掌控兒女很自豪的虎媽此時也是無聲勝有聲,就算要說話,話題也是東拉西扯,關鍵字能閃多遠就閃多遠。
「兒子,今天饅頭很好吃,李媽媽換了另一個牌子的有機面粉……」
「每天都好吃。」
「那怎麼這麼早起來?不多睡一會兒?」
褚頌元抬頭,淡淡看了母親一眼,這是個奇怪的問題。「我每天都是四點半起床,這個時間吃飯,很多年了。」
「哦,對厚,都是這樣的厚……啊,那昨天有睡好嗎?」
「我睡很好。」
「哦,睡很好,那很好、很好,失眠真的很痛苦說……」
然後褚媽媽就沒話題了,一旁的小麼翻了白眼,以為老媽多強,也不過爾爾!
自從大哥當家後,老媽就愈來愈不「虎」了,威力逐年銳減不說,母老虎還變成愛串門子的家貓?吼,還真不習慣。
「大哥,小花生小寶寶了,六只哦!」
老媽不行,就換她來串場。
「很好。」
「那要送人嗎?」小花是大哥養在倉庫驅鼠用的貓,它可能是全台灣碩果僅存最會捉老鼠的貓……呃,她和老媽一樣,話題都很無聊。
「不用,留在家養,過陣子你帶小花去結扎。」
「哦,好。」
她和老媽這一來一往還是沒探出大哥的心情,他心情是好是壞根本看不出來,原本就不多話的人,很難猜心事好不好!
倒是安靜吃早餐的褚爸爸看著這群莫名其妙的人,問了一堆奇怪的話題,小花生寶寶是上星期的事,小麼還重提做啥?
「頌元,今年的茶葉品質還可以吧?」
褚爸爸和兒子談了有關今年的參賽茶,這話題才有意義,褚頌元詳細和父親報告了目前的進度。
「大概有幾成把握,頌元?」
「九成。」
他聲音低沉充滿力量,言簡意賅,短短兩個字,卻已安了父親的心,老一輩都把一年一度的冠軍茶當成人生重要的目標。
「那太好了!」
褚老爺安心了,也就順口問了大家都好奇的事,他是直腸子的人,事情不會想太復雜,都幾年前的事了,沒啥大不了。「對了,小麼說,今天要來家里Longstay的主持人是你以前那個女朋友啊?」
褚頌元高大的身軀陡然一震,他停住了筷子,連旁觀的小麼和褚夫人都屏著氣,不敢呼吸,母女倆自動把他的反應給擴大嚴重化,小麼還紅了眼眶,大哥好可憐哦……
瞬間,所有的聲音都沒了,大家都停止扒飯,陷入詭異的死寂。
所有的人全都呆若木雞,雙眼發直的瞪著褚老爺,像是他頭上突然長出兩只角。
褚夫人差點沒心髒病發作,老頭今兒個是吃錯藥了嗎?哪壺不開提哪壺,老頭子難道不知道有關她的事,都談論不得的嗎……
「對。」
餅了半晌,褚頌元才緩緩地、緩緩地回答,那張黝黑俊朗的臉龐,雖沒表情,卻也不是那麼平靜,反而透著幾分讓人猜不透的心思,他健碩的身軀緊繃著,每寸肌肉都像岩石般僵硬。
小麼眼淚差點掉下來,原來,原來,這麼多年過去了,大哥還是在乎「黑暗」的。嗚~~大哥是痴情的硬漢,黑暗啊黑暗,你好樣的,你怎舍得讓大哥這麼難過?!
「那很好啊,熟悉的人來采訪也好,知道你的脾氣。」
褚老爺語不驚人死不休。
什麼很好?!
虎媽差點沒開罵,什麼很好?!老頭子果然吃錯藥了,怎麼會很好?人都還沒來,他們家就快要被那顆狐狸炸彈炸得「支離破碎」了,老頭子還在那邊「帕那涼」?!
褚頌元放下空碗。「她不會直接采訪我。」
長輩都還沒反應過來,小麼首先發難。「大哥,莫非你和制作單位取消了?」
「沒有。」
「那怎麼……」小麼欲言又止。
褚頌元嘆口氣,明白家人的想法,如果他再不出言安撫,這詭異的氣氛還會延續很久。
「我想任何人和初戀情人重逢都會有我這樣的反應,很沉默、很震驚。不過,這畢竟是十年前的事了,就算當時分手有多痛苦,這麼多年了,心情早該平撫,我不去招待她,不是因為過去的事,而是比賽在即沒空,農會的事情也不少,所以黎小姐就交由小麼去招呼,有什麼事再告訴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