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雨柔這幾天沒有上學,她是打工去了。
上回,她在公車站的公布欄抄下了一個工作機會,但這些日子以來一直被鐘擎耽擱了,抽不出空去應征,而這次她是打定了主意,不要再去上課了,所以就去踫踫運氣,沒想到真的被錄取了。
那是一間書局的工作,有些繁重,但是薪資還不錯,又可以頤便看看書,方雨柔覺得挺好,她心里也盤算著大概只要兩個月,她就可以把錢還給鐘擎了。
鐘擎——一個隨時會揪痛她心口的名字。
她一直叮嚀著自己不要去想他,但好難、好難,愈是見不到他,就愈是發現他在她心底深植的影子,已經根深柢固了,再也難以拔除。
突然,她呆望著一具頎長的背影,想著他和鐘擎有三分的神似,但鐘擎比他更高些,肩膀更寬些,頭發和他一樣有點鬈……
驀地,一個女孩走過去,遞給那個男孩一張紙條,男孩看了以後笑了笑,然後就搭著女孩的肩走了出去。
方雨柔怔了一下後,搖頭笑了笑。不,那個人一點也不像鐘擎,那不是鐘擎的作風,若換成他,他大概連甩都不甩人家,丟下紙條就走人,惹的人家傷心流淚吧!
想著、想著,她掩著口不自覺的笑了。她想起他在公車站牌下,強迫她上車的情形,他一向都很惡霸、很不講道理的……
心頭一陣酸澀的情緒急涌而上,她趕忙低下頭假裝找尋東西,順便偷偷的擦拭眼淚。
她到底怎麼了?
說好了,不再想他,卻又老是憶起他來,真是糟糕!
「雨柔,換班了!」一個清脆的聲音在她身旁響起,是晚班的工作人員。
方雨柔立即收斂心神,「妳來啦!那我回去了哦。」說著,她已經開始整理東西。
「喂,雨柔,妳看,那個男的好帥!」方雨柔身旁的女孩驚艷的叫著。
方雨柔隨口應了一下,根本沒有抬頭。
「快看啦,他就要過馬路了,真的很帥,妳看一下啦!」女孩扯著雨柔的袖口叫道。
方雨柔應付性的抬起頭來。「在哪?」
「在那、在那,妳快看……唉呀,都是妳啦,被車子擋住了啦!」女孩失望的叫道。
「哦,是嗎?那好可惜。」她敷衍說著,拎起包包。「我回去了,拜拜!」擺擺手,她就走了出去。
走出了書局,她又在街上閑逛了一下,因為離下課的時間還有段距離,太早回去怕媽媽會起疑。
變著、逛著,她又被玻璃櫥窗吸引,站在櫥窗外,她看見類似精品店的那條心型項鏈。
她呆呆的看著那條項鏈,心頭浮上百種滋味……
那一次若不是鐘擎出手救她,她最後會變成怎樣呢?
她永遠也不會知道了,但是她卻永遠記得那時,他對著那個男店長說,他是她男朋友的那幕情景。
她的眼眶又濕了。好沒用!最近老是這樣,動不動就掉眼淚,她想她大概要看眼科醫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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鐘擎一個人在街上漫游,他在方雨柔的住處等不到她,又怕被方伯母遇見穿了幫,于是他就一個人在街上亂逛,看看能不能踫踫運氣遇上她,若沒有的話,他打算晚點再過去逮她。
走著走著,突然對面一個影子閃過鐘擎的眼際——
「雨柔?」他睜大眼想仔細的看清楚,一輛車子卻擋住他的視線。
他急急的跑了幾步,閃開車子,直到他確實看清楚了對面櫥窗下的女孩,就是他朝思暮想的方雨柔,而不是錯覺時,他急喚︰「雨柔!」
他奔過車道,就要奔向她,但車子一輛緊接一輛的過來,阻擋了他的去路。
而這時,站在櫥窗下的方雨柔也好象听見了有人喚她的名字,她急急的回頭,卻遇上剛由一家辦公大樓走出來的鐘伯伯。
「咦?雨柔,妳怎麼在這兒?」鐘司走向方雨柔。
方雨柔有點窘迫,像被突然抓住了小辮子似的難堪。「鐘伯伯,您怎麼會在這兒?」
「哦,我到客戶那里。妳呢?放學了嗎?」他關懷的問著,像一個慈祥的爸爸。
「哦,我……我剛放學,正要回家。」她隨便扯了個謊。
「是嗎?那一道走吧,我也正要去找妳媽。」他笑著說,臉上有著四十幾歲男人不應該有的靦腆。
方雨柔看著他,打心底高興他是真心待媽好的,于是她點了點頭,跟著他一起走。
「雨柔!雨……爸爸!」這時鐘擎已經跑過了街道,他被眼前的這一幕給震住了。
這是怎麼回事?他們為什麼會走在一起?他們是怎麼認識的?
一串又一串的問號,轟得鐘擎動彈不得,整顆腦袋嗡嗡的響著。他的腳步不自覺的跟了上去,直到看見方雨柔坐上鐘司的車,他亦緊跟著攔了一輛出租車,追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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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鐘司的車子開到方雨柔家前的巷子口,鐘擎便下了車。
他一步一步的往方雨柔家的巷子走去,血液也漸漸自他的臉上褪去,一種很不祥的預感揪住他的心口,他每跨出一步都感到無比的沉重,彷佛是一條拉緊的線,再輕輕的拉一下就要扯斷了般。
不要,拜托,什麼事都不要發生,千萬不要!
他一直求著、一直求著,但當他親眼瞧見鐘司摟抱著那位柔美、慈藹的方伯母時,所有的一切都在他眼前毀滅了……
震驚已不足形容他此刻的感受,一種被欺騙的憤怒急涌而上,他的臉色瞬間變得像一張白紙,而在他那對深邃的黑瞳里,則迅速地燃燒起一抹強烈的火焰,痛楚和激怒飛上他的眉梢。
他想也不想的沖上前去,朝正要進屋的三人大吼︰「站住!」
三人同時回頭,臉上卻各自顯現不同的表情。
方雨柔滿臉驚惶的望住他,血色瞬間于她臉上褪去,下意識地她立即摀住了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他怎麼會在這兒?!她猛地搖著頭,不敢相信這殘酷的事實真的發生了!
鐘司以一種非常嚴肅的表情看著這個唯一的兒子。他站在那兒,看起來竟有些蒼老。
葉琳則以疑問的眼神看向這位今早才來過的大男孩,她回過頭去看了看臉色蒼白的雨柔,然後不解的往前走,並招呼著︰
「你不是雨柔的朋友嗎?快進來坐啊!」
方雨柔在葉琳就快踫觸到鐘擎時,迅即回過神來,她沖上前去用力的扯開葉琳。
「媽媽,別踫他!」她直覺地喊道。
鐘擎震了一下,一把抓住了方雨柔的手,臉色由蒼白轉成了血紅。
「怎麼?不能踫我,我是魔鬼嗎?你們才應該是魔鬼吧,一群吸血鬼!」他逼向她,將她逼退了好幾步。
方雨柔的眉頭蹙在一塊,眼中的淚光瑩然,但她卻始終不讓那淚珠滑下。那對水燦的眼眸就那樣睜著,閃著淚光,帶著淒楚,愧疚的望著鐘擎。
「你可不可以給我一個解釋的機會,我……」
「解釋?這有什麼好解釋的?!」鐘擎吼著,緊緊盯著方雨柔,眼底有著莫大的痛楚。
「妳還想欺騙我什麼嗎?妳當我是白痴啊,我沒長眼楮嗎?」他拉著她沖到葉琳的面前,一手指著葉琳大吼︰
「她就是那個幽靈,那個毀了我家的魔鬼,也就是妳的母親!呵,真了不起啊,不愧是母女,天生一個樣,全是生來勾引男人的!」
啪的一個響亮的巴掌聲後,四周陷入沉寂。
方雨柔瞪著自己那發紅的手掌,不敢相信她竟然動手打了他耳光。
鐘司原要甩下的巴掌停頓在半空,他終于感覺到眼前這兩個年輕人,有著非比尋常的互動。
葉琳驚愕的搗著口,淚水早已布滿她的臉。不需要任何人再對她說明,她看詳細了,她終于知道這個大男孩究竟是誰了!
但是,怎麼會這樣?她傷害雨柔了是不是?她那可憐的女兒,又再一次成了無辜的受害者?!
鐘擎一瞬也不瞬的瞪著方雨柔,好象她是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怪物般,恨恨的瞪著她看。
方雨柔的眼眸定定的望著他,然後以打他巴掌的那只手搗著口搖頭,起先是緩緩的搖頭,接著,她的頭愈搖愈快,愈搖愈激烈,她的聲音艱難、瘩啞,而震顫——
「不,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請你听我解釋,我真的不想讓事情變成這樣,我……」
他望著她,眼底布滿了血絲,驀地,他重重的甩開了她,充滿鄙夷、不屑的指著她說︰
「我不需要听一個騙子的解釋!不要再把我當成傻瓜。我告訴妳,方雨柔,以前是我錯了,是我瞎了眼才會迷上妳,才會讓妳將我玩弄于股掌之中。
妳行、妳厲害,但是別忘了,我鐘擎也不是好惹的,我現在就慎重的告訴妳,咱們從此誓不兩立,妳自求多福吧!」
說完,他甩頭就要離開,然後又想起什麼似的回頭,瞪著葉琳以及鐘司道︰
「還有你們兩個,真是羞恥!年紀都過了半百,還在做這種偷雞模狗的勾當,真是不要臉!」
「鐘擎,你給我住口!」鐘司氣得渾身發抖。
葉琳立即拉住了他,生怕他上前動起手來。
「不要叫我!」鐘擎吼︰「你沒有資格當我爸!」他怒視著鐘司。
案子兩人有一段時間的對峙,然後鐘擎憤而甩開頭,毅然決然的離去。
方雨柔看著他離去的身影,一顆心全碎了。她全身乏力的蹲下來,狠狠的哭著,將二十幾年來所積壓的情緒,一古腦的全哭個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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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司徒奕皺著眉頭問鐘擎,又瞥了一眼從早上就一直跟在他們身後三公尺遠的方雨柔。
鐘擎一直板著一張臉,從早上起就只有這一號表情,問他什麼話,他也不說,就連他朝思暮想的方雨柔出現了,也不見他有任何驚喜之色。
「鐘擎,你一直不說話,我們怎麼知道該怎麼做?」邵琪走到鐘擎的身旁拉住他。「如果你想要叫她離開,好歹也給我一句話,我這就去趕她走!」
司徒奕瞪著邵琪。「事情沒問清楚,憑什麼趕人?」
「你究竟要幫誰?是我與你認識比較久,還是她?!」邵琪惱火的回瞪司徒奕。
「這不是認識時間長短的問題,妳講點道理好不好?」司徒奕也有些不高興。
「你……」
「夠了,你們吵不吵?煩死了!」鐘擎終于開口,雖然是罵人,總比不說話來得好。
司徒奕聳了聳肩。
邵琪趕緊跑到鐘擎的面前,關心地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告訴我們好嗎?」
鐘擎瞪了她一眼,甩頭就走。
邵琪立即追了上去。
司徒奕看了一眼剛才停下腳步,這會又追了上來的方雨柔,兩道濃眉不自覺的打結。
到底是發生了什麼事?他們兩個怎麼都變得如此怪異?
他停下了腳步,等方雨柔自己走過來;反正她是跟著鐘擎走,所以一定會跟上來的。
方雨柔走到司徒奕的身旁,依舊沒有開口,連一個打招呼的眼神也沒有,她就這樣直視著前方,像沒瞧見他似的,越過他繼續跟著鐘擎的腳步。
司徒奕愣了下後,追上去,他拍著方雨柔的肩,問︰「發生了什麼事?」
方雨柔依舊沒有回答,也沒有看他,繼續走她的路。
司徒奕也跟著她走。「妳告訴我,或者我可以幫幫妳,妳這樣一句話都不說,真會急死人的,妳知不知道?」
她還是沒有表情。
司徒奕嘆了一口氣。「妳怎麼又變回這種拗性子了?」他走到她的面前,張開雙手擋住她的去路。「我不知道妳當不當我是朋友,不過我這個人一向很講義氣,我說了當妳是朋友,妳就是我的朋友。」
方雨柔以很無奈的眼神瞅著他,依舊沒有說話。
「鐘擎那個人,讓他生起氣來,絕不會是三兩天就肯罷休的,所以妳必須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讓我們一起來想辦法,否則妳真要這麼跟下去?」
方雨柔輕輕的嘆了一口氣,說了句︰「謝謝。」然後,越過司徒奕張開的手,又追了上去。
這下子,司徒奕就真的沒轍了。
他大大的吁了口氣,攤了攤手,皺了皺眉頭,也跟著走上去。
于是這一天,方雨柔就這樣一直跟著他們,不說話、不打招呼,一直都只是在遠遠的地方看著鐘擎。
而鐘擎呢?
想必他是知道的,因為他絕不會看向方雨柔的方向,也絕口不提他們兩人之間的任何事情。
好幾次司徒奕或是邵琪想旁敲側擊打听一點蛛絲馬跡,都惹來鐘擎的一頓壞脾氣,在連踫了好幾次壁後,他們也就不得不放棄了。
而這樣的日子並沒有在二、三天後結束,看樣子,他們是準備以耐力競賽了。
方雨柔愈跟愈離譜了,現在連鐘擎晚上回家,也一直跟到他家外頭站著。
而鐘擎壞脾氣的發作頻率也愈來愈高,這使得司徒奕與邵琪都受不了的與他保持距離。
這天,鐘擎故意走路回家,而方雨柔也就理所當然的跟著走,他走得慢,她跟得慢;他走得快,她跟得快;他跑,她也跑……但女人的體力終究是追不上男人,所以在經過人行道時,方雨柔終于體力不支的在馬路上趺跤了。
「啊!」好痛!方雨柔看著膝蓋上滲出的血絲和著沙子,她皺了皺眉,咬了咬下唇,喉嚨干澀的想哭。
不能哭,千萬不能哭啊!她還要收集更多的力氣,才能跟上他,哭了,就要耗費力氣了。
她抬頭焦急的看著鐘擎,不知道他又走到哪了?
然,她一抬頭,就看到他停下了腳步,站在那兒,雖然他沒有回頭,但是他也沒有繼續走。
方雨柔禁不住的紅了眼,淚水在她眼眶里打轉。
他在乎她的,雖然他不願意承認,雖然他一直表現的那麼冷漠、那麼不近人情,但是她知道,他在意她、心疼她。這一刻,她感覺到了,他們的心還是緊緊的系在一塊的。
「小姐,妳要不要緊?」一輛車子停了下來,一個上班族的男人下車扶起跌在地上的方雨柔。
鐘擎全身震了一下,猛地回頭,可惜方雨柔並沒瞧見,他就又回過頭去了。
方雨柔趕緊推開那個男人。「不要緊的,我很好。」她趕忙站了起來,但
腳又跛了下。
男人趕緊伸手扶住她。「我看妳是傷到骨頭了,我帶妳去醫院好了。」男人瞧見方雨柔長得這麼漂亮,說什麼也不肯放過這樣的艷遇。
「不用了,我真的沒事,我可以走了!」方雨柔一直推拒著,一方面很怕鐘擎生氣,一方面又怕鐘擎不等她了。
「不行,快上車,我一定要帶妳去看醫生,這種傷口不治怎麼行?」男人與方雨柔繼續拉扯著。
鐘擎終于受不了了,他猛回頭,沖向那個男人,一把抓起他的領口,吼道︰「放手,我叫你放手,听到沒有!」
男人被鐘擎那種殺人似的氣勢一嚇,早就松了手,他顫著聲音問︰「你、你……是誰?!」
「我是她的男朋友!」他吼,毫不自覺的。
方雨柔落淚了,早已蓄滿了眼眶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的滑下來。她激動的凝視著他憤怒的側臉,那緊繃的線條是那麼的熟悉,那麼的令人痴迷。她搗著唇,抖著肩膀,撲簌簌的哭花了一張美麗的臉龐。
男人嚇壞了,趕緊回到自己的車子,臨上車前還不甘心的丟下一句︰「既然是她的男朋友,干嘛不好好的保護她?神經病!」
鐘擎瞪著那輛車子開走,然後走到方雨柔的身邊,撿起她掉在地上的包包,口氣不是很好的說︰「哭什麼?丑死了!」
「對不起!」她嚅道,眼淚還是忍不住的滾落。
他瞪著她,心口又酸又痛又恨又不忍。
一秒、二秒、三秒……一分鐘過去了,她還在哭,她抬起一張早就哭花的臉,凝著他,再一次求道︰「請原諒我,原諒媽……」
倏地,他將包包甩在她的臉上,眼瞳里寫滿了憤怒。
「原諒?我為什麼要原諒妳們?妳知不知道,我二十幾年來是過著什麼樣的日子?每一次在父母吵架後,我是怎麼詛咒那個女人的?我恨她,我發了誓要報復那個女人,我為什麼要原諒?妳開什麼玩笑!」
她哭的更凶了,眼淚就像打開的水龍頭般一發不可收拾。「媽不是故意的,人生原本就有許許多多的無可奈何……」
「閉嘴!」他吼,眼底有著凌厲之色。「我才不听妳說什麼屁話!無可奈何?什麼叫無可奈何?就為了那四個字,就有資格去破壞別人的家庭嗎?多可笑的借口!那依妳這麼說,是不是全世界的情婦都值得讓人膜拜了?那究竟還要結婚干嘛?狗屎!」
她不知道該說什麼了,她不曉得該如何向他解釋……
「不要再跟著我,再跟著我,就算妳被車子撞死了,我也不會回頭!」他氣過頭的吼著,然後甩頭離去。
方雨柔絕望、悵然、迷茫的看著他逐漸離去的身影,站在車水馬龍中,她依舊無法動彈,依舊止不住眼眶不斷滑下的淚……