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點零五分,覃子君出現在公司樓下,閃亮亮的BMW已經在大門口前等待了。
暗東岳倚靠在車旁,俊美帥氣的模樣依舊吸引了許多人的目光。
她走向前,「熊氏」總部大樓采馬蹄形設計,從右側落地窗的倒影,她很清楚看到兩人的不同——
他的新穎和她的陳舊,他的優雅時尚和她的平凡無奇,嗯……該怎麼去形容自己現在的想法呢?
或許就是灰心兩字吧。
他們凝視著彼此,兩人的眼眸中交織著難懂的思緒。
「六點零七分。」他說,然後紳士地替她開車門。
覃子君坐上車。「出勤卡我是刷六點下班,你可以上樓檢查,我不介意。」她悶悶地道。
「如果時間允許的話,或許我應該上樓參觀一下你的辦公室。」他勾起嘴角,上車。
她很累,完全提不起勁跟他爭吵。「我的辦公室又沒伸展台,你肯定會不習慣。」但還是忍不住和他斗上兩句。
他笑,笑聲低沉。
車內有限的空間充斥著他獨特的味道,是古龍水嗎?還是刮胡水?她猜不到,但卻很喜歡這個味道,她屈縮在座位上,安靜地看著車窗外霓虹閃爍的街景。
下午發生的事,仍舊卡在兩人心中,讓他們各自若有所思。
終于,傅東岳打破沉默。「你問過我有沒有女朋友,我回答沒有,那你呢?你有男朋友嗎?」
她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如果我有男朋友,就不會把承平學長拖出來參加上次的聚會了。」
「那,心儀的對象呢?」他問,目光直視前方,一副不在乎的模樣,但緊握方向盤的雙手卻顯現出他藏在冷靜外表下的不同情緒。
她還是懶洋洋地瞟了他一眼。「我沒問過你這個問題。」所以也不能將問題丟還給她。
他扯開笑容。「你可以問我。」
她挪挪,有些不安。「我不想問。」
這就像女人對美食的復雜心情吧,想吃又怕胖,她想問,但很怕他的答案會讓自己很惆悵,所以干脆不問。
紅燈,他側頭看她,她將自己縮得小小的,大包包抱在胸前,全身僵硬。
「為什麼不想問?」
「就是不想問。」
綠燈,繼續前進。「那我問你,你有心儀的對象嗎?」他拿回發球權,將問題丟給了她。
心儀的對象……
一個星期前如果他問她這個問題,她會很大聲也很明確地告訴他,她沒有心儀的對象,但現在,她的想法變了,也坦承他對自己的影響力有多大,所以這個問題,她真的無法回答。
如果她告訴他,她心儀的人就是他,那他會不會很得意?這足以證明再怎麼壞脾氣的女人也難逃他的手掌心……
不,得不得意還不是重點,如果他給的回應是嘲諷呢?對于她對他的在意,他會不會覺得是個笑話?
唉。
「我不想回答。」
這是她的答案。
暗東岳深吸了口氣,雙方再度陷入沉默,他腦中想的,還是下午那位送她回公司的男人到底是誰?
是學長嗎?
他甚至有股沖動,想去她的母校,把建築系當屆以及前後兩屆的畢業紀念冊全翻出來進行地毯式搜尋,幸運的話,或許能找到些蛛絲馬跡,把這根鯁在喉嚨的魚刺給挖出來。
還是其他建築師?
這還比較簡單,他可以靠關系拿到公會資料,再一一比對,對他來說找人並非難事——
呵,原來他也有這麼瘋狂的時候?想到自己的瘋狂,他朗聲大笑。
覃子君轉頭瞪他,以為他瘋了,皺眉問道︰「你心情很好?」
車子順暢地開上仰德大道,每個轉彎都顯現出BMW極具優勢的性能。「很不錯,你想知道原因嗎?」
她聳肩,只要不是問她「你的心儀對象是誰」,其他話題她都可以接受。「好啊。」
說說話總比你瞪我、我瞪你來得好。
暗東岳一臉認真,緩緩地道︰「隨著年紀的增長,看到的、踫到的事情都不再單純,有時就算想維持一顆簡單、年輕的心,卻還是覺得力不從心,很疲累,不過和你在一起就完全不同了,你可以讓我很有活力。」
轟——
仿佛听到腦袋爆炸的聲音,覃子君滿臉通紅,她坐直身,這是贊美嗎?贊美她可以讓他很有活力,只要看到她就會全身充滿活力?
真的嗎?她有些別扭、不好意思了……
「你這是贊美嗎?」她虛虛地問道,誰知道他真正的想法是啥?
「當然,很明顯啊!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吵架斗嘴會讓人這麼有精神。」他臉上掛著迷人、會讓所有女人流口水的微笑。
切,原來……
覃子君像消了氣的氣球,又屈窩回原來的位子。
「你不這樣認為嗎?」
她搖頭。
「你不覺得和我吵架精神會很好?」
她頭搖得更大力了。
會讓她精神很好的事情只有一件——
就是讓她知道他和邵小姐真正的關系。
他說他們已經分手了,可是邵小姐卻能自由進出私人的聚會場合,甚至連他們婚姻的協議都知道,好,就算不是他主動告訴她的、就算是用猜的,邵小姐也必須要很了解傅東岳的個性和行事作風,才有可能一猜就中……
他們曾交往兩年,又是因為什麼原因分手的?
腦子里充斥著一大堆問題,讓她想到元氣大傷,所以吵架不會讓她有精神,找到這些問題的解答才會讓她有精神。
「吵架可以增進對彼此的了解,還可以在最短的時間內知道彼此最真實的想法,我們不也是經由吵架才了解對方的嗎?」他微微歪著頭,精闢的分析。
她嘟著唇,完全無法認同。「我不喜歡吵架,吵架沒好話,很容易傷到人。」她意有所指地瞄了他一眼。
暗東岳注意到了。「你認為我傷了你?」
她用力點頭。
他大笑。「怎麼可能?我是溫文儒雅的服裝設計師,吵架完全不是我的強項。」
就像小偷永遠不會承諾自己就是小偷一樣,覃子君甩甩頭,不理他。
「你不相信?」
「鬼才相信。」
暗家到了,他們發現大門口停放著許多名貴的轎車和跑車。
幼稚的斗嘴行為暫停下來。
她皺起眉。「你沒告訴我有其他客人?」
暗東岳同樣皺著眉頭。「我也不知道,我媽媽只說炖了雞湯,要我們回家喝。」
車子開進庭院的車道,他們發現庭院布置得像是在開派對一樣,下了車,有許多身著華服的客人穿梭其中,覃子君傻眼了,她低頭看著自己身上的襯衫和休閑褲,上一回在君悅飯店,她可以跟大家解釋說因為工地正好有重要的工程在進行,她從工地趕來,才來不及換衣服,那這回呢?她要怎麼解釋?
覃子君害怕地頓住腳步。
「耶,他們回來了!」
客人發現新郎、新娘回來了,紛紛報以熱烈的掌聲——
暗母擠過人群,開心地抱住兒媳婦。「君君,你回來嘍!真好,東岳沒讓我空等一場!」
暗東岳注意到君君的表情很僵,他輕皺起眉,問道︰「媽,不是說只是吃個晚飯?」
「沒辦法啊,他們都是你爸爸商場上的朋友,一直想親眼看看我們家的媳婦是如何的驚為天人,所以你爸只好把他們全邀請到家里來,臨時開了這個自助派對。」傅母一臉困擾。
這些賓客都是專程來看傅家的新娘,听說這位準新娘可不得了,是「熊氏工程開發公司」的專屬建築師,優秀到不行,許多建案尚未推出就受人矚目、銷售一空,連台北的地標,揚名國際的天際摩天大樓都是出自熊氏當家主子熊大中的作品,那可是段轟轟烈烈改寫世界建築史的傳奇啊!
不過,人都有以貌取人的缺點,他們不是傅家人也不是覃家人,完全不知道子君的美好、可愛,第一眼看到她,就被眼前這位平凡、不起眼的女孩給嚇愣了……
這不是名門傅家的媳婦該有的樣子,傅家老爺在新加坡擁有的物流公司不管是空運或是海運都掌握了亞洲轉運的運輸動脈,傅家少爺更是時尚流行的服裝設計師,這麼優秀的條件、這麼優秀的傅家,怎麼他們的兒媳婦竟是如此……差強人意、小家碧玉?
外人冷淡的眼光覃子君注意到了,她應該覺得很熟悉的,畢竟傅東岳之前也是這麼看待她的……
暗東岳看到她落寞的神情,想起自己也曾犯下相同的錯誤,連忙握住她的手。「我無所謂。」
「你該有所謂,人總是活在別人的眼光下。」她輕輕地嘲弄了句。
「你是嗎?」
「我一樣也會以貌取人,記得嗎,我曾說你是個娘炮呢!」她強顏歡笑。
暗東岳大笑,牽著她的手穿過人群。「君君,我真的無所謂,也不在意,或許我之前認為你是個不會打扮的男人婆,但我承認那真的是個錯誤的評論。」
她嚇一跳,瞪著他。
「承認錯誤?!」是怎樣,今晚也發生太多震驚的事了。
他噙著笑,舉起她的手,輕吻她玉蔥般的手指。「對,我要承認錯誤,並且,要開始欣賞你隨興的穿著,君君,我們是同一個世界的人,其實我穿襯衫牛仔褲也挺帥的。」
覃子君的淚不請自來地盈在眼里,她捂著嘴無法置信——
是夢吧?
這一切是夢吧?
「可你沒有圍圍巾或披披肩的話就不像設計師了……」她說,喉間像梗到什麼似的,聲音沙啞。
「亂亂說。」他摟著她縴細的腰。
一旁的傅母走向前,臉上掛著開心的笑容。「君君,我真的完全不在乎別人怎麼想你,你是我們傅家最珍貴的寶貝,媽媽喜歡你的坦率和認真生活的態度,我相信東岳的爸也一樣。」
一邊是未婚夫,一邊是準婆婆,他們強力相挺,讓她感覺很溫暖——
人是活在別人的目光下的,這個道理永遠不會變。
她在自己的世界被成就感包圍,擁有無限力量,可這些力量在這里卻顯得不堪一擊……
祝福依然是祝福,但在他們眼中疑惑卻始終大于祝福……
如果有一天,東岳發現人們的評論是那麼真實,覺得自己有更好的選擇,例如那位陰魂不散的邵小姐……
那,她該如何是好?
當甜蜜的世界再度一分為二時,她應該如何自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