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車,走到然然位于吳興街的公寓樓下。
這是寧懷合近期生活里最重要的行程。
「小穆紅豆餅」每天九點半打烊,探望雪凝後,他的車會在永康街口前等待,然後跟著然然的奧迪先送範秘書回家,十一點前回到吳興街,看著她上樓,他下車,站在老位置,目光投往樓上,十二點左右她熄燈,他開車離開。
今晚,在滿月月光的陪伴下,他站在公寓前,抬頭仰望然然家里溫暖的燈光,放任自己去無止境地想著她。
第一次來這里接她回寧家,覺得這個睡眼惺忪、一頭亂發的女人真是不可理喻,連這種小事都要勞駕他親自出馬,還因為一只脾氣不好的胖貓對他擺臉色,她是他手下的員工,這些年的互動,他可從沒見過,除了彬彬有禮和遵照指令工作之外,GP的穆副總還有其它表情。
生動活潑的然然,他移不開視線。
所以他就像跟蹤狂一樣,跟著她,看著她,然後,想念著她。
哪怕不會有任何互動,她也不會發現,他仍然樂此不疲。
突然,公寓的鐵門猛力被打開,他無預期一怔,沖出公寓外的人也嚇了一大跳停住腳步。
穆妍然長發披散,懷里粉色的浴巾里包著不斷作嘔的白貓,正慌張失措地哭著。
寧懷合第一時間立刻沖上去,扶住她的雙肩,甚至感受到她縴細的身體正恐懼地顫抖著。「然然?!」
穆妍然沒去想這個人為何會出現在自己公寓樓下,她現在心里想的只有她的貓,曾經最親密的人出現在眼前,她情緒崩潰,哭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寧懷合,小白先生一直吐、一直吐,我快嚇死了……」
寧懷合低頭檢視然然懷里的白貓,胖貓沒了一貫的驕傲和敵意,它半眯著眼,胸月復部不正常地蠕動,不斷地干嘔,雪白的毛上沾染著黃色的分泌物,情況很糟。
他環著然然的肩膀。「我們送胖貓去醫院。」
黑色AstonMartinDBS就停在前方,他扶著她坐上車,才繞過車頭,坐回駕駛座,因為她抱著貓,所以在他替她系好安全帶後,車子立即駛離。
性能優異的跑車在馬路上疾駛前進。
「胖貓有固定看的獸醫嗎?」
她掉著淚,小白先生每抽搐一次,她就哽咽一次,淚更是掉個不停。
「有,我剛剛和醫生聯絡過,醫生會等我過去。」
「你有地址嗎?還是告訴我怎麼走?」
穆妍然念了一串地址,離這里並不遠。
紅燈時,他抬手順著然然的發,她撫著小白先生的背。
她閉上眼,側頭抵著他肩頭,哭得無法自已。
車子狂飆,最後在獸醫院前煞車,不待車完全停穩,穆妍然抱著貓沖下車,寧懷合差點被不顧危險的女人嚇到心髒漏跳一拍,他皺眉,緊跟在然然身旁,恨不得把她拽回懷里。
穆妍然當然不知道自己身旁男人受到的驚嚇,她將小白先生輕放在看診台上,著急地和醫生敘述小白先生的狀況。「我十點多下班回家,小白先生還好好的,我熱了濕貓食當晚餐,它全吃光光,等我洗完澡,才發現廚房地上有好幾灘的血跡和嘔吐物,小白先生縮著身體不斷在嘔吐,我不確定是不是食物的問題,但它早餐也是吃這個,我下班回家時還很有精神……」
獸醫看著病歷,這只貓除了按時的預防注射,並沒有其它醫療紀錄,年度健康檢查狀況也很好,他直接觸診貓的肚子,一踫到肚子,貓立刻不舒服地蠕動,還吐出大量黃色的胃液。
醫生說︰「可能是胃腸道異物阻塞,我會先給小白先生照張X光片,如果確診了,就需要立即開刀。穆小姐,小白先生有喜歡吃塑料袋或其它小物品的習慣嗎?還是最近有搬新家或有新的家人,讓它感到緊張?」
另一名醫生和助手將小白先生抱去手術室。
「小白先生不會亂吃東西,」穆妍然十指交扣,顫抖地抵在唇瓣邊,她淚光閃動,眼光順著小白先生移動。「我一個月前才搬回現在的住處,這幾個月……搬遷得比較頻繁。」
醫生點頭。「了解,請不用擔心,我們會處理,請你們在外頭等候。」
醫生隨即離開,手術室的門隨後關閉。
穆妍然望著白色的門,雙手捂住臉,天啊。
寧懷合在她身後,輕輕環住她顫抖的肩膀。
一接觸那溫熱高大的身軀,彷佛是慌亂中唯一的依靠般,她轉身,毫不考慮投入他溫暖的懷抱里,放聲哭泣。
寧懷合抱著她,大掌在她後背縮緊。
「然然,別哭。」
「都是我的錯,人都受不了一直搬家,何況是敏感的貓,要是小白先生有什麼狀況,我該怎麼辦……」
「不會的,胖貓不會有事的。」
他親吻她的發,因這突如其來的轉變而心喜,雖然胖貓生病了,他實在不該有這樣的想法,只是……請老天爺寬恕他只是一個平凡的男人。
他甚至祈願時光能夠停留在這一秒,她在他懷里,已足矣。
他高大的身軀微微前傾,牢牢守護著他深愛的女人。
寧懷合黑眸溫柔篤定而認真,嘴角的笑容自然溫暖。
這就是他的然然,只要這麼簡簡單單地看著她,他的心就會感到平靜和舒服。
回想起無數次,她大笑的時候、鬧別扭的時候、耍無賴的時候,或者在他懷里,眼里都是他的身影時,然然會自然地揚起嘴角,笑容溫婉明媚,一次一次讓他的心跳怦然加速。
這麼簡單愛笑的女人怎麼會有這樣強烈的感染力?如淨水一般,緩緩地浸透進他的情緒里,勾勒起他最強烈深刻的佔有欲,牽動他不願放手的決心,渴求著哪怕是天堂地獄,她只能陪著他。這樣的力量和悸動,和當年雪凝給他的感受完全不同。
他抱著她,這陣子心里的不安和惶恐隨之一點一點地褪去。
他清楚自己終究放不了手,這個女人,他要定了。
穆妍然有點尷尬。
小白先生已在手術中,她的恐慌漸漸趨于平靜。
她推開他,轉身坐在一旁的長椅上,雙手在大腿上交握。
帶有他溫度的外套,輕輕地覆在她的肩膀上。
那不曾離散的消毒水味,淡淡地飄進她的鼻腔里。
穆妍然眸色一黯,苦苦扯著嘴角。
愛一個人,不變的公式好像是會很幼稚地去嫉妒他的過去、霸佔他的現在和未來,半點空間都不願意留給其它人。
她也想嫉妒他的過去,但,方小姐並不是過去,是進行式呢。
她也想霸佔他的現在和未來,但,他的現在和未來她根本沒資格去參與不是嗎?
所有甜蜜的假象在真相浮出水面後,早已破滅,不留余地,不管她有多愛這個男人,還是這輩子只會愛上這一個人,他,永遠都不會是她的。
她雙手握拳,痛苦的傷痛像利箭般戳穿她的心。
在醫院時,事情發生的當下,她陷入了非常情緒化的悲觀,當然怨他,而且怨得要死,也氣自己愛上不該愛的人,明知道沒有未來,她還笨得往里頭跳,她不想再見他,不想再和他有任何關系,她離開自己原本的生活,寧願一輩子只有自己一個人。
但,這陣子她想了很多,不甘願或憤怒的情緒早就沒了,她感謝那兩個月的回憶,至少等到很老很老的時候,她看著日出日落,回味起年輕時的愛情,回味起和寧先生甜蜜的每一天,還會讓她覺得心里暖暖的。
至少她曾經愛過不是嗎?放手才有出口。
「謝謝寧先生送我到醫院,時間也晚了,請您早點回家休息。」
所以她現在可以保持距離,平和地跟他說話,觸景傷情雖然會有啊,但只要自己知道就好。
寧懷合在她面前單膝落地。
他只是看著她,黑眸里痛苦的愛戀清清楚楚。
然然疏遠、客套、陌生。
難以壓抑地,他將她摟進懷里。
「請……別推開我好嗎?」
穆妍然閉上雙眼,眼淚悄悄地滑落……這回,酸苦的淚水不是因為小白先生。
小白先生順利取出阻塞物,手術後二十四小時不能進食,且要住院觀察三天。
「小穆紅豆餅」才剛開幕沒多久,不可能休息,在穆妍然到醫院探望小白先生時,就由娟娟獨撐大局,好心的李阿姨也卷起衣袖一起來幫忙。
只是來到獸醫院,穆妍然倒是被眼前的場景給嚇到了,寧家的人全跑來探病了,小白先生還很諂媚地隔著鐵籠向女乃女乃討模模,這下女乃女乃心疼到紅了眼眶。
「爺爺?女乃女乃?伯——」
一看到寧母臉上的傷心,穆妍然趕忙收住口。
寧母握住然然的手,這孩子又瘦了,之前養出來的肉全沒了。「別叫我伯母,我受不了的。」
穆妍然不想迎視前方男人灼燙的視線。
昨晚,寧懷合一直陪伴著她,她怎麼掙扎都沒用,整個人讓他牢牢地摟在懷里,他們之間有未解決的事,但這男人卻明擺著不想對她放手。她氣得打他,他吻她的手;她氣到掉淚,他傾身吻去她的淚水,她不想讓他抱,他就牽她的手,像橡皮糖黏著不放。
「然然,我不會放手。」
男人的話,霸道得讓人窒息,回蕩在耳邊,言之鑿系。
那,她的想法呢?
穆妍然嘆口氣,不願多想,她收回神。「你們怎麼全來了?」
一輛賓利、一輛黑頭車就停在獸醫院正門口,爺爺身著軍裝的隨扈還站在車旁嚇人。
寧母笑著說︰「還沒全部到齊呢,爸爸在國防部開會走不開,不過他說晚上會過來看小白先生。」
穆妍然很感動,不怕生又愛撒嬌的小白先生擄獲很多長輩的心。
女乃女乃擦著淚。「回家吧,孩子,你看你都瘦了,連小白兒都被折騰進了醫院,肚子還開了一條縫,你這孩子,是在割我們的心啊!」
「女乃女乃,呃……」她不知道該說什麼。
爺爺拄著拐杖,很有威嚴。「我們來的時候已經繞過去看過紅豆餅店了,不過你正好送外送去了。店面生意很不錯,爺爺就喜歡認真打拚的年輕人,但工作之余,也要把家人照顧好,你整天不在家,獨留小白兒在家里,難怪它會有壓力亂吃東西……都搬回來吧,家里人多,有個照應。」
搬回去?穆妍然眯著眼,怒視那個男人利用長輩對她施壓!
難道真當她是顆軟柿子,可以隨意任他欺負?
「爺爺,我不能回去……寧先生有對象了。」她反擊,心像被刀割著,但只能忍住,因為這是事實。
被反將一軍的男人倒沒啥表情,好像她告狀的對象和他無關。
爺爺大手一揮,沒把那個「對象」放在眼里。「那可跟我們無關,你們既然在長輩面前訂婚,就不允許把婚姻當兒戲。什麼利益交換我們都管不著,我們只要寧家的孫媳婦,天天回家陪爺爺下棋,讓婆婆媽媽把你養胖,就這麼簡單。」
寧老爺不是省油的燈,就算孫子再厲害,也逃不過他的眼皮,日子久了,怎會沒察覺那個利益交換說呢?張秘書想查清楚的事,林主秘逃得掉嗎?
面對長輩的疼惜,穆妍然低著頭,眼淚一顆一顆掉著,這兩天哭太多了,她自己都覺得心酸的感覺好煩啊。
寧懷合靠近她,沒說話,只是伸手溫柔拭去她臉頰上的眼淚。
男人勾著笑,重獲的好心情讓他全身舒暢。
在確認自己的心意後,哪怕他曾經是個意志不堅定的男人,哪怕他的責任感和內疚感曾經執迷不悟、糾結不清,哪怕他曾經讓然然不安痛苦,但,這些全都可以彌補,只要然然在他身旁就好。
「你和雪凝之間根本不是選擇題,從你說你愛我的那天起,我就放不開你了。」
吼,穆妍然一驚,抬頭瞪人,小臉整個炸紅,他這是什麼意思?︰
長輩一听,全笑開了臉,有愛就好辦了。
「寧懷合,我沒有說愛你!」他怎麼可以在公開場合這麼說!
寧懷合將炸毛的貓主人摟進懷里。「哦,是嗎?我記得那天我們——」
「住口!」她用力推開他。太窩囊了、太窩囊了,她氣吼。「你在耍無賴嗎?!」
寧懷合雙手一攤,肩一聳。「是啊,這招不錯,學你的。」
穆妍然跺腳。「我沒有像你這麼無賴!」
「你有。」
穆妍然雙眼一眯,要鬧是吧?她站上戰場,說什麼她都不要這種曖昧不清的感情,哪怕她愛這個男人愛得半死她也不要!她冷笑,氣炸了,雙手握拳,對付無賴很簡單,就往痛處刺進去就對了!
「呵,寧先生,貴人多忘事呢,我想您是不是忘記了,在醫院里還有苦苦等您回去的方小姐。」她甜甜說著,存心氣死他。
他笑,握住她的手。
「沒忘。所以我要帶著我的妻子去探視她。」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