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方亮,一干女婢皆形色匆匆地自端妃的住處走出,眾人的神色都是清一色的灰敗,莫不想對里頭傳出擲碎東西的聲音充耳不聞。
哎,沒辦法,祭典已過,長老們宣布,杜艷的身份確定為龍族之後,很快就會有一場延宕已久的封後大典舉行。而端妃就得恢復為一介平民,沒有任何特權了。
這是龍族的傳統,正後之位只有一人,一旦封後大典舉行,其他的嬪妃就必須全數遣離王宮,不像人界習以為常的那樣,成婚後仍可有後宮佳麗三千。
所以,端素兒情緒之激動、脾氣之暴躁,可想而知。
「茹兒,你過來。」端素兒砸爛了所有觸手可及的東西,瘋狂的行徑嚇傻了在場全部的人。
茹兒本亦蜷縮著身體躲在角落,免得被端素兒手邊的重物丟中,現下被她點到名,也只好硬著頭皮趨向前去。
「茹……茹兒在。」
「我一定得做些什麼來阻止封後大典的進行,你來幫我想想法子。」端素兒頭發蓬亂、眼布血絲,一貫精致美麗的模樣已不復見。
都怪她太大意了!還沒動手給杜艷一點苦頭嘗嘗,竟就讓她先確立了後位!
她不甘心!
繼紅妃之後,龍應軒獨寵了她這麼多年,她就算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如今杜艷一來,不僅搶走了她無盡的榮寵,甚至連她最基本的身份都要被剝奪,要她怎麼咽得下這口氣!
她一定得想個法子……
「娘娘,您要茹兒替您做什麼呢?」茹兒才抖著嗓子問完,端素兒的嘴角隨即涌上一個獰惡的笑容。
「茹兒,你說那個女人時常和映蘿在一塊兒?」靈機一動,她有了一個相當不錯的計劃。
「是的,只要王不在,杜姑娘閑來無事就會到水晶宮和公主作伴,或是兩人一道出外散步。」
「她倒會享受!哼!」端素兒嗤之以鼻,「你附耳過來。」
茹兒依言往前,但在听了端素兒要她做的事之後,她的眼楮登時張的如銅鈴般大小,連連搖頭︰「娘娘,這萬萬不可!茹兒不敢!」
端素兒的計劃……太駭人了!龍之地是不允許有這等事發生的!
「你怕什麼?」端素兒給了她一個責怪的眼神,「一切有我挺著,你就放膽去做!不過,可別忘了,手腳利落點。知道嗎?」
「娘娘……」茹兒不敢應答,只是誠惶誠恐的看著她。
「茹兒,想想我們從前做過的,這次也沒什麼大不了,你若是在此時才想打退堂鼓,也休怪我饒不了你。」端素兒撂下狠話,眯起一雙細長的丹鳳眼直盯著她,等她回答。
從前那些偶一得寵的嬪妃宮女,最後哪一個不是被她和茹兒聯手整的淒慘無比?她不信,就算杜艷真是龍族之後那又怎麼樣,在杜艷還未登上那把鳳椅之前,她拼了命也要把她扯下來。
「娘娘……茹兒听您的就是了。」一步錯,步步錯,茹兒自知已沒有退路了。
「那好,東西我會再派人拿給你,你去安排安排吧!」
茹兒是一顆絕佳的好棋,端素兒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心里的得意更擴大了幾分。
「杜艷啊杜艷,我看你能威風到幾時,等著接招吧!炳哈哈!」端素兒嘴里喃喃出聲,末了的幾聲長笑令人听了打心里冷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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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事這麼開心?」杜艷才一跨進水晶宮,就瞧見龍映蘿趴在窗台上,一個人傻笑的揣著懷里的東西。
「杜姐姐!」龍映蘿回頭看到杜艷,笑容更加燦爛了。「這是升龍送給我的。」她揚了揚自己愛不釋手的翠玉手環,晶亮的眸子里全是幸福與滿足。
杜艷的身份已被確定為龍族之後,而升龍在祭典那天回來後,就沒有被龍應軒特意再調回人界。雖然他不能再和以前一樣住在水晶宮里,但是只要可以日日見到他,龍映蘿就覺得足夠了。
「好漂亮,很適合你。」杜艷笑了笑,可是眉宇之間卻有一點淡淡的憂愁揮之不去。
龍族之後的地位對她而言沒有這麼大的意義,她所在乎的,仍……「只是」洛弄晴的安危。
唉……「只是」?別再自欺欺人了!早就還有別的了吧!
龍應軒對她的佔有欲一天甚過于一天,對于成為他的人,杜艷已能坦然面對。
女人哪,是不是只要有了一副肩膀可以放心地依靠,就會不由自主地變得軟弱?她發覺,即使龍應軒的霸道依舊,但她的倔強固執卻正在慢慢消失當中。
杜艷不知這樣好不好,她只曉得,她必須對自己誠實——她的心,已經屬于他了。
什麼時候開始的?杜艷不知道,真的不知道!總之,在她還來不及防備的時候,他就這麼堂而皇之地進駐她的心。
牽掛呵……原來愛一個人的感覺是這般的復雜,無論有多少問題還有待溝通與解決,但心陷下去了,就是完全的交付,那不是其他力量能夠影響或阻止的。
「杜姐姐,你有心事?」龍映蘿見她發愣了許久,于是開口問道。
「沒有,只是……」的確,還有一件讓她最為難的事情在困擾著她,可是她著實難以對龍映蘿開口。
「只是什麼?是王兄的事嗎?」
「不是……」
要她怎麼說呢?升龍得以回來,是她向龍應軒要求的,可是龍應軒現在卻要讓她選擇——如果想要趕快找到洛弄晴,升龍就得離開龍之地,回到人界繼續找人的工作,如果她怕龍映蘿又終日傷心,而讓升龍留下來,那麼,洛弄晴的事就得緩一緩了。
「杜姐姐,到底是什麼事嘛?你快說呀!不然我好著急喔!」龍映蘿搖晃著她的手臂,眼底有最真誠的關心。
這樣好的女孩兒,是不該有太多憂愁的,杜艷心想,當下就決定讓升龍留下,她再另想辦法打探洛弄晴的消息。
「沒什麼,只不過我有點想家罷了。」這不算在說謊吧?杜艷是當真想念那些個十洛門的姐妹們。
「這樣啊……」龍映蘿听了,只能愛莫能助的看著她。「你知道的,你已是龍族的一分子,要回去人界過以前的生活,幾乎是不可能的。」
就算杜艷因著那塊菱形印記的力量,得以自由行返龍之地和人界之間,但光是龍應軒那一關就很難過了,更別說杜艷並沒有被教導如何控制自身的新力量,又怎麼能夠好好運用這份潛藏的能力呢?
「這些我都明白,只是還是需要一段時間去適應吧!」不是她要不要回去的問題,而是,來到這里以後,她壓根兒失去選擇的權利。
她所能做的選擇,都必須建立于留在龍之地的前提上,否則一切免談!
「杜姐姐,你應該也很喜歡王兄吧?」
祭典當日的晚宴,他們雙雙缺席待在華宇宮歇息的事,傳遍整個王城。
所有的人都知道,龍應軒從不讓嬪妃在華宇宮過夜,但他不僅讓社艷在那里過了一整夜,還給了她自由進出的權利,任誰都看得出杜艷得其喜愛之程度。
而龍映蘿是了解杜艷的,杜艷對龍應軒必定有情,如果不是她答應成為龍應軒的人,他不會強迫她的。
「大概吧!」若不是莫名其妙地愛上他,所有事也許都會簡單得多。
「真好,王兄也這麼喜愛你,相信你很快就會變成我的王嫂!」
「殘暴」這兩個字用在龍應軒身上,是太夸大其辭了一點,但若說他「冷酷」,一定不會有人反對。
而他對杜艷,或許不若一般人們所頌揚的愛情那般溫柔似水,可是在他不斷有諸多的破例為她出現,已是龍應軒示愛的極限了。
愛情本就沒有一定的樣子,每個人的體會也都不同,只要知道自己要的為何,並能給予對方回應的空間,這樣的愛情又有什麼不完美的呢?
愛情只是兩個人的事啊!
「可是他還是常常不講理。」杜艷以為自己是在抱怨,殊不知語氣里早已添加了濃濃的嬌意與包容。
「王兄就是這樣!下回你就借此不理他好了。」龍映蘿半嘟起嘴附和她的話,可是一想到杜艷的倔氣,連忙又說︰「哎呀,不行啦!不理他的話,那更麻煩!你就……讓他一點嘛!」
要是讓王兄知道是她教唆杜姐姐不理他的,她非被剝下一層皮不可!龍映蘿吐吐舌頭,一副十分害怕的模樣。
杜艷見她俏皮的表情,臉上仍舊只是一抹苦笑。
讓?她退讓得還不夠徹底嗎?她都打心底放棄回到人界生活了。
值得嗎?杜艷不問。
「先別淨說他,映蘿,我問你一些事。」杜艷忽然想起昨日在茹兒那里听到一些令她感興趣的事。
「什麼啊?」
「‘涎谷’是什麼地方?‘烈岩’的傳統又是什麼?」
龍映蘿先是一怔,繼而問︰「是誰跟你說這些的?」
「昨日在榕樓的花園里,我無意間听見,茹兒和其他婢女聊起有關醫藥和佔卜的事情,就向她問了,但她沒說清楚就去忙了。怎麼?這不能問嗎?」杜艷見她神色有異,因此猜測道。
「也不是,我只是覺得奇怪,涎谷和烈岩的事兒,有什麼值得拿來當話題的,她們這些奴婢就是太碎嘴了。」
「那涎谷和烈岩究竟是怎麼回事?是可以習醫的地方嗎?」
十洛門門人皆精通醫術,不管是針灸、用藥、解毒,杜艷更是皆有涉獵,故乍聞龍之地亦有專為醫者設置的修練之所,她才會這麼有興趣。
「涎谷的位置恰巧在離界林的正對面,是個極深的天然谷坑,里面有許多醫藥用書與治病草藥。龍之地的醫者都必須通過涎谷每年舉辦的測試,才能成為合格的大夫。」
「我可以去那里嗎?」如果可以的話,待在龍之地的日子就更豐富多彩了。
「嗯,除了那些習醫的人,好像很少人會想到那兒去,我想,應該沒問題吧!」
「太好了,那我明日就能過去看看了。」杜艷一陣高興,才又記起︰「那烈岩呢?」
「烈岩啊……這說起來很復雜,我們還是改天再說吧!」
龍映蘿忽爾一笑,笑得杜艷莫名所以。
天色還早啊,怎麼不說了?她才正要問,縴腰就被一雙熟悉的健臂一攬而起——
「呀!」杜艷驚嚷了一聲,急急回頭看向來人。
「你會不會在這里待得太久了?」龍應軒挑著威嚴的眉,有點不是滋味的問。
只要他在榕樓找不著杜艷,他就知道她絕對是上水晶宮來了,倒是他的華宇宮,她不曾主動踏進一步。
「會嗎?你沒有事可做了?」若不是無事可忙,怎又會找上她這兒來了?杜艷以一貫直來直往的態度面對龍應軒,兩人之間的相處模式,自有其可愛之處。
「來吧!我帶你出宮。」
「映蘿一起去?」杜艷只是在詢問龍映蘿的意見,可不是要龍應軒的允許。
不過,龍映蘿天真歸天真,自個兒兄長的臉色也還看得出,「我不是很想去,杜姐姐,還是你跟王兄去吧!」
身在愛情中的人,總是看不見自己的滿身光華。龍映蘿猜想,杜艷一定不知道,此刻被龍應軒摟在懷里的她,和她初來時的模樣有著多大的差別。
雖然杜艷給人的感覺仍是偏冷,但是她到了最近才有的女人韻味,卻是昔日怎麼也偽裝不來的。
愛情的力量真偉大,不是嗎?
「走吧!」龍應軒強制的帶走杜艷,不讓她和龍映蘿再多說一句話,臨走前還別有深意地多看了龍映蘿掛在手腕上的鐲子一眼,警告的意味十分濃厚。
「我和映蘿的話都還沒說完,你別老是這樣。」杜艷惱得一出宮門,便大力甩開他的手。
而龍應軒沒有應答,一把又拉過她的手牢牢握著。
「你有沒有听——」話未完,杜艷所有的動作、言語一如往常地戛然終止在龍應軒傾近的唇里。
「再說,就不只這樣了。」結束一吻,他執起她被風吹到唇邊的一撮發絲,湊至鼻端輕嗅。
那輕佻的姿態哪有一國之君的樣子!
杜艷的臉上不禁又浮上兩朵紅雲,每每面對他的大膽與放浪,她再怎麼冷然,也都免不了窘得一再想要找個地洞鑽下去。
「看過龍之地獨有的‘七彩樹’嗎?」龍應軒收起逗弄她的心情,帶領著她一起漫步在宮牆外的石板小路上。
「那是什麼?」
「等會兒你就看得見了。」他神秘一笑,讓她閉上眼,只一瞬,杜艷再睜開眼,他們兩人已置身在與剛才迥異的地點了。
「哇!」眼前的景象美得不像真實存在的,杜艷震驚得難以成言,好久才能再度發出聲音︰「這……就是你說的七彩樹?」
她從沒見過樹木是這樣長的!
七棵高矮胖瘦都一般的大樹耳鬢廝磨、交錯盤生,而它們的果實,是一朵朵具有七彩色澤的奇花。
「很美,是不?」龍應軒將她攬在身前,讓杜艷背貼靠著他。「每當我有過多情緒擾亂時,我就會到這里來走一走。」很奇特地,這些難與別人分享的心情,如今他居然也能對一個女子侃侃而談。
「這些花飛呀飛的,沒有一朵留在枝頭,看了,情緒只會更不好受吧!」
「七彩樹的花實,一旦長成,便會自然月兌離樹身,千百年來沒有一朵例外。」
龍應軒用著很平靜的語氣陳述這個事實給她听,可是杜艷卻听出他的話里似乎另有弦外之音。
「所以你每當有事心煩會選擇來這里的原因,其實只是在逼迫自己正視你們王族那些不變的傳統?」
王兄有很多包袱丟不開——杜艷忽然想起龍映蘿的話。
盡避大多時候,他都是一個令人畏懼的君王,但杜艷猜得出來,他為龍族子民所付出的心力,絕不是一般人想象得出的。
首先,龍應軒在面對先祖遺留下來的種種規範時,就沒有說一個「不」字的可能。故而他的情緒之所以陰晴不定,乃是由于他把這些無可逃避的負累,轉嫁到那些他可以任意操縱的事物上?
是這樣子的嗎?這個發現讓杜艷的心疼得擰了起來。
原來他也是一個如此寂寞的人呵!
「你很聰明。」龍應軒沒有否認,仿佛是認同了她的說法。
「最近有讓你苦惱的事?」她的確聰明,所以沒有忽略這一點。
「每天都有,你問的是哪一樁?」
「有關我的那一樁。」如果不是有關她的事讓他苦惱,他不會突然帶她來這里。
「哈哈,艷兒,你又看出什麼了?」龍應軒的笑聲里,有一點點落寞、一點點挫敗,但,卻還有更多更多的自豪。
他選的女人,他的杜艷就是這麼獨一無二,靈敏聰慧、固執而又時有善體人意的溫柔。她不只是萬中選一,更是無可取代!
「我沒看出什麼,只是……你真想讓我成為……龍族之後嗎?」她本來想說的是「你的妻子」,卻又覺得這樣的問話太過親昵,于是臨時改口。
「這還有什麼值得懷疑的?艷兒,你會是我的妻。」龍應軒翻轉過她的身子,半低下頭直視著她。
「你會是我的妻。」他不厭其煩地重覆了一次,讓她的心事攤在陽光下曝曬,沒有一處可以躲藏。
「你不應該這麼說的。」杜艷第一次避開了他的眼,心底對他那份難解的溫柔有了答案。
他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