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後
「阿京啊,吃來吃去,還是你做的豆花好吃。」
「嘿啊!阿京,我看你的皮膚粉女敕粉女敕,是不是因為每天吃豆花啊?那要是我——」
「你別作夢了啦,人家阿京是天生麗質啦!」
「就是說咩,你去整容比較快啦!」
「你欠打喔……」
這里是中部山區里一個偏僻的小村,村頭有一家小小的豆花攤,一太早就熱鬧滾滾,幾張折疊桌邊幾乎坐滿了人。一早聚在這里吃豆花、聊是非,幾年來已經成了村民們的習慣。
豆花攤老板娘不發一語,靜靜听著眾人的談話。她的嘴角永遠帶著淺淺的笑,但是仔細一看就會發現,她漂亮的眼眸似乎帶著淡淡的憂愁。
「阿京,給我一碗豆花!」一名年約三十,體格壯碩的年輕女性,跳下滿載蔬果的大卡車,隨便找張空位坐下。「厚!你們每天都這麼吵,阿京不嫌煩,我都快被你們吵死了!」
阿京,也就是董京京,立刻快手快腳地盛了一大碗豆花放在她桌上。「阿美姊,別這麼說,我才要感謝大家每天來捧場呢!」
賣豆花維生也是一種很奇妙的機緣,‘豆花’曾經是她最甜蜜的回憶,因為那是樊邵冬在他們第一次發生關系之後,為她準備的食物。沒想到,她現在竟會以它維生。
現在她穿著陳舊的T恤和牛仔褲,長發只用橡皮筋扎成馬尾,除了與生俱來的貴氣,樸實無華的裝扮讓人無法聯想到那個富可敵國的董家千金。
人生的境遇真的很難說,誰會想到當初那個差點火燒廚房,把牛肉炒成‘皮革’的她,現在不但能燒得一手好菜,還可以做出可口的豆花賣錢呢。
在這個偏僻的山區,她不再是眾人呵護的有錢千金,更不是養尊處優的大小姐,她住在破舊的小屋里,衣服也只有兩、三套替換,完全靠自己的雙手賺錢過活,生活雖然清苦,心靈卻非常充實。
回顧過去那段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奢華歲月,竟然感覺遙遠得有些不真實。
「就是說咩,阿美你要跟人家阿京多學學,溫柔一點嘛!要不然誰敢要你?」阿水嬸是村里有名的媒婆,三句不離本行。
「啐!我沒事干麼嫁人?又不是頭殼壞去。」阿美呼嚕喝完一大碗豆花,咂咂嘴,又要了一碗。「阿京,再來一碗!」
「你……」阿水嬸無力地搖頭。「沒藥醫了。」
「那正好,我樂得清閑。」阿美一臉不在乎。「對了,阿京,我今天會去台中市區,要不要我幫你買什麼?」
「不用……」她先是搖了一下頭,才突然想到。「啊,能不能請你幫我買幾本童書?」
「咦?我上個星期不是才買三本嗎?」
「對啊,可是小航已經看完了,還背得滾瓜爛熟呢!」說起寶貝兒子,京京的臉上有著藏不住的驕傲。
「天啊!真的假的?小航才四歲誒!」阿美興奮地大叫,仿彿她才是小航的親生母親。「我就知道我這個干兒子不是簡單人物,他一定是天才兒童!」
「天才兒童?」京京淡笑著搖搖頭。「我只希望他平安健康。」
「說到這個,小航在哪里?」阿美喝完第二碗豆花,才開始四處張望找人。「他不是都會幫你招呼客人嗎?怎麼今天沒看到他人?」
「他去教會看書了。」教會里有一些藏書,是小航最喜歡待的地方。
「喔……」阿美模模頭。「他真是跟其他小孩很不一樣,不愛出去玩,只喜歡看書,你也是這樣嗎?」
董京京但笑不語。記得樊邵冬曾說過小孩的智商是遺傳自母親,但她很清楚,小航是像他多一些。不論是喜歡看書的習慣,或是俊秀的長相,幾乎都是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好啦!我也該下山了……」阿美趁她在忙的時候,偷偷將豆花的錢放在她的錢桶里,否則又會被拒收,才轉身就眼尖地看到一個俊俏的小男孩,她立刻興奮地揮著手大叫!
「欽!那不是小航嗎?小航!」
站在馬路對面的小航抬起頭,表情卻沒有以往的熱絡,他悶悶地走過來,禮貌地招呼。「阿美姨……」
「款?!」她看到小航臉上有被打的紅腫痕跡,衣服也髒兮兮的,立刻火冒三丈。「你的臉怎麼啦?告訴阿美姨,是誰打你的?我去揍他!」
「有人打你?」董京京一听,馬上擦干手奔了過來,蹲到小航面前,心疼地模著女敕臉上的傷痕。「小航,這是怎麼回事?」
「沒有啦……」小航低著頭。「是我跌倒……」
「跌倒?」從小打到大的阿美馬上反駁。「騙我沒被打過啊!這個傷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打的!」
「夭壽喔~~好好一個帥哥臉,都被打腫了,誰這麼狠心哪?」
幾個吃豆花的常客也都是看著小航長大的長輩,全都關心地圍成一圈。
「小航,媽媽不喜歡說謊的小孩喔!」董京京雖然心疼,但是沒忘了教育。
「我……」小航的嘴一癟。「我跟阿標他們打架啦!他們說我沒有爸爸,是沒人要的小孩……」說著說著,一直忍住沒哭的小航再也忍不住落淚,哭得好傷心。「我說我不是,可是他們還故意——」
「小航……」心疼地一把將兒子摟在懷里,董京京的鼻頭也不禁泛酸。
小孩子的話通常真實到殘忍的地步,以前她自己遭受到異樣眼光,沒想到現在連小航也免不了遭到這種對待。
「阿標那個兔崽子!我去叫他媽媽好好教訓他一頓,真是太可惡了!」阿水嬸是阿標的遠親,馬上大義滅親。
「阿水嬸!」董京京趕忙拉住阿水嬸的手。「不要罵阿標。」
「不罵罵他怎麼行?」阿美不同意。「小孩就是要教啊,不好好教訓一下,他們怎麼知道對錯。」
「只去罵他不會有用的。」董京京雖然心疼兒子,但仍冷靜地說︰「小孩的學習對象是大人啊……」
阿標會這麼說,表示他周遭的大人就是這麼說的,難道連那些人也要打罵嗎?
「這……」正義感十足的阿美,就是看不慣欺負孤兒寡母的缺德事。「我不管!我要去罵罵阿標,連他爸媽一起教訓教訓,讓他們知道,你跟小航是我在保護的,誰也不能欺負!」
「阿美,有你這句話就夠了,時間不早了,你趕快下山吧。」京京將阿美推向卡車的方向。
「可是阿標……」
「我會找個機會跟阿標談談,我還要繼續在村子住下去呢,能不把事情鬧大最好。阿美姊,你就當作是幫我吧!」
「嗯……」阿美想了幾秒鐘,終于妥協。「好吧,那你要是擺不平,要跟我說喔。」
「我知道。」
「那我走了,明天再來看你們。」
「啊……阿美,等等……」京京突然想到一件事,趕緊從圍裙里拿出一封信交給阿美。「麻煩你在台中市區幫我找個郵筒寄信。」
這幾年,她都是這樣報平安,以免被家里人查出她的下落。
「沒問題!」阿美豪邁地答應。她拿著信爬上卡車,熟練地將車轉向,往山下開去。
望著卡車絕塵而去,京京的心中充滿感慨。
這幾年多虧阿美的支持和照顧,但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沒吃過苦的千金小姐,必要時,她比任何人還要堅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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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京京母子倆住的地方,是一棟屋齡四五十年的老舊水泥屋。里里外外加起來下到二十坪的空間中,沒有任何隔間,床就擺在客廳的一角,廁所和廚房都在屋子後面,而屋前小小的空地,便是她擺豆花攤賺取生活費的地方。
苞她以前住的地方相比,這里只能用破爛來形容,就連她家的佣人房也比這里豪華,但現在這間屋子,已經變成她最溫暖的窩。
這房子是阿美父母生前住的地方,自從他們過世後,這間房子就一直空著,現在則是免費讓她住。剛開始兩年,幾乎都是阿美在接濟她,就連豆花,也是阿美幫她找師傅教的,這份人情,今生恐怕難以還得清了。
「媽媽……爸爸真的不要我嗎?」
晚上,母子倆躺在屋子里唯一的床上,小臉布滿傷痕的小航,忍了好久,終于還是問了。
他年紀雖小卻很懂事,記得有一次他曾經問過媽媽關于爸爸的事,媽媽回過頭去,偷偷哭得好傷心,從那時候起,他就不敢再問了,但是看到別人都有爸爸,他也想要。
「傻孩子,當然不是……」京京用左手撐起半邊身子,右手輕輕模著小航細女敕的臉頰,看到他青一塊、紫一塊的模樣,心疼不已。
小航真的長得跟樊邵冬很像,不管是略長的眼眸、挺直的鼻粱,還是略薄的唇,幾乎一個樣,她經常不自覺地看小航看呆了。
「那爸爸呢?他在哪里?為什麼都不來看我?」小航翻開棉被爬起來,跪在媽媽身旁,殷切地問。
「小航,對不起,是媽媽的錯……」她也跟著起身,將小航抱過來,下巴靠著他的頭頂,輕輕說著。「媽媽沒有跟爸爸說我懷了你,所以爸爸並不知道有你……」
「媽媽,你是說,爸爸不知道有小航嗎?」
「恩,媽媽沒跟他說。」聞著他身上淡淡的乳香味,就是她最大的幸福。
「那你趕快跟爸爸說,讓他知道小航在這里,他就會來找我了,對不對?」小航興奮地跳出她的懷抱,童稚的眼閃閃發亮。
「這……」她為難地不知該如何向兒子解釋她跟樊邵冬之間的復雜關系,就算小航是個天才兒童,恐怕也無法理解大人的感情世界。
曾經她以為的幸福,原來是一場騙局,被狠狠打醒的痛苦讓她痛不欲生,若不是得知自己懷了身孕,她不知道要如何挨過那段人生中最大的痛楚。
她很慶幸有了小航,他就像是個天使,不但讓她重生,更再度點燃她生命的陽光,他是她的救星!
因為小航,她不想恨樊邵冬,甚至感謝他的「貢獻」,但這並不表示她已經原諒他的所作所為,這是兩回事。
「媽媽,你趕快跟爸爸說嘛,好不好?」
「……好,我會跟他說。」兒子期盼的神情讓她說不出「不」,小航很少要求什麼,她怎忍心在這個時候潑冷水?
泵且先虛應了事,搪塞一陣子吧,等他年紀大一點,再慢慢跟他解釋,有很多事情事勉強不來的,尤其是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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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樊邵雲才踏出電梯,就差點跟帶著簡單行囊的樊邵冬相撞。「你要去哪里?」
看著哥哥這幾年益顯滄桑的臉,她只覺得自己的罪孽深重。要不是她的任性,也不會拆散一對佳偶,害大哥變得這般憔悴。
那年董京京離開後,哥哥帶她直接去找董立行問個清楚,她一見到董立行,就知道真的錯了。因為董立行根本不是當年騙她的那個男人,確實是有人拿著他的名片招搖撞騙。
雖然董立行馬上利用所有關系找到那個壞蛋,並將那個人繩之以法,但傷害已經造成,一切都來不及了!
原來從頭到尾,她都恨錯人了,還連帶地傷害了無辜的董京京,甚至逼得她離家出走,如今生死不明。
從那時候起,原本不愛說話的哥哥更沉默了,在他的臉上,再也看不到笑容,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她真是一個罪人!
「我听說董家前幾天收到她寄來的信,這次蓋的是台中的郵戳,我打算再去台中找找看。」樊邵冬的臉上有許久不見的爽朗。
「你之前不是才去台中找過?」這幾年,哥哥已經辭去工作,專心找尋董京京,只要有關于她的消息,他就立刻出門找人,結果卻都是失望收場。
「再找一次。」
「哥,看你這樣,我好難過……」每看他失望一次,臉上就多幾分憔悴,她真想阻止他,以免他又空歡喜一場,但是她不能,因為這仿彿是他生命的唯一意義。
「只要能找到她,這點苦算什麼。」一想到她只身在外受苦,他的心就揪成一團,隱隱作痛。
苞她在一起時,並沒發覺自己對她有什麼特別的情感,只是覺得輕松自在和喜悅;但打從她離開的那一天起,他就像是得了重感冒,對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食不知味,睡不安眠,經常會對著她用過的東西發呆,迫切地想再見她一面。
這份迫切的信念,持續了整整五年,甚至一天比一天深,深得快壓垮他的心,他這才知道,原來自己早就愛上她了,只是這份體認來得太晚。
「你趕快去吧,希望這次能找到她。」這是樊邵雲最真誠的希望。
「謝謝,我也覺得這次一定能找到她。」只要能再見他一面,就算要他當場死去,他也心甘情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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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邵冬一路驅車趕去台中,先在市區繞幾圈熟悉環境,接著便以火車站為中心,拿著京京的相片開始做地毯式尋人。
他不分晝夜,連續找了三天,結果一如以往,還是毫無所獲,心力交瘁的他,疲憊地癱坐在路邊的鐵椅上,手指壓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雙眼布滿紅絲,黑眼圈更是足以跟熊貓媲美。
京京,你到底在哪里?
想見她的心情迫使他站了起來,勉強移動早已麻木的雙腿繼續往前走,雖然沒有目標,但他相信只要他繼續往下走,總有一天一定可以找到人。
樊邵冬累得沒有注意到交通號志已經變成紅燈,還一直往前走,就這樣,一輛貪快的卡車迅速開了過來,等到他听見急促的喇叭聲,抬起頭,已經來不及了——
砰!
「啊!撞到人了啦!」
「趕快!跋快叫救護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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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京,慘了!我撞到人了!」
罷從警局做完筆錄的阿美,沮喪又難過地打電話給董京京,跟她報告這個不幸事件。
她才剛從書店買了幾本兒童讀物,正想飛車回山上,結果就撞到人了,真慘。
「怎麼會這樣?你還好嗎?那個被你撞到的人怎麼樣了?」電話中的京京焦急地問。
「我沒事。那個人還在醫院,剛開完刀,現在在加護病房,還好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這是不幸中的大幸,要不然她的良心會更不安。
「那就好……」京京也跟著松了一口氣。「有沒有我幫得上忙的地方?」
「我自己會想辦法。」現在最重要的是先籌那個人的醫療費用,這一點,她不想讓京京煩惱,因為她也一樣幫不上忙。
「你需要多少?」經過這幾年的磨練,京京不再是溫室花朵,多少懂些人情世故。
「你別管這些,我自己會想辦法。」
「你今天晚上會回來嗎?」
「我的車子被警察扣留,沒辦法回去,今天我會留在醫院看那個人的情況。」
「那個人在哪家醫院?」京京隨手抓來紙筆,寫下醫院名稱。「你今天也受驚了,先去找個地方休息,我明天去找你。」
「也好。」阿美沒有拒絕京京的援手,她現在心情一團亂,有個人幫忙出主意總是好的。
幣上電話後,京京開始考慮該如何替阿美籌錢,無論如何,她都要替阿美度過這個難關,就像阿美一直替她做的。
要錢,最快的方法就是打通電話回家,要多少有多少,只不過她的行蹤就再也藏不住。
算了,躲了五年,也躲得夠久,是該下山了。
她相信爸爸看到小航雖然會很震驚,但一定會很疼愛他,至于孩子的父親……反正事情也已經過了五年,他應該不再是問題了。
不知道他現在在做什麼?搞不好他已經遇上真心愛的女人,說不定還結了婚……
這個想法意外地讓她的胸口刺了一下,原來過了這麼多年,她還是將他放在心
她還真是一個傻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