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任書穎將車停下,拿著地圖慢慢走下車,納悶地低頭看著手上的手繪地圖,又抬頭看著眼前的破舊矮小平房,不敢相信這就是「藍天集團」接班人所住的地方。
「……不會吧?」一個身家超過百億的富家子,竟然住在這問看起來破舊到不行的小矮房?
會不會找錯地方啦?
這間磚瓦屋位于宜蘭縣大同鄉某個山區的小村落,方圓一公里內沒有其他住家,位在村落最偏遠的地方,外觀看起來比剛才路過的農舍還要破敗,屋前雜草叢生,感覺好像很久沒有住人了。
前幾天跟藍家兩老說明「逮人」的心意後,他們遲遲不敢給她藍立雍目前的住所地址,擔心兒子看到她後,一氣之下當真躲得無影無蹤。
經過她好說歹說,又拿安安的心情大做文章,他們考慮幾天後,才終于決定冒險,交給她一個地址、一張地圖和一筆錢以備不時之需。
于是,她今天一大早就穿上簡便的休閑服開車出發,耗了將近四個小時才到達這里。
她應該沒找錯地方吧?
「可是……應該是這里沒錯啊……」她手上這張地圖是藍家兩老幾年前委托微信社查訪藍立雍下落時所畫下的,他們當年也曾按圖索驥地找到他,只是他堅決不肯回家,還撂下狠話不準兩老再來打擾他,否則就徹底失蹤。
從那時起,兩老不敢再跟他聯絡,也就不知道他是否還在原處。
「希望他還住在這里,否則我還真不知道能上哪兒找人咧……啊……阿桑,等一下!」她看到有人經過,趕忙走上前詢問。
「借問一下,這間厝甘呀有住人?」
「有啊,阿勇就住這啊!」嗓門很大的歐巴桑有問必答。
「阿勇?」這麼說起來,藍立雍已經搬走,現在是別人住在這里?
哇咧……那……她現在要上哪兒找人啊?
「你要找阿勇喔?我帶你企找伊。」頭戴斗笠,臉圍著花布的歐巴桑很熱情,主動拉起任書穎的手就要走。
「啊……我不是來找阿勇啦!」她趕緊澄清。「我是來找一位以前住在這間歷的另外一個人,你甘知伊搬去叨位?」
「以前住在這?咦……」歐巴桑滿臉問號。「這間厝一直是阿勇在住啊啊,住就多冬啊呀捏!」
「啊?」任書穎如墜五里霧,越听越迷糊。「阿桑,差不多四年前,甘有一個台北人搬來這?」這個偏僻的小山村,如果搬來一個外地人,應該是村里頭的大事。
「這些年來,甘哪阿勇一咧人,咽別人搬來這住呀!」
「那啊安捏……」如果那間房子從頭到尾只有阿勇住餅,藍立雍也沒來過這個村,那他人呢?
人間蒸發?還是……她根本就找錯地方了?
不就是一個簡單的尋人任務嗎?怎麼變得這麼復雜啊!
「我先來定,要緊來去送飯……」
「阿桑,我尬你去。」她快走去見阿勇,搞不好他知道藍立雍的下落。
「好啊,作伙走才有伴。」歐巴桑熱情地自我介紹。「人攏叫我阿水嬸,你叫啥咪名?」
「我叫做任書穎。」
「認輸贏?」阿水嬸听了哈哈大笑。「哪有人叫這款名?哈哈……」
任書穎從小被取笑習慣,不以為意,汗流浹背地跟著阿水嬸的步伐,爬到一個山坳處,看到兩個男人正在菜田里工作,其中一個人的個頭非常高,雖然隔著一大段距離,仍讓人一眼就注意到他。
他就是阿勇?
苞她想像中的「阿勇」完全不一樣,他的存在感太強烈,讓人完全無法忽視。
「老啊、阿勇啊,緊來呷飯……」阿水嬸使出獅吼神功,叫喚五百公尺外的兩人。
「好,來呀啦!」阿水伯的嗓門也不遑多讓,吼完後,轉頭招呼阿勇,兩人一前一後地走上田埂。
阿水伯快步走來,阿勇則是緩步在後頭跟著,步伐大而穩,氣勢十足。
隨著阿勇越走越近,任書穎感到一股無形的壓迫感逐漸逼近,她的心竟然不受控制地撲通、撲通亂跳,不像是害怕,更類似期待的奇異心情,這是從來沒有過的情形。
另一個讓她覺得詭異的是,她很確定自己沒見過他,卻覺得他似曾相識,仿佛在哪兒見過,非常眼熟。
他的頭發像是被狗啃過,長短不齊,丑不拉嘰的。臉上留有幾天沒刮的胡渣,只看出他有兩道濃眉、單眼皮的雙眼,其余長相則看不清。穿著破破舊舊的T恤、牛仔褲,整個人邋遢到不像樣,但他看起來卻沒有絲毫不自在和別扭,與生俱來的迫人氣勢仿佛是個王。
這個阿勇絕對不是一般的山林農夫,他不簡單!
阿水嬸沒發現任書穎的不對勁,快手快腳地從提袋里拿出兩個鐵盒便當,小的給阿水伯,大的交給阿勇。
「都謝。」阿勇拿著便當,輕聲道謝後,視若無睹地越過任書穎,找個陰涼處坐下,打開餐盒,大口吃著飯菜。
任書穎的注意力不自主地隨著阿勇移動,連她都沒察覺自己的視線簡直是黏在他身上。
「啊?這咧水姑娘啊是誰人?不曾看過捏。」阿水伯拿著便當,好奇地盯著任書穎猛看。
「找……對厚……」阿水嬸後知後覺地轉頭詢問。「輸贏,你要找啊彼咧人叫啥咪名?」
「我要來找一個叫做藍立雍啊人,利甘有昕過?」任書穎趕緊說出目的。
阿勇的手明雖地頓了一下,隨即恢復正常速度進食,在場的三個人都沒有發現他那一瞬間的遲疑。
「咽咧……」阿水伯想了一下,搖搖頭,然後拿著便當走過去坐在阿勇旁邊,探頭看到阿勇便當里的大雞腿後,煞有其事地抱怨。
「阿勇,阿水嬸對你比對我卡好捏。」嘴里抱怨,眼里卻是充滿笑意。
阿水伯的一雙子女都在台北工作,他年紀大了,田里的工作太粗重,這幾年多虧有阿勇幫忙。
阿勇雖然才下鄉,剛開始什麼農事都不會,笨手笨腳的,但幸虧他很聰明,只要教過一次就能學會,而且只要提供三餐給他,又不需要給工錢,現下是他最得力的幫手。
看著依舊保持沉默的阿勇,任書穎腦中突然閃過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雖然覺得不可能,這個念頭卻像是生了根,在她腦里徘徊不去。
她直直地瞪著阿勇,月兌口而出——
「你是藍立雍嗎?」
阿勇听若未聞,不發一語地繼續吃飯,沒兩、三下,一個大便當已吃光光。他起身逕自走回田里工作,看都沒看任書穎一眼。
「喂!」任書穎瞪著他的背影,氣到說不出話來。
吼……這個人可以再踐一點!
「麥生氣,阿勇兜是這款個性啦!」阿水嬸拍拍她的肩安撫。「咽愛講話,暗思郭人麥丑。」
「阿水嬸啊,你講這幾年只有阿勇一個外地人來這哩村,對某?」那個詭異的念頭一直在她腦里盤桓下去,越想可能性越高。
阿勇應該就是藍立雍!
打從一開始,她就將「阿勇」完全屏除在外,因為她一心想找「藍立雍」而不是聳聳的「阿勇」,因而忽略了諧音的關聯性,壓根兒沒考慮「阿勇」就是「藍立雍」的可能性。
直到剛剛,她才猛地發現「勇」的台語發音跟「雍」很像,而且從頭到尾只有阿勇一個外地人住餅那間房子,也許打從一開始就是阿水嬸听錯、叫錯,他也就一直任由阿水嬸喊錯,才會讓她到現在才覺悟這個明最的事實。
「你問這要沖啥?」阿水伯的個性比較謹慎,搶先老婆一步,先問清楚再說。
「我要找啊彼個人已經離家出走四年,歷里存老北老母和一個小漢囡仔,伊的父母和囡仔攏就思念伊欽。」
「原來是阿捏喔……」感情充沛的阿水嬸听了後深深被打動。「放老北老母和小漢囡仔在厝里,離家出走,這個男人金 應該啊捏!」
「你那啊找來到這?」阿水伯繼續盤問。
「伊父母給我這張地圖和地址。」任書穎拿出手繪地圖。「他們三年前來找過伊,有找到人,阿不過伊咽要回去。」
「啊!」阿水嬸突然大叫一聲。「對厚,三年前有一台就大台欺黑頭車來過村里,我呀擱有印象!」這個偏僻的小山村住的都是貧窮的農戶,沒見過那種黑頭車。
任書穎急急追問。「你甘呀有印象,他們是來找啥人啊?」那個人一定就是藍立雍。
「當然嘛有印象,他們是來找阿勇啦!」
「阿勇果然就是藍立雍!」她的直覺是對的!
難怪他有不怒而威的威儀、踐到氣人的臭脾氣,還有讓人無法忽視的存在感,有如王者駕臨般的氣勢。
藍立雍,終于逮到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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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就是藍立雍,別想說謊否認。」嬌小的她站在他面前張開雙手,不讓他過,有如齜牙咧嘴的馬爾濟斯,對上冷靜威武的德國狼犬,畫面看起來有些可笑。
確定他就是藍立雍後,任書穎不敢離開半步,就怕他落跑。婉拒阿水嬸請她一起回家等的熱情邀約,拿出早上沒吃完的面包充當午餐,就連廁所都不敢去上,一直在田邊守著,直到他忙完農事,她才走上前逮人。
「我從不說謊。」他居高臨下,冷瞥她一眼,眼神充滿不屑,總算給了回應。
幾年前,他只要一個瞪眼,就能讓囂張的彪形大漢不由自主地垂下頭,現在是怎樣,竟然被一個身高不到他肩膀、乳臭未干的小矮個兒大小聲?
是他這幾年變得慈眉善目了些,還是她眼楮長在腳底?
「那好,你是藍立雍沒錯吧?」她一心只想將人帶回台北交差,完全沒被他驚人的氣勢嚇到。
「……」還是沒給正面回答,只是態度明顯昭示自己正是藍立雍本人。
「我能不能私下跟你談談?」他應該不願意在阿水伯面前談論私事。
「你是誰?」連基本的自我介紹都沒有,還談什麼?
「我是任書穎,是你女兒安安的保母。我為了你的女兒和父母來找你,希望你跟我回台北。」她直接將話挑明了說。
「我不會回去。」他冷聲拒絕。
雖然她口口聲聲說是以父母和安安的名義來找他,但他認定了她別有所圖,安安和父母只是一個借口。
有了張佳楓的經驗後,他才不相信一個年輕女子翻山越嶺來找他,純粹只是為了成全別人,而不是為了她自己。
他不信。
她應該是某個拜金女子,從他父母口中得知了他的下落,所以借故來接近他的。
「啊……阿勇,你尬伊島島啊講,我先來轉。」憨厚的阿水伯背起農具,拍拍他的肩,駝著背慢慢走回家。
「我們要在這里說,還是回你住的地方?」面對整整高自己一個頭、氣勢驚人的藍立雍,一心想逮人回去交差的任書穎完全沒在怕。
他深深看她一眼,看得她頭皮隱隱發麻,就在她以為自己可能會被就地正法之際,他突然轉身往前走。
「啊?」雖然搞不清楚他想做什麼,她還是快步跟上,不放心地問︰「你不會連夜落跑吧?」
兩道殺人的目光立刻直射在她身上,她很「識相」地裝出一臉無辜,改口道︰「呃……我的意思是說,你該不會連夜跟我回家吧?」
她很有正義感也很勇敢,但絕不愚蠢,看人臉色是基本的求生本能,否則她絕對活不到二十七歲。
直到殺人的視線收回去後,她才暗吁一口長氣,硬著頭皮說明來意。「我這次來是受你父母之托.最主要是為了你的女兒安安而來的,她很想念你。」一想到可憐的安安,任書穎的勇氣全來了。
「沒爸媽照顧已經夠可憐了,在學校還被其他小孩嘲笑她是沒人要的孩子,小小年紀就要承受不該屬于她的傷害,這全都是因為你這個爸爸沒有陪在她身邊。」
「……」他的眼神瞬間一黯,悶不吭聲地拉開破門,走進空洞的屋內,沒開口為自己辯駁。
安安,一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一個出生之後一直待在保溫箱里,他甚至沒有親手抱過的可憐女兒。
還記得第一次看到躺在保溫箱里的她時,他心中充滿感動,立即為她取名藍永安,就是希望她永遠平安。
結果呢,他卻成了傷她最重的人!
他是一個差勁的父親,還有什麼臉見她?
「我跟你說——天啊!」看著跟房屋的外觀非常一致的簡陋陳設,任書穎還在數落的聲音整個停住,目瞪口呆地環視屋內一圈,驚訝到差點說不出話來。
「你……你就住在這種地方?」她還以為會是「敗絮其外,金玉其中」咧,沒想到里外居然一樣破敗!
藍立雍沒理會她的大驚小敝,逕自搬了張圓板凳放在門口落坐,深不見底的黑眸望著門外的落日,不讓人讀出他的心思。
「你寧可住在這種地方,卻不願回家跟家人團聚,你到底在想什麼啊?」放著好好的豪宅不住,偏偏跑來這個荒郊野外住破屋,她懷疑他根本就是傷心過度到腦筋秀逗了。
「我的事,不需要外人評論。」他終于給出了回應,聲音卻是又冷又硬。
「我並不想評論你的所作所為,我的重點是要讓你知道你家里目前的狀況。」
若不是不忍安安的遭遇,也看不慣他丈母娘的行徑,她才不會自討苦吃呢!「你知不知道你丈母娘三不五時就來家里勒索,你父母根本無法應付。」
他的背影有些許僵直,但仍舊沒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