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深杯酒滿,朝朝小圃花開,自歌自舞自開懷,且喜無拘無礙。
青史幾番春夢,紅塵多少奇才,不須計較與安排,領取而今現在。
宋‧朱敦儒(西江月)
風清月朗,海闊天空,心情可以是閑適的。
衛紫衣難得偷閑與三領主席如秀下棋,席如秀是無酒不歡,只要一杯在手,要他唱歌舞劍都行,開懷似神仙,何況大當家主動邀約,回去跟老婆也有交代,不必擔心罰跪算盤,就更加的無拘無礙了。
「哈,好酒!大當家的陳年珍釀果然是好!」席加秀滿足的哈出一嘴酒氣。
衛紫衣泛起金重般的笑容,搖頭笑道︰「有道是品茗弈棋,你卻是喝酒下棋,不怕愈下愈糊涂?」
「輸幾盤棋算什麼?大丈夫拿得起放得下,沒啥大不了。」
衛紫衣莞爾一笑,瞅著他看。「果真放得下,還需借酒壯膽嗎?」
席如秀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了。「魁首是明白人,也不怕你知道我的家丑。我家婆娘不許我在家里喝酒,被她瞧見了,不鬧得我心驚肉跳得直討饒不肯罷休;我只好賭黨絕不忘她面前喝酒。可是,出去應酬的機會不是天天有,有時酒蟲犯得凶了,就只有靠你們這幫老朋友借個名目請我一頓,掩護一下讓我解解饞。」說著,忙不迭又自斟自飲自開懷,就怕良機不再。
「听起來,我倒成了幫凶。」「別這樣說嘛,反正我知道您心里也悶,來吧!喝一杯。‘何一能解憂?唯有杜康’,曹操這老匹夫堪稱一代奸奸雄,說的話也不︰無幾分道理…是曹操說的沒錯吧?!哎,管他誰說的,反正是極杜康發明了酒,這總沒錯吧!」其實是誰發明了酒也不重要,重你要的是被他喝去大半壺的金華酒如今只剩小半壺,能不能平安克順利的灌進他喉嚨,暖熱他的肛腸,才是正經事。賊婆娘,你可只別突然冒出來,壞了老子的酒興!席如秀暗自祈禱再三,其愛精酒之心著實可感。
衛紫農微皺冒頭。「我又沒老婆,何需借酒解悶?」
席如秀驚異似地睜大眼。
「您是沒老婆,但有個拜把兄弟啊!別說您不想寶寶,不思。念那小表,砍了我腦袋我也不相信。」
衛紫衣面無表情的看著他。「你倒成了我肚里蛔蟲。」
「我說魁首,大當家的,這里不是議事堂,我也不怕說幾句老實話以下犯上,您老人家什麼都好,就是有時大要強了,刻意壓抑自己的情感,怕人家笑話您感情用事。其實,這是您多慮。了,呢……」席如秀打個酒嗝,眼看有五分醉意了,說話更加肆無忌憚︰「寶寶那鬼靈精,長得有多討人喜歡就甭提了,光是他三天兩頭調皮搗蛋、闖禍惡作劇,就夠您刻骨銘心,沒齒難忘,並想不思念他都辦不到,對不對?」。
衛紫衣輕嘆了口氣,算是默認了。
「小家伙連過年都不能前來‘子午嶺’與我一敘,派在少室山下的探子都說不曾見到寶寶蹤影,足見少林寺門禁森嚴,小「家伙想故技重施偷溜下山,怕是不能夠了,再過一年半載,他終將會忘了我,不再記得我這位大哥了。」
「魁首也不必妄自誹薄,以您這等人中之龍,想忘了您,非十年、二十年之功不可。」
衛紫方不語,他在想,寶寶過得可好?可曾像他在獨處時,在夜夢里思念「她」一般的想念他,懷想他們過去共處時光中的種種?或是小孩心性,有了共同歡樂的玩伴,便忘了大哥?
他並不多愁善感,然而此刻整個身心被突如其來的愁緒所擾亂了。兩個人愈是投緣兩顆心愈是接近,反而成為一種酸溜又甜美的負擔。哪里再見得到寶寶那羽化天仙般的姿容?她俏皮慧黠的極神態,在樹林間跳躍、在蔥綠的草地上打滾、騎著小母馬奔馳的英姿,還有那像四季變幻不停的古靈精怪的心思,都要往哪里去尋回?再不見那看似脆弱實則充滿生命力,令人陶醉的小寶兒了。精衛紫衣的心情頓時十分沉重,好像預感到往後的歲月,將是繁重工作後數不盡的寂寥與單調。不貪酒色的他,何以排憂解悶?游山玩水嘛,不像少年時代那麼具有吸引力;射魚打獵嘛,總覺得提不起精神。只有工作再工作,能使他暫時忘掉寶寶,忘掉使他心弦為之激動的一切想念。
席如秀已半醉了,打結的舌頭說不出寬慰人心的話,衛紫衣也不需要人安慰,他夠堅強,情願獨自承擔所有的甜蜜與負荷。春天的暖陽,亦見蕭瑟。寶寶,寶寶,衛紫衣心里默默的呼喚著;我們何時能再重逢?你,可也迫切與我重逢?
這時,忽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二領主張子丹不清而來,瞧他面色凝重,顯是有突發狀況發生,非來請示不可。衛紫衣深知子丹是個正經人,來必有因,心神馬上凝聚了起來。
「魁首!」張子丹先見禮。
「發生了什麼事?」
有少室山的探子回報。」張子丹說話簡單扼要,一不夸張,二木鉦唆。「據傳,寶寶在少林寺闖下大禍,他趁亂畏罪潛逃,如今少林掌門已發下追緝令,非要捉他回山治罪不可!」
「什麼?」衛紫衣一驚而起。「寶寶他做了什麼?竟使得悟心大師也無法容情。」
張子丹苦笑。
「他放火要燒少林藏經閣。」
「我的老天!」
衛紫衣跌坐回原位,感覺頭痛不已。
席如秀聞言,酒意也嚇去了大半‘猛吞咽下一口口水咋社舌道︰「少林‘藏經閣’內藏佛經寶卷,以及少林武功秘莫,人人皆知那是少林重地,未經允許而擅入者,不死也抽筋斷骨。寶寶場什麼地方不好玩,居然去燒少林藏經閣!他嫌命長啦!即使少體林方丈是他堂叔,這回也難以護短了。」
「我不相信寶寶會做出這種事。」衛紫衣斷言︰「寶寶雖然有之時胡鬧,但尚知事情輕重,心腸又軟,不可能忘思負義,做出危立白害少林前途及悟心方丈聲譽之事。于丹,傳言是否有誤?寶寶目前人在哪里?’」
「魁首,傳言確實無誤。寶寶真的舉火要燒藏經閣。不過幸好及早被看守‘藏經閣’的僧人發現及時撲滅火勢,只燒毀了一扇窗子,但問題已嚴重到悟心大師也無法護他,廣派門人追。捕他回寺,並且,封鎖住所有通往‘子午嶺’的通道,不讓寶寶有失機會向魁首及‘金龍社’求教。到日前為止寶寶像是失蹤了,不僅少林門人沒抓到他,連我們的探子也失去他的消息。」
「該死,少林寺竟要趕盡殺絕?」寶寶有難,衛紫衣自然不肯坐視,非比少林門下弟子早一步找到寶寶不可。
然而,寶寶如何能夠突然消失無蹤呢?
少林威震武林,門下奇才異士甚多,寶寶再精靈也逃不過眾多高手的耳目,再加上虎視眈眈,寶寶如何能瞞天過海?
「難不成,寶寶她……」
不行,她真這麼做,徒然將七分危機陡增至十分。」
衛紫衣猛然灌下面前杯中的酒,擲杯而起。
「叫馬泰立即替我準備行李,我要親自去一趟江南」
張子丹不解。「去江南何益?」
「少林群雄擋路,寶寶無法往北而來,那麼只有往江南而去。」衛紫衣慎謀能斷,處變不驚且能陡生急智。「我親自去接寶寶回山,倒要看看誰敢擋住我的去路,又有誰能從我手中捉寶寶回去治罪!」
衛紫衣笑得堅毅,眼神凌厲而不屈。只是,他全身每一根筋骨都松活了起來,磨拳擦掌,蓄勢而發,終于得到寶寶的訊息,三分憂外倒有七分喜,管它得罪少林寺會招來什麼後果,他勢若泰山,誰敢當?
「不好玩!不好玩!一點都不好玩!人家不過開個小玩笑,他們卻認真起來,居然一路追捕我,真是的,做和尚做久了,一點幽默感也沒有,太沒趣兒。」
秦寶寶縱然機靈百巧,給人一路「倒追」,終于也吃不消了。即使抱著好玩的樂觀心情,玩久了,總會累吧,需要休息一下,養精蓄銳;奈何對方身負重大使命,非緝捕他歸案不可,絲毫不給他喘息的空間。
寶寶可夠機靈了,一路上喬裝改扮,將他爹秦英生前教他的十八般絕活全派上所場,「我變,我變,我變變變!」無奈他玩心太重,那些看著他長大的少林弟子很容易便瞧見他不知不覺中露出的馬腳,加快追趕的腳步,害他疲于奔命。
「累死我了,我不玩了行不行?」
?像不行,追兵就在後頭。
「可惡,不讓我回去找衛紫衣哥哥求救,真是卑鄙了,就怕‘金童閻羅’一出手,你們性命全沒有。如今我都遠避至江南,你們還不肯罷手,看來不使出壓箱的絕活,趕不走那些討厭的蒼蠅。」
寶實蹲在一座土牆下歇息喘氣!瞧他現今這副狼狽相,完全失去他平日惹人愛並、爺爺疼姥姥寵的模樣。要知他變了什麼把戲?變成一個丑兮兮的駝背少年、額頭上貼一塊狗皮膏藥,面色土黃,眼斜嘴歪,裝得好不辛苦,總算暫環朮功的躲開追兵,卻也犧牲色相到極點,剛才從人家井里打水上來解渴時,自己見了水中倒影都忍不住想哭,誰會想多看他一眼?男人見了吐唾沫、女人見了倒胃口,怪模怪樣,丑到最高點,幸虧是喬裝改扮,直一要生成這模樣,寧願不出世才好。
「往後見了駝背可憐人,一定要加倍的尊重人家。」寶寶以己度人、比較能切身體會到駝背人的無奈和心酸。
可是,他再也受不了自己這模樣,裝得好累,一張俏臉怏麻掉了,還是做自己好!即使犧牲色相也比現在輕松多了。
「不到最後關頭,萬不得已之時,絕不肯輕言再扮女嬌娃!」這原本是寶寶心頭對自己偷偷立下的誓言,而今眼看已到了最後緊要關頭,不得已只好再一次「還我真一面目」。
土牆之內是一戶農家,方才走過竹籬笆的時候,依稀記得牆內晾盼的衣物中有幾件女兒家的花衫褲,或許可以借用一下。
寶寶也知農民稼穡艱難,不輕易裁布制裳,他可不願因一己之方便而苦心得一名村姑破口大罵或淚眼婆娑,著實罪過。
他模模口袋,只剩十幾個銅錢,不知夠不夠人家買一塊花布,不禁後悔自己一點金錢觀念也沒有,吃米不知米價。
事有湊巧,就在此時,他命中的貴人扇然降至。大概老天爺也同情地逃命逃得快走投無路了,施予一絲憐憫,教他與仇炎之踫了個正著。
騎著高頭大馬的「楚國公」仇炎之,被老母逼婚逼得頭皮發麻,心情煩透了,出來散散心。一個老母已夠他生受了,再加上一個老姊、一個老妹各懷鬼胎,彼此較勁,仇炎之真希望自己此刻身在邊疆塞外,永遠不要回來。
當他經過寶寶面前,威風凜凜,居高臨下的向他投以不經意的一瞥,寶賣那丑樣子不禁使人心生嫌惡之余,又有幾分憐憫。
寶寶則十分好奇的打量他,有一種「驚艷」的感覺。「哇塞,這男子是何方來的大人物,一眼就教人清楚明白的知道他絕非‘普通品種’,不敢隨便揣測他身分來歷,酷到最高點!」又覺得欣賞別的男子有點罪過,另加補充︰「不過,寶寶可是得專一的,還是大哥哥最帥、最令我愛。」
仇炎之離家已久,不知自己頜地內竟有此等乞兒,掏出一塊碎銀了丟至他腳跟前,一言不發的策馬離去。
「咦,他干嘛好端端的把錢亂扔?」等他一想通,不免好笑。「原來他錯當我是乞兒,該說他心腸好呢,還是有眼無珠?」落難之際,可使不得性子,寶寶撿起碎銀塊,翻牆入內,兩聲狗吠頓起,他抬腿踢起一粒小石子打昏了看家的老黃狗,如願登堂入室。
屋內陳設簡單,不過就三間房,其中一間的桌上有一面銅鏡和便宜的梳妝用具,想必是這家閨女的臥房。寶寶翻開衣箱,找出一套壓箱的淡紅色衣褲,瞧那折痕分明是舍不得穿的新衣裳,搞不好是留起來當嫁妝的呢!
寶寶見獵心喜,馬上穿戴起來,倒還合身,並打水上來將臉洗干淨,由「他」一變成「她」,然後留下碎銀子,怡然走出農舍。
本來,她打算回蘇州為她那投緣的娘親掃墓,然而形勢比人強,既然到了南京府地頭,已窮得一清二白,也只好隨遇而安。
「那些窮追不舍的少林弟子,想破了頭,也萬萬料不到我可以搖身一變成女兒家。」寶寶心中十分得意,此乃她壓箱底的絕活了。
可惜高興不了很久,肚子餓得咕嗜咕嗜響,人生第一痛苦事就這麼毫不留情的降臨到她身上,不禁後悔方才沒順便翻一翻灶間可留有饅頭、面餅之類的吃食。
此際前不著村、後不著店,走了好遠才見到一瓦農舍,想用三個銅錢買兩塊餅,人家一大早蒸了一籠,剛好夠一家人填三餐飽肚,沒有多余的可賣,農家人自耕自食,看重肚皮更勝于銅錢,不肯方便外人而餓了自家人,無情的揮趕她。寶寶無奈,又有點不忿,順手摘了兩顆桃子墊饑,誰想桃子浸冒,空月復吃反而難受,到這時候,她人已餓像剛蒸好的饅頭,軟軟綿綿的,沒一點勁道。
「沒想到肚子餓的滋味像鬼咬人,由肚里一直冷出來。」
回想過去在「金龍社」里的錦衣玉食,吃東西總是挑三揀四,看了饅頭便搖頭,非肉未饅頭或女乃酥饅頭不吃,而且三餐中需有一餐吃到米食方能解饞,從沒想過南方米運到北方可有多貴。少林寺雖是清修之所,她的一飲一食與掌門無二,只有別人哄她多吃點,從沒有餓肚子的時候。想到這兒,寶寶忍不住流下淚來。
「我身在福中不知福,所以老天爺今天要懲罰我吧!」
哭了一會也沒有人安慰,于是擦干眼淚又往前走,走過剛拍新芽的林子,走過大片的亂石堆,好不容易望見一條清澈的小溪,趴子,飲了一個半飽,方振作起精神,尋工具要捉見尾魚蝦烤來吃。
「天無絕人之路,就不信憑我秦寶寶之能耐會餓死。」
嘴上這麼叨念著,她的信心陡增,這也多虧了她耐不住清靜,有事沒事就愛離穴到外頭溜達,少說也走過幾天江湖路,還算能照顧自己。
捉魚太簡單,衛紫衣教過她,不需喝完一盞茶的工夫,她已在溪邊升一堆火,用樹枝串了三串魚在火邊烤。
一邊哼著小曲兒等待魚熟,一邊動腦筋思考這以後的去處,當然最好能回到衛紫衣身邊,任世間有再大的風雨也淋不到她頭上,可是,人生的路沒有一帆風順的,如意算盤若打得太早,徒惹自己心傷。
甭單寂寞的感受正索繞心頭,雙耳又听得有人吟唱,伴隨徐徐春風拂至︰世事短如春夢人事薄似秋雲;不需計較苦勞心,萬事原來有令。
幸遇三杯酒好,況逢一朵花新;片時歡笑且相觀,明日陰晴未定。
「心情有夠郁卒了,還有人吟唱朱敦儒的喪氣詩,真想踢他一腳,遠遠踢到天邊海角去!」
餅完年才十五歲的秦寶寶,雖說暫時落難,但畢竟命運還是很善待她,總有貴人扶助,不曾飽歷人海滄桑,心緒一時的悲涼轉眼即過,心田不留刻痕,小小年紀對這種詞曲產生不出認同感,只覺喪氣。
她大眼想看看是哪個倒霉鬼在叫衰。如果不是遇到人間悲慘際遇的倒鬼,又怎會有感而發呢?寶寶是這麼想的。
嗓音如此響亮,那人還離得遠嗎?
寶寶頑心一起,也還他一首打油詩︰「風飄搖,鬼哭嚎,便做合王也受不了!懊惱、苦惱、又氣惱,撲簌害我將淚眼拋。春花兒嬌呀紅杏枝頭鬧!見不得男兒淚雨灑一巴蕉。」
語聲才落,忽覺眼一花二位穿著青袍的年輕男子如山一般矗立在寶寶跟前,一輕功之精妙,排得上江湖前二十名。
寶寶不服輸,從石塊上躍起身來,還是矮人家一截。那青袍男子見發聲挑釁的是一名稚女敕的少女,已是」怔,再見她芙蓉如面柳如眉,似血朱砂痣點在眉間,更「你是何人?」
「你又是何人?」寶寶反過來教訓他︰「先自報名姓,再出言詢問,方是禮數,兄台反道而行,可是欺我年幼?」
「好利的一張小嘴。」那男子倒是笑了,眉宇間的愁郁減了三分,更見得豐神秀澈,是少見的俊逸男子。「在下唐蠡,敢問姑娘貴姓芳名?」
「唐蠡?」寶寶一時怔仲,似在自語。「瞧他相貌與唐情有五分相似,莫非是帶「唐門十二少’中的唐十公子唐蠡?!」
唐蠡等不到回答,自顧坐下來吃烤魚,顯然也餓了。
寶寶原本也不小氣,但在饑火難耐之下,不得不抗議一下以維護權益︰「你這大怨沒規矩,竟做此強盜行徑!」雙手齊下,將剩下的兩串烤魚搶在手中。
「嗯,好吃,怪鮮的,加點鹽花兒就更美味了。」唐蠡月兌口稱機,手中不知何時已多出一個小巧的百寶盒,掇一點鹽加在魚上,可比淡味魚更易入口了。
寶寶吃了本尾魚,眼珠子便注地盯在人家的鹽罐上,又不願開口求人!只見這人不甚「懂事」,崎嗷嘀咕︰「「吃人嘴軟,拿人手短’,這小子一點也不懂得做人,白吃我的魚!竟一點鹽花兒也舍不得主動給我。」
對方年紀比她大得多,她憑啥叫他「小子」?這需歸功于他爹秦英臨老才得此一女,伯她夭折,也為了在少耋山生活方便,將她當成兒子扶養,直到衛紫衣發覺真相,點破玄機。秦英論輩分裂四川唐門的老祖宗唐竹同輩,亦是好友,唐竹七十大壽那年金盆洗手,由三子唐雷承繼掌門人之位,算來與秦寶寶同輩,而唐雷的子姪們識得寶寶的都得叫上一聲一女圭女圭叔叔」,其中聲名最盛的便是「唐門十二少」,所以,她叫唐蠡一聲「小子」並不托大。甚至,十二少中年紀居長的幾位,成親又早,生下的兒女如唐容、唐家、唐虎等人,可得叫寶寶「女圭女圭叔公」了。
「一個大男人,身上不帶刀劍槍悃,倒像娘兒們盡留心鹽瓶、胡椒罐什麼的,趕明兒個,做幾道好菜給我嘗信如何?」一眼楮都瞪得痠了,對方仍不舍鹽,寶寶即拐彎抹角將他損了一頓。
唐蠡見招拆招︰「有何不可?只要姑娘出得起價錢。」
「哼!」寶寶小鼻頭一翹。「唐門弟子何時落魄到要當一名廚子?」
「什麼唐門弟子,我一個都不認得。」唐蠡眼中陰沉之色一掃即過,復又笑道︰「當廚子有什麼不好?我正打算前往「楚國公府’謀職,正缺一名助手,你可有興趣?」他眼光犀利,看出寶寶的衣著與氣質不合,同是天涯淪落人,理應相扶持。只是生性拘謹,說不出體貼入微的話,即使助人,也不希求對方的感激。
寶寶正想告訴他︰「我連生個灶火、拿刀切菜的活兒都不曾學……」話到唇邊,突然想到什麼立即改變心意。
哎呀呀,這不是天外飛來的運氣,絕處又逢生嗎?人說「大隱隱于朝,小隱隱于市」,若能藏身于楚國公府,那一童少林牛皮糖絕模不到她的行蹤,等風聲一遇,她便能大搖大擺的回「金龍社」與衛紫衣重逢。
這樣想著,眼前便彷佛顯現了衛紫衣昂藏七尺、笑臉吟吟的一幅景象,就如同一根羽毛在她心坎上拂著,癢得很,卻又模不著,心早飛向衛紫衣的懷抱去。
一帖興奮劑般令她心曠神怡,看著眼前這位「不懂事的小子」也不覺討厭了。人活著,不就是為了一個希望嗎?
「還未請教姑娘貴姓芳名?」
「我叫……姓馮名寶兒。」又借用一次母性。
「這名字寶里寶氣的,與你不怎麼相配。」對方年紀小,唐蠡便照實說了,在他看來,寶寶美得清艷異常,像一朵含苞待放的牡丹,已具備花中之王的雛形,醒人眼目。就是名字取的不恰當,不符合她天香國色的容顏。
她的確十分吸引人,他心想,她的美透著一種靈秀,清新月兌俗,再加上個性爽朗,不扭怩做作,煥發出青春氣息和無比的韻味。
不過,「情人眼里出西施」,西施自有範蠡與夫差欣賞,秦寶寶的欣賞者又是誰呢?
唐蠡並不好奇,面對一名絕色少女,亦無心動之意。
「要不要我替你取蚌好听點的名字?」他倒是一番好意。
「不用你越俎代庖。」真是不能對他太好,給一點好臉色便又出言不遜,寶寶沒好氣地道︰「我的名字是我爹捉了十二名算命卜卦者上山一道算出來的,貴不可言,保證我可以活到七老八十,不至夭折。你這臭小子出言便沒好話,半分討人歡心的手段也使不出,活該你討不到老婆。」
唐蠡臉色微變。「小娃兒信口雌黃,我是否已婚娶,你又如何得知?」
「哈,這叫作不打自招。」她小臉上浮現得意的笑容。「你人未到聲先至,一闋朱敦儒的<西江月>將你目前的心境暴露無遺,你失意、你悲嘆、你無可奈何,為了什麼?你年輕俊逸,又有一身好本領,正當前途似錦,若非情場失意,何來悲聲?」
「胡說八道!」
唐蠡斥喝」聲,自顧走向溪邊喝水,明顯「畏罪潛逃」
「想騙我小阿子?呵,小心偷雞不著把蝕米。」她滾了滾眼珠子,心里嗤之于鼻︰既知你是唐蠡小子,豈有不跟定你之理,只消一段時日,不信你不自露馬腳,到時不取笑你一頓也太沒天理啦!」雖說她江湖歷練有限得很,但說什麼也不信唐門弟子肯無緣無故給人料理三餐,委身灶間磨損英雄氣。「楚國公府」算個屁,就算皇帝老子也請不動唐門子弟為他煮一鍋粥。這其中必有內情。
這世間的疑案、怪案、奇案之中,最扣人心弦、惹人極欲探究到底的莫過于桃色事件。唐蠡小子左看右看都沒一半唐情的多情浪漫,即使真有桃色事件,其精采度也令人無法多期待,但總是聊勝于無,可以添一見聞。
「呵!逃難的日子終于要結束,就此鴻運大開,好玩的事接二連三的來。」秦寶寶口中念念有辭的許下心願,鬼靈精心態流露無遺。
飽餐一頓,精神大振,活蹦亂跳的又是一條好漢……不,俏女娃!現在,她可是什麼花樣都柏心得出來了。
唐蠡就站在漠邊,帶著種難言的、落寞的失意表情,獨自咀嚼他心田那份幽柔如夢、疑具似假的愛情。
「嗨,兄弟。」寶寶拍一下他的肩膀,眼楮里閃著奇異的光。「有什麼心事不妨告訴我,我點子多,或許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至不濟,也能使你傾吐一下郁悶的心事。別老是拉長著臉,看了就難受。」其實是想听故事。
他那本來蒼白的面頰如今漲得微紅,瞪了她一眼,皺起了眉頭。奇怪她的外貌如此多嬌,然而舉手投足卻不時現出男孩子氣,尤其她那對靈活的大眼楮,頑皮、淘氣、好事又任性,他依稀听誰描述過這樣一樣眼楮?!
「喂,兄弟,你啞啦?怎不回答?」
「小阿兒口氣待大,誰是你兄弟?小不點!」
「好個唐蠡,我肯叫你一聲、兄弟。是抬舉你咆!」
他啼笑皆非,只能一個勁兒的搖頭。「我少說也長你十歲,你若覺得叫我大叔太吃虧,我允許你叫我唐大哥。」
「哈!」寶寶冷笑了」聲。「我不怕吃虧,倒怕你折福折壽。」
「胡說八道!」唐蠡微怒。「你再這樣沒上沒下、沒大沒小,恕我叫回前言不帶你履職,就此各奔前程。」
「我如何沒上沒下、沒大沒小?」
「年紀大小且放一旁,此去「楚國公府’,我是一等名廚,而你是我的助手、小徒弟,這上下雪卑之分難以僭越,請你千萬記得。」
「哈哈!」寶寶挑眉嗤笑。「且等你展現手藝,能教我心服口服,屆時再自言為師也不遲。現在,則言之過早。」
「路遙知馬力,你等著三跪九叩」」拜師吧!」
她揚著睫毛,斜睨著地,欲笑不笑的表情顯得又古怪又滑稽……
「「能者為師’,你少倚老賈老,搞不定到最後是你要對我三跪九叩呢!」
「你能不能正經些、老實些?」
他想扳臉,不知怎地,就是板不起臉來,眼角唇邊總是偷偷的溢出收不回的笑意。
真是個謎樣的小泵娘,唐蠡心想。一位絕代小佳人,理應受盡長親與姊妹們的愛護,怎會淪落江湖,穿著像偷來的粗布衣裳?若說「紅顏薄命」也不像,觀她相貌無一絲悲苦、棲美。她滿臉的陽光,一時的「烏雲蔽日」並不減搶光芒,明眸依然靈活生動,精神依然煥發而神采飛揚。她,真是個謎!
「唐蠡,趁天色尚早,咱們趕緊進城吧,我可不愛再以蒼天為被、大地做床,進城尋間好客棧,要兩個乾淨房間,舒服的睡一覺養足精神才是第一等重要事。」寶寶像對口口家人般的說著︰「好不容易來一趟南京府,好玩的地方可多了。在六朝時代,南京多次建都,南唐被宋所滅時,李後主就是在那里(時稱金陵)倉皇辭廟,揮淚對官娥。由此可知南京府的繁華鼎盛,絕對有一游再游的價值。」
「你是吃了三餐飽飯,忘了過去饑寒?別忘了我們此次進南京府的目的。」
「哼,當廚子又不是什麼光宗耀祖的事,何必巴巴的趕去做?遲個幾日也誤不了事,堂堂公爵府沒十個廚子也有八個,我擔保你游遍了南京也餓不著「楚國公’「你說的沒錯!卻忘了一事。」
「什麼事?」
「餓不著「楚國公’的肚皮,卻可能餓煞你我的五髒廟。」
「原來你是個窮小子。」寶寶老大沒趣兒。「你名字取得不好,不配用「蠡’字。」
「為何這麼說?」
「範蠡有點石成金的本事,你唐蠡有嗎?」
「是沒有。反正你不是西施,我自無需學範蠡的點金術,以供養你。」
寶寶嘟起小嘴不理他,破頭兒第一遭,有人不買她的帳,對她不冷不熱,只留三分情面卻懶于親近她,懶得討她歡心。過去,有陰武畏于接近她,是怕她惡作劇;有女人嫉妒她,是恐她獨佔了衛紫衣的愛。就沒人像唐蠡一樣,跟她沒有利害沖突,卻也不為她所迷,居然題渥店他玩兒。
寶寶不懂,她而今是女娃兒,不是男孩子可以隨便與人稱兄道弟,易地而處,今夭若換了衛紫衣和她第一次見面接觸,也絕對和唐蠡一樣跟她保持距離,即使一見投緣也不可能攜她同上「金龍社」總壇日夜相處,繼而培養出深厚難舍的情感。她能夠輕易改變自己的外表,混淆追蹤者的視線,她的心、她的思考方向卻無法一下轉變過來,常忘了自己是女兒身。
「一說到南京府,最負盛名的除了棲霞山的紅葉外,莫過于秦淮河畔的風流韻事。」寶寶自言自語,咬咬嘴唇,很快又加了兩句︰「不管,棲霞紅葉現在是沒得看了,秦淮河畔若不踩上我的足跡,我就不姓秦。」
唐蠡錯在太小看一名女娃,總當自己在解救危難,再加上本身心事重重,也就沒那個心多去注意一下寶寶。他若機靈些,以他的耳力不難听到寶寶的自言自語,知曉她姓秦而不姓馮,就不難聯想到她的真實身分,非提高警覺、伺機逃竄不可。
除非,他忘了五年前唐情當向他轉述秦英曾攜同愛子秦寶寶在唐門做客一個月的情景,那是讓唐門上下人仰馬翻、度日如年、終身難忘的一個月,最後,還是秦英自己感于他們的不幸太無辜,不顧唐竹一再挽留,帶著「小敝胎」離去。
事後,老祖宗唐竹狠狠將他們數落了一頓,怪他們不懂待客之道,秦英對他有救命之恩,就算不念恩情,「萬邪聖醫」何等名望,人家父子千里迢迢來一趟四川唐門可是容易的?不招待個一年半載,少則三個月,如今他們一月即歸,說出去,是唐門沒面子!綁來又斷斷續續叨念了近半年,風波才告平息。
當時,唐情曾抱怨︰「老祖宗罵得好不輕松,秦寶寶使壞惡作劇,總也捉弄不到他身上去,他老人家怎知我們連睡覺都需提防小表模進來給我們剃眉刮胡,放臭藥、鬼畫符,至于放一窩小蛇或蟾蜍,比起來算是小事了。
唐蠡並未忘懷此事,只是缺少唐情作為「當事人」之深刻印象。
有道是「隔霧看花」!總是缺少那麼點直一實性與臨場靶。
況且,秦寶寶是個俊俏的男童,眼前的「馮寶兒」可是貨真價實的絕色少女,光憑口述,相差何只萬里,自然聯想不到一塊兒。
不過,為了出入方便,唐蠡決定進城第一件事,就是為寶寶買兩套男裝。
唐蠡在成衣鋪為寶寶買了兩套男裝,寶寶沒有出聲,卻不肯即刻換上,只言要進「楚國公府」之時再更換。
「何不馬上照辦,穿戴妥當立即進府。」
「急什麼?秦淮河已近在眉睫,我不信你一點也不好奇。」
唐蠡正待反駁,她已開始數落他的忘恩負義,說道︰「‘一飯千金’的典故你知道吧!矮信年輕時在故鄉窮得怏餓死,幸得一位洗衣的老婦拿一個飯丸接濟他,後來韓信發達,給那老婦千金回報。而你吃了我一半烤魚,我不過要求見識一下秦淮河畔的風光,又不要你花費什麼,你有臉說‘不’?」
被她這麼一說,任何一個要瞼皮的男人都無法說「不」,死心認命的作向導兼跟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